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往回走,忽听有人说:“那伦娜夫人也真够傻的,凭空冒出个弟弟,她竟也信了,还被对方骗出都城。也就是大君宠她才没有杀她,要是早些年的话,她早就被马裂了。”
“是啊,绿眼睛的人那么多,难道都是她弟弟?”
“我看伦娜夫人也不是信了,而是想逃回西边去吧。你没听说雪狼又开始在西边繁衍了吗?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雪狼图腾又该立起来了。”
“草原永远都不可能安宁啊。”
仿佛是在呼应着这话,一只秃鹫从远处的山崖腾起,发出嘶哑的鸣叫声。
李卓然脚步没有停顿,脑中却回荡着刚才那些鞑人的对话。
青狼族是得狼群庇佑的一族,他们天生能驯养狼,常常骑着狼作战。而在草原西边有座圣山,山中时有雪狼现世,雪狼通体雪白,骁勇善战,能将最矫健、最勇武的战马咬断脖子。
约莫是十年前,鞑人横扫圣山,掳走了青狼族的女人,杀光了青狼族的青壮,圣山脚下只余老弱妇孺。
青狼族的公主伦娜也被鞑人掳了去,因为高挑的身材与美丽的容貌,被鞑人的大君收入营帐。
伦娜公主原是性情刚烈之人,如今却不得不屈从于鞑人那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大君。
她一直在等,等她弟弟的消息,青狼族永远是最勇武的草原勇士。
伦娜公主相信她的弟弟不会就这样死去。
伦娜公主相信雪狼一定还在庇佑着他们。
李卓然却知道她永远都等不到如愿的那一天。
伦娜公主弟弟的死,他是亲眼看见的。那个勇武无双的少年双手举起重锤,两眼含着泪,高声呼喊着让所有人后撤,自己迎上鞑人的箭雨。在那之前的一晚,少年对他说:“我真羡慕你啊。我一生下来,背上就有着苍狼印记,我必须背负起守卫青狼族的使命。我若死了,你就走吧,走得远远地,带上你母亲的骨灰回她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李卓然顿了顿,转身离开榷场。
那一切与他无关。他在姆妈的保护下逃到了南边,当了中原人,学会了中原的语言。
伦娜公主在等待着什么,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从来不是他们的一份子,他的母亲是被掳去的,他有一半中原的血脉。
他更愿意当个中原人。
何况草原上又没有姑娘。
李卓然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越发觉得这想法极有道理。
他从来都不愿意当强盗。
李卓然回到庄子,已是薄暮时分。
幽幽琴声从凉亭那边传来,李卓然脚步一顿,知晓颜舜华已用过饭了。他转到厨房,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到凉亭外等着。
暮色四合,天地茫茫,李卓然听着亭中飘来的琴声,心中一片宁定。
颜舜华从亭中出来时,一眼就瞧见静立亭外的李卓然。
月亮高高升起,洒落一地清辉。
朦胧的月光落在李卓然身上,在他鼻翼旁投下淡淡阴影。平日里掩藏在沉默之下的俊朗容貌,月色之下似乎一下子变得分明起来。
颜舜华两眼一亮。
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身边的人长得这般出色,她颇有些与有荣焉。
颜舜华欢喜地说::“卓然你回来了?姥爷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吧?”
李卓然点头。他从袖里掏出一叠文稿:“今日我又学了一些草原语。”
颜舜华也惦记着这事呢,拿过文稿就和李卓然一块去书房。
李嬷嬷端了茶过来看他们,见颜舜华挨着灯仔细看起李卓然写的文稿,又退了出去,准备吩咐厨房给他们准备些点心。
珠圆、玉润拿出女红篮子,两个人围着小篮绣起了绢帕。
颜舜华什么都爱学,就是不爱学这个,她们得把手练巧一点,要不然遇到要用上的时候没点拿得出手的绣品可就糟了。
初夏的天气十分多变,刚才还是月朗星稀、夜风徐徐,此时竟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起初还小,屋里的人都没察觉,再过些时候就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引得珠圆、玉润连忙起身去关灯。
颜舜华眉头一跳,吩咐玉润:“你去熬些驱寒汤备上,云初哥哥指不定会淋湿了。别看夏天天气热,实际上也很容易染上风寒。”
玉润应声去了厨房。
颜舜华望了望窗外的急雨,很快收回视线,拿起一张文稿让李卓然教现写一遍给自己看。
李卓然的字十分普通,但一笔一划写得清晰,笔锋也非常有劲,颜舜华越看越羡慕,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手掌,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能长大几岁。
颜舜华看李卓然写一遍,便晓得鞑人的文字大致该怎么写,摊开白纸照着练了起来。
在未来许多年中,鞑人都将是大晋的劲敌,她必须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可怕的敌人才行。
等再过一段时间,她会挑些年纪稍长的、机灵点的人来学一学,然后将他们安置在商队之中深入鞑人境内。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颜舜华停笔思索起来。
李卓然突然开口说:“表少爷回来了。”
李卓然耳力好,沈云初刚踏进院门他就察觉了。
颜舜华起来往外跑,果然见到沈云初披着蓑衣走了进来。
颜舜华说:“云初哥哥你回来了!”
沈云初隔着雨帘望见颜舜华,心中一软,说道:“嗯,刚清点好入库的种子,安排好分派到各地的份额。”他眼中含笑,“这一场雨下得挺及时,一些不适合用水车的地方也可以开荒了,看来老天都在帮我们。”
珠圆上前替沈云初解掉蓑衣,玉润也过来了,捧着颜舜华吩咐的驱寒汤。
珠圆嘴巴最是伶俐,见沈云初端起驱寒汤喝了,便说:“一下雨姑娘就叫玉润去备着,表少爷回来得真巧,汤还热着!”
沈云初心中泛暖,说道:“这么晚了,晚晚你还在学什么?”
颜舜华说:“我在学草原语。”
三十年前,鞑人横扫草原,令无数草原部族俯首称臣,奉鞑人首领为“大君”,大君在大巫的指引下建立都城,统一草原文字。
自此之后不少草原人停止了游牧生涯,与中原一样开始聚居生活。
但草原人凶很好斗的本性不曾改变。正相反,他们变得更强悍,更蛮横,强硬地横扫过整个草原,又屡屡挥师南下,大有马踏中原的意图。
对于这个强大的敌人,朝廷的印象还停留在“野匪”的层次上,全然不知道敌人已经强盛如斯。
鞑人再也不是那种毫无野心、只知烧杀抢掠的“野匪”!
颜舜华神色严肃。
他们必须去了解敌人,才有可能打败敌人。若是像以往一样轻敌或者像以往一样退让,朔北十二州还是会落入鞑人之手。
沈云初自幼长居通州,自然也比呆在京城中的人要清楚草原上的变化。他说:“晚晚你想得比我远,你是对的,我们应该学。”
如今的鞑人已经横行草原,朝廷可以不重视,他们不能不重视。
颜舜华说:“那等我和卓然对着程先生编的识字教材把相应的草原语整理出来,到时我们印一些给大舅舅,让大舅舅在通州军里也挑一些人来学。”
沈云初说:“好,我也来帮忙。”
于是李卓然原本只教颜舜华一个人,这天之后就变成教两个了。
程应星知晓他们在忙活什么后,也领着程咏絮过来旁听,四人合力整理,不到半个月就把常用字词和日常句子都编整好。
程应星感叹说:“旁人要编一本书少不得得花个几年,你们倒好,隔几天就出一本。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指不定羞愧得要抹脖子自我了断了。”
颜舜华猛拍马屁:“这不是有先生在嘛!”
程应星捻着胡须,笑骂:“你这小鬼,别哄我开心了。”
他对朝局依然失望透顶,但从前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却没了。
一人之力也许不能改变什么,若是合整个通州——甚至朔北十二州之力呢?
即使是百官都避之唯恐不及、没有人愿意前来的贫瘠之地,也不是全无希望的。
程应星望向颜舜华。
谁都不会想到,为通州带来一线希望的人竟是这么个小娃娃。
搞定“草原语教材”的收尾工作,“小娃娃”有些困了,忍不住趴到桌上合上眼。原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最近实在太过忙碌,颜舜华又还那么小,身体自然吃不消。
李卓然与沈云初对望一眼,沈云初先一步上前将颜舜华抱了起来。
李卓然沉默地立在原地。
沈云初向程应星点头致歉,抱着颜舜华走回她的房间。
程咏絮看着沈云初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程应星察觉女儿的目光,开口说:“走吧,回去了。”
程咏絮恍然回神。她说道:“好。”
李卓然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程咏絮与李卓然也算认识了,礼貌地向李卓然道别:“李兄,再会。”
李卓然点头,算是应了,侧身送程应星与程咏絮出门。
程咏絮跟着程应星往外走,觉得静得有点难受。她忍不住开口:“李兄真不爱说话。不过他才能确实了得,竟能将草原语学得那般精通。若是把心思都花在学业上,说不定也是能早早进上舍的。不知晚晚是从哪找来的人,着实厉害得很。那些孩子也是,明明只是食坊那边从流民里收留的,经这小小的学堂一教就全都不同了,再过两年说不定全都能考进书院…”
眼看程咏絮还要一直说出去,程应星说:“絮儿,你平时也不爱说话。”除却与人讨论课业,程咏絮几乎不会与人闲谈。
程咏絮一愣,百般酸楚涌上鼻头。
情之一字,若能收放自如,便不会叫人辗转反侧、魂牵梦萦了。越是与颜舜华相交,她越清楚自己心中那点念想再也不可能实现。
有如此珠玉在侧,沈云初眼中岂能再容下别人。
见沈云初与颜舜华那般亲近,程咏絮心中难受,所以不断地说话想压下那种锥心之痛。
突然被程应星打断,程咏絮突然就忍不住了,扑进程应星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深埋心底、属于半大少女的青涩情思,在这一瞬终于爆发、崩裂、坍塌。
程应星伸手拍拍程咏絮的背。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了也就放下了。
他最怕她把什么都闷在心里,撞破南墙也不愿回头。程应星骂道:“那小子居然害我们絮儿哭了,我得想法子好好惩治他才行。”
程咏絮闻言,鼻头的酸楚全散了:“对,爹爹你一定要好好惩治他。”她破涕为笑,“就怕爹爹你舍不得,那可是你最看好的得意门生。”
程应星听程咏絮语气轻松,便明白程咏絮是真的放开了。他这女儿性情最豁达,断不会与寻常女儿家那样为情所困。
程咏絮其实没说错,程应星将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着实是左右为难。一边是疼爱的女儿,一边是喜爱的门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受了委屈他都难受。
见女儿眉目朗然,程应星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说:“再怎么看好他,也不能让他白白欺负我女儿。”
程咏絮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时眼中已满是坚定:“爹,我要更努力才行。”
这一句话,她已经对自己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每一次她往前走一步,沈云初他们却都迈出比她更大的步伐。
她不想被抛下。
所以她没有时间去悲春伤秋。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拯救小红花!
每周星期一,都是从早上七点上班到晚上十一点,简直是黑色星期一。
这一章是中间摸鱼断断续续写出来的QAQ
六千全勤还是丢了QAQ
回头看能不能补回来QAQ
第28章 27.26.25.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八章
忙完新农具的推广已是四月底,潘成金黑了一圈。
潘成金回到家,潘母心疼地拉着他的手,说道:“你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这又黑又瘦的,都忙什么去了?”她伸手摸摸潘成金的脑袋,“你以前最爱抹的头油都用没了吧?娘给你多备一些。”
潘成金敬谢不敏:“娘,别人都不用,我也不用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空天天抹油。”他抱了抱潘母,“我这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不信我把娘你抱到爹那边去!”
潘母笑骂:“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闹。”
骂归骂,她眼眶却有些湿润。
她以前在京城得罪了人被下嫁到潘家。那会儿潘家才刚发家,潘父也粗鄙不堪,她刚来的几年也过不惯,不过日子久了,倒也渐渐有了点滋味。
潘父少时日子过得苦,爱摆阔,潘母也随着他穿金戴银,把富贵都穿在身上。
潘成金像潘父,脾气大,但仗义。在潘母眼里他是千好万好,只是总担心他没多少知心的朋友。
酒肉找来的朋友,能有几个真心的?
如今潘成金休沐也不爱和那些浪荡子去吃喝玩乐了,一心都扑在书院那个“学习会”上。他如今交的那些朋友个个都是有志气的,她怎么能不高兴?
潘父寻过来,见潘成金在,哈哈笑着,抱过潘成金说:“我儿回来了!”
潘成金说:“阿爹!”他笑眯起眼,“您好像又长胖了。”
潘父笑骂两句,父子俩便坐下叙话。新农具刚开始推广,潘成金便回家一趟,带回几个通晓新农具锻造的工匠。
潘父是白手起家的商户,岂会看不出其中利害?
潘父立刻奔走昌州府衙,与州牧、州丞提及此事。得知此事是由骆宜修牵的头,昌州州牧当即拍板定案,与通州一起推广这批新农具。两州地势颇为相像,不仅对开荒有好处,对已经种下的良田也有好处。
天公也作美,今年北边风调雨顺,稻谷与麦子长势喜人。
如今州牧大人见了潘父,神色都极为和煦,宛如老友相见。
想到这一切都是儿子带来的,潘父心里别提多美了。他拍拍潘成金的肩膀,说道:“看到你有出息,阿爹每顿都多吃两碗饭!”
正说着,门童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嘴里嚷嚷:“老爷!京城那边来人了,说老太太病了,要夫人与少爷入京侍疾。”
潘父脸皮抖了抖,看向潘母。
潘母拧起眉头。
潘老夫人是农妇出身,一向偏袒小儿子,潘父幼时熬的许多苦头就是为那弟弟熬的。后来那弟弟有幸成了官身,潘老夫人就一直叫潘父拿出钱财为弟弟“活动”。
潘父已是昌州首富,与沈家一样有资格以富户的名义迁入京城茂郡,可潘父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离了昌州,没了根基,手中拿着再多钱财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即使别人不来宰他一刀,潘老夫人也会为了潘父那“有出息”的弟弟来宰他。
这是要将潘母和潘成金弄到京城,逼得潘父跟着进京啊!
潘父一掌拍在桌上,眼眶竟有些红了。他猛地抓住潘母的手,咬牙说:“你嫁给我已是委屈了,我断不会让你去受气。别管她,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潘母温言说:“夫君莫急。既然母亲病了,我们是该回去看看的。”她眼底有着柔和却又坚定的光芒,“你不是正好要去京城寻那些海商吗?我们一块回去。”
潘父望着潘母,有些犹豫不定。他知道妻子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又有主见。
妻子刚到昌州时,谁都不服她,连他也觉得她女德有亏,未出阁就与人互许终身——最后还被人抛弃了。等相处下来,他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好的珍宝。她从未嫌弃表哥家道中落,她那表哥攀上高枝之后却反诬她纠缠于他,惹得那高枝动了怒,逼得妻子家里胡乱将她嫁了。
若是回到京城,会不会惹得妻子想起那些陈年往事?
潘父自然不是心胸狭窄,这么久了为那点事拈酸吃醋,他只是心疼妻子,怕妻子心里难过。潘父抓紧潘母的手:“你若想回去,我们就回去。”
潘母含笑说:“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母亲和哥哥,是时候回去见见他们了。”
潘成金忍不住插话:“那我呢?”
潘母说:“你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为这些事荒废了学业。”儿子如今懂事了,有些事不能再忍下去了,该彻底地把它们给解决掉。既然潘老夫人眼里只有小儿子是她儿子,何不让她如愿?潘母拍拍潘成金的手背,语气和缓而柔和,“别担心你祖母,阿娘会好好侍候好她。”
潘母这般温柔退让,潘父心里更加难受。
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妻子,心中已有了决断。去京城!去看看他那母亲安的是什么心——若真的想借他妻子和儿子挟制他,要他倾尽所有帮扶弟弟,那么这个家是时候该分了!
潘成金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最后闭上嘴巴没再说话。
这是颜舜华教他的,颜舜华说了,如果你根本听不懂别人的话也看不出别人的想法,千万不要乱说话,且耐心等等。少说,多想,很多事自然会浮出水面。
潘成金回书院当日,潘父和潘母也启程去京城。
潘成金带着疑惑回到鹿鸣书院,第一件事便是找颜舜华说起父母之间的古怪。
颜舜华完听,又问了几句潘母的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夸道:“你阿娘好聪明。”
从潘母这番言辞来看,就知道潘母从来不会说潘老夫人半句不是。然而潘老夫人偏心幼子,最难受的其实是潘父这个孝子。潘母越是温柔体贴地应承着,越能勾起潘父心中的苦楚和怜惜。
久而久之,潘父自然也“偏心”了——偏向潘母和潘成金。
潘母教子也颇有一套,平时都由着潘父宠溺儿子,让儿子的脾性都随了他父亲,这样潘成金自然能讨潘父喜欢。可在学业上她又抓得很严,从不让潘成金松懈,是以潘成金即使染了一身纨绔毛病,却还是能在鹿鸣书院里考进上舍。
这样聪明的一个女人,自然能让潘父十几年如一日地钟情于她,从未生出二心——潘父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正正经经地纳入妾室了。
同样是被迫远嫁朔北,林灵妙母亲与潘成金母亲真是天差地别。但凡林灵妙母亲能早些释怀,与丈夫齐心谋划,说不定林州丞早升上去了。
林灵妙母亲那般执着地带着林灵妙回了京城,反倒让人知晓她仍不曾放下过去,林州丞、林灵妙的前程也免不了受些牵连。
颜舜华叹了口气。
潘成金疑惑地看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成金哥哥,你是有福气的。你有一个那么好的母亲!”
潘成金这次听懂了,一脸地赞同:“那当然。”
颜舜华莞尔。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大潘,有人来给我们下战书呢!”
颜舜华仔细一瞧,发现这人是中舍的,叫侯仲春,与潘成金一样捐学田进来的,大伙都叫他猴子。
侯仲春为人机灵,消息最灵通,是学习会的“第一探子”,书院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潘成金问:“怎么回事?”
侯仲春说:“我们这段时间不是去忙新农具的事吗?有人仿着我们学习会搞了个‘君子社’。”他呸了一声,骂道,“什么君子社?分明是学我们的!你们知道牵头的人是谁吗?”
潘成金与颜舜华都摇头。
侯仲春说:“是傅昆!”他满脸不屑,“就是那个认阉人当爹,还改了姓的。”
傅昆?
颜舜华在书院也算吃得开,但还是有不少人没能结交上,这傅昆就是其中之一。颜舜华入书院时傅昆正巧去了京城,直至一个月前才回来。而这一整个月颜舜华都忙碌得很,根本没与这傅昆说上话。
颜舜华说:“他养父是傅安傅公公?”
有人接话:“正是。”
说话的不是侯仲春,而是一个颜舜华不曾见过的少年。
颜舜华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年手持一把折扇,一张一合地把玩着。
少年也望着颜舜华。他的脸庞有几分阴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放肆地打量着眼前那个又矮又小的小豆丁。
对上颜舜华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少年嗤笑一声,说道:“我叫傅昆。”他用扇子点点颜舜华光洁的额头,“战书已经下到你们学习会那边了,若是你们输给了我们君子社,就乖乖把你们用的地方腾出来给我们,明白了吗?”
颜舜华心头突突直跳。
这个傅昆,她见过!
南渡之日,随行南下宦官极多,傅安就是其中一个。可那时傅安身边没有傅昆这个养子——她是在魏公明那边见到这人的!
那时傅昆已二十来岁,与眼前这稚气犹存的少年全然不同。
魏公明设立的厂卫很有可能就是由这傅昆掌着的!
颜舜华记得那时都说那厂卫统领年纪虽小,手段却十分了得,心肠也狠辣至极,但凡经了他手的人没有不认罪的——更没有全首全尾出来的。
今上信任内侍,每个周都会派内侍任监察史,那傅公公与宫中的掌印太监李公公不和,于是被发配到通州这边来。
仔细算来,傅公公来到这边也有两年了。这两年里傅昆都在鹿鸣书院念书。傅昆进书院的第二个月就考进了上舍,两年过去,傅昆的才识在书院里可能只比沈云初稍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