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下。
崔锦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道:“但是什么?”
谢五郎说:“但是闵恭始终是欧阳家出来的。陛下老矣,然,他依旧精明。欧阳明打什么主意,他都清楚。忠义王并非是你最好的靠山。你若真想在燕阳站稳跟脚,崔氏一族的势力必须成为你的后盾。崔氏始终是百年世家,其中的底蕴与势力非新贵可以比及。”
似是想到什么,他淡淡一笑:“不过崔池是个老狐狸,他不是崔全。”
简直是英雄所见略同!
崔锦一听谢五郎这么说,便知他有法子。若说崔池是老狐狸,谢五郎绝对是得道成仙的狐精!只不过她晓得谢五郎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告诉她法子,以他的性子绝对会吊她胃口,让她答应一些条件后才会告诉她的。
思及此,崔锦不打算让谢五郎如愿。
让崔池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让崔氏一族为自己所用,就算不靠谢五郎,她也能想出法子来。今日想不出罢了,她总有一日能想出来。
她才不会为了这个而答应谢五郎那些强人所难的条件。
崔锦甚至为此当着谢五郎的面瞪了他一眼,用嘴型说道:做梦!
然后,她轻描淡写地说:“是么?”
谢五郎自是不知崔锦此刻的想法,他摸来薄胎白釉富贵牡丹花开纹案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说道:“崔池心中是拿定你没法子,因为他知道你选择本家是最快站稳跟脚且无后顾之忧的方法。只不过…”他微微一顿,又喝了一口茶,搁下了茶杯。
茶杯碰触到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谢五郎的轻笑声。
“崔池是你们崔氏一族最年轻的族长,他有勇有谋,只不过却有一点不好,便是容易急躁…”
谢五郎的话停在了这里。
崔锦登时明了。
可此时此刻的崔锦也很是疑惑,谢五郎竟然没有开任何的条件,甚至没有戏弄她,一点儿好处和便宜都没在她身上捞着,他就告诉她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方法,但是晓得一个人的弱点,要寻找攻克之法也不难了。
这样的谢五郎与她认知里的谢五郎有些不一样。
她抿了抿唇,说道:“你…”
话还未说完,谢五郎便直接打断了。他说道:“给我说说你在军营中的事情吧。”他又淡淡地道:“作为还我人情。”
崔锦一时半会的也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她才在心里嘀咕了几声,以为这是谢五郎要玩的新把戏。她仔细地想了想,挑了几件与谢五郎说了。这些事情,她与同僚把酒言欢之时,经常拿出来作为谈资。
想来谢五郎也会有所听闻。
然而,谢五郎却是耐心地听了,不曾打断过她。有皮相佳的俊朗儿郎作为倾听的对象,是件美妙的事情。崔锦说着说着,倒是忘了说起初的念头,越说便越开心,倒是将谢五郎当作同僚来对待了。
直到谢五郎发出一声“嗯”时,她才蓦然回神,想起这是谢五郎,非寻常同僚。这可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她心中正忐忑时,谢五郎淡淡笑道:“大漠孤烟直,若有机会,倒是想亲眼见一见无垠之漠。”说到此处,他轻轻地叹了声,面容无端端地添了几分落寞孤单,真真是让见者心疼。
之后,谢五郎离开了烟华楼。
从头到尾,竟是半点要求也没有提。
崔锦只觉古怪,这样的谢五郎太不像谢五郎了!她想,兴许谢五郎的后招在后头,他定不可能这么好心告诉自己方法的。
只不过之后几日,崔锦在朝中见到谢五郎时,他也不曾有任何特别的表现,更不曾让人来拦她掳她,他安安分分的,仿佛那一日在烟华楼当真仅仅是同僚之聚。
阿宇说道:“大姑娘,谢家五郎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崔锦沉思片刻,说道:“谢五郎的心思难测,我竟不知如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宇笑道:“兴许谢家五郎真变了。”
崔锦说:“变也好,不变也罢,我们这边以不变应万变。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阿宇正色道:“大姑娘吩咐小人办的事情,小人自是不敢马虎。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整个燕阳城都晓得大姑娘要与济城李氏的嫡长女在醉仙居共赏烟火。”
崔锦颔首。
“嗯,你做得很好。”
从未见过任何女眷的巫女来了燕阳城一月有余,如今头一回见的却是济城李氏的嫡女,便十分值得深思了。济城李氏的嫡女可与一般的世家嫡女不一样。
在这个讲究女子贤惠的时代里,崔锦就着实是个异类。
而在崔锦之前,燕阳城也有过不少异类,比如长公主,再比如济城李氏的嫡长女李倾。
长公主乃皇帝的胞妹,自小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格外离经叛道,而先帝宠着她,先帝去后当今皇帝继续宠着。长公主好男风,至今为止,驸马已经换了七位,更别说私下里有多少面首了。曾有御史大夫上奏折提起长公主的作风,皇帝虽明面让长公主收敛了,但实际上也只是小惩罚,由此便看出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态度。连着几次后,御史大夫索性眼不见为净了。
而这济城李氏的嫡长女则是打小脾性便与寻常贵女不一样,她喜爱习武,又能说会道,七岁那年在林中遇到大虫,仆役侍婢都吓得不轻时,她一个小姑娘竟毫不畏惧地上前,像是哄小猫那般,将大虫哄得服服帖帖。自此,李倾便愈发热爱习武,甚至生出了奈何女儿身的感慨,这大抵也是至今为止李倾年已二十二却没人敢上门提亲的缘故。
李家头疼得很,让李倾收敛收敛,偏偏她又入了长公主的眼。
这一入长公主的眼,可就不得了了。
长公主何等作风,李家起初让自己的女儿装病装傻,企图以此避过长公主的青睐。只不过李家怎么想也没有料到避来避去还是没避过长公主与李倾的一见如故。皇帝都拿长公主没办法了,何况是李氏一族,李家只好作罢,从此也不拘着李倾了,横竖嫡女也不止她一个,莫要给李家丢脸便是。
后来有一日,圣上前往东华山庄避暑,长公主陪驾出行,也叫上了李倾。巧就巧在,这一次出行半路跑出了刺客,李倾勇猛护驾,为长公主挡了一刀,又为皇帝挡了一箭,中了一刀一箭的李倾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人世时,便被封了圣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位有封邑的清乐县主,大大地给李家长了脸。
如今燕阳城出现了第三位异类,且即将与清乐县主见面赏烟火,若是再与长公主碰个面,三个异类聚到一处,着实令人期待燕阳城将会发生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崔锦:谢五郎到底在做啥…
谢五郎:你猜?
闵恭:(┳_┳)跟阿锦有了两年的时光,好像还是没啥用呢
第一百零二章
在众人期待之时,谢家府邸里的谢五郎却是紧皱起眉头来。半晌,他才问道:“此事当真?她找了李家的嫡长女?”
阿墨说道:“回禀郎主,消息便是从崔氏身边的心腹阿宇口中传出的,绝无虚假。与李家嫡长女相约那一日正好是七月初七。每年乞巧节都城都会烟火,所以她们约在了醉仙居共赏烟火。”说到此处,阿墨心中不由叹了声。那崔氏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再与李氏长公主凑成一堆,岂不是要翻天了?现下不少人都期待着崔氏能与长公主掀起什么风浪来。
谢五郎的眉头皱得愈发紧。
阿墨问:“郎主,这该如何是好?”
谢五郎变得沉默。半晌后,他的眉头松缓开来,淡淡地说道:“此事倒不是大事,我自有安排。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阿墨看了看,说道:“回郎主的话,晌午刚过呢。”
谢五郎说:“该用午饭了,信也继续吧。”
阿墨应声。
片刻后,侍婢捧着一盘一盘的吃食鱼贯而入,一一在桌案上依照谢五郎的习惯摆好后,方鱼贯而出。屋里头便只剩下谢五郎与阿墨两人。
阿墨跪坐在谢五郎的身前,开始念信。
这段时日以来,每到晌午郎主用午饭的时候,他便开始念信。信都是崔氏所写的,几年前崔氏与郎主通信时,郎主命令崔氏将自己每日所做之事细无巨细地写下,略略一数,也有上百封了,里头记下了崔氏在洛丰时每一日所作之事。
阿墨不明白每天念信用意何在,郎主不曾说,不过他想郎主从不做无用之事,如此定然是有郎主的用意。他每天能念上十封信,今日是最后的十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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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乃乞巧佳节。
燕阳城的姑娘们最喜爱的便是这个节日,夜里头放河灯不说,还有朝廷精心准备的绚丽烟火。每到此时,必定是万人空巷,热闹之极。
不过崔锦对这个节日倒是不太感兴趣。
今日恰好是休沐日。
崔锦也不曾出门,外头的热闹于她而言仿佛都无关要紧。她在屋里头写字作画,倒也悠哉游哉。华灯初上,外头摊档林立,正是乞巧最热闹之时,崔锦伸展了下四肢,懒懒地打了哈欠,这才准备出门了。
她跟清乐县主约好了,天色擦黑后便在醉仙居相见。
月兰早已吩咐下人备好了马车。
为了引人瞩目,崔锦还特地吩咐了月兰,往马车上挂了两盏华贵的花灯。那两盏花灯在燕阳城极其罕见,乃崔锦让人从大食国买回来的。
一挂在马车上,路上只要是个行人都会忍不住侧目。
于是乎,崔锦一路招摇地到了醉仙居。
她来得有些早,到雅间时,清乐县主还没有到。她环望周遭,等得有些不耐后,便起身推开了窗门。醉仙楼临河而立,它的背后便是一条浣花河。
等夜色再深时,便会出现形形色色的姑娘们带着侍婢下人在河边放灯。
少女们穿着颜色鲜艳的夏裳,配着如云乌发,与各式各样的河灯相得映彰,俨然是夏日里最美的风景。而这些少女们当中,自然也少不了各家贵女。
贵女们难得齐齐露面。
今日乞巧佳节,正是一睹贵女容颜的好机会,为此浣花河附近的大大小小食肆茶肆客栈几乎就没有空余的地方,人人在上头翘首以盼。
崔锦不打算凑这样的热闹。
她微微倾着身子,抬首赏着漫天星辰。
冷不丁的,她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循着感觉望去,恰好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上个月跪求她离开谢五郎的王家六姑娘王珰。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今日她打扮得格外艳丽,手中挑着一盏河灯,即便隔得远,可她依旧感受到了敌意。
崔锦不以为意。
横竖王家这个姑娘从数年前起便不太待见她,她也习惯了。王家六姑娘喜不喜欢她,其实里头也没多大关系,她也用不着她喜欢。
这会,王珰身边又走来了一个姑娘。
她也看向了崔锦这边。
崔锦微微一怔,尽管从未见过这个姑娘,可她也知道她是谁。王珰与崔家嫡女崔悦交好,听闻两人因一起喜欢谢五郎的缘故,所以相惜相怜,还听闻两人相互约好了,若谁嫁得五郎为正妻,另一人便要放弃,要真心祝福对方。
这个小道消息是她几年前听说的,从阿墨口中。
那时阿墨为了表示自家郎主在燕阳受欢迎的程度,将他所知的倾心于谢五郎的姑娘向她一一告知,其中便有王珰与崔悦。
她不可置否地一笑,随后关上了窗门。
谢五郎身边的莺莺燕燕,她如今已经无需担心。不过话说回来,崔锦此时还是十分感激谢五郎的。若无谢五郎的一步一步紧逼,她绝对不会想到要与闵恭一同上战场。
她最先只是想护住自己的家人,有数之不尽的钱财。
到了后来才开始有了变化,尤其是经历过战场后,她觉得自己可以拥有更多的东西,比如名声与权势。若是没遇着谢五郎,此时的她兴许已经找了一个皮相好且温柔的夫婿,然后每日打理自己手中的钱财,绝不会有这样的今天。
崔锦皱了眉头。
她唤了月兰过来,“出去打听下,怎么清乐县主还没有过来?”都快小半个时辰了。
月兰应声,须臾她折回来,说道:“大姑娘,方才县主身边的侍婢过来了,说是县主出门时被长公主唤了去,还望大姑娘见谅。改日再约个时间相见。”
崔锦听了,说道:“既然县主临时有事,那改日再约便是。”
月兰出去回复了清乐县主的侍婢,回来后,她眨眨眼,问道:“大姑娘,现在我们要回府么?”
崔锦笑了声:“瞧你这眼巴巴的模样,想去放河灯是吧?”
月兰摸摸鼻子,说道:“一年一度的佳节,奴婢只是想凑凑热闹。”
崔锦说道:“也好,今日在屋里待了一整日,也闷得很,索性去凑凑热闹吧。在燕阳城的第一个乞巧佳节,的确不能错过。”
说罢,主仆俩离开了醉仙居,往浣花河走去。
此时的浣花河已经渐渐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姑娘站在河边,嬉笑声不绝于耳。蓦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锦。”
崔锦扭头一望,竟是闵恭。
她不由笑道:“义兄怎地来了?”
闵恭说道:“今夜热闹。”
他看了看她的手,说:“不放河灯么?”顿了下,他又笑道:“记得当年在洛丰我给你买了一盏花灯,如今眨眼一过,已经四年了。”
崔锦说:“时光飞逝呀,今天夜里姑娘多,义兄好好地看一看,若是相中了求陛下下一道圣旨。陛下定会乐意当这个媒人。”
闵恭面色微沉。
此时,又有一道声音轻轻地响起。
“锦妹妹。”
崔锦循声望去,两道光鲜亮丽的人影施施然前来,是王珰与崔悦。而开口的正是汾阳崔氏的嫡女崔悦。崔锦眸色微深,却也不曾反驳,微微颔首示意。
“原是崔姐姐。”
王珰倒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闵恭微微点了头。
崔悦松开了王珰的手,亲切地挽上了崔锦的胳膊,笑吟吟地说道:“我一直想见一见锦妹妹,之前阿爹与大兄见锦妹妹的时候,我刚好得了风寒不宜出来接见锦妹妹。我之前还觉可惜,没想到今日竟能在乞巧节与锦妹妹一见,当真是鬼神赐下的缘分。”
崔锦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崔悦的手。
“说起缘分,我今夜本是与清乐县主相约的,可惜县主被长公主临时叫了去,算是有缘无分了。不过幸好不急于一时,过几日再约也是一样的。”
崔悦面色微变。
崔锦晓得她听明白自己的话了,微微一笑。想必崔悦回了崔府后,便会告知崔池,她崔锦并非只有崔家一个选择,济城李氏底子虽比较差,但若要交好,也并非难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崔悦与王珰,又看了眼闵恭,登时就明白了崔悦过来的原因。
她心中只觉好笑。
之前阿墨还说崔悦倾心于他家郎主,他家郎主多么举世无双,想来大多数人倾心的都是谢五郎背后的身份与家世。瞧瞧,现在出现了一个新贵,崔悦的心都跑这边来了。
崔锦无意掺和,正想捏个措词离去时,蓦然间不远处有惊呼声响起,随即是越来越多的抽气声和惊叹声。几乎所有人都向浣花河的上游望去。
此时,月兰惊呼了一声,喊道:“大姑娘你看,好多河灯飘下来了。”
只见宽敞的浣花河之上,有数不清的河灯一一飘下,河灯都是一模一样的,连颜色也是一致,是轻薄的粉色。而河灯之上立了一个小木偶,只得巴掌大,动作或旋转,或直立,或伸展…
随着河风的飘动,河流之上的粉色河灯便像是巨大的舞台,那些人偶便像是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一般,而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它们跳的舞步正是前些年时兴的《霓裳舞》。
崔锦惊呆了。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的,不是在画上,而是在梦中。
她曾做过一个这样的梦。
梦里她在河边浣衣,正觉得无聊时,河流的上游飘下了许多粉色河灯,河灯上有小人儿在翩翩起舞,跳得正是《霓裳舞》。
那一阵子,《霓裳舞》十分时兴,她与欧阳钰请了乐坊里的舞姬进府,连着观看了几日。
所以她对那个梦特别有印象。
而这个梦她也只对欧阳钰说过,当时欧阳钰笑得花枝乱颤,还笑说河灯上怎么可能有小人儿。可如今她真的见到了梦中的场景!
不对。
崔锦想起来了。
这个梦她曾经在信里写过的,之前谢五郎逼迫她写每天所做的事情,还要求了字数。而那一日她实在没做别的事情,便将梦境说出来了,最后还洋洋洒洒地感慨了一番,说河灯漂流而下,小人儿舞霓裳,此梦甚美。
作者有话要说:
闵恭:→_→你这追姑娘的手段…
谢五郎:怎么?
闵恭:我能要求把阿锦写过的信看看么…
谢五郎:这是我的挂,没你的份→_→
谢谢以下童鞋的霸王票,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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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在崔锦诧异之际,倏然有一少女清丽的声音响起——“那…那可是巫子大人的画舫?”紧接着,起此彼伏的惊呼声传来,甚至有不少人推推嚷嚷地往上游走去。
一个姑娘身边带两三侍婢,三四家丁小厮,而这浣花河边集聚了大多数的燕阳姑娘,可见此刻浣花河是人山人海。因曾有一年发生过踩踏事件,之后的每一年的乞巧佳节,宫里都会派出一倍的羽林卫维护秩序。
人一推,登时有羽林卫出来大喝:“都走慢点,不许推。”
此人曾在皇帝身边当过差,替皇帝身边的内侍还喊过半月的早朝,因此嗓门特别大。在议事殿外一吼,几乎如同城上金钟撞响。
顿时人群变得安静。
不过短短一瞬间,又恢复了热闹,也果真没有人推挤了,都安安分分地探头望向上游。
崔锦当时怕被人挤着了,连忙后退了数步,行到了一处空旷之地。而此时河灯已经渐渐飘向下游,随之而来的一艘显眼的画舫。
上头的标志,估摸着燕阳城里也只有目不能视物的人才分辨不出是谢家巫子的画舫。
画舫中灯火通明,然,船板之上却半个人影也见不着。那画舫之中有一扇巨窗,上头依稀可见一抹倚窗而坐的身影,膝上有琴。却见双手起伏,有美妙之音传出。
众人几乎是立即就听出了此乃巫曲。
燕阳好风雅,来这儿放河灯的姑娘们哪个不是精通琴曲的,因巫子之名而盛行的琴曲,莫说燕阳,即便放眼晋国又有谁人不知?
只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至今巫曲仍未有曲名。
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画舫之上的那一道疑似巫子的身影更为此下之景添了一道光圈,带着信仰的光芒。
崔锦无心巫曲,此刻的她更在意梦里的河灯。
她望向窗上的黑影,眼神微深。
闵恭说道:“阿锦,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眼下人越来越多,如今…”骚孔雀三字,当着崔锦的面,闵恭无路如何也说不出,他轻咳了声,改口道:“如今某人又出现了,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人,等会人一多容易受伤。”
崔悦说道:“王爷说的是,锦妹妹先回去吧。”
一旁的王珰痴痴地看着画舫上的那一抹人影,压根儿就没有留心崔锦这边的状况。
而就在此时,画舫上的巫曲毕,浣花河边上的人们先是有一瞬间的沉静,随后爆发出喝彩之声,夸赞的声音亦是起此彼伏。
画舫蓦然停了下来。
粉色的河灯越飘越远,已然只能见到一片模糊光影。
浣花河从未如此安静过,几乎是所有人都望向了河中的画舫,只见窗子的人影站了起来,缓慢地离开。然后“吱呀”的一声,船板上原先紧闭的木门打了开来。
众人不禁有些失望。
原以为出来的人会是巫子谢恒,岂料却是一个稚龄小童。小童清清嗓子,说道:“郎主意已决,巫曲名为《锦华》。”
人群中登时哗然起来。
乞巧佳节,巫曲得以赐名,为《锦华》。
王珰倏地看向了崔锦,眼神里平添几分幽怨与妒忌。想起方才的河灯,再想起巫曲得名,她的心登时如同还未熟的果子,又苦又酸。
闵恭的眉头轻蹙了下。
崔锦垂下眉眼,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月兰已唤来了马车。闵恭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崔锦上了马车。马车行了十多步时,蓦然停了下来。
闵恭见得有一道黑影出现马车身前。
他定睛一看,认出了那道黑影正是谢五郎身边的随从。此时,崔悦向往地说道:“锦妹妹能得谢家五郎的倾心相待,真教人羡慕呀。怕是只要是个姑娘,再铁再硬的心也会化成绕指柔吧。”
说着,她轻叹一声,微微欠身行了礼,带着侍婢离开了。
闵恭定定地看着远处的马车,眸中黑如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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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您可是要去谢家五郎的画舫?”月兰担忧地问。
崔锦说道:“不必担心,即便谢五郎不来邀请,我也会主动找他。”他送了她一份大礼,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感谢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