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喑落和弥宛,虽然他自己只字不提,不过萧逸也或多多少的能打听到一些,之后又遇见了无忆,便更是清楚了。
喑落所求的,与清芷不同。他是妖怪,同样追求力量。但他不是力量的奴仆,不会为了力量将自己的所有时光都奉上,不会为了力量连同一切都葬送,甚至连选择配偶与繁衍子孙,都要凭力量来决定。
爱与不爱,并非是因力量而决定的,不过只是霎那滋生的一种感觉。情来时,便是一眼也觉得漫长。情走时,便是一刻也觉得难耐,是根本不由人控制的。
而两人相处可否长久,那份情能否常鲜,要的是一种默契,或者是于朝夕相对之间培养,磨合与经营。
不是一方努力就是够,不是一方退让就可以。
惟得经历才能明白,清芷不过是一厢情愿。
不爱由她,爱也由她,来来去去皆是由她。换了别人可以,而景喑落,根本不可能!
无忆没有这份强烈的控制欲,更没有摆布喑落人生的兴趣。她只在尽情享受两个人的光阴,并且努力追求自己所想要的力量。
她曾被打回原形两次,其实幼时的喑落,灵力在煞血的打压之下,何尝不如同被不断的打回原形?更让人沮丧的是,他不可能失忆,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晰。喑落最能体会她的这份艰难。
而她,也同样可以体会喑落的那份不容易。他金光闪闪不败神话的背后,血迹斑驳无需向人泣诉,但不代表也不需要人前去贴慰。
最初的她是如何打动喑落的?萧逸并不算太清楚,喑落从不会主动拿自己的事出来与人倾诉。
不过此时见他们何等默契,倒像是已经相守多年的夫妻。
这世上有许多人,同床异梦,终究要别离。想聚至白头,十足的不容易。
*************无忆的心情很愉悦,犹自还沉浸在那种力量充盈的快慰里,以至于喑落走过啦抱她的时候,她完全没回过神来,结果被烫的“嗷”的一声大叫!身子直直的从他的怀里窜出去,张牙舞爪的五官都拧成了一疙瘩。
喑落看着好笑,心里却是痒痒的,恶意地在她跳下来之前非要冲上去抱她。他现在像是个热源体,身体里仿佛搁了个大熔炉!
无忆在空中倒了几下腿,还是让他一把给捞住,恶狠狠地摁在怀里动弹不得。
无忆都产生错觉了,感觉脸好像都被烙得嗞嗞作响。
她尖叫着胡乱蹬腿儿:“好烫好烫!”
“有福同享嘛。”喑落不撒手,就是想抱她,看她恍着眼儿笑的没心没肺,就想把她抓过来摁怀里头。想便去做,半点不含糊。
的确,现在他挺烫的,清芷的灼火很难一时消化干净。况且他拼着不让火力外泄,结果等于给自己固定在一个范围之内,清芷那些招术是一点没浪费都招呼在他身上了,他这还是在上头晾了好久嗯。无忆被他裹缠在怀里,没一会工夫,就跟他一块变得烫呼呼的。
“这应该叫有难同当吧?”无忆龇牙咧嘴,泄愤似的踹了他两脚,突然又有点心疼了,又蹭着拿腿去给他揉揉。动作要多怪有多怪,喑落勒的更紧了。喑落挟着她就往屋里走。
连同萧逸在内,完全被他无视。云端撑着清芷,一脸的苦笑。喑落一下来就把清芷推给他了,真让人为难啊!
凉凉眨巴着眼,撇着嘴鄙视:“哼,刚被老情人打个半死,回来还有脸耍流氓?”
萧逸第一次对亮亮的话深表认同,甚至配合地扬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你的老情人烧坏了我的东西,赔钱赔钱!”
无忆在喑落封云界之前,听得是清清楚楚。她扭着腰在他的肘弯里挣扎起来:“哦,怪不得打你咧,是你的老情人!”
之前无忆倒是问了,只是三个人回答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毕竟挑拨两口子掐架的事太缺德了,亮亮虽然很有挑拨离间的天赋,但他也不愿意搅得无忆不痛快。但着无忆是一码子事,见了喑落便成了另一码字事了。结果没搂住嘴,一下子说出来了。外加萧逸来个价钱印象,无忆想忽视都难!
想到自己在山里,二十年来都是与他相伴。是他告诉她那些无关血缘之类的道理,她就坚信不疑了。她满脑子都是想长大了跟他当两口子,这样就应了他口里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至亲。是这样吧?
但是他的老情人杀过来了,那以后他岂不是多了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倒是一个又一个老情人杀过来了,他那么多没有血缘关系的至亲。这样一来,“至”字何在?岂不是没有最亲,只要更亲?
可她只有他一个,他有一大堆,这是在太不公平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也顾不得烫不烫。身子灵巧地在他肘间一翻,便软软如蛇地窜出来,双手一探勾上他的脖子。
看着他的面容,此时他的右眼下方有一道竖直的淡淡伤痕,很淡,仿佛一道泪痕般的。不觉间,无忆看着这道伤痕,却突然自心底深处,浮起一丝悲意。
喑落注意到她的眼光投注所在,抱紧她的腰轻声道:“无妨,很快就会消失。”
“你有很多老情人吗?”无忆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喑落抱着她坐在椅子上,捡起一个杯给自己倒茶,想了想说:“没。”
“那个咧?”
“有婚约,但不是老情人,压根儿我们俩就合不来的。”
“那就是以前有合得来的?”
“忘了。”
“那一会她醒了你要怎么办?”无忆问的毫无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到哪儿问到哪儿。结果哪儿都没问明白了,喑落眼见她脸红的要命,气喘得急促,头上的小耳朵耸一耸,典型的脸红脖子粗要急眼的样子。
他索性勾过她的脖子一语中的:“无血缘的至亲,只有你一个。安无忆,我还等着你成仙呢!”
他们之间的障碍从来不是什么老情人,但她忙忙叨叨的那副样子,让他觉得新软软。
他一脸笃定,眉目舒展。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异常的崔灿柔和。脸上那道若泪痕般的伤渐渐地散去,换来他的微笑,自唇角到眼底。那是明媚的撩人!
无忆怔忡,盯着他的笑容挪不开眼。他曾教过她,男女之情是很奇妙的,有时宽容无比,有时自私至极。宽容到有时可以无视对方种种恶习,自私到有时绝不容忍馈赠微笑于旁人。
现在的她,便是这般吧?
喑落看着她怔怔的样子,心里拂了羽毛。她居然都没说那些什么,我也要去找一堆老情人之类的气人话诶。搁着二十年前的安无忆,张嘴闭嘴就是哟啊给哥哥生个娃之类的气死人的话。
显然,他的教育很成功。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过!喑落相当满意。
他俯下头去,手掌摁在她的腰后,渡给她一点点灵力帮助她把那甩来甩去的尾巴给收回去。贴着她的面颊,声音似是带来醉意一般的迷人:“你从不曾问我的过去,我也不曾说过。倒不是有心瞒你,而是有些,的确已经记不太清。惟得一个赤栖清芷,确是与我自幼有婚约。但实际上,于长辈的眼中,根本只是力量的交易。我不想那样过日子,也不愿意受人摆布…事实上,我又总是不得不受人摆布…”
无忆心下一恸,不待他说完,缠紧他的脖子冲着他的嘴唇就狠狠地吻下去。他亦是紧紧地抱她,两人的身体是那般的热,因那烈火的余温,亦因情!
他们总是分分合合,陷入到那回原的怪圈里。
她不断地挣扎,而他饱受煎熬。
但他没经历一份,便是清晰一分。不管她是弱是强,总是他最坚强的依靠。没有错,不是她在依赖他。
而是她,令他如此一步步的坚持下去!
无血缘的至亲,惟她一个而已。
总有一天,他会寻到属于他们的弥香山。那是喑落和无忆的乐园!

——正文完——

【番外】

雷霆篇 地莲

夏园 丰兆二十二年春辛然靠着自家种的桑树,望着不远处的山峰发呆,刚下了一场春雨,靡靡而万物皆生。触目都是新绿,在无声细雨的洗涮之下,鲜艳欲滴。天空碧蓝,阳光点点碎金。将她俏丽的面庞,映的格外璀灿。
辛然今年十五岁,她五官生的温婉,那份水灵清透,也只得这片青山碧水之地养育的出来。肌肤细腻柔滑,身体纤柔。一把青丝黑亮,梳着简单的小髻,一身淡紫色的小夹袄,仿佛一株迎风招展的娇花。
草庄这里靠着山,离香取城有七十多里路。近了城一带开田,靠着山一带种树,也有打猎为生的,所以庄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这里是神鹿山东脚一隅,神鹿山着实是个很美的地方,山中有座小峰,远望有如一头曲蹄昂首的鹿,神鹿山因此得名。神鹿山位于夏园东境,湛水经此而过。依山傍水之地,养育夏园两省居民,人杰地灵。
“辛然~”随着一声轻唤,一个着绿衣小姑娘蝶似的飞扑过来。裙里兜了一大堆白莹莹新摘的槐花儿,还带着露珠,泛着阵阵清香。她长了一对小笑眼,此时已经笑眯成两个月牙儿,嘴唇很丰厚,粉嘟嘟的喜人。
辛然瞥了她一眼,一点不客气的从她裙里抓了一把花儿来吃,眼睛犹是盯着山峰。
“听说你要当我嫂嫂拉!”小女孩笑着用肩膀拱拱辛然。
“张落叶,你少胡扯。”辛然恨恨的又从她裙子里抓了一大把,张家是草庄的大户,这一带的地大半都姓简,简氏是夏园的贵族,这里是他们的祖业。而张家因跟着简家管连带草庄之内的几个庄子,很是富庶。
张落叶是张家三房的女儿,三房不是嫡支,且早分出家去,不住张家的大宅。
跟着沾不着什么大光,不过总归是姓张的,自然比一般人家要强些。
张落叶家里跟辛然家是邻居,两人年级也差不多,打小一起长的,关系很好。辛然家里也有地,还有一片桑园,早年间日子过得很宽裕。
不过如今十国混战的年景,朝廷不时要加兵饷,也总有拉丁的。一来二去,少不得要把大把的钱粮去填官口,这几年裤腰带也不得不勒得紧些了。
这里地处神川省,不是前线,总归比那些兵荒马乱的地方要好的多。加上毕竟这里是简贵族的老家,地方上到底要给亲贵老爷们些面子。
“谁胡扯了?我听我大嫂说的,想替我二哥说亲来的。媒人没往你家去?”张落叶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顺着辛然的目光看去,表情突然凝重起来,“你别往山上去啊,听说闹妖怪咧!前几天都是红的,还以为发山火,结果上去的猎户都没回来。”人杰地灵之地嘛,所以传说相当的多。什么这精那怪的,说的神乎其神。还不时有什么老道和尚之类的往这里来,看看天掐掐指,满嘴都是八方神魔好不荒唐。鬼怪到底啥样?怕也没人见过,辛然更是压根儿也不信。
这山里好东西多着呢,有花有叶参,芝草,地莲…都是可以入药的好东西。刨几株到香取城的药铺去,十两八两都换得来。
“什么闹妖怪,我看是你大伯家想独霸山头吧?”辛然吃够了槐花,拍拍手,抖抖自己淡紫色的小薄袄,脸上带出一丝不屑来。
张家嫡支是长房,也就是张落叶的大伯家。这些年管着这些庄子,不知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光看他家大宅接连修缮,一回比一回华丽就知道了。单这还不足呢,还编这妖蛾子打算毒霸山头。有本事把方圆百里的神鹿山全占了呀,把神川、鹿涯两省全归了他张家去呀!
想着,她直了身,便向着山道上去。落叶追了几步拉住她:“当真不是唬人的呀,那潘二叔可是钻山的老手,他一直没回来呀!”落叶说着,又补充了两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是你也…”
“我家跟你家也不一样,你家有个富贵大伯撑掌。没人拉你哥哥上战场!”辛然额前青筋崩了两崩,看着她说,“我家交不出五匹绢,我大哥就得去战场上挖沟,去得回不得!你大伯家落井下石,这会子向我家提亲来,什么嫂嫂,让我去当小妾的,打量我不知道呢,我才不去!我要嫁,也嫁个能干活的,有手艺的,为人老师诚恳的。你那个哥哥,家里养着好几个小老婆还不知足,给我金山我也不去!”
张落叶一下子愣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裙角也顾不得拎,槐花簌簌的落了一地。眼睛眨了眨,便蓄了水意在当中。喉间动了两动,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辛然瞧着她,突然心里被狠锥了一下,疼得难受。
何苦跟她生气呢,又关她什么事?不管大人们怎么着,他们两个可是大小一块的好朋友。她任着落叶把她家的桑葚吃到饱,落叶则把她偷偷放到自家杏园子里去,最后两人一块挨大人的揍,龇牙咧嘴还对着乐。
刚过完年不久,官府便来了人,道前线战事吃紧,又要抽丁了。按着官府的定例,家里是独子的不用去的。但整个草庄抽不够人,上头不能交代,就一定要让她大哥辛烈去。不去就加倍罚款,以前是两匹纱,现在改为五匹绢。去年已经来过一回,交了罚款把大哥保住了。今年又来…便是她家养蚕,那是蚕又不是蚕精,还能吐出多少丝去?
媒人来了,她知道。她真不想去,张落叶是好的,但她哥哥不好。落叶的亲哥哥已经结了亲,她口里说的那个二哥是长房家里的纨绔子弟,动辄就打小姑娘的主意。她想上山去挖花叶参,挖芝草,挖七丹珠,挖到了就能卖钱,交银子抵是一样的。
“我又不是怪你,你别跟我家里说。光天白日的,哪来的妖怪啊!真有妖怪,咱们还能活么?”辛然冲,落叶笑笑,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就算不嫁你哥,咱们还是好朋友嘛!”
“真的?”落叶讪讪的,上前一步,说“那我跟…”
“别,到时候你家里知道了,我又少不得要挨抽!”辛然嘻笑着,颊上有淡淡的酒涡,一双大眼睛乌亮清澈。
落叶看着她,竟是不知不觉,她已经出落的如此漂亮了。难怪长房家的兄弟总是惦着…不过女孩儿总是要嫁的,好歹大伯家是嫡支,又跟简家沾了亲。在这一带,哪个敢惹呢?便是她爹娘,亲兄弟,也得靠着长房给口饭吃,领着差事才能把日子过下去,才能避过官府拉壮丁。不过这话,落叶也说不出口。别看辛然瞧着一副温温软软的,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其实性子可倔,别人不清楚,她清楚得很。
落叶抓着她说:“我回去跟大嫂说说,她跟长房那边关系好呢。看看能不能…她是…”
“这事你别管了,我爹娘也没吐口呢。”辛然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再者说了,就算去当小老婆,我就当你大伯的小老婆去…”
落叶白了脸,瞪着她道:“啊?他都四十了…”
“四十怎么了?我要是贪钱,就当老头子的小老婆,哇哈哈哈哈!”辛然当着落叶的面毫无顾忌,笑得半点形象全无。然后趁着落叶发呆的当口,扯脱了袖子一扭头跑了。张落叶没她敏捷,加上又穿长裙子,追了两步。见她猴儿似的嗖嗖几步便绕过几株大桑树转没了影。
张落叶跺了脚,恨恨的咬牙叫:“辛丫头,你回来,你不回来我告诉你爹啊!”

辛然长了一张温婉脸,但生就一个皮猴儿性子,打小跟哥哥辛烈就是在院子里窜习惯的。
早年间日子比现在好过,不像现在一年到头的拉兵丁征兵饷的,逢年过节一家子还能往香取城里去开开荤,整月十五的时候,住那里的客栈还逛那里的灯市。她又不是什么大家千金,没那些个讲究。
不像张落叶,虽说她是张家三房的女儿,到底要靠着嫡支过活。但也是小家碧玉,还能附着去上了两年张家开得女学什么的。当初由着张落叶家里牵线,辛然也跟着去上过。
不过她到底跟着那帮子闺秀是合不来的,只念了半年不到就不去了。后来到底是因着诸国乱战,张家多多少少受了影响,为了省钱就把女学也罢了。落叶就也跟着辛然一道过了几年快活日子,但论起那麻利劲儿,还是差得远。
离着草庄最近的一座山峰名双斧峰,看起来就像两把斧头对拼,,挤出一处名为葫芦谷的地方,是神鹿山东角一小块地界。
山峰不高,但地势很复杂。放眼一看,全是郁郁葱葱的瞧不出地貌,一个不小心踏错就得掉到什么沟里头去。加上这里湛水支流纵横,有些汇引山中,令植物十分的繁密。妖怪辛然是没遇到过,不过野兽不少。但因着这一带有庄子,而且不止一个。多年来开山的行猎的,弄得野兽也不大在这里出没。
辛然是轻车熟路,小猴子似的就钻进山里去了。凭着对山状的了解,直接顺着葫芦嘴就进了谷。
去年这里突然传出有妖怪的谣言,加上又有什么号称修道的胡说八道一通,弄的人都不敢进去,辛然家里也严禁他们兄妹再往这里跑。
加上家境不必以前,再请不起长工,只得一家齐动员。辛烈也大了,承担了家里的劳动力工作,没什么功夫天天带着妹妹野了。而辛然也需要帮着家里做家务,养蚕什么的,也甚少有机会出来玩。若非是张家想趁火打劫,辛然也绝不大会再跑来这里。
她顺着山溪走到深处,以前曾在这一带找到过花叶参,这东西不是人参,不过是一种类似参的根茎发达可入药的植物。比不得人参珍贵,但也是凭气顺咳的好药材。地莲更贵些,但更难寻。她两只眼瞪得圆圆的,撅了根树枝当棍扫着草茎,以免有蛇窜出来咬她。
不知不觉,阳光便暗淡下来。头顶的树渐密,将这里弄的发了阴,隐隐的还带一股子初春还寒的森冷来。
满山都开满了各式的野花,野槐也很多。辛然喜欢吃槐花,甜滋滋的,生吃也好,回家蒸糕也好。所以她索性逢槐花便摘,拿帕子兜了满满一包。她正走着,突然听得身后传来细小的簌簌声,像是有人跟来了。她猛地回头,举着棍子喊:“张落叶?”
身后空无一人,只听得有鸟啾啾嘀嘀的唱的欢快。她吁了一口气,笑叹:“切,哪来的妖怪?什么满天冒红光,真是扯!”
自言自语着,回头继续她的搜寻历程。约么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便出现宽宽的大谷底,她知道是进了葫芦谷的腹地了。山壁上的树纵横交错,快跟谷中的连成一张大绿网。但让辛然的眼睛锃锃冒光的,是那不远处一大丛地莲!
长了一大片,金灿灿的,像是洒了一大片的金屑,香气扑鼻,直把那野桃野杏的纷乱香气皆压倒。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这么多。
“发财了呀!”辛然激动的脸都抽抽了,伸手就开始解自己的小夹袄。这已经十足确定了,就是有人故意传谣言。因为老天爷开了眼,这谷底长了大片的地莲,为了独霸这财源,就说闹妖怪吓唬人。她把小袄一脱,几乎就扑过去的,小心翼翼的扒土,摘下一小株来。这地莲长的太好了,金光闪闪的跟金子打成的花儿似的,花瓣很厚实,软软的又带着淡淡的温。香气很浓郁,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袄铺在地上就开始一朵又一朵的挖。
正挖的眉花眼笑的,头顶传来一声娇喝:“哪里来的毛贼?敢偷我的东西?”
这声音来的突然,吓得辛然一怔。不由的抬头望去,只见嗖的一道红光落下,带出一股热意。竟是一个红衣的粘姑娘。她一身鲜红,乌黑的长发绾成花髻,五官出奇的美艳。而且瞧那衣服质量,绝对一有钱人!
而且是一个陌生的有钱人!辛然在这里住了十五年,没见过。
“什么你的?这山里长的,谁刨到算谁的。”辛然一见是个小丫头,初时的惊诧一过,马上又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刨药材工作中,打量了她一眼就不再理,低头继续。
红靴子一脚踏过来,连着花带着辛然的手直接给跺地上。疼得辛然“嗷”的一声,猛的一抽手,看着已经踏得稀八烂的地莲。猛的捡起树枝站起身,立着眉毛不甘示弱的叫:“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理,这个可以卖八两银子,你都踩烂啦!”
“趁我没恼,赶紧滚蛋!再碰我的金屑,要你的命!”红衣女孩子看着辛然一笑,竟带出一股子狠劲来。辛然也不知是不是因她穿了一身红还是怎么地,生觉得她那对眼睛好像也在发红似的。
“不滚。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我偏挖怎么着?”辛然也急了,一边甩着被她踩得生疼的手,另一只手举着树枝道,“连地莲都不认得,还金屑咧,还说是你的…”
但她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的瞧见自己手里的树枝冒烟了,接着便跳簇出一丛明火,以极快的速度拉出小旋子向着她的手烧过来。
她可时放的火,辛然是半点没瞧清楚。顿时心下发紧,脑子一激,本能的反应不慢,飞快的松了手。
但她自幼在这草庄长大的,对这里的一山一水感情深厚。害怕还未起,的、先急着要灭火。手一松间,本能的抬起腿就要踩灭明火,以免引发山火。
但不及她去踩,那地上的火苗竟呼的一下飞窜起来,红中带绿,竟像是兽口一般逆向着她的腿吞卷了去。
一股急痛飞速燎了过来,她大叫了一声,便觉得钻心的痛,像是整个身子都被燎着了一般。
接着那红影逼近,探手便向她的胸口掏来,“轰”的一声闷响,辛然只觉得身体条然被甩飞出去,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晕厥了过去!
最后一瞬,她脑中如过急电,究竟是什么人呀,好生的凶狠!
红衣女孩子探手如电,五指曲间竟带出血红的利爪,一双眼赤红如血。似笑非笑,凡夫俗子,还想窥其金屑?剜她的心肝,纵不能增力,也能添些血气。
但是,本来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的剖挖动作却生生的让一股气逼挡开来。来时无声息,但目的性极强且余威刚猛无比,有如无形的利锥生生的将她的掌心直钻出一个血洞,透直而穿透了她的肩。
她尖叫一声,身体倒翻十余丈,肩头突的冒出一股火来,同时开始滴滴嗒嗒的渗血,那地上的大片金黄,霎时带出一阵阵的红光。
“谁?”她半张脸开始扭曲,竟布出有如地上金莲一般的花印,似是半朵莲花,瞬间开在脸上。
她怒瞪着眼,掌心的创口竟是不能愈合,血洞四周开始焦黑,让她的面上带出一丝惧恐之色。左顾右盼,除了倒地不起的那个小丫头,她竟探不到半分异样!
“后面。”微微愉悦的声音,飞扬的,她听到的瞬间双眼竟蒙了一层灰。
她的脖子像是僵死了般的,根本不待她回头,当胸已经穿过一只手掌。
毫无的抵抗之力,瞬间角色互换,她有如那小丫头一般,不堪一击!

雷霆篇 好运

她低头看着那穿胸而出的手掌,血丝盘恒成线,一点点渗入。那手指修长,仿佛只用来操琴执笔。但那浓红遍布而上,为它凭添异样的诡艳。
“雷…”红衣女子的身体开始扭曲,似是要灼烧,却未燃而成焦炭,黑色渐渗,身形萎枯。仿佛那火意未起,已经全化成了血滴渗了出去。
“舞阳与人境关系恶劣,皆因你这种渣…”仍是那微微愉悦的声音,微微的带了鼻音,像是在闲话家常,而且聊着很轻松的话题。
“放…放…”她的脸开始完全发黑,挣扎着想说出最后的请求。但焦裂已经开始,她像是烧尽的炭,一点红色也无。身体便这般化了灰,细风一卷,再无痕迹。
烟尽处,一个男子修长的身影便立于当中。黑色的锦缎,淡淡的金纹。这两种颜色,执着的将他勾勒。
漆黑的长发,极长的有如黑瀑垂泄于腰下,有无形的手在为他轻挽编结,一点点的变成粗辫子。五官的轮廓便因此而分明,漆黑的眼珠,外蒙一圈淡淡金光,眼中是带着愉悦的张狂,挺直的鼻梁有点鹰钩。薄唇艳丽,他身上唯一的红。
阳光仍坚持着要从叶隙间透过星星点点,地上的金屑化尽了血,开的更艳。他慢慢甩了甩手,那些金屑便有如金色烟一点点的逆向飞舞,随着他的脚步向他的身体涌进去。一股股的飞旋,地上又成了青草和野花铺就的天然锦缎。
他踱向辛然,她正趴在地上人事不省。蹲下去伸手随便一扒拉,见她脸都黑了,有出气没进气。
手罩向她的脸,喃喃自语:“反噬了?”
有股黑雾消无声息的接近,他眉眼不抬,只顾将她面上的黑灼之气完全的吸尽。一道影子立在他的身后,渐显出形,是个如他一般黑发眼围淡金的女子。五官艳美,表情寡淡,同样的黑色鎏金的锦缎,包裹着她灵珑的身躯。
“你真不回去了?”
“哦。”他略睨了眼,扬起笑容,“说出去就宰了你。”
“哼,见她在踢毽子,就跟疯子一样跟了她半个月了。你也看见了,你的煞元止息都能把她反噬,没让那花鬼挨着就快翘辫子了。太过易碎的玩具,根本不适合你。”
“滚吧你”话说的粗鲁,偏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声音的愉悦一点没减,仿佛心情好到了极点。
“随便你,反正她没几年就会变的又老又丑,倒足你的胃口。”女人略扬了眉毛,看他饶有兴趣的蹲在小丫头的边上,仿佛得了宝。看不下去般的皱了皱眉,转头就要走。
“雷霄”他没回头,却开口叫女人的名字。
“我不会告诉父亲的,少一个人跟我争,最好不过了。”叫雷霄的女人顿住脚步,微微偏了头说。
他站起身,问她:“你说我怎么让她认识我?”
女人的眉头跳了两跳,转身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女的呀?比我早生八百年怎么这么差劲的?”他很不满意她的回答。
“雷霆,你少来劲”女人瞪他。
他看着她,逼近了一步,足高出她一个头来,围着眼瞳的金色变的浓冽。女人居然后退了一步,表情带出恼意。
不是恼他,是有点痛恨自己的这种本能。眼前的是她的弟弟,却是个最难对付的疯子。连父亲都不愿意招惹他,因为他喜怒无常。
话到底还是说了,压低了声音,透出点无奈:“你不是救了她的命吗?待她醒了让她报恩就是了。”
“但那杂碎已经没了,她又没瞧见是我救的。”雷霆很发愁,觉得这个方法一点也不高明。
“随便吧,你为所欲为她又能怎么样?”雷霄觉得鬓角微湿,有点想跑。
他看着她,突然转了身道:“滚吧,废物。”
谁废物啊?谁跟了半个月连个泡都没冒一个啊?谁救美救完了都不敢承认啊?雷霄想一掌劈了他,但终究还是忍了。没办法,打不过只得认怂
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消失不见。
雷霆坐在辛然的边上,看着她已经恢复正常的面色。仍然没醒,不过表情很是安宁,仿佛正陷入一场好眠当中。探手凭空一抓,地上的小紫袄就到了手中,随手给她盖上,不由便想到了半个月前。
当时他路过这里,确切的说,是他烦了想找个地方歇几天。
这一带挺平静,没什么聚鬼的怨气,倒是很适合他散心。然后,他在孟庄遇到了她。跟草庄离的很近,隔了一条河湾。
她在踢毽子,却不是玩。她是来讨债的,孟庄的一户人家欠了她家二钱银子的针线钱。她娘闲了给人家做针线,她来收账。那家想赖,她就在人家门口一边踢毽子一边骂花腔。
随着那节奏一颠一颠的编顺口溜,声音温婉表情柔和,姿态也很优美,话也说的很…有意思。
“孟家有婆姨,手笨难相继。辛家巧娘媳,针线数第一。细绣出牡丹,鸳鸯把水戏。包工又包料,才要两钱银。挂帘垂门外,一用半月余。一家十八口,欠钱没道理。两庄既相临,孟庄枉称信。一味把人欺,实在溃人品…”
毽子翻飞,声音如歌。她无恼意,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美貌为何,他一向不怎么会分。
但那一瞬间,他觉得她美得惊人
别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来的毫无道理。而他,一向是恣意随性的人…不,是妖。
半个月了,这种感觉还没消失。他觉得应该更进一步,只是一直没想好,要怎么更进一步.
他摸出一本书来,书名叫《列国逸闻录》,讲的是人境自古至今各种奇闻异事。
既然想不出,索性就抄吧

辛然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她望着天半晌,阳光透过叶隙扑洒在她的脸上。脑中一激,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来。
猛的一骨噜爬起身,身上盖的小袄一下子卷起。她怔怔的四望,那个红衣有钱人已经不见了。地上摊了好多好多的地莲,全拔出来送她了?什么人呀,凭白无故的揍了她一顿然后又内疚了?还替她拔好了整整齐齐弄了一大堆?
辛然扒扒头发,伸手捏过一株来看。颜色比刚才的黯淡了,而且叶片也薄了好些。地莲这东西很娇气的,根脱了泥土很快就会枯。内疚走了就好了嘛,非替她刨出来,看看,放了这一会都没刚才好了
但这并没影响她多少好心情,毕竟这是意外之喜啊就按一株五两半算,这里足有上百,发财了呀
她小心翼翼的拿小袄把大堆的地莲全兜了起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股子想尖叫的冲动忍得格外的艰难。凭这个,哥哥又能避过一年。希望明年战事能好些,别再拉人去挖战壕了。
突然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辛然警惕的抬起头,发现有一团东西在溪边石头后头拱来动去。她喉头发紧,忙着扎好包袱往腰上一缠,随手又撅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猫着腰走了几步喊:“谁?”
动静更大了,还伴着轻唔,那里草叶纷密,辛然瞧见一抺黑色透了出来。辛然想了想,做出了英明的决定,跑路
雷霆盯着她飞快逃跑的背影,十分的懊恼。英雄救美她就晕过去,想给她一个美救英雄的机会她竟然不要。
他把神鹿山所有的地莲都给她翻出来了,有点良心往前走一步行不行啊刚才见着鬼都不怕,这会倒胆小了,实在太可气了。
只好用第三招了
辛然一路狂奔,内心的紧张与雀跃无以言喻,虽说人人都说神鹿山是个聚宝盆,但单这一个葫芦谷能长出这么多地莲来,而且还是长在很显而易见的地方,跟菜园子里种的大白菜一样齐刷刷的一堆,实在让辛然自己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但腰间鼓鼓囊囊的是如此的真实,这笔钱于辛家来说太过重要,她越奔越快,满脑子都是自己那无敌的狗屎运…但好运仍未结束,在快跑出葫芦口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生物。
一匹马
说是神骏那一点都不过份的,皮毛黑的发亮完全就像是披了缎子,那鬃以及尾毛顺长的跟上好的丝一般,后腿的肌肉发达有力,四蹄细长而矫健,且是乌云踏雪。正弯着脖子在溪边饮水。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以无比优雅的姿态转颈向着她看过来,一双眼烔烔有神,辛然完全的看傻了。
身上没有马鞍辔头,似是一匹野马。但又不惧人,坦坦的在这葫芦口遛哒。家里的牲口都是因近几年连加兵饷卖尽了,要不把它骗回去?就算不敢招摇,圈在家里拉拉磨盘也是好的呀
辛然摆出一脸善意的笑容,弯腰在地上揪一把草讨好的扬着手:“来呀,来呀…”它甩甩鬃毛,慢慢向着她踱过来。辛然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瞧这长腿,瞧这肌健,哎哟拉到骡马市上少说也得六十两…不不,怎么也得值个八十两。
神鹿山,我爱你
这马相当的高壮,肯走过来,却是对她手中的草根本不屑一顾。辛然大着胆子去摸它的皮毛,触手软滑简直像刚刚精心涮洗过又涂了一层油脂似的。这不会是那个红衣有钱女人丢的吧?之前说那地莲是她的,如今再骗走她的马,一会她不会杀出来吧?
辛然左顾右盼了半天,也不见那红衣女人出来认领。辛然一边摸着它的背一边说:“要不你先跟我回家?等你主人来了,再还她就是了。”
它似是听懂,轻嘶着点头,曲了身竟似要她骑上去。辛然乐了,一点不含糊的翻身就上。以前家里还有闲钱的时候,也养过两匹马,还有车。她的技术…呃,她冲的太猛,从这边翻上去,直接从另一边翻滚下去了…
那马有如神助,身子一斜生把她又给弄直了。平稳扬蹄,小跑着便向谷外去
辛然乐开了花,抱着它的脖子满脸陶醉。
“马”也乐开了花,登堂入室其实也并不是很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