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在那本册子的扉页写下十个字。
清沅放下笔,与萧广逸相视一笑,她慢慢抚过扉页,轻声念道:“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
这就是她要的话。
第265章 外传第四十四章
不久之后梅花开了。
雪一落, 梅花颜色更晶莹。王府大书房最里面那扇大窗户正对着的墙边, 正是一株磬口梅。
有时候燕王午后在书房休息, 她会和他一起躺在那张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的榻上, 堪堪够两个人躺下。他们透过帘子, 看着窗外梅花的影子。风雪乱舞, 花树寂静,他们依偎在一起漫无边际闲聊。
这是清沅最喜欢的时候。
萧广逸会和她说宁州, 她会和萧广逸说京中。说他离开这十几年,只不过不是朝政, 朝中大事他都知道。她说京中这十几年的变与不变。
这一年过年时候, 也许是因为办了燕王的大事,今年人聚得比前两年都多。安平公主回来,宗室中也不那么担惊受怕了,宫中终于不知不觉间褪去了前两年那种说不清的紧张感。
过年的时候, 清沅作为燕王妃,难免要与吴太后见面。清沅原来还担心吴太后尴尬, 却不知道林夫人对吴太后说了什么, 吴太后对清沅又像回到从前的态度, 并不苛责她。
清沅对林夫人道过谢, 林夫人笑道:“你不必谢我。你该明白太后这人, 她其实心里清楚, 只是有时候拉不下面子而已。”
林夫人又道:“再者, 吴太后近来又有了新的事情关心。”
清沅问:“什么?”
林夫人说吴太后要好好调/教那些皇帝身边的小宫女, 还要开始物色伴在皇帝身边的人选。
清沅讶异:“这么早!”
皇帝过了年才真正满八岁。林夫人笑道:“有备无患嘛!几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难道皇帝的大事要到那时候才着急么。”
清沅失笑。看来吴太后是誓要在皇帝将来的后宫上扳回一城了。这就开始物色皇后人选了。
不过这确实是件大事,能有件事能让吴太后操操心,消磨时间,也是好的。
过完年后,顾晟兄弟又要回霖州了。
临行之前,清沅在观云坊顾家老宅又请了亲眷,为他们送行。
清泠带着孩子来了,小姑娘五个月了,长得又白又胖,像个小男孩。清沅抱着看个不停,说和清泠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晟喝多了酒,不闹腾,只是坐在那里肩膀塌着,怔怔地流泪。清沅问他哭什么,他说:“大姐,我想父亲母亲了,他们能知道这些么…”
清沅被他惹了眼泪。回去之后眼睛还是红的,燕王正好从宫中回来,见她如此,立刻问:“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清沅摇头,过了片刻才道:“我还记得顾晟少年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他…好像老了许多。”
明明顾晟比她还小两岁,如今站在一起容貌已经像她的哥哥了。
燕王轻轻抚着她的脸,道:“你这样舍不得他,让他回京中,就在观云坊住下…”
清沅抢白他一句:“是谁要把顾家人都赶出京中的。”
燕王道:“是谁说不翻旧账的?”
清沅道:“我是说,你不必做这宽容。顾晟如今在霖州过得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和产业都在霖州。他回京中,能做什么呢?即便不要我们提携,这身份在京中也没得清静。咱们都向前走吧…”
从此她与清泠在京中,顾晟与顾羡在霖州,一家兄弟姐妹总有分离的一天。
燕王感叹:“我是何德何能娶到你这样深明大义的。”
清沅靠在他怀中拍了他一下,道:“幸好观云坊还在,以后顾晟回来看我,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其实当初诚国公府也有财力可以买下观云坊老宅。但是清沅刚嫁过去时候,还得巩固地位,更不好意思动用这笔银子为自己的私心做事。后来她可以随心所欲用银子了,又觉得没了意思。在观云坊触景伤怀,又有谁能安慰她?
如今她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不知不觉间,她从前的一些习惯也回来了。她会在每天练字的纸中挑一张写的最好的,贴在窗下。
萧广逸第一次看她贴的时候,问:“这是什么意思?”
清沅解释道:“从新年初一开始,每天贴一张在窗下。贴满了一年撕掉。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贴着好玩。”
她说:“你要觉得不好,我就不贴了。”
萧广逸卧在床上微笑:“哪里不好?等贴得多了,风一吹窗下声响一定很有趣。”
清沅柔声道:“这其实是我打小的习惯…我父亲教我练字,每天选一张练得最好的留着,等一年下来,看看从年初到年末时候进步。近来忽然想了起来…”
萧广逸说:“年末的时候我陪你一起撕,真是个除旧迎新的好办法。”
清沅心口一阵温暖。她没有说,当初她刚嫁给赵逊,也像这样,在窗下贴过草稿,赵逊却说这太稚气太寒酸,房中装饰不该这么胡来。从此她再也没有贴过。
清沅原以为她不可能更爱萧广逸了,然而成婚之后,她却越来越觉得他可爱。
等到三月时候,窗下的纸已经贴了不少,果然像萧广逸说的,春风一吹就是声响。三月初三一早,他们要准备去踏青,这是燕王殿下难得可以休息的时候,本应该早早出门游玩,可两个人还躺在床上缠绵。
一场春事了,萧广逸闭着眼睛听那纸张翻动的声响,道:“这声音是好听,只是若下雨淋湿了怎么办?”
清沅趴着,只是看着他,笑着低声说:“下雨就得眼明手快,赶紧关窗。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还为关窗户的时候对丫鬟发过脾气。后来家里就特意给我安排了一个丫鬟,什么事不做,天天就盯着我房中贴纸的窗户。”
萧广逸道:“真的?”
清沅笑出声:“当然是假的!那不把人给闷死!”
萧广逸一把把她拽入怀中,两个人又闹了一阵才起身。侍女服侍他们起身更衣,清沅梳妆完,与燕王一同出门踏青。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一起出行游玩,去大雁湖边骑马游船。京中权贵几乎倾巢而出,就是为了邂逅燕王夫妇,这两个人之前大家明明都认识,但在一起之后好像都变了一对人一样。
这一趟出行之后,京中忽然绿裙格外时兴。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好,这个春天都要赶一条绿裙穿。
连着燕王妃梳的发髻,画的眉形,都被京中女子追捧。
骂顾清沅的人还是有,骂她恬不知耻,败坏妇德。但这不妨碍燕王妃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人模仿。
清沅本人并不很在意这些。只要骂的人不当着她的面,她只当做没有这回事。
叶行高后来没有来见过她,他似乎也是反对清沅嫁给燕王的,又碍于从前两家关系,他最终保持了沉默。
叶小鸾还不时去看清泠,也来看过两次清沅。
她长大了些,在宫中历练过,有了分寸,从来都是挑燕王不在的时候来。
她对清沅说了许多京中的事情,把众人对清沅的又爱又恨都告诉了她。
她告诉清沅,从前与诚国公夫人身份的清沅常常来往的几个夫人,对如今的清沅可是十分气不顺,酸溜溜说京中那些模仿燕王妃的女人都是傻子,难道以为自己穿条绿裙子,也能赢得燕王那样的男人?
叶小鸾说:“说来好笑,那天我正好穿了条绿裙子,一下子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回击她们。”
清沅微笑道:“有什么好回击的,让她们说去。”
叶小鸾问:“难道顾先生也觉得那些人傻么?”
清沅摇头:“并不。她们只是觉得我做了些平常人不敢做的事情而已。活得自由自在不容易。”
叶小鸾若有所思,道:“我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跟您学到…”
清沅看着她十分年轻的面孔说:“你的时间还长,这就是你最大的幸运。”
春天时候这些京中的趣事,让朝中一时错觉,以为燕王真要放松朝政,沉迷享受。但不久之后他们就知道错了。
如今禹城运河已通,京中水运便利许多。但燕王没有停下,他又规划了两处工程,都与水利有关。
另外从这一年起,宁州要撤回一些士兵,让他们解甲归田。但边境重地,仍不能松懈,宁州又是燕王苦心经营多年的,岂能大意?
另外有关税制改动,燕王仍没有放弃。但这件事情最忌半途而废,若是改一半不成功又改回去,对农工商都是极大损害,所以决策必须慎重。
燕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召集几个大臣议论税制。每次议论税制,燕王都让皇帝旁听。
这件事情清沅也一直参与,半年来她为燕王整理了几十起与税收有关的案件卷宗,并还在不断整理,以供参考。
朝中知道燕王这些动作,都很紧张。但是燕王从来没有在大朝会上提出来要改税制,所以反对此事的大臣们也不好说什么。
到了快入冬时候,燕王的肩上的旧伤果然又发作了。这天早晨起床时候清沅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见他要起身,正想劝他多躺一会儿,就见他咬着牙却是拖着手臂难以起身的样子。
清沅有些慌:“怎么了?”
燕王安抚她:“是肩上的伤,休息几日就好。”
姚御医过来给他看了,又劝他去休养几日。清沅也劝他保养着些。燕王这才同意了。正好他想试试温泉的疗效,与清沅动身去了京郊山中的温泉住上几日。
每日都用温泉药浴,萧广逸的肩伤确实疼得轻了些。清沅这才放心,说:“若是好,以后我们就时常来这里调养。”
这日清沅陪着萧广逸泡过温泉,又给他敷了药躺下休息。萧广逸忽然道:“去年今日,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清沅失笑:“我忙得昏了头,这都忘记了。”
萧广逸道:“总觉得今日该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清沅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让他躺好:“殿下旧伤未愈,不宜起身。”
她披散头发,微微一笑,坐在了萧广逸身上。
萧广逸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抚过她的长发,与她手指相握,柔声说:“看来以后我们是该常常来…”
第266章 外传第四十五章
不久之后, 吴太后听到了一个传言, 说燕王府近来, 除了一直为燕王治病的姚御医, 还多了一位从霖州来的医婆, 常常出入燕王府。
吴太后命人去核实了一番, 结果说是真有这么一个医婆。
吴太后怀疑起来, 京中那么多大夫不用,为何要用一个从霖州来的医婆?她怀疑清沅是不是有了孩子。虽然清沅这么多年都没有怀孕, 年龄又大了,但是这种事情偶尔也是有的。
这日吴太后见到皇帝, 与皇帝说了几句话, 问起燕王的事情。皇帝说燕王从温泉回来之后,肩伤好了许多,不那么疼痛难忍了。
吴太后面色淡淡的,道:“那便好。”
皇帝早知道母亲与燕王不对付, 他在母后面前很少主动提燕王。
“母后怎么问起皇叔了?”皇帝好奇。
吴太后揽他在怀中,低声对他说了几句。皇帝面孔泛红, 他虽然是皇帝, 但也是还没成人的男孩, 听到“怀孕”之类的话, 还有些抵触。
“没有的事!我没有听说!”皇帝说。
吴太后道:“母后担心燕王妃会瞒着我们母子, 悄悄儿把孩子生下来。”
皇帝挣扎道:“什么生不生孩子, 这些妇人家的事情, 朕不想管!”
吴太后生气:“你难道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若不是我生了你, 你会做皇帝?”
她坚持要皇帝去问燕王妃。
过了两日,清沅到天极宫去,正好看看皇帝。
皇帝要清沅陪她去花园里玩雪。清沅笑着答应,她陪皇帝玩了一会儿,皇帝就把她带去古树后面,躲在那里,不让宫人跟来。
清沅轻轻拍着树干,把身上的雪掸落。皇帝已经长高了许多,他抬头看着清沅问:“沅姑姑,你会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吗?”
他虽然还有孩子的稚气,但问这句话时候,他是在故作天真,他自己也觉得微笑得很费力。他看着清沅,脸上都要笑不出来了,只是皱着。
清沅一听这话,当然知道这是谁在问。她不怪皇帝,只是怜惜地抚了抚他的小脸,道:“没有的事…我不会生小弟弟小妹妹。”
她之前有段时间是有点迹象,但仔细诊断了,并不是有孕。近来霖州来的医婆,是之前在霖州时候那位名医的侄女,他请王妃关照一下侄女,以后好在京中出入高门大户。
皇帝好像如释重负一样,他嘟哝道:“朕不想问的!”
他一脸真丢脸的神色,把清沅逗得直笑,她越笑,皇帝越羞恼,推了她一下就跑。清沅作势去追他,他跑得飞快。
回去时候,两个人都玩得一头汗。
正好燕王从书房出来,他见清沅这样,立刻问:“怎么玩得这么疯。”
在皇帝面前他面色虽然淡淡的,但顺手就用帕子为清沅擦汗,还念叨她两句:“前两日伤风刚好,小心着点。”
皇帝看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立刻唤道:“皇叔!”
燕王命宫人去给皇帝换衣服,又嘱咐皇帝去看书。
等皇帝走了,燕王才问清沅:“皇帝对你说什么了,把你逗得那么开心。”
清沅只是微笑,不告诉他。
有关孩子的事情,清沅偶尔会有些遗憾。她很想看看自己和萧广逸的孩子会是什么样,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太贪心。
之前她都不敢想有一天会与萧广逸做夫妻。那时候她能多看他一眼,与他多说一句话,好像已是天可怜了。
如今她只要有萧广逸,两个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皇帝去吴太后那边,把清沅的话说。吴太后听说清沅没有怀孕,一颗心放下来,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皇帝不明白母亲的担忧和失落,他把这事抛在脑后,去找喜欢的小宫女玩了。
吴太后对皇帝无可奈何。皇帝已经不再是那个软绵绵的五岁孩童了,他长大了许多,转眼会冒出少年气。
她知道皇帝对她不亲,这话她对皇帝也哭过,说这都是燕王不让皇帝住在她身边的缘故,让皇帝小小年纪就变得谁都不依赖。虽然皇帝看到她哭会安慰他,但是她很清楚,皇帝是个聪明孩子,总是哭诉会让他更冷淡。
唯一的安慰是,皇帝虽然不亲她,但至少还知道要孝顺。
冬天过去,又是一年春。
这一年开春不久,燕王就带着清沅去了南边一趟。他们在外三个多月,一直到了海边。这一次出行,燕王最关心的仍是人口,另外海边港口的商市。他一直在边疆的,南边的许多事务他都没有亲眼看过,走这一趟与之前去霖州的行程一样,都是为了将来人口户籍,税制改动做准备。
清沅觉得这一路比霖州辛苦。因为她和萧广逸都是第一次走这路线。
但也有好处,她第一次看到了海。
傍晚的时候,她和萧广逸一起登上了一面临海的悬崖,在观景的亭子上看海,日落格外壮观。
他们坐在一起听着这涛声说话,清沅道:“这一趟下来,你应该能定下来税制怎么改了。”
萧广逸道:“我知道。”
清沅看他的神色,道:“怎么,你不打算做么?”
萧广逸自嘲地笑了笑:“说也奇怪,我如今没那么有冲劲了。这件事情,就留给以后皇帝做吧。”
清沅听他这话,以为他哪里不好,去探他的额头。萧广逸笑起来,握住她的手,道:“我没有不适。只是与你成婚后,我确实平和了许多。如今只想着平平安安到皇帝十六岁,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他。以后我就只陪你。”
清沅被他这话说得心里难受。
她哪里不明白萧广逸!他若是真的只想出工不出力,得过且过,何必整日这么辛苦,又何必为税制这件事情殚精竭虑?
他的顾虑只不过两点。一则他是怕这事情由他策动,必然会提拔一批人起来,若皇帝亲政后叛逆,因为他而迁怒,废了新政,只怕损失甚大。
二则就是万一他正在做这事情途中弃世,主事人不在,反对派定会占上风。那时候刚亲政的皇帝又如何招架这风波?
所以他只能把事情留给皇帝去做。皇帝若愿意做,那有他留下的基础,定能成功。若皇帝不愿意做,那维持旧制,在太平年代也不至于出大乱子。
燕王执政以来,对制度改变甚少,他做的都是运河,修路,堤坝这类工程,另外稳固边疆,又对他最熟悉的军中做调整。这些事情,皇帝亲政之后,一定还会接着用,无法废止。
只是这些话说起来太伤心,燕王不愿意说。
清沅只能趁着暮色,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嗔怪:“怎么,你这是怪我磨灭了你的雄心壮志?”
萧广逸微笑起来,在海风中,他抱着她,与她细细亲吻,说:“雄心壮志有什么好,我当然是要和沅妹你厮守。”
清沅这下是真怪他了:“你净说些好听的骗我。”
这一趟南行结束回程,快到京中时候,清沅收到信,说清泠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清沅心中高兴,恨不得立刻能回京中去看看清泠。但这一路奔波辛苦,燕王有些吃不消,天热脾弱,胃疾复发,只能慢慢走。
结果才过两日,京中又有消息,说皇帝与太后矛盾。太后气得要罚跪皇帝,皇帝又顶撞太后,太后气得放话要出家。
这动静不小,燕王只能加快行程,赶回京中。
其实近来皇帝与太后时常有些疙瘩。不知道是不是燕王教的,皇帝总与太后亲近不起来,即便后来渐渐增多了与太后相处的时间,母子两个之间总有些别扭。皇帝小时候还好些,小孩子腻歪起来什么都好。如今皇帝年纪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
赶回去的路上,萧广逸对清沅道:“我原还以为皇帝会到十二三岁才敢和长辈对着干,没想到才十岁就…”
请沅看他面色苍白,心里是真怨皇帝和太后了。她只能劝他:“我看皇帝这脾气倒更像你。他的生父其实是个随和人。而你呢,性子激烈多了。”
萧广逸苦笑:“这么说…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他一笑就牵动痛处。清沅这几年照顾他已有心得,让他半躺在自己怀中,让他舒适一些。
如此赶回京中,燕王只能先回王府休养。皇帝迫不及待亲自去王府看了燕王,他没想到燕王为了他赶回来,病情又重,心中愧疚,闷闷不乐坐在燕王面前。
燕王靠在床边问他:“说吧,是为什么事把你母亲气成这样?”
皇帝把事情大致说了。原来吴太后想趁着燕王不在时候,让皇帝与她物色的几个小姑娘相处一番。这些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皇后备选。
皇帝却不耐烦,对这些小姑娘厌烦还罢了,他还直接对太后说,他不要太后为自己选皇后。
吴太后被气到,认为皇帝这想法是被身边人撺掇的,把皇帝喜欢的大宫女拿去审了一通。虽然没有说过选皇后的话,但果然有几个宫女和皇帝换过东西,皇帝还说了将来会封她们做妃子。
这还了得,吴太后立刻把皇帝亲近的几个宫女都打了还要送去刑罚司。皇帝不肯,定要护着那几个人。
燕王看着皇帝,只觉得头疼。
“皇叔…”皇帝说起来还有些委屈,他没想到母后会那么发怒。
燕王真不想处理这事情,他只问皇帝功课,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认真用功,关心朝政。皇帝一一答了,燕王才平静了些。
他说:“这事情,你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至于你身边的宫女,你更应该好好管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帝已经不小了,遇事不要发脾气赌气,硬顶撞太后。她对你…毕竟是你的母亲。”
他说了这一会儿话已经倦了。皇帝眼里噙着泪,点点头,说:“皇叔快休息吧。”
燕王这才躺下,皇帝刚要走,燕王叫住他,道:“你说不要太后为你选皇后,若我要为你选皇后呢?”
皇帝犹豫了一下,他说:“那要看皇叔选的是什么样的人。”
燕王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去给你选皇后的。我自己的妻子都是挑了两次才选对了。哪敢为皇帝选皇后。”
清沅正好端药进来,听到他这话,也笑了一声。
燕王又对皇帝道:“只不过,你将来要选皇后,可以先问问王妃。她若说好,那一定是好的。”
皇帝应下了:“朕记住了。”
清沅照料了燕王几日,才得了功夫去封家看望清泠。
清泠这一次生下的是封家的曾长孙,她在封家地位稳固,清沅不必为她担心。若说要担心,不如说担心太过稳固了。封家人人都知道这位长孙媳妇厉害,小封将军从前也是风流少年,不少少女的心上人,如今一说,却都说小封将军什么都好,唯独怕老婆这点让人嘲笑。
清沅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又逗逗一旁的大闺女,只觉得两个孩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大些,一个小小的,格外可爱。
她又问清泠,小封那怕老婆的传闻怎么回事。清泠哼哼唧唧道:“这高门大户的,总有些不安分的。他嫌麻烦,就拿我做借口。这个人坏得很!恶人都让我做了。”
清沅笑:“我看他是真怕你。不过怕你也好,心就收着。”
清泠道:“他是不能与燕王比了。燕王也是一个妾不纳,光明正大地情深。”她又问姐姐,燕王身体好了些没有。
清沅微笑道:“这几日好多了,明日就会去天极宫了。”
清泠感叹一句:“姐姐,你还记得那年,我刚来京中过年。我们一起去看灯遇上燕王吗?”
清沅一瞬有些恍惚,时间过得太快了。
清泠说:“那时候你与燕王还没挑明。我问你为何不能与燕王一起,你说,因为这一缕情思,改变不了大局。”
清沅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觉得我们改变了大局么?”
清泠道:“姐姐,正是这一缕情思,说不定救了我们大齐呢!”
清沅晚间回去时候,燕王正在书房里,他刚刚看了一堆积压的公文,正躺在榻上休息。清沅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坐下。
燕王握住她的手。她把清泠说的话说给燕王听了。
燕王柔声说:“这一缕情思有没有救了大齐,我不知道。但至少救了我…”
尾声 三年后
永延七年年末的一天,清沅正在王府中准备冬至大节,忽然有内侍从宫中奔回府中,向清沅急急忙忙禀告,说燕王在天极宫与大臣议事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
清沅心里一颤,立刻赶去宫中。
她来不及乘马车,骑马飞奔赶去。
到了天极宫时候,燕王已经醒转。议事的大臣都退下了,只有宫人和御医在。清沅看他还好端端醒着,这才觉得手脚发麻,浑身发软。她趴在他身边,急得几乎语无伦次:“你吓到我了!怎么会这样!刚刚怎么了?”
燕王嘴唇有些泛白,道:“可能是头晕。”
清沅擦了眼泪,道:“你从没有头晕的毛病。”她握着他的手,又问他现在还晕不晕。
燕王道:“并不觉得如何,只是肋下有些闷痛,老毛病罢了。姚御医已经给我诊过脉了。”
清沅陪了他一会儿,他想坐起来,清沅还是让他躺着,暂时先不要动。
姚御医又过来问了燕王几句,劝燕王这段时间静养,突然晕倒不是小事。
燕王这才让人把皇帝叫来。他与皇帝说话时候,姚御医与清沅在隔壁说话。
姚御医把燕王晕倒的情形对清沅说了,燕王当时是一点意识都没了,若不是周围人多,怕是倒下来的要摔伤。
清沅道:“每到冬天,我都特别担心他的旧伤和老毛病。”
姚御医艰难道:“这次不像是旧伤或是旧病。”
清沅心直往下坠,她不敢多问,只能勉强笑道:“让他在府中静养就对了。”
但这一次养病格外漫长。
燕王虽不觉身体多痛苦,但症状却显了出来。他休息下来,人却更倦了。清沅细心,很快发现他的脚背和脚踝都有些肿。姚御医硬着头皮说这不是好征兆。
这一年冬至大节,燕王没有在宫中陪在皇帝身边。朝中很快都知道了,燕王这一次病得不同寻常。
冬至之后,清沅安排去了温泉行馆。她希望在温泉疗养一番,对燕王有好处。住了小半个月之后,燕王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又开始呕血。清沅几乎崩溃。
燕王还很镇定。这天晚间他觉得精神好了些,对清沅说:“清沅,明天我们回京吧。”
清沅与他躺在一起,靠在他的怀中,她还想抓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不放,说:“再住几日,再看一看,也许…”
燕王吻了吻她的额头:“回去吧。我有些事情应该早些处理好。”
他这一句话让清沅再也忍不住,在他怀中大哭起来。
燕王忍着眼泪,道:“沅妹…别怕…”
清沅只是摇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燕王回京之后,皇帝来看了他几次。每次燕王都单独与皇帝说很久的话。朝中的重大决断仍会送到燕王府来,只是燕王精神不济时候,难以执笔,他只能口述,清沅为他记下要点,然后送去中书省。
新年之前,京中气氛诡异,京中都在说燕王恐怕要熬不过去了,说不定就像明嘉皇帝那样…
安平公主怕清沅承受不住,也怕吴太后趁此机会闹事,特意搬回宫中住下,镇着吴太后点。
清泠和封海平都十分难过。清泠这段时间常常去燕王府,陪着清沅,帮她打点些繁杂事务。好让清沅多些时间陪伴燕王。
只是眼下还有一件最重大的大事还没有解决,这也是燕王放不下心的。
那就是皇帝才十三岁。他这一走,朝中所有人都盯着这辅政大权。
新年临近时候,萧广逸的二哥楚王到京了。这位萧重均和萧广逸的二哥楚王,做皇子的时候就不得宠,早早被承平皇帝踢出局外,楚王熬过明嘉皇帝,顾太后掌权,如今终于熬到连四弟都要走了,他觉得自己总算可以参与进来了。
安平公主不喜欢这个二哥,拦着不让楚王去燕王府看萧广逸,要他少打搅萧广逸养病。
楚王不强求,只写了一封信让人给燕王府送去。清沅看了那封信,只是连连摇头:“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人。”
燕王淡淡道:“他想的也不算错。毕竟如今他是皇帝最亲的长辈了。”
清沅更担心了,以为他真病糊涂了:“你不会真让他辅政吧!他哪有那才干!”
燕王笑了笑,道:“看你急的…不愧是…”
清沅在他病后难露笑容,听他这话,终于被他逗笑了,接着他的话说:“顾家的女人。”
燕王点点头,微笑道:“你帮我回信给他,告诉他,我这些人昏沉,不能说话,无法见人…”
他说着喘了口气,接着道:“…让他正月初一入宫,皇帝会见他。”
正月初一,百官去天极宫向皇帝恭贺新禧。楚王也在列。朝中许多大臣不由侧目,这位楚王一直是在自己封地上自娱自乐的,没想到还有这份野心。
但楚王不是那个最大的意外。
最大的意外是燕王竟然出现在了皇帝身边,若不是他的面色太过苍白,众人真看不出他重病在身。
皇帝给燕王赐了座。燕王环视一圈,静静道:“从今日起,孤还政圣上。从今日起,皇帝亲政。”
他短短两句话,把所有人都炸得一身鸡皮疙瘩。
燕王的意思是,在他走后,皇帝亲政,不仅没有摄政,甚至没有辅政大臣!
楚王已经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四弟!”
燕王只是阴沉沉瞪了他一眼。楚王缩了缩肩膀。
下面已经有人有异议,燕王起身,并不理大臣们的神色各异,他只看了一眼皇帝,向皇帝告退。
他这些时日与皇帝谈了很久,十三岁是早了些,但皇帝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若皇帝不能把自己知道的化作行动,那他即便等到十五岁,十六岁亲政,也未必能做好。反之,只要皇帝牢牢记住自己学到的,十三岁又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把这大事卸了。
回到燕王府,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差点又栽下去,众人扶住他。清沅已经泪水涟涟。
燕王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事情都了了。”清沅微微点头,道:“殿下辛苦了。”
新年过后,清泠不得不委婉提醒清沅要不要开始准备着。清沅有些茫然:“准备什么?”
清泠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她的姐姐一向做事最妥当的,失魂落魄都是为了燕王。
她只好把话吞下去,去找安平公主。安平公主一听说清沅什么都没准备,不由大吃一惊:“人都这样了,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到时候岂不是要出丑?”
清泠道:“我姐姐心中恐怕还觉得燕王殿下能好起来…”
安平叹了一回,道:“这两个人着实苦。”她也忍不住流泪。
于是安平和清泠先帮着备了东西。
三月初,燕王终于弥留,不独燕王,清沅几乎也要像死了一样,瘦了一大圈。连姚御医看了都不忍心。
初三日早晨,燕王忽然说想吃些东西。清沅忙给他喂了些汤水。
清泠见清沅是真欢喜的样子,心中越发难受,只能躲着哭,明眼人都看出来燕王这是回光返照了。清沅还为这一刻欣喜。
燕王与清沅说了半日话,到午后渐渐声气弱了许多。清沅只是握着他的手,她想把自己的命给他,什么方法都好,只要能多留他一刻都好。
“你总说我骗过你…其实你才是骗我最厉害的…”她握着他的手柔声说,“说要与我长相厮守。说什么都比不了陪着我…”
燕王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的面孔,喃喃:“沅妹…别哭了…”
清沅说:“你再多陪我一会儿。”
燕王忽然说:“把…玉给我…”
清沅一怔,然后连忙解下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块玉坠,是她出生时候,她父亲为她做的。她带了三十多年。
燕王将那块坠子握在掌心。
“我的棺中,只放…无将剑和…这块玉…”
清沅说:“好。”
燕王渐渐失神。清沅已经哭不出声。
“清沅…”他说,“来世见…”
清沅喃喃回答:“来世见。”
他嘴唇翕动,已经难以听清,清沅贴近他,终于听到他说:“来世…早一点…”
他没了声息。
清沅伏在床边,她觉得一瞬间什么都黑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泠扶起她,她说:“姐姐,外面下雪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果然雪花飘飘扬扬。
三月初三下雪,已经许多年不曾见了,也将许多年不会有。
第267章 外传第四十六章
番外一 余生
燕王墓距离明嘉皇帝的肃陵大约小半日路程, 皇帝去过肃陵之后临时起意, 去了燕王埋骨的茧山。
燕王妃住在茧山上, 皇帝步入她的庄园, 只觉得此处十分幽静。王妃身边人不曾想皇帝会突然来此, 连忙接驾。
皇帝问:“王妃呢?”
下人回答:“王妃出门散步了, 已着人通报去了。”
皇帝环视着四周, 房中除了必要的家具,只有书和画。看向窗外, 园子里郁郁苍苍,草木自然生长, 没有特别修饰造景。皇帝喃喃道:“此处确实清幽…”
不一会儿, 顾清沅匆忙赶回来,她微笑着对皇帝行了礼。皇帝连忙扶起她:“沅姑姑不必多礼。”
她与皇帝互相打量着。
自从燕王薨后,到如今已经过去三四年了,清沅办完燕王的大事之后从不去宫中。皇帝虽然与她时时通信, 但与她见面次数寥寥可数,有段时日没有见到她了。
按理说, 清沅除服的日子早就到了, 但她的穿着仍与之前一样, 并没有除去重孝。头上只用了几支素银钗, 比宫中爱打扮的宫女都不如。
只是她的面孔, 仿佛仍和之前一样, 并不显老。毕竟她也才四十出头。
清沅欣慰地看着皇帝:“陛下又长高了许多。”
皇帝笑了起来:“难不成沅姑姑还把朕当做孩子么?”
从十三岁到十七岁, 这几年间, 他已经将朝中牢牢掌控。再无人敢轻视这位年轻的帝王,指望欺负他年少经历少。
清沅微笑着摇头,她岂会还把他当孩子看,但她看着他长大,她只要一看到皇帝,就会想到萧广逸,想到萧广逸当初是如何教导皇帝的。
她把自己从回忆中拽出来,问皇帝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皇帝道:“朕去了肃陵,忽然就想来看看皇叔和沅姑姑。”
他问清沅刚刚出去散步是不是又去看燕王了。
清沅点点头:“我只要住在这里,每天都会去看一看他。”
她如今专心练字,然后每日整理萧广逸留下的笔记。除此之外,她自己也打算写一本书法有关的著述。
她这几年有一半时间住在燕王府,一半时间住在这里。
住在燕王府里,处处都是之前那几年他们生活过的痕迹。书房里他养病时候还没看完的书,书签永远留在中间那一页。窗外的那株梅花又开了几次花。卧室里他的一切衣服用物全都保留着,她有时候恍惚在梦中,还惦记着他要起身穿衣去天极宫了。眼前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等着萧广逸回来。
住在茧山上的庄园,她可以每日都去看望他,山中一草一木好像都在护卫他。她一路走过去,哪怕只是远远看到他长眠之地,她都会有一阵失落的安慰——他终于能好好休息了。她想象着无将剑在他的身侧,她的玉坠握在他的掌心,一片黑暗的宁静。
这两处都很好。只是她在燕王府住久了,会想着明明这一切都在这里,她也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变,萧广逸却不会回来了。她只能去茧山看他。
然而在茧山住久了,她又会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只能回燕王府。
只在一处地方,她承受不了。她原以为自己能,但那都只是表面,快要四年了,她仍和萧广逸刚走时候一样想念他。
听皇帝提起燕王,清沅淡淡笑了,她说:“陛下能来,十分有心了。”
皇帝道:“其实我是特意来请沅姑姑的。明年二月我在天极宫大婚,请沅姑姑一定要来。”
之前皇帝已经写信和她说过皇后的事情,还问她皇后选得是否合适。清沅知道这个女孩儿,据说家风严谨,姑娘从小读书。既然皇帝愿意选她,那说明容貌也是不错的。清沅自然说好。
清沅笑着叹道:“是么,明年二月…好,这件事情我是一定要去的。”
皇帝见她一口答应,却又有些欲言又止。清沅道:“陛下有什么心思么?这样犹豫,可不像陛下的性子啊。”
皇帝终于道:“这话朕对旁人都没有说过,对大臣不好说这话,对母后,她定不会明白朕。思来想去,只能与沅姑姑说。”
他说:“我原以为要娶皇后,我会十分开心。但日子越近,我越觉得,我对皇后其实敬重多过喜爱。”
清沅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她道:“皇后不是陛下亲择的么?”
燕王一走,没有人能做皇帝的主。吴太后想挑皇后,皇帝直接说“皇叔在时候说过,他不会为朕选皇后,一切由朕自己定夺”。
皇后能从那么多世家女中脱颖而出,想必是十分美貌聪慧的。
皇帝道:“也许朕更看重的是她适合做皇后…”
清沅几乎要叹气,她语气终于有些严厉起来:“若陛下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总比将来闹出废后的大事好。
皇帝道:“朕确实遇到一个人…可她家世不好,父亲早亡,母亲…离家。比我大两岁。太后十分厌恶她,沅姑姑恐怕也不会喜欢。我最多只能封她美人。但我每日心中想她的时间,比想皇后多得多。”
清沅隐约猜到几分:“你说的是谁?”
皇帝终于道:“是赵风南。”
清沅失笑:“原来是风南。”
赵风南是赵逊的长女,清沅养她到七岁。她没想到下一辈还会有这样的纠缠。皇帝以为她一定会十分反对赵风南入宫,其实她并不在意。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故事。
她告诉皇帝,她对皇帝如何宠爱赵风南并无异议,只是希望皇帝把一切考虑清楚。若他决定以朝局为重,不立赵风南,就坚持到底,不要事后又后悔。
清沅心中暗想,皇帝其他都像萧广逸,后宫方面却很像萧重钧,对谁都有几分情意。
然而世间能像萧广逸这样深情的又能有几个?
皇帝又留了一会儿,临走时候劝清沅早些回京,说太后还是十分希望清沅能常常入宫,她也很想念清沅。
清沅道:“等明年二月皇帝完婚之后,我会离开京中。本来也该告诉陛下的。”
皇帝惊讶,问她要去哪里。清沅道:“宁州。”
萧广逸生前常常说想再回一次宁州,最好还要带着清沅一起去,但他又怕清沅受不了那里气候。
萧广逸走后,宁州人对他的悼念最哀切。清沅想去那里看一看,去看看宁州的燕王府,听听宁州人是如何说他的。他有十几年时间在那里度过,她想去亲自感受。
“我会在宁州住一年…然后再南下,顺着路去信州,霖州,禹城,丰城…”她慢慢道。
这些都是她曾经与萧广逸一起去过的地方。
皇帝沉默了,他似乎也想起了年幼时候,跟随燕王去过的这些地方。他忽然说:“沅姑姑,我真羡慕你们。”
清沅摇头,皇帝真诚道:“真的。你与皇叔这份情…我若是不在了,有哪个女人会这样思念我?”
清沅道:“皇帝不可做这不祥之语。”
她叹了一口气,皇帝到底还是年轻。
她携着皇帝的手,送他出去,一边慢慢道:“陛下,你才十七岁…你可知我和你皇叔十七岁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后来的事?就那么错过了…”
第二年二月,清沅应约去了宫中观礼。她终于穿了已有好几年没有穿过的王妃礼服,去天极宫时候,她又想起她与萧广逸成婚那一日。
那一日他们忘记了年龄,忘记了一切遗憾,好像他们的余生还有无限的时间。
皇帝与皇后行礼时候,清沅悄悄握紧了她挂在颈上的小银盒。那只拇指大的银盒挂坠里面装着的是萧广逸的一截头发。那是萧广逸在白鹭潭求婚后赠她的。
看着新人的影子恍惚好像是他们站在那里,清沅终于忍不住泪眼模糊。
她与萧广逸重逢只有八年。此后她的余生会把这八年的每一天,一天一天数过来,八年周而复始,她要数几个八年,才能熬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