“那一切就拜托外公了。”茱萸只接了这么一句,赎罪不赎罪什么的,如果苏朝歌还是要死,别说赎罪,就是白书羽去死又有什么用?

“小茱萸,你跟外公说,是不是要去做傻事!”

“傻事?”茱萸看着白圭,笑了,“怎么会呢,我一向贪生怕死的,所以才把您老人家请来才安心,怎么敢去做傻事。”

白圭虽未再搭腔却长长的叹了口气,他那一双锐利的洞察世事的眼看着茱萸,差点让她扛不住把打算招了。

白圭住下来,白府的人来请过几次,苏朝歌的三个舅舅轮番上阵,都被白圭给骂了回去,日子倒是清净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在等晋王下一道定下哪天对苏朝歌举起屠刀的日子。

时间显得那么漫长、难熬,茱萸每一天都是在惊惧中醒来又因为恐惧噩梦而迟迟不能入睡,人也愈见消瘦,堪比后园中那在寒冷中委顿凋零了的花。

终于有一天,茱萸不记得是初几,只记得那天天有点阴,但似乎云彩后还透着点亮,下了第一场轻雪,苏长年很高兴的带着狗在后园里疯跑。行刑之日在五天后,一下子就把漫长的难熬时间变得近在眼前,好像什么都来不及做。

茱萸一门心思也只想做一件事——去见苏朝歌,无论生死。

茱萸起的很早,房里透着雪的微光,茱萸穿了身浅色衣裳,想想不妥,又换了深沉颜色的,出了里间,见芳儿在外间睡得正熟,看来那蒙汗药倒还是有些功效的,茱萸轻轻打开房门却停下了动作,沙哑着嗓子和站在院中的白圭打招呼:“外公也睡不着吗,起得这样早。”

“小茱萸,你不是说不会做傻事吗!那你这是做什么?”白圭沉着声音,显得略眼里。

“去见苏朝歌,外公,对我来说,这不是傻事,苏朝歌是个人精,在燕国被冤枉弑君都能从大牢中逃脱出来,现在又怎么会轻易被敌人害死?他一定活命的办法,宣墨箴不让我去见他,应该也是怕这一点,那么,我就一定要去见他,而这,也是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方法了。”茱萸缓缓道来,又看看天色,“外公,我知道您是心疼我,没事,您放心,我可是在乱葬岗里活命连狼都咬不死的人,一定会和苏朝歌平安归来的。”

白圭扭头走在前面,茱萸疑惑。

“外公送你到门口。”白圭背对着茱萸,仍旧是瓮声瓮气的。

茱萸来到宫门外时天还是黑的,宫门口却灯火闪耀,她知道今日大朝,官员们正陆续到来准备入宫。她也看见了宣墨箴,他这位如今又恢复了威势的大祭司从一顶绿呢大轿中下来,一袭祭司特有的纯黑官服,整个人的冷漠又上了一层台阶。

有很多在看着她,尤其当她走向矗立在宫门口那面鲜红如血的登闻鼓,刚走近前,一左一右两把长矛交叉阻拦在她面前,两名面目森然的守鼓士卒冷冷的看着她。

茱萸再往前一步,就听到其中一人开口,声音低沉:“退后。”

茱萸继续向前,长矛摩擦之声更加刺耳,那人继续道:“继续向前便不客气了。”

茱萸仿若没听见,坚定的又迈出一步,只觉耳边一道呼啸风声响过,疼痛如预料般降临,像酷夏午后突降的冰雹,急促而尖利的砸在身上。

一步又一步,茱萸走得艰难,中途不妨被一棍打在腿弯处骤然跪地,她艰难的爬起再一步步向前挪,她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这一点点皮肉疼痛算什么!

登闻鼓就在眼前,茱萸浑身火辣辣的,但已觉不到痛,眼看鼓锤伸手可得,腿弯处又挨了一下打得她再次跪倒……

宣墨箴没急着进宫门,他就立在马车旁看着茱萸,看她跪倒在地,就势膝行向前,一双手抖得中风一般颤巍巍的摸起鼓锤,那一瞬间,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力量,竟然猛的站起,双臂抡起,那十几年未响过的登闻鼓终于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按规矩,能挨住那一阵毒打敲响登闻鼓,棍棒便都收了,一会儿宫里便会有人提她去见晋王。

鼓声阵阵,其实声音也不很大,但来上朝的大臣们却惊惧的仿佛听见了地狱的声响,尤其看到宣墨箴立在那儿,如罗刹一般。

明知绝路却执意赴死,想到这儿,宣墨箴冷色更沉,那姓苏的嬉皮笑脸到底哪里值得她们一个心心念念一个势要共死!他今日倒要看看,这神宫小杂役如何扭转乾坤。

茱萸是生生被架到朝堂上的,彼时,朝臣已列班,无一声声响,都拿着眼觑着跪在地上的茱萸,她在愁,一会儿见了苏朝歌,他要是骂她怎么办?不管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说什么都不管用。

等待着,终于晋王在庞大的排场中上朝了,一眼看到跪着的茱萸,晋王心里就有点着恼,虽登闻鼓是准人敲来伸冤,但十几年未响过,如今响起,难道百姓不会说是他治国不力才致冤案吗?这白圭的两个小辈还真是讨厌得很,都砍了了事。

还未等问,晋王心中已打定主意,一脸阴郁的坐上王座,环视大殿后才问道:“堂下之人,你鸣鼓是要为谁伸冤?”

常有君主愿为人平反伸冤,以立自己在百姓中的明君威名——前提是那冤假错案是臣子所为,如今苏朝歌是晋王亲下旨意,若是“冤枉”那便是逼着晋王自打脸面,而晋王之刚愎自大无人不知。

因此,他这么一问,心里有那么些同情苏朝歌的不禁暗暗叹口气,本就是事出自家亲戚背后捅刀,苏夫人如此行为,不过是又搭上一条命,倒让仇者快了,妇人的眼界啊。

“回大王,我不为谁伸冤。”

“那你为何鸣鼓?”晋王脸色稍缓。

“大王,我一届妇人,拘于内院,眼界狭窄,苏朝歌身陷囹圄不能得见,我心中十分惊恐忧惧,曾四处求人想去见他一面却不能如愿,别人告诉我,敲响宫门口的鼓是唯一的法子。”茱萸说道。

晋王冷笑一声:“别人?是谁?”

茱萸不语,却悄悄向宣墨箴所立方位投去了一瞥,转瞬即逝的事,因晋王端坐上位俯视群臣,所以看得清楚,心里便咯噔一下,但仍旧不动声色道:“虽你无知,但无冤屈却敲响登闻鼓是藐视本王,仍要受牢狱之罚,念你思夫心切,就将你们关在一处。来人,带下去。”

茱萸被架着走出殿外,还未出第一道宫门,就见莲太妃迎面走来,与在姬元瓒府中时略显寒酸的穿戴相比,此时莲太妃一袭盛装,珠环翠拥,看见茱萸,她便露出不屑神色道:“苏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茱萸本就不喜欢她,想起她陷害苏朝歌之事不由得咬牙切齿:“莲太妃,你与苏朝歌同为燕人,苏朝歌又曾辅佐你的儿子,你恩将仇报要害死他,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恩将仇报?”莲太妃哂笑,“我没受过他的恩,也没有要报复他,不过是实话实说,既然你也要坐牢了,何不亲自去问问他?”

莲太妃显是不想再与茱萸说话,趾高气扬走过,与茱萸擦肩而过。

茱萸终于被带到牢房,牢房里终日不见光又没有暖炉,阴冷潮湿的厉害,彼时,苏朝歌正对着墙在勾画什么,听到锁链哗啦的声音回头瞧了眼,这么一瞧,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苏朝歌啊……”锁链又哗啦啦的缠紧了牢房门,茱萸搓搓手,笑了笑。

“嗯。”

“苏朝歌,我终于见到你了,终于不用害怕了。”茱萸小心翼翼走过去,自动自觉挨着苏朝歌坐下,“苏朝歌。”

“嗯。”

“苏朝歌,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见到你我很喜悦之极?喜极而泣?”他没哭,茱萸哭了,扑到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在了苏朝歌的囚衣上,开始声音大大的,后来小小的,抽抽噎噎好像随时要哭晕似的,生生把苏朝歌的火气哭没了,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没想到她哭得更厉害了,苏朝歌皱着眉头安慰:“好了,别哭了,我还活着呢。”

“不是,你拍的好疼,别拍了。”茱萸抽噎着,胡乱抹了把脸,收了泪,狼狈的看着苏朝歌,“时间不多了,苏朝歌,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茱萸急切的看着苏朝歌,晦暗不明的光线中,苏朝歌朝她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94.逃狱

茱萸附耳过去,苏朝歌在她耳边说:听天由命。

真是够让人绝望的!茱萸看苏朝歌,苏朝歌摸摸她头问:“是不是后悔来了?”

“你一问,还真有一点,应该听外公的话好好带着苏旦躲在家中才是。”茱萸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说道,说完,看看苏朝歌的脸色,自己忍不住笑了,“来,苏朝歌,笑一个,别这么严肃,我特意来护持你的,你应该高兴才是,你想想,我是谁啊?是死了那么多次都死不成的吉人,有我在,你不要怕,没事。”

苏朝歌便把正摩挲着她脑瓜顶的手抬起,用了力气拍了一下,同时斥道:“说大话,万一就等着这次和我死在一起呢!”

茱萸揉揉头,幽怨的看着苏朝歌说道:“那一定是你运气太差了。”苏朝歌又要抬手,茱萸忙抬起胳膊抱头:“好了好了,大不了做一对鬼夫妻,我都不介意,你火什么。”

虽然光线晦暗,但茱萸手臂上棍棒打出来的青青紫紫仍旧触目惊心,看苏朝歌瞧着,茱萸赶紧缩回胳膊,连手一并缩进袖中,下一刻,整个人被苏朝歌紧紧抱在怀里,头顶传来他一声喟叹:“真是傻啊。”

宣墨箴下朝回府后,正由妾室服侍换下官服,丫环轻手轻脚进来回禀说“少夫人来了。”

温柔娴淑的妾室立刻便偷偷觑了眼宣墨箴,果见他一张冷漠脸孔更加“雪上加霜”,心头一阵窃喜,不由得又闪过那不时冒出的野心:等我生了儿子,看你这不得宠的正室还有什么地位。

宣墨箴看了眼妾室,后者立刻温婉一笑:“夫人一定有要事要与您相商,妾身去请夫人,然后就退下了。”

蘼芜在门口忐忑着,自从妾室进门,她已经很少能见到宣墨箴了,知他不想见她,她便老老实实的躲在房中,不到他面前碍眼,可现在,事关重大,之前她多次想要来求宣墨箴高抬贵手,又怕给苏朝歌带来更大的麻烦,现在,茱萸也深陷囹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茱萸也跟着去死啊。

宣墨箴的妾室迎了出来,这妾总是一脸笑盈盈的模样,但蘼芜并不怎生喜欢,太假,妾室恭恭敬敬行了礼说:“大人请夫人入内说话,夫人请,妾身去冲茶来。”

蘼芜急急进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看到宣墨箴的冷脸时不由得有了些许的动摇,如果此事更加触怒宣墨箴,虽她顶着县主的名号,可燕国势弱,宣墨箴硬要休了她,莲太妃和姬元瓒也不会为她出头,以后恐怕又要继续流离失所……不,就算流离失所,她也不能眼见苏朝歌和茱萸去死,不能触怒宣墨箴,又要救人,对蘼芜来说,只剩下“重拾旧情”这一条路。

她把赌注押在同门之谊,想到茱萸二人生死就在宣墨箴一念之间,而自己求情还未必有用,蘼芜的眼泪在一声低低的“大师兄”后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蘼芜这般景象,即便恼怒她冷落她许久的宣墨箴也有刹那间软了心肠,一干同门,如今只剩她一个会喊自己“大师兄”了。

“见我,有什么事?”宣墨箴的态度比平日略和气一些,这给了蘼芜一点勇气。

“大师兄,求你救救茱萸。”因为心急,蘼芜急切的向前走了两步,目不转睛的看着宣墨箴。

“晋王又没有要杀苏夫人,不过因她不懂规矩关起来惩戒一下而已,你可以放心了。”宣墨箴告诉她。

宣墨箴一直在看蘼芜,刚刚软下来的心肠在想到她此行“真实目的”之后不由得又窜起了腾腾怒火——自苏朝歌行刑之日确定,几天她便消瘦如鬼,又有几次悄悄走到书房门前举手欲敲门最后又悄悄离去——以为他全然不知吗?看来,救她的好姐妹茱萸是假,为苏朝歌奔波才是真,看她如何开口。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宣墨箴怒从心起,不耐烦发声:“你的好姐妹不用死,你不开心吗?还是,你另有所求?”

闻言,蘼芜攥着帕子的手下意识便扭在一起,扑通一声跪了地:“师兄,我确实还另有所求,我想求你也救苏朝歌一命。”

“哦?为何?难道你和苏朝歌交情也很深吗?”宣墨箴甚至笑了,手指轻击着椅子扶手,心中却恨不得把跪地的那人丢到院中。

“师兄还记得我和莫寒师兄奉命去鹿城吗?在鹿城我险些被人牙子绑走,是苏朝歌将我救下。神宫覆灭之后,我一路向西来投靠师兄,我很少出山门,不谙世事,又身无分文,饥冻交切,在燕国境内险些倒毙路旁,又是苏朝歌救我一命,我有今日,能与师兄相见……”至此,蘼芜甚至哽咽起来,泪如雨下。

宣墨箴不耐烦听了,手一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是动气的预兆,蘼芜不敢再讲,生怕适得其反,于是犹豫着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退了出去,脚刚刚抬起一点,还没碰到门槛便听到宣墨箴阴森的声音说着:“看你近来身体欠佳,不如到空气好又安静的别院里去修养一阵子吧,收拾一下,三日后启程。”

“是,多谢,多谢师兄。”走出门时,蘼芜是咬着嘴唇的,不管怎样小心翼翼,终究还是惹怒了宣墨箴,侍妾迎面而来,满面春风,故作惊讶向蘼芜问安,蘼芜略略点头便走过去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凉。生而被弃,她的一生都要这样小心翼翼过完吗?

侍妾端茶进门,体贴温柔的双手奉茶给宣墨箴,她心中此时虽然幸灾乐祸,为了在宣墨箴面前更博得识大体的好印象,侍妾未进门前便已想好了说辞,奉了茶顺势便说了:“夫人近来更瘦了,刚才见她还红着眼圈,不……”

“滚!”

侍妾慌乱的退下了,出了门,也红了眼圈,方才反应过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是要继续静待时机。

“后天就要上刑场了,苏朝歌,你怕不怕?”茱萸吃着狱卒刚送来的饭,一边嚼一边问。

苏朝歌正如往常一般又挑剔又优雅的吃饭,抽空白了她一眼道:“不怕,我苏公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一个死何足惧哉!”

“你知道吗苏朝歌,这几天是你入狱以来我睡得最踏实的几天,在家的时候,我整晚整晚的做恶梦,有一次梦见你回来了,说你要被处死了,我说我得跟你一起去,你不许,特别语重心长的让我好好活着,好好把苏旦养大,像一个慈祥的老人一样。”

苏朝歌已经挑剔的吃完了饭,放下碗筷,悠悠的看着茱萸:“然后呢?”

“然后我就吓醒了啊!”茱萸含着饭,鼓着腮帮子朝苏朝歌笑了笑,“平时不正经的人忽然正经起来,多吓人啊,是吧?”

茱萸吃完了自己那份,还觉得饿,又把苏朝歌剩下的也拿来吃。

“小茱,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活着,把苏旦养大。”

茱萸的筷子就没拿住,啪嗒掉在了地上,茱萸拾起筷子,又扯过苏朝歌的袖子擦了擦,低下头继续吃饭:“苏旦托付给了外公,我无牵无挂,不用非得艰难的活着。”

“你不活着,以后逢我忌日,谁给我上坟?”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给文婳姐姐的钱足够她家子子孙孙给你上坟了,哎呀,你好啰嗦,你刚才不是说了,不过是一死,何足惧哉?食不言,我还没吃完,你不要一直啰嗦。”茱萸把嘴巴塞满,显然是不想继续跟苏朝歌纠缠这儿话题。

外面二更更声响起的时候,茱萸正窝在苏朝歌怀里,睡得十分香甜,还微微打着呼,被苏朝歌轻轻摇醒时还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茱萸揉揉眼睛,先看见了苏朝歌,余光瞥见了一个正飞速开牢房门的黑衣人,再看眼苏朝歌,茱萸便知道来者非敌。

黑衣人把自己包得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总是低头掩饰,开了门一句话不说就在前头带路,十分警惕,苏朝歌和茱萸一切照做,一路有惊无险的出了牢狱,牢狱外那高高的石墙,黑衣人自怀中拿出一条飞爪锁链用力甩过墙头,拉了拉,十分结实,抓起绳索如猿猴一般缘绳而上,咻的下就消失在墙的那头,连落地声都几不可闻,苏朝歌也利落非常,单臂环住茱萸的腰,单手抓绳向上,茱萸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抱住苏朝歌,免得自己太重他抱不住掉下去拖慢了速度。

无言的境界一直维持翻出晋都西城门,那里栓了匹纯黑的马。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多谢。”这是苏朝歌对着黑衣人说的。

此时,黑衣人才闷闷发声,一听之下茱萸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此人竟是宣墨笺。

“苏公子也救过我的命,我不过是报恩罢了,苏公子,你放心,我已经求了父亲,我今天能如此顺利解救你们,其实也是父亲默许了的,他虽然不喜欢白老将军,但看在夫人的面上,只要把你赶出晋国他也不是非要你死不可,你们即刻前往福田寺,那里后山有一处秘密的洞穴,是我以前无意中发现的,这是地图,你们藏在那儿避避风头,等平息一些再更名换姓离开晋都,我先走了,免得人生疑,苏公子,茱萸姑娘,保重。”宣墨笺递给苏朝歌一张地图,复又攀着绳索翻回了城中。

苏朝歌和茱萸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翻身上马。

虽然前途还不彻底明了,但总归有了希望,总比绝望好,茱萸乐观的天性又回来了,她很高兴的对苏朝歌说:“你看,我就说我们不会死的,我是吉人自有天相,你是祸害遗千年,果然吧?”

“不要高兴的太早,还未尘埃落定。”

“反正逃出来了,我们就拼命的逃吧。苏朝歌,我们说好,以后再不准做官,太危险了,动不动就要杀人砍头的。咦?苏朝歌,这不是去福田寺的路吧?”

“小公子是好心,但宣谨言一定不会。”

“那我们去哪里暂躲一下呢?”

“随便哪里,只要山高林密总是好躲藏。”

深夜之中,马蹄哒哒消失在一片黑幕之中。
95.不离不弃

待斩重犯,神不知鬼不觉越狱逃脱,无论怎么看都是在挑战晋王的威严,是以晋王震怒无比,气得将茶盏狠狠掼在地上,大骂白圭那“老东西”,还是王后温柔开解:白圭若要救何必等到今日,那不是摆明要和您作对,将他自己的儿子白书羽推到难堪境地?外孙再亲毕竟是别家的骨血,自己儿子再混账毕竟是自己血脉,白圭早就分清楚了,否则在救苏朝歌一事上为何佯做不知许久?

晋王一想,是这么回事,不是白圭,谁还跟苏朝歌有这份交情?姬元瓒?他自身尚且不保,况且要不是他母亲,苏朝歌还不至于死罪难逃。爱玩爱看就来乐文小说网 WWW。LWXS520。COM晋王想不出了,想着朝中还有隐藏如此之深的苏氏爪牙更加生气,上朝的时候下令,明日行刑之日,不管朝臣们用什么法子,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苏朝歌抓回来斩首,他堂堂晋国不能丢了脸面。

满朝臣子窃窃私语,晋王正要怒斥,只见大祭司宣墨箴出列,稽首一拜,回禀说国君无需担忧,当时占卜苏氏行刑之日时已看到其中的小波折,但无碍,苏氏逃不出大王的掌心,这才令晋王脸色稍霁,将抓捕苏朝歌的任务派给宣墨箴。

宣墨箴今日回府甚晚,到父亲宣谨言处请安,见宣墨笺也在,正逗着还不满周岁的妹妹玩,他一来,墨笺眼神总有些飘忽,及至他告退出来宣墨笺蹦蹦跳跳也跟了出来,一脸急迫却又欲言又止,宣墨箴不理他,藏不住话的孩子总会说的,但这回,出乎宣墨箴意料,宣墨笺这回虽满腹心事样,但居然忍住了。

经过蘼芜的屋子,里面烛火微弱,应是已经睡了,想到明日,她应该是辗转反侧也不能寐吧?明日之后再无苏朝歌,她会收心吗?思及此,宣墨箴的拳头不自觉握起,想要推门而入,终究还是按捺住,生生收回。

灯笼摇曳的光亮之中,宣墨箴独自走向书房,黑色的背影恍恍惚惚,如鬼魅一般。

这一夜如此短暂,蘼芜一双漂亮的杏眼满布血丝,形容憔悴,丫环和婆子们已经陆陆续续往外搬带到别院去的包裹了,蘼芜不言不语,像尊提线木偶任由丫环摆布着洗脸梳头更衣,去到婆母面前辞别,没见宣墨箴,白嫣脸色也不太好,碍着宣谨言也不敢沉着脸,一副强颜欢笑模样。苏朝歌是白嫣的表哥,这种行刑的大日子肯定心情好不起来,可以理解。

拜别白嫣出来,蘼芜紧紧衣领,被丫环婆子扶上了车。

林中渐渐有了亮色,茱萸紧紧牵着苏朝歌的手向前走,蜿蜒山路,骑马多有不便,目标也太大,所以昨夜来到山下便已舍了马步行而上,经过容小姐住过的小院,两人按下进去打点水来喝的强烈念头继续往后山而去,苏朝歌去那里转过的,说那边有一处悬崖,悬崖边有一条紧挨着悬崖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再过去便开阔了,如世外桃源一般。

真如苏朝歌所说的话,就算住个一年半载也难不倒她,搭间屋子,冬天打兔子春天种菜,待风平浪静再说。

“苏朝歌,我、我到时候,给你、给你烤兔子,吃。”走了一夜,茱萸上气不接下气,靠着畅想强撑。

苏朝歌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停了下来,神情凝重。

“怎么了?”茱萸跟着紧张起来,尽量压低声音,四下里望望。

“有人。小茱,一会儿我们分开走,我去引开他们,你沿着我属狗诶你的路线先过去,到那里等我。”苏朝歌语速极快说完,不待茱萸说些什么就已经猛地松开了她的手向另一边跑去,茱萸不敢喊,怕招来人,此地不能停留,茱萸按着苏朝歌的吩咐跑向那处悬崖。

呼呼的风声、咚咚的心跳声交织着,在茱萸的耳边形成吓人的节奏。

逃吧逃吧,逃过这一劫,她和苏朝歌就平安无虞了,就可以去找苏旦,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了。

眼看悬崖就在眼前,那条小径紧挨着峭壁,稍微胖点的人大概肚子都要突出小路的,茱萸虽长在山林,但出云山山势可没这样摧人肝胆的吓人,加上之前被白家小姐推下山坡几乎跌落山崖摔死,茱萸只在边上试探了一下已吓得软了脚抖了手。

“罢了,不过这天险之路怎能逃出升天。”茱萸这样给自己打着气踏上了小路,眼珠稍稍向下瞥了眼——深不见底。高处风大,打得脸生疼,茱萸生怕哪阵风没长眼睛,侧着把她给吹下去。

兀自提心吊胆中,强硬的风送到她耳中这样一句话:

“苏朝歌,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声音之大,茱萸想要当成是风形成的错觉都不行,顾不得自己随时跌落悬崖的险境,茱萸扭头张望,悬崖那一侧被团团围住的可不就是苏朝歌?与他对峙的那一群士兵,为首的一袭玄色大氅,身形颀长,就算隔了这么远,他身上散发的让茱萸害怕的气息让茱萸确定,那是宣墨箴!

完了,这是茱萸的第一个念头。

“大祭司当真要赶尽杀绝?”立在悬崖边上,苏朝歌仍旧老神在在,就不怕一阵风把他卷下去。

“言之差矣,是你通敌叛国,晋王要杀你,与我何干!”

“难道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们联合大将军,谋朝篡位吗!”

“你知道与否,此时,此地,还重要吗?苏朝歌,不要试图挣扎,你束手就擒,我就不去追究你妻小的生死,这生意,还是合算,还有一点,既然你已是将死之人,我便不妨让你死得明白一些,想要你死的人不止我们,还有你最亲近的人,我言尽于此,希望你不要再让我为难。”宣墨箴语气平淡,像是与至交好友闲叙家常。

天色更加明亮,朝云冉冉,这大好的天气,忽然一声闷雷轰隆响起,茱萸觉得脚下都震了一下。

“苏朝歌,考虑的如何?”

“宣墨箴,你们欺人太甚,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你就不怕遭天谴吗?”听闻这话,崖边的人转头看来,还自动自觉给茱萸让了条路出来。

“腿短果然跑得慢。”这是苏朝歌说的,笑嘻嘻的,这时候还不忘嘲笑茱萸一声。

“苏朝歌,你打得过他们这些人吗?”

“打不过,宣大祭司不仅心黑,手也辣得很,加上这一群好爪牙,没得跑。”

“又不想回去挨一刀把脖子砍断,看来……”茱萸回头往悬崖下看了看,“看来只有跳下去了,是吧?”

“苏夫人,你原本不必死的,何必自己跑出来。”宣墨箴语气里竟然难得有些惋惜。

“别猫哭耗子了,你的师妹蘼芜一心称赞你是面冷心善的好师兄,嫁入你家门都被你生生虐得柳枝一样,你收拾了苏朝歌,怕是立刻就要满天下搜捕我一并除根,谁信你,我又不是蘼芜。”反正都要死了,茱萸也不怕得罪宣墨箴了,说完了再问苏朝歌,“不跟他废唇舌了吧,大不了就跳,就死。”

“会死得很惨呀,如果挂在峭壁上的哪棵树上可能会被生生的风干,如果落地,应该会摔成渣,就算侥幸没成渣,还剩一口气,也会被野兽生吃,害怕吧?可惜,好像后悔也来不及了,你知道的太多。”

茱萸都听得不耐烦了:“苏朝歌,说了多少次,你话多的毛病要改!我茱萸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况且,因为是你,我才愿意生死相随,我也不是跟谁都愿意死在一处的。”

“那,我们,跳?”

“嗯,要不你还想等个良辰吉日啊?”茱萸拉着苏朝歌的手,想了想还是害怕,一头扎进苏朝歌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跳吧。等我化成鬼来找他们报仇。”

众目睽睽之下,那两个人相拥着,轻轻一歪就迅速从他们眼前消失了,士兵奔到崖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点。

“大人,这……”

“苏朝歌畏罪跳崖,你们到崖底去搜查,若见尸骨不要让野兽吃了去,好好掩埋。”宣墨箴说道。

生不离死不弃,真让人厌恶。

姬元瓒来都饭厅时,惊见昨晚刚从王宫返回的母亲,看起来,她心情不错,姬元瓒问了安便在她对面坐下,粗使仆人端上浓粥小菜,莲太妃居然也没有露出嫌恶的神情。

姬元瓒心情也不错。母子俩相视而笑。

“除掉了苏朝歌,母亲心情很好吧?”

“难道你不好吗?苏朝歌不念旧情,不肯对我们施以援手,留着做什么!”

“是啊,只是可惜了苏夫人,敲了登闻鼓也被关进监狱,以晋王的秉性,该也不会让她好过吧。”

莲太妃眼波流转,没有一丝怜悯表情道:“那也是她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那日在王宫见我,居然指摘我恩将仇报,难道不是可笑?”

“可笑,她自生下来被抛弃,被神宫山下佃户夫妇收养,她不思回报养育之恩,反倒进入神宫,冒充神宫子弟蘼芜,嫁给贵公子的目的,只是大概她千盘算万盘算没想到这姓苏的根基不牢靠……”

“你说什么?冒充蘼芜?”莲太妃激动之下,猛地站起,带翻了粥碗。

“难道母亲不知?当日父王受人蛊惑夺神宫九鼎,将神宫子弟悉数抓回,那位蘼芜姑娘吓傻了,苏夫人和她从小情同姐妹,便顶替了她被抓到燕国,哦,母亲每次只喊她苏夫人,难道您还不知道苏夫人闺名茱萸吗?”姬元瓒笑着,笑得咬牙切齿。

那只倾倒了的粥碗迎面砸来,伴着莲太妃恨不得生吃他骨肉的恨意:“姬元瓒,你怎么不去死。”

莲太妃匆匆出门而去,姬元瓒放下那只碗,自言自语着:“不看着你的野种死掉,看你伤心欲绝,我怎么忍心死掉。”

坐在车里,虽然怀抱着暖暖的手炉,但蘼芜的心是冷的,到了今日,宣墨箴也避而不见,他对自己是厌恶极了吧?也许她要在别院悄无声息的过一辈子,再悄无声息的死去,如果是这样——蘼芜抿了抿嘴唇,如果是这样,她何必还小心翼翼,就算去刑场再见苏公子和茱萸最后一面也不过是又多了一点厌恶而已。

“去刑场。”久未开口的蘼芜一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

陪同的丫环愣了下,试探的问道:“夫人,您说……?”

“去刑场。”

“可大祭司说要送您去别院,并未……”

“闭嘴!我现在还是他的夫人,难道这么件小事都不能做主吗?”难得蘼芜摆出夫人架子,见丫环沉默不语,蘼芜不得不又加了一句,“我去养病不知多久,有些话还没来得及与大祭司叮嘱,我只是去和他说几句话。”

丫环大概了解了她的意图,这才下车去与护卫讲,一会儿回来说立刻去往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