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南生那点小心思小把戏,康卓辉哪会看不清?他从来不会信任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也不会给这样的人再次背叛自己的机会。
事实证明这种家伙确实没什么趣味,当狗吧,不够乖;反抗吧,他又没那个胆子。唯一可看的也就是他那挣扎煎熬的傻样了。
林烁安静地听康卓辉说话。
康卓辉看着林烁:“而且你这样的人,知道得越多,就越会来见我。你这不就来了吗?”
林烁说:“第二个问题,你给侄女拿个直播授权,为什么非得把别人的前途和下半辈子给毁了?”
康卓辉眉头微微扬起,像在讶异林烁的天真。他说:“我又不是他父母,他的前途和下半辈子毁不毁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微笑起来,“我想想,你那个授权的话,应该是孟然那孩子听到两句,主动为我分忧的吧。”
孩子!孟然如果是孩子的话,他做的那些事难道是小孩子不懂事?
林烁已经确定了,和康卓辉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他以玩弄别人为乐,别人的死活对他来说和一只蚂蚁的死活没什么区别。
孟然如果是康卓辉养着的人,那就很好理解了。康卓辉只要稍稍透露一两句,孟然自然上赶着“分忧”。再加上去年他和郭南生在《唱响经典》里抢了他的风头,从一些迹象来看他心里是挺不满的,所以一看是搅黄他的直播授权孟然就自动请缨了。
用的还是这种恶心方法。
林烁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笑着说:“好吧,我问完了,谢谢康董愿意为我解惑。”
康卓辉说:“这就问完了?”
林烁点点头。
康卓辉再次给林烁倒酒。倒完了,他说:“那到我问了。作为猎物,你为什么大胆地一个人过来?就不怕你一个人来,我这边却有很多人等着你?”
林烁说:“康董怎么可能会和别人分享猎物?”
康卓辉哈哈一笑:“你果然也是个疯子。”他注视着林烁,“那作为猎物,你想好应对办法了吗?”
林烁说:“老实说,没有。”他眸光微转,直直地与康卓辉对视,“我没有当猎物的嗜好和习惯,我和你一样喜欢当狩猎者。”
康卓辉笑容渐深:“你不会想说,你的猎物是我吧?”
林烁说:“不完全是。”他顿了顿,轻轻拿起酒杯,晃了晃杯里的酒,眼底仿佛也染上了几分紫红。他笑了笑,开口问:“我再问一个问题吧,在康董眼里,我到底像谁?”
康卓辉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原本他就皮笑肉不笑,这会儿连那最后一丝笑意都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冷冽。他说:“有没有人对你说过,过刚易折,多智不寿?一个人光聪明是没用的,有时候聪明还会害死你。”
林烁说:“与其蠢死,不如聪明死,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康卓辉不打算回答。
不回答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在康卓辉眼里,他确实像一个人。这个人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父亲。
康卓辉的破绽只出现了那么一瞬间。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就够了。
这就是林烁亲自来见康卓辉的原因。
有些事不面对面地看一看,他是想不清楚的。
林烁说:“我想不出我还能像谁。”他朝康卓辉亮了亮空空如也的酒杯,“其实这是我唯一的疑问。”
康卓辉这种人谁都不在乎。即使是提起他父亲的时候,康卓辉依然是那么轻描淡写,仿佛他父亲不是因为他而丢了命一样。
康卓辉说:“那么很遗憾,你可能没办法得到答案了。”
林烁并不介意。他朝康卓辉露出更愉快的笑容:“没关系,未来还长得很,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把它们弄清楚。”
康卓辉觉得林烁脸上的笑意异常刺眼。
他正要说话,手机却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的是杨丽。
康卓辉眉头一拧。杨丽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大大方方地插手横海娱乐每一个决策。康卓辉其实并不在意横海娱乐最后由谁去继承,杨丽张扬的个性和出色的能力都挺让他满意。
林烁很安静地坐在一边,没有回避的打算。
康卓辉也没避开林烁的意思,随手按下接听键。
杨丽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素来沉稳的她居然有点惊慌失措:“康董,母亲她联系不上了。”
康卓辉心头一跳。他的目光扫向林烁,却见林烁正在那里欣赏酒杯里的酒,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
康卓辉说:“联系不上有什么稀奇?可能她又到国外去了。”
杨丽说:“不,不会的,母亲昨天还让我给她准备一些资料,叫我今天给她。”杨丽的直觉一直很准,她跟康卓辉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母亲被带走调查了!”
康卓辉冷笑:“谁敢查到横海头上来?”
杨丽沉默不语。
以前别人确实不敢查康卓辉,因为康老爷子还健在!现在康老爷子病重的风声已经传开,比不得以前了!别人可能不会直接把矛头对准康卓辉,可对杨映红和她有什么顾忌?
拔出萝卜带出泥,现在针对杨映红的,最终都会指向康卓辉和横海娱乐!杨丽说:“康董,我还是觉得应该小心为上…”
康卓辉说:“就算你母亲真被调查了,她也懂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把谁牵连进去,你就安心吧。”
杨丽气结。
康卓辉的意思是,只要没牵连到别人就不管了?那是她母亲!即使早就知道康卓辉有多冷酷,杨丽在这一刻还是心寒无比。
杨丽结束了通话,决定自己去想办法。
康卓辉把手机扔到一边,目光微转,看向正在品酒的林烁。他眼神宛如尖刀,似乎想要刺破林烁脸上的笑意:“小林导演,你很不错。”
林烁说:“康董也很不错。身在泥潭里面,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按兵不动才是正确做法,您的选择很聪明。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就不够聪明了,她很可能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康卓辉冷眼看着林烁。
林烁笑了起来:“因为我太弱小了,所以我喜欢慢慢谋划。我喜欢把猎物的爪牙一点一点拔掉,等到他没办法再挣扎、再挣脱了,我才开始收网。毕竟我不想拼得鱼死网破,只能慢慢等待机会了。”
康卓辉伸手揪住林烁的衣领。
林烁正要还手,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撞门声。
康卓辉把手松开了。他正要叫来保安,却听见砰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紧张地拉过林烁,把林烁挡在身后,警惕又防备地瞪着他。
刚才那个锋芒毕现的家伙,这会儿已经敛起脸上的猖狂微笑,像只纯洁的小绵羊一样被来人护在身后。不知怎地,康卓辉被逗笑了。
康卓辉指着林烁说:“你知道你护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贺焱的心脏还在狂跳。在听到林烁一个人跑来见康卓辉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康卓辉是什么人?康卓辉是个凶名在外的魔鬼!据说他男女通吃,老少不论,而且手段极为残酷,对方反抗得越厉害,他越高兴,因为他就喜欢看别人挣扎痛苦的模样!
想到林烁有可能遭遇什么,贺焱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贺焱听到康卓辉的话,转过头恶狠狠地瞪向林烁,回答康卓辉的话:“我当然知道!他是个自负又自大、永远觉得自己能解决所有事的混蛋!他是个从来不考虑别人会不会担心的混蛋!”
林烁被狠瞪着骂过来,偏又觉得没法反驳,只好乖乖挨骂。
康卓辉冷笑:“你以为他是小绵羊?他就是个小狼崽子,爪子和牙齿都利得很!”
贺焱看到康卓辉冰冷的眼神,更是后怕不已。他牢牢地抓住林烁的手,回头望向康卓辉:“那又怎么样?”
康卓辉一顿。
贺焱说:“小狼崽子也有打不过的敌人。即使是小狼崽子也有可能会受伤——难道因为他很厉害,就什么事不用担心了!”
康卓辉看着贺焱一会儿,说道:“你和你父亲一点都不像。”
林烁见康卓辉的目光锁在贺焱脸上,不由上前一步,挡在贺焱身边:“我和贺焱本来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康董为什么非要在我们身上找别人的痕迹,说我们像谁不像谁?”
康卓辉看腻了他们的相互维护,冷冷地说:“酒也喝了,话也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贺焱本来还紧绷着神经,担心康卓辉不会轻易放他和林烁走。听康卓辉这么说,贺焱终于放松下来。他也不和康卓辉客气,拉着林烁就往外走。
林烁感觉贺焱掌心一片湿润。
他知道贺焱是真的被吓到了,也是真的有点生气,所以由着贺焱把自己塞上车。刚坐定,贺焱已经从另一边上来。车门砰地关上,贺焱狠狠地吻上他的唇,这重重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吻让林烁有些喘不过气,只能伸手抱住贺焱,让贺焱别太失控。
贺焱的怒意被林烁抚平,但还是很恼火。他离开了林烁的唇,盯着那因为刚才的吻而有些艳红的唇瓣。
贺焱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林烁说:“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贺焱说:“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他使劲握住林烁的腰,“你嘴里的保证从来都没有半点用处!”
林烁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贺焱说:“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的保证永远都是在敷衍我!”
林烁知道贺焱是真的被惹毛了。他只能说:“这不是没事吗?”
贺焱说:“确实没事。可我要是不冲进去,你刚才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吧?你刚刚已经把那个姓康的给惹恼了!”
林烁说:“我既然敢去,自然是心里有底。你觉得我会为了这种家伙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贺焱知道自己怎么说都说不过林烁,果断改走委屈路线:“你可以先和我商量商量。”
林烁见识了贺焱一秒切换模式的功力,觉得这家伙演技真的越来越好。偏偏他对贺焱这委屈模式毫无抵抗力,只好说:“好,以后我会记得和你商量。”
贺焱把林烁上上下下地检查一遍,确定林烁没事之后,又指出另一件事:“你喝酒了!”
林烁说:“只喝了两小杯,没多少的。”
贺焱说:“谁知道那个姓康的会不会在酒里下点什么?小孩子都知道别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喝!”
林烁说:“这不是没事吗?”
对这点林烁还是有信心的,康卓辉对他的兴趣既然大到亲自过来一趟,肯定不会再使那种龌龊手段。如果亲自来了还得通过药物控制,那还有什么意思?
贺焱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林烁,顿时没辙了。他认命地开车载着林烁回家。
林烁却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
贺焱说:“爸爸告诉我的。”
林烁:“…”
贺焱怕林烁不高兴,连忙替贺博远解释:“爸爸没有让人监视你!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爸爸知道康卓辉对你特别有兴趣,所以在康卓辉过来这边时就一直让人注意着,这才会在第一时间知道你过来了。”
林烁没再说话。
在林烁和贺焱走远之后,一个人踩着被撞破的屋门走进康卓辉所在的地方。
康卓辉心脏骤然一紧,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披着件外套,明明是盛暑天气,他却好像还有点怕冷。也许是因为常年住在远离尘嚣的贺家本家,所以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发白,近看的话,那种白是近乎病态的。
康卓辉缓缓挤出一句话来:“没想到你会来见我。看来那个人的孩子对你来说,比你的亲生儿子还重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语气里难免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忿意。有些东西即使过了再多年,重新翻出来的时候那尖锐的棱角依然刺得人浑身发疼。
来人正是贺博远。
他静静地看着康卓辉,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带着点不可接近的冷漠。
等康卓辉想再次开口时,贺博远终于说:“康卓辉,你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奈何得了你吗?”
康卓辉说:“怎么会?至少有一个人,由始至终都能牵动我的心。”
贺博远说:“他已经死了。”他望着康卓辉,“别把他的儿子当成他。”
康卓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齐齐涌向脑海。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他受不了贺博远那冷漠的眼神,更受不了有人能撼动贺博远的冷漠。康卓辉的语气变得更为尖锐:“把他儿子当成他的人是你吧?还煞费苦心地把你儿子和他儿子绑在一起——既然这样,当年为什么要假好心把人让给你那蠢到家的表妹呢?”
贺博远淡淡地说:“他喜欢她。”
康卓辉说:“他喜欢别人你就放手了?你还真他妈大方。我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进到你心里去!”
贺博远不再说话。
康卓辉死死地盯着贺博远那张冷淡的脸。就是这样!以前就贺老爷子把整个贺家交到他手里,他没有半分高兴;人人都说他谋害兄长,他从来不去辩解半句。就好像继承了整个贺家或者被无数人污蔑,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不会让他开心,更不会让他难过。
贺博远有在意的东西吗?
有,还真的有,就是那个死掉的林意清。
贺博远一辈子难得想要一个东西,但偏偏就是不去拿,只在一边看着。他甚至还亲手把方静菲的手放到林意清手里,然后看着他们和和美美地结婚生子。
康卓辉说:“我要是不打林烁的主意,你恐怕永远不会抽出时间来见我是吧?”
贺博远有些疑惑。
他望着康卓辉,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康卓辉说:“你他妈记得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贺博远说:“记得。”小时候的事虽然久远,但他又不健忘,当然不会忘记。以前康卓辉挺烦人的,还不如小表妹好玩,他不怎么喜欢理人,所以所谓的一起长大也就是同一个学校读书而已。
康卓辉最受不了的就是贺博远这种语气。
好像什么都是别人在瞎闹腾,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康卓辉说:“你快撑不住了吧?”
贺博远淡淡地扫了康卓辉一眼。
康卓辉说:“三十几年前贺老爷子进军医疗业,为的就是为你续命,硬生生让你活到了这么多岁。”他语带怨毒,“就你这身体,应该撑不了几年了。”
这样的康卓辉才是贺博远熟悉的,康卓辉一直怨恨他那一年把林意清带走了,抢走了他马上要吃到嘴的肉。贺博远浑不在意地说:“这种事谁说得准,很多人平时健健康康的,睡一觉就行不过来了。”
康卓辉说:“说得也是。”
贺博远说:“我来是想对你说,以前我不动手是因为贺家比不过康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望着康卓辉,“林烁那孩子的手段,你应该已经尝到了才对。”
康卓辉说:“你教出来的,手段怎么可能会差。”
贺博远并不多说。
他转身往外走。
康卓辉盯着贺博远的背影。
直至贺博远的身影消失了,他依然没能收回视线。
他这一辈子在意的东西不多。
他这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多。
算来算去,也就那么一个人他想要却得不到,想抢却不能抢,康卓辉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连林意清的儿子都能让他出面维护,林意清到底有什么好?
他就看不出林意清到底有什么好!
康卓辉用力把桌上的酒杯往下一扫。
酒杯哐当一声撞在地上,应声碎裂。
尖锐的玻璃在阳光底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辉。

第81章 希望

贺焱载着林烁去吃午饭。
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好好吃东西。
贺焱一直在看着林烁,没往嘴里送几口饭。
林烁讨厌浪费,即使是被贺焱注视着,依然专心地把自己那份饭菜吃完。等解决了肚子问题,他才与贺焱对视:“怎么了?”
贺焱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贺焱想清楚了,很多事藏着瞒着、一个人冥思苦想根本不是办法。既然他一个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应该两个人一起去面对。
林烁凝视着贺焱,等待贺焱往下说。
贺焱斟酌许久,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是谁了。”
林烁一怔,说:“我也知道你知道。”
贺焱捏紧拳头。林烁知道?林烁确实什么都知道!但林烁什么都不准备告诉他。在林烁心里,他就是个什么都不用懂的傻子。
可是他不想当傻子。
贺焱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见康卓辉。因为他和你爸爸的死有关是不是?那时候的事情闹得很凶,虽然已经被爸爸压下了,但也不是没有知情人。”
林烁安静下来。
贺焱说:“我不怪你瞒我这些,毕竟我没有权利要求参与你的所有事。”
林烁对上贺焱的目光,心里莫名有些难受。确实啊,他和贺焱理应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他为什么不和贺焱说出一切?
可能是因为在他心里,贺焱只会是他生命里注定只惊鸿一现的“过客”,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因为有着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无论贺焱怎么对他,他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前两年贺焱对他那么糟糕,他觉得很快就会过去;后两年贺焱对他越来越好,他也觉得很快会过去。
所以很多事情,他下意识不让贺焱知道、不让贺焱参与。
林烁目光微动。
他对贺焱说:“对不起。”
贺焱有些暴躁。他说:“你没有对不起我,错的是我,是我不够成熟、是我以前太混账,对你做了那么多难以原谅的事。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一脚把我踹开了——”他握了握拳,“你一定也是在想着什么时候能把我踹开吧?”
林烁不说话。
贺焱说:“如果你没有这种打算,那一定不是因为我们这几年的相处吧?这几年我们的关系虽然在不断改善,但是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
林烁心头一跳,目光落在贺焱脸上。贺焱始终注视着他,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久久无法再开口。
过了许久,贺焱才接着说:“那么,你为什么会容忍我这么久——我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他对林烁做过的那些事,连他自己都想回去打自己一顿,林烁能忍下来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一纸合约?贺焱紧盯着林烁的眼睛,“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林烁觉得自己已经被贺焱灼热的目光吞噬。
贺焱说:“你喜欢我,肯定不是因为我这几年做的事——但是在这几年之前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
林烁的心突突直跳。
他知道贺焱不蠢,从来都不蠢。贺焱要是真那么蠢,柳永昌怎么瞧得上他。
贺焱只是缺乏引导、缺乏好老师,如果给他足够的指导、足够的时间,他可以比很多人都要优秀。
尤其是当他拥有了自知之明后。
一个人一旦有了自知之明,他审视起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的一切时,就会有比别人更为清晰、更为理智的判断。
贺焱的话让林烁感觉到他已经离真相非常近。
近得再也没有人能把那一切掩藏好。
林烁喊:“贺焱——”
贺焱打断:“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件事。我十二三岁那年生过一次大病,病好之后以前很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刚开始时我曾经试图去回想一下,结果一想头就疼,慢慢地也就不再执着了——因为我隐隐约约记得在那之前的日子挺难熬的,比如我病倒之前刚刚失去了一只养了小半个月的小奶猫。”他望着林烁,“所以我想,那些事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也不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十二三岁的人,能有什么重要的、不能忘的事情?”
林烁说:“对。”
贺焱把拳头捏得咯吱响。他说:“可是那里面有你对不对?林烁,那里面有你吧?那些被我忘记的‘不重要’的东西里面有你对吧?”
林烁沉默下来。
贺焱顿时明白过来。
他猜对了,他果然猜对了。
贺焱眼眶微微泛红:“…我能知道吗?”
林烁怔怔地望着贺焱。
贺焱说:“关于我们的过去,我可以知道吗?”
林烁突然觉得命运实在很荒诞。那明明是属于他们共有的过去,贺焱那一半却硬生生被人抽离了。以前他一直觉得被遗忘的人独自记着那一切有些痛苦,可对上贺焱红红的眼眶,他发现遗忘了那一切的人也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尤其是在记忆影影绰绰、若隐若现,却始终看不清、摸不着的时候。
林烁说:“可以。”
林烁抓起贺焱的手,和他走了出门。林烁要了贺焱的钥匙,坐到驾驶座上。
贺焱手心湿透了。
这些天一直困扰着他的迷雾,似乎终于要从他眼前散开。
贺焱把车开到了南区。
南区和乐翻天电影院所在的北区相隔很远,和贺家所在的东区——或者说东郊也相隔很远,两个负气出走的少年所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几乎就是这儿了——所以他们碰到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