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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姑娘么?”海棠淡淡一笑,“她的心思素来是旁人摸不透的,如今这心如止水,只怕也是深不见底的水。”
“你说得对,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真正完全做到心如止水。”裴一卿顺手敲了敲海棠的额头,“如果有,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活人装出来的,另一种,便是死人的心。”
海棠微微一怔,似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师兄的意思,宋姑娘不是前者?何以见得?”
“因为,她并没有假装心如止水,她装的,是自己还有情绪波动,实际上,却根本没有。”裴一卿回头看了海棠一眼,“也就是说,如今在你面前的宋锦瑟,是个活死人。”
*
虽然昏迷了两天两夜,锦瑟精神却恢复得极快,反倒是绫罗神思有些恍惚,刚刚吃过午饭,便露出困倦的模样。
锦瑟恐她积食,便拉着她陪自己出门走走。
许是大街上来来往往人的气息的确比那憋闷的客栈好得多,绫罗精神果真好了些,锦瑟这才轻笑了问她:“怎么这一回你离家出走两三日,也不见那人来寻你?”
绫罗睨了她一眼:“谁会来寻我?如今我与我腹中的孩子便是一家,再加上你,只我们三个人,再没有旁人。”
“唔。”锦瑟应了一声,却又继续问道,“这回,又是为了什么闹别扭?定是他又做错事惹恼了你,是不是?”
绫罗忍不住微微恼了:“总提那些不相干的无谓人做什么?”
锦瑟轻轻“啊”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道:“因为那个‘无谓人’,一直跟着我们呐。”
绫罗脚步立刻便顿住了,回头一看,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那状似随意晃荡,实则一路跟随他们的,不是苏然是谁!
一怔过后,绫罗蓦地便变了脸色,抬脚便大步往前走去。
锦瑟拉她不住,忙的向苏然招了招手,苏然这才又不紧不慢的走到她面前,竟还是那副万事不羁的模样:“上回义妹不告而别,可害得为兄担心了好久,如今见到义妹安然,为兄方才心安啊。”
“我好不好与你有多大干系?”锦瑟笑了笑,“你真正该紧张在乎的人是她,可你却永远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难怪总要激怒她。”
“哪里是为兄漫不经心的缘故?分明是因为这世上女子多小气,实在是难伺候得紧。”苏然摇头叹息了一声。
锦瑟知他对着自己永远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因此也不欲与他多言,只是道:“再难伺候,也是你自己选的。快些寻她去。”
“既如此,义妹稍候片刻,在附近走走便可,切勿走丢了。”苏然笑着叮嘱了一句,继而便寻绫罗去了。
锦瑟看着他逐渐远去,脸上笑意渐敛,终归于一片平静。
刚刚信步走了一段路,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相熟的称呼:“娘子?”
回头,落入眼帘的,毫无意外是前两日几乎成为她夫君的陆离。
锦瑟朝他笑笑:“陆公子。”
陆离眉目依旧,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叹息:“不过两日未见,娘子怎么消瘦了这许多?教云起好生心痛!”
锦瑟微微退开一步,道:“陆公子非得还这样唤我么?”
闻言,陆离脸上竟缓缓流露出委屈的神情来:“是了,以后都不能这般唤娘子了。娘子,婚礼的事,云起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我知道。”锦瑟点头应了两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陆离就跟在她身后,叙叙的说着什么,锦瑟一路东张西望,也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刚走出一段不远的位置,陆离忽然拉了她一把,将锦瑟拉进了旁边的一家店堂。
锦瑟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原来是到了他那家价值连城的酒馆,而此时此刻,堂中一个客人也无,却音律齐鸣,场中央的舞台上,舞姬摇曳生姿。再一细看,才发现那些舞姬的妆容,竟都是她也曾研究过的半面妆。
“娘子如此愁郁,云起心中实在愧疚难当,故而备下这一场歌舞,惟愿能博娘子一笑。”陆离拉她在正对舞台的那张桌旁坐下来,又取了先前便备好的水酒,亲自给锦瑟斟了一杯,“娘子,这可是当世罕有的好酒,娘子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锦瑟自他手中接过酒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陆公子这两日,可曾见过我外公?”
陆离摇摇头:“不曾。怎么,外公不见了?”
锦瑟淡淡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疏衾残梦(十)
陆离就坐在她身侧,一手支颐,时而看看歌舞,时而又转头看看锦瑟,只要一见她面前酒杯空了,便动手为她添满。
锦瑟饮下几杯,便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偏头看向他:“你是想将我灌醉么?丫”
陆离挑挑眉,笑起来:“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云起也不过是想帮帮娘子。”
锦瑟闻言勾了勾嘴角,却只是一瞬,只低声道:“愁绪满怀,本非几杯淡酒可解。况且,我如今本没什么愁,喝了你这酒,反倒是承认自己有愁一般。我不喝了。”
她伸出手来,将面前的酒杯往陆离面前推了推。
陆离也不逼她,道:“不喝便不喝罢,你我一同观舞。媲”
锦瑟便果真凝神看着前方身姿动人的舞姬,舞袖翩跹间,半面妆时隐时现,着实有些不伦不类。锦瑟微微侧了脑袋看着,时不时的便发出一两声轻笑。
陆离目光依然在她和舞姬之间游移,慢慢的,当锦瑟不再发出笑声时,陆离的目光便凝在了她脸上。
锦瑟觉得很难过,明明依然告诉自己要笑,可是心底的另一个地方,却不断地有奇怪的感觉,拼命往上涌着。她摸不准那是什么感觉,分明是陌生到极致的,却又隐约透着阔别已久的熟悉。
她不爱这种感觉,可是偏偏却越来越强烈,一颗心也仿佛被人揪了起来,她有些承受不住,颤抖着抱住了自己。
“娘子?”陆离在旁边低低唤了她一声,“可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锦瑟眉头紧锁,双眸紧闭,许久,才拼尽全力般的摇了摇头。
陆离打了个手势,丝竹歌舞顿时便都停了,乐师和舞姬皆一一离场,最终,偌大的堂中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锦瑟依然紧紧抱住自己,容颜急剧转淡,仿佛已经难受到极点。
陆离见状,眉心一拧,正色起来:“锦瑟?”
这两个字蓦地撞进锦瑟脑海,竟正与她那翻滚叫嚣着上涌的记忆重叠起来,化作一人的声音,生生激得锦瑟睁开了眼睛,随后,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心头那阵奇怪的感觉终于也逐渐明朗,旗帜鲜明的告诉她,那是她早已遗落很久很久的怨与痛。
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那些久远的记忆却逐一纷至沓来,她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终于克制不住地伏在桌案上,痛哭出声。
陆离没有见过锦瑟哭。他们相识不过短短十余日,锦瑟多数时候都是从容自持的模样,却并非克制引致,而是属于另一种,心如死灰的从容。总要有喜怒哀乐才算是真正活着的人,而她,却仿佛都没有。虽然她时常面对他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那种笑容,反倒不若面无表情来得自然。
而如今,她却像个孩子般在他面前嚎啕大哭,陆离心头有着些微的唏嘘,只是好奇心却愈发膨胀,想知道她究竟为何而哭。
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笛来,放至唇边,缓缓吹响。
那竟是锦瑟熟悉的音律!轻扬奇巧的小调,分明是那首那依小谣!而这首小调,恰恰又是幼时母亲时常哼唱与她听的。
锦瑟伏在桌案上,手不觉紧紧攥成一团,呜咽着唤了一声:“娘亲…”
陆离一遍又一遍地吹着这首小调,眼见着锦瑟愈发泣不成声,还是伸出手来,抚了抚锦瑟的头。
锦瑟却在那一瞬间哭得更厉害,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娘亲,我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最错…最错…就是将他放进心里…是他害死了姐姐!是他害死了姐姐!为什么是他…”
心中疑惑立时被解,陆离倏地抽出手来,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苏墨果然是站在那里的,眼眸深邃暗沉,仿佛掩藏了万千情绪在其间,归于面上,却还是不为所动。
海棠站在他后方的位置,同样看得见听得见锦瑟的情形,眉目间浮起少见的哀怜之色:“她竟这样会做戏,骗了世上所有人,最后连自己也骗倒。若非饮下这仅余的‘魂牵梦萦’,只怕这辈子,她也再想不起自己的心事了。”
若非亲眼所见,她也绝不会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为了逼自己忘掉一个不该恋上的人,竟可以将自己逼至绝境,哪怕无心无情,也不容许自己留恋半分。
遗忘,从来是这世上最难的事,而锦瑟,却将这样难的事,做得这样好,这样彻底。苏墨沉眸不语,只是一直看着底下的锦瑟,海棠微微不忍,移开视线:“王爷不下去看看她吗?”
良久,方听得苏墨应答:“又有何用?她已这般尽力将我忘记,即便今日饮下魂牵梦萦,明日醒来,她照旧可以记不起。”
“王爷决定放手?”海棠凝眸看向他的侧颜,“舍得吗?”
苏墨再度陷入沉默。
如何会舍得?他这一生,从来没有为一个女子这样羁绊过,可偏偏,竟是这样进退两难。
“若我能教她彻底记起来,王爷势必就不会放手了罢?”海棠忽而弯了弯唇角,眸光闪闪地看向苏墨。
苏墨略一回眸,神色愈发暗沉。
“可是王爷也看见了,她最在意的,还是关于姐姐的事。”海棠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单教她想起来,却仍然陷在这样的痛苦之中,又该如何是好呢,王爷?”
又过了许久,久到楼下的锦瑟已经没了哭声,才听得苏墨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若做得到,那便尽力一试。”
海棠本以为已经等不到他的回答了,不由得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心头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声。
终究,还是舍不得占了上风罢?
楼下,锦瑟已止了哭声,然而这样大哭半晌,神思却早已一片涣散,只是将脸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一只茶杯。
陆离再抬头往楼上看时,那里已经没了人。他蓦地伸了个懒腰,也学锦瑟的模样将脸贴上去,与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面面相视。
过了许久,锦瑟才将目光从杯上移至他的脸上,见他五官皆微微变了形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陆离初始倒未觉锦瑟心思有多简单,然而此时她既饮下魂牵梦萦,又经了那样一场嚎啕大哭,一颗心当是全无戒备的放松状态,朝着他笑时,眼中有灵动笑意闪过,一如方才哭时,便是清澈的满目悲戚。
至此他方知道,原来竟果真是个心思清澈简单的姑娘,却只因独自背负了这许多,竟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个活死人。
“累了么?”他问她。
锦瑟垂眸,点了点头。
是真的很累很累,在之前很久很久的日子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累。
陆离本想劝她睡一阵,话到嘴边却忽然一转:“那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锦瑟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喃喃道,“你们不是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么?你们知道我无路可退,偏偏合力将我逼往绝路。”
陆离眸光一转,忽而直起身子来,揉了揉自己微微僵硬的脸,缓缓道:“有时候,想解脱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语毕,他忽然抬手扔过一样东西来,哐当一声落在锦瑟面前。
那是一把匕首,镶了七色宝石,华美贵重到教人移不开眼。
锦瑟掀起眼帘,只看了一眼,便又将眼睛阖了起来,悄无声息的将脸转向另一边。
许久,才听她低低开口道:“几年前,父亲突然也离我而去,那时我万念俱灰,确实是想过死,可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可笑,也庆幸自己那时没有做下傻事。”
陆离挑眉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我这条命,本没有什么贵重,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可是偏偏父亲却用他自己的性命来保全我,我那时竟然差点辜负他,真是愚蠢透了。所以,到如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让自己活下去。只有我好好活着,父亲的牺牲才没有白费。”
所以,不管是自苏黎大婚后的一无所有,还是被外公亲手推入火坑,甚至被苏墨强占这样极致的伤痛,她都再不曾想过“死”这个字。
总要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苦。哪怕是血泪,也好过一柸黄土。
疏衾残梦(十一)
锦瑟说完,便又阖上眼睛,再没有了声响。
沉寂许久,方听得陆离的声音缓缓传来:“都言浮生似梦,也许有朝一日你醒过来,才发现那些痛楚皆不过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锦瑟也不知听没听见,始终双目闭合,仿佛已经睡去丫。
她连苏墨在这里出现过都不曾察觉,便更不知晓还有两人在酒馆门口站了半晌,将她所说的话一一都听进了耳中媲。
苏然看了看仿佛已经失落了魂魄的绫罗,伸手扶上她的双肩。
未想绫罗却猛地撞开他,转身便大步离开了酒馆。
人潮往来的大街上,绫罗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丝毫不顾及自己府中胎儿。
苏然好不容易才在人潮中捉住她,眼见她面容冷暗,眼色沉郁,不由得笑了一声:“作甚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绫罗冷冷看着他,忽然道:“锦言的真正死因,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
苏然却仍旧是笑着的模样,伸手为绫罗整理了一下鬓旁的碎发,道:“无端端的,怎么又说这些陈年旧事?”
绫罗咬了牙看着他,半晌,忍不住冷笑一声,继续大步往前。
这一回,苏然却并未继续追随她的步伐,在原处目送她离去,又静静站立了片刻之后,他才又重新起步,却只剩了漫无目的的缓步而行。
绫罗几乎是冲回客栈的,提裙登上二楼,便毫不客气的推开了苏墨的房门。
宽敞明亮的屋中,苏墨背对房门坐于北窗之下,支颐低首,仿佛在静思,听见声音,竟仍然一动不动。
绫罗快步绕到他面前,这才发现他低头原是看着手中的一支金簪,平平无奇的式样,他却已然看得入了神。
“你满意了吗?”绫罗颤着声音开口,“终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将她逼至了怎样的绝境,你还能继续无动于衷吗?”
苏墨淡淡将那支金簪拢回袖中,这才抬头看向绫罗,眸色深邃暗沉,几乎前所未见。
他这副模样,却教绫罗愈发恨起来:“到底锦言的死有多不堪,才教你们个个都这样讳莫如深?难道在你眼里,一个死人,比一个活生生的宋锦瑟还重要?”
苏墨倏地站起身来:“绫罗姑娘顾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其余大可不必多操心。”
绫罗霎时大怒:“那个人是锦瑟!你若真心疼惜她,你便告诉她锦言不是你害死的!你告诉她,她不必这样恨你,不必那样苦自己!难道非要看着她痛苦至死,你才满意?这就是你苏墨的疼惜?”
苏墨依旧面窗而立,神色冷凝:“绫罗姑娘因何以为,锦言非我所杀?”
绫罗深吸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和锦言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并不了解你苏墨究竟是怎样的人,可是,如果真的是你杀了锦言,你不会对锦瑟这样百般容忍,你也不会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情意!更何况——”
更何况,苏然、宋恒,这两人,或明或暗,皆与锦言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丝缕关联,锦言的死,不会是这样简单的事。
然而这句话,绫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哪怕心知肚明,为此也寻事与苏然闹过许多次,却还是不敢亲口说出——苏然和锦言有关联。
苏墨却淡淡接过了话头:“更何况,皇兄与仲离太子慕容祁连,皆可能与锦言的死有牵连,是不是?”
绫罗容颜急剧转淡,呼吸急促的看向苏墨。
“那么绫罗姑娘以为,你所察觉到的这些,锦瑟会察觉不到吗?”苏墨声音极其不明显的喑哑了几分,仿佛浸了墨汁一般的沉重。
绫罗心头猛地一颤,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你是说——”
苏墨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似自嘲一般:“她最大的心结就是锦言的死,可是,在明知锦言的死有蹊跷的情形下,却只是一味回避,连一丝追寻真相的举动都没有。是以,锦言死因的真相,对她来说,只会比锦言是我所杀更沉痛。”
绫罗猛地退开一步,克制不住的跌坐在苏墨先前所坐着的那张椅上。
一颗心仿佛被置于冰窖之中,每一下的跳动都格外艰难与绵长。良久,绫罗才终于再度轻声开口:“果真与苏然有关,是不是?”
苏墨脸上笑意愈发淡薄:“说到底,绫罗姑娘最在意的还是这个。是不是与他有关,绫罗姑娘自可回去问他,我答不了你。”
一时间,绫罗只觉悔痛交加,心中乱作一团:“是,我最在意的的确是他,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相公?可是对锦瑟,我同样在意!她这样子,你却强留她在身边,对她不会有好处!你让锦瑟留下,我会一直陪着她,就算她身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你照旧可以派人来诊治,如此不是最好吗?”
她话音刚落,身后敞开的房门处忽然响起了两声轻叩,海棠的声音略有些着急的响起:“王爷!”
苏墨回头,海棠这才匆忙跨进门来,道:“京中来人了,正在后庭中候着。”
苏墨眉心一拧,又看了一眼垂首抱头,痛苦不堪的绫罗,嘱咐海棠道:“你看着她。”
语罢,自己这才离开/房间,匆匆下了楼。
他离京之前,将一切政务事宜都已安排妥当,若非大事,京中也不会派人前来。
他心中隐约有着不祥预感,来到后后庭处,果见素来跟在他身边的楚幸并另一侍卫正焦急等候,一见了他,匆忙行礼过后,便递过一封奏折:“王爷,渭南急奏。”
听见“渭南”二字,苏墨心头微微一紧。
打开奏折,竟果然是灾报!近年来,渭水两岸洛江、汰二省已经连遭三年洪灾,朝廷虽已派出专员治水,然而如今渭水汛期之际,竟然再遭洪涝!两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眼下正是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已绝非天灾而已。
阖上折子,苏墨沉声道:“我拟一份名单,你二人速速回京通报,着名单上之官员速速前往渭南赈灾,我会先行赶往。”
“是。”
苏墨复又转身上楼,回到房中,绫罗依旧抱头不语,海棠则迎上前来,见他要写字,便准备为他研磨。
“海棠,你速与我收拾两套行装,我要连夜启程。”不待海棠走近,苏墨一面已经自行研磨,一面吩咐她。
海棠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是绫罗紧张的声音先传来:“你要去哪儿?你要带锦瑟走?”
苏墨无暇顾及她,只看了微怔的海棠一眼,低头开始书写。海棠这才回过神来,匆忙转身为他整理行装。
待一切收拾妥当,名单亦交由楚幸二人带回,海棠这才又取出一套赶路行装:“海棠服侍王爷更衣。”
而此时绫罗仍然在屋中,一瞬不瞬的看着苏墨,仿佛依旧等待着他的回答。
苏墨终于道:“此行我暂且不会带锦瑟走,海棠,你亦留在此地。待到渭南灾祸得到治理,我便回来接锦瑟。”
“你明知道她有多痛苦,为什么还执意要带她走?”绫罗几乎是吼出声来。
“锦瑟的事,我自有分寸,不劳绫罗姑娘担心。”苏墨冷眸沉声道,“绫罗姑娘若真是为着她好,那这段日子,便请好好照顾锦瑟。”
海棠拎了包袱送苏墨出客栈之际,心中犹牵挂不舍:“王爷,还是让海棠陪你起行,宋姑娘若需人照料,大可请师兄多留一些日子,照料锦瑟姑娘,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苏墨一拧眉,忽而便思及了什么:“不,你留下,你师兄倒是可与我同往。如今灾害刚过,天气又这样热,只怕会生疫情。你去找你师兄,我去找陆离,届时在陆离酒馆会合。”
海棠这才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去找师兄,王爷一路保重。”
苏墨看着她,顿了顿,才又道:“你知我留下你是何用意。好好照顾她。”
海棠笑道:“知道了,王爷的心思,海棠素来是知晓的。定不负王爷所托。”
疏衾残梦(十二)
时近傍晚,陆离的酒馆却是安安静静,一丝人声也无。原本他开这酒馆便是别有所图,如今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再对外开放。
苏墨翻身下马,径直推门而入丫。
大堂之中光线昏暗,不见一个人影,苏墨打空荡荡的厅中穿过,刚欲进入后院,脚步却倏地顿住了。
回头再度扫视了大堂一圈,依旧未见半个人影,苏墨却又折身返回,取了火折子点亮烛火,随后缓步走到下午时锦瑟坐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