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强自镇静,“这是平北侯府待客的礼数么?”

伏凤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你丫这是做客的礼数么?却也懒得多理她,只笑道“我家夫人吩咐了,看在张十三姑娘的份上,武太太您请自己走出去吧。”

安宁稳定心神,慢慢走出大门,马车也不坐了,丫头也不管了,傻了一样,一直向前走。

还是那两个小丫头,滚出侯府后仓皇寻了个僻静地方哭了会儿,哭完便急急的寻到安宁,叫来马车,匆匆回武家去了。

这件事甚是轰动。倾刻间,竟已传得尽人皆知,竟已传入宫中。

两仪殿中。户部尚书吴仲康匆匆趋出,看着急急应召而来的张并,心中得意的笑。皇帝知道了,正怒着呢,有你小子好受的。

吴仲康,正是阁臣热门人选。近日却有传闻,他可能被孟赉挤掉。

张并面对发怒的皇帝,神色惨然,沉声道“臣历经大小五十余战,身上的伤,不下二三十处。”

皇帝本是听了禀报有些恼火的,再不济也是长辈,这般无礼,此风不可长!听了张并这话又心生怜悯,温言抚慰道“卿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朕心里有数。”

张并恭谨谢过,又道“臣身上最早的一处伤,是被恶犬所咬。”并不是所有的伤,都来自战场。

“便是被唐三夫人放出她养的藏獒所咬,”见皇帝露出惊疑之色,张并又轻轻补充,“那年,臣五岁。”

在张镜看来,出身不明的张并是她三哥的耻辱,是魏国公府的耻辱,她看着小小的张并不顺眼,竟放出恶犬,“咬他!”

张并被恶犬追出府门,追至绝境,他那时只学过些皮毛功夫,小小孩童,竟也对着恶犬一招一式使了出来。正好被路过的华山老叟救下,细摸他的骨骼,慈眉善目的华山老叟笑咪咪,咪咪笑,奇才呀奇才,忙不迭的收为徒弟,唯恐被别人抢走。

“若不是有恩师,臣早已…”张并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一滴滴掉在青石砖地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呢。皇帝从未见过张并如此失态,也微觉心酸,好言劝解一番。原本想怪罪的心,早已抛到九宵云外。

“内子一向温柔良善,从不与人争竞,她正怀着身孕,今日,不知是被逼到何等境地…”张并又哽咽了。皇帝又心酸了。想想一个怀着身孕的书香门弟女孩,若不是被逼急了,哪至于这样。

皇帝最后不只没怪罪平北侯府,还放了平北侯府半天假,“尊夫人怕是受了惊,卿还是回府看看吧。”

悠然见了张并,先是说“我没事。”接着说“我恨死她了!便是她,差点杀了我娘!我恨不得…”

张并把妻子抱在怀里,抱了半天,才闷闷的说“我也差点死在她手里。”

悠然知道原委后心疼得要死,红了眼圈道“还是个孩子,她怎么忍心!”又忿忿道“你爹呢?这样他都不管?”

“他一个月才见我一回,等他见到我的时候,伤已经快好了。”张并声音平平无波。

“乖,你别管了,安心养胎。”张并把妻子交给岳母,又出门办公事去了。

张镜当晚在晋国公府很是闹了一通,“你们不管,丢的是唐家的脸!”晋国公府也无人理她。好好的,你跑到人家去要写休书,不被扔出来才怪。

张镜又派人去魏国公府告诉。来人根本没见到国公夫人和魏国公。世子夫人林氏,和四夫人武氏,冷冰冰告诉来人,“知道了,让姑奶奶好生养着吧。”

这事,下午晌已有人报了皇上。皇上不只没怪罪平北侯,还温言抚慰一番。这当儿,谁傻了,才会去帮张镜。

再说,这小姑子,从小除了惹麻烦还是惹麻烦,就没消停过。她吃了瘪,哪怕是在平北侯府吃了瘪,也是活该。

张镜哀叹着过了一夜,打算次日天亮便上魏国公府寻爹娘给做主。谁知次日,她已是出不了门。

顺天府尹亲自过府拜望晋国公。

“下官无礼了。尊府三夫人,草菅人命,多回私杀奴婢。现有十一名苦主同时至衙门告状。兹事体大,说不得,要请贵府三夫人随下官回去。”顺天府尹言语恭敬客气,态度坚定不移:要带人回衙门。

晋国公汗都下来了。女眷被带至公堂,抛头露面,这,这是多大的侮辱!

这事一出来,整个晋国公府,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晋国公再三跟顺天府尹求情,卖交情,都没用,实在商量不通,只好命人去了魏国公府报信。你家闺女惹了事,你家来善后。

这回,林氏和武氏都不敢瞒着魏国公和国公夫人了,这事太大,瞒不住,她们也担不起这责任。

年迈的魏国公,闻讯颤抖着双手,问道“真是十一名苦主?”待得到确定答复后,颓然坐倒,怔怔落下泪来。

自己这女儿自小脾气暴躁,动辄对下人挥鞭子,毒打,以至于放恶犬咬人,自己都是知道的,也管教过,却收效甚微。不想终有一日,她会因此送命。

“送命?”武氏不相信,私杀奴婢不过是流一年,便是杀了多了些,十一个,都是签了死契的奴婢,哪至于要人偿命?

“唐家,怎会放她上公堂?”魏国公颤颤微微,苦笑道。

“唐家敢…”武氏和林氏同时惊叫。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惊惧。魏国公这话不错,哪个名门旺族能容忍族中嫡子嫡妻被带上公堂受辱,自是宗族中先行了断了她。

律法,赋予宗族生杀予夺大权。只要宗族不做过分事,官府是不干涉的。

“舍出我这张老脸,也不知能不能救回这丫头的性命!”魏国公仰天长叹。

林氏和武氏都不敢抬头看。魏国公的背影,实在太苍凉,太凄凉。

良久,魏国公站起身,原本伟岸的身躯变得佝偻起来,“走吧。”行或不行,总要试一试。亲生的孩子,不能看着她死。

桐玉宫中。宁妃娇媚的跟皇帝说她读了新书,《世说》,皇帝闻言大觉惊奇,“爱妃也读书了?”还是世说,新鲜啊新鲜。从前一直当她是个花瓶,从此往后倒要刮目相看了。

宁妃得意的说道“是,臣妾真的读书了。皇上,有个叫贾充的人,功劳很大是不是?”

皇帝乐呵呵点头。行,她连贾充都知道了。

宁妃见皇帝点头,越发得了意,“当时的皇帝,特许他设左右夫人,是不是?”

皇帝还是点头,不错,是有这回事。贾充一开始娶了李婉,夫妻感情很好,后来李婉的父亲李丰被杀,贾充立即跟李婉离婚,李婉徙边,贾充另娶郭槐。后来李婉遇赦回京,晋武帝许贾充设左右夫人。

宁妃见皇帝一直点头,说顺了嘴,“皇上,咱们天朝也有功劳大的人,也该设左右夫人!”

待听到宁妃说平北侯功劳盖世,应设左右两夫人,不分大小先后,皇帝笑了个前仰后合。这个宁妃,前阵子还为弹劾的事愁得要死,这刚太平了没几天,又打起主意要嫁族妹了!

真是执着呀。皇帝都有点佩服了。

见皇帝没反对,还笑呵呵的。宁妃也笑了:父亲说若族妹不能嫁到平北侯府,进宫也是好的。皇帝并不沉迷女色,宫中只有十几位妃嫔,何苦再多一个对手?再说自己宫中有英敏公主,皇上定会时时过来,又何须族妹帮着邀宠?还是把她另外嫁了吧。

皇帝见宁妃笑,更乐。于是,宁妃以为自己这计策,已是板上订钉,没跑了。

皇帝出了桐玉宫还在乐,自己眼光真好,当初怎么就看上她了呢。长得好看?性子单纯?皇帝自嘲的笑了笑,回到两仪殿,埋头批奏折去了。

“这样才好,”皇宫深处,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说道“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样能令宁妃和平北侯府结怨。先前那主意不好,梁子结大了。”

“是,”一个嬷嬷模样的中年女子恭敬应道“如此这般,五皇子不日就会就藩了。”

作者有话要说:“谋犹回遹,何日斯沮”出自《诗经?小雅?小旻》,可以译为,“这些邪辟策谋,究竟有完没完。”

112好言自口

“平北侯夫人真是这么说的?”两仪殿中,一大早便埋首成堆成堆的奏折中,跟全国各地的灾荒、匪患、边患等烦心事奋斗了大半天的皇帝,刚闲下来喘口气儿,喝杯茶,便听到亲近内侍传来的宴会趣闻,倒也来了兴致。

内侍高大全是从小服侍皇帝的人,极受皇帝信任,他中等身材,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甚是清澈,听到皇帝询问,恭谨的回道“是!”看到皇帝惬意的在榻上歪下,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便绘声绘色的细细讲了起来。

原来今日昭阳殿中太后召了十数位内命妇、外命妇陪着说话、宴饮。皇后自然是在场的,宁妃也在场,自从众多文官弹劾宁家不成,宁妃便以为皇帝心中始终还是向着她,向着五皇子和英敏公主的,便又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宴饮上对着平北侯夫人发难,不怀好意的提及“左右夫人”,含笑问“平北侯夫人出自书香门弟,定知道这典故吧?”

皇后面色不变;太后略略皱眉。她今日算是闲来无事召人来陪着聊天解闷的,图的是个乐,可不是寻事的。

“左右夫人么?”悠然神情自若,“听说过。”

宁妃笑道“你还真是家学渊源,见识不凡。想必也是个贤惠大度的,若皇上特许平北侯设左右夫人,你定是不会嫉妒,是也不是?”你干脆再贤惠点,把正室的位子让出来吧。

悠然本是闲闲的喝着茶水,闻言放下手中的杯子,端正身姿,正色道“宁妃娘娘请慎言!敢问,您是将圣上比做晋武帝么?”

晋武帝?宁妃傻了眼,晋武帝是谁呀。她正楞神间,悠然已是一派正气、满腔热血的开了口,“圣上是千古罕见的明君!爱惜民力,与民休养生息,哪是奢侈靡费、荒淫无道的晋武帝能比的?”

这马屁拍的!皇帝听到此处,嘴角微微上翘,显见得心情极好。高大全惯会察言观色,见此情形,更卖力的讲下去。

平北侯夫人把宁妃说傻了还不算,又轻飘飘扔下一句“便是晋武帝下诏特许,贾充却答诏,谦让不敢当盛礼。这左右夫人之事,并未施行。”你丫好不容易看回书,还不看全了。只看一半你就跑过来叫嚣!

太后、皇后只微笑着闲闲喝茶说话,并不往宁妃和悠然这边看。在场的内命妇、外命妇哪个是傻的,眼见得这两人不干涉,便全不开口,或笑吟吟,或面无表情,冷眼旁观。更有些有眼色有经验的,自顾自跟身边的命妇低低说话,或上太后、皇后身边献个小殷勤,竟似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一般。

宁妃楞了半晌,四处望望,平素指导自己读了几行书的嬷嬷,早不知哪里去了。她恼羞成怒,大声道“女人不该嫉妒!你若贤惠,便该给平北侯多置侧室,开枝散叶!”她本不是个有学问的人,也不是个心计深沉的人,皇帝原是喜欢她性子单纯直率,却不料她有儿有女有宠之后,不复乖巧可爱,却越来越嚣张起来。

有不少人虽装着做其他的事,闲话呀,喝茶呀,逗鸟呀,看花呀,却支着耳朵听悠然怎么回答。这问题很直白,却难答。女人谁想自家夫君左拥右抱了,无奈谁也不敢说,怕会被冠上“嫉妒”的名头,那可是名声的污点,更属七出之条。

悠然意态闲适,“您可知道,我天朝如今,共有成年男子、成年女子各多少名?”不待宁妃出口回答,便如数家珍的一一说出“我天朝如今共有成年男子一千六百万人,而成年女子,只有不到一千万三百万人。”

“你胡扯这些做什么?”宁妃怒道。

悠然不理不睬,继续言之有理的演讲,“圣上是明君,一再下诏,要各级各地官员爱惜民力,爱惜百姓。怎样算是爱惜百姓?总要让成年男丁、让壮劳力们,能娶上媳妇吧。”本来就是成年男子人数远远多于成年女子人数,三妻四妾的男子再多了,那娶不上媳妇的平民百姓,岂不是更多?岂不是违背了皇帝的“爱惜百姓”?

诸命妇中,有些老成持重的,还能面上一切如常;有些年纪小的、性情外露的,此刻是真忍不住了,眼中都有了笑意。谁愿意给自家男人纳妾收通房呀,闲的。

皇帝正饶有兴致的喝着茶水,听着故事;听到这儿,“噗”的一声,把口中的茶喷了出来,险些呛着了。爱惜百姓还有这种爱惜法,他是第一回听说。

皇帝乐了半天,然后下了道旨意:命宁妃的族妹入宫为才人。没法子了,小老婆没脑子,再这么由着她闹下去,笑话一箩筐不说,朝中大臣要被她得罪了。如今她得罪的人多,将来,自己心爱的五皇子,英敏公主,暗中的敌人便多。

宁妃的族妹名宁翠,身着浅碧色衫裙,袅袅婷婷走过金水桥,走进皇宫。乍见她的那一瞬,皇帝呼吸停止。

本来为少个麻烦而己,并不是真想再纳个美人。没料到,宁翠竟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她往梅花树下随意一站,素手拈起一枝梅花,人比花娇。

初入宫宁翠是才人,越宿进为美人,次月进为嫔,待她很快有了身孕,皇帝大喜,封为“静妃”。

“这也升得太快了些吧。”凤仪殿中,皇后身边站着位心腹嬷嬷郭嬷嬷,嘀咕道。

皇后淡淡一笑,再怎么受宠,也只是怀了身孕而已,还不知生下来是男是女;即使生下皇子,还不知长不长得大;唯有到了年纪却不就藩的五皇子,才是心腹大患。

本想借着宁家的贪心无知和宁妃的自私愚蠢,令宁家和平北侯结怨,迫使平北侯出手对待宁家,对付五皇子,却不料皇帝突然下旨,宫中多了位丽色夺人的妃子,宁家依然稳如泰山,五皇子依然不就藩。

不只不就藩,皇帝还满朝中为五皇子选妃,务心要选位家世显赫、人才出众的五皇子妃。依祖制,皇子十五岁就藩;依旧例,皇子就藩后若藩地富庶,还能择位良配,若藩地偏僻,并没有朝中重臣之女愿意俯就。

皇帝这样大张旗鼓为五皇子选妃,意欲何为?皇后咬紧了嘴唇。太子,是皇后亲生,是嫡,也是长,却不如五皇子俊秀,不如五皇子聪明,更不如五皇子得宠。难不成,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任由五皇子留在京中,势力一日大似一日?

就算五皇子又是一个吴王,恐怕宁妃也不是原先的秦贵妃!秦贵妃惊才绝艳,多少年来把太后踩在脚下,可不是宁妃这种蠢货能比的。皇后前思后想,冷笑连连。

蓦地,皇后脑海中突然有了念头,吴王!吴王!吴王囚在京城,这个人,可以用!便让吴王这个血淋淋的旧例,来警醒皇上,警醒太后!

“吴王囚在西安门,可有人去看过他?”皇后缓缓问道。皇帝做足面子工程,吴王虽被囚禁,但至亲是可以探视的。

“青川公主病着,听说快不行了,自然是没去过,她是想去也去不了;张意张念十分刁钻,竟是从来不去,也绝口不提这舅舅。”郭嬷嬷回道。她也觉得遗憾,张意张念姐弟二人,自入了宫,只守着生病的青川公主,再不出门半步。即使是宫人怠慢,偶尔衣食不周,这娇生惯养的姐弟二人,也从不出声。倒让人拿不住把抦。

“倒是驸马张铭,去看过吴王几回。”郭嬷嬷是皇后耳目,消息自是灵通。只是张铭此举,是皇帝亲自应过的。皇帝还称赞过张铭有情有义,不是个见风使舵的。

“张铭?”皇后沉吟道,“是个有担当的,青川公主落到这步田地,也不离不弃,每每递牌子求晋见。”若是忘恩负义的男子,见青川公主落难,便会躲得远远的;张铭此时单独住在驸马府,要见妻儿,必须递牌子至宫中。他是常常递牌子,能见则见,一点不避嫌。“说来,他是平北侯的亲生父亲,倒从不见他寻平北侯办什么事。”张铭是张并的亲爹,他真有什么差遣,张并还真不好置之不理。

“怎么没有?”郭嬷嬷是从小跟着皇后的,私下里并不如何拘谨,这时便笑道“前阵子唐三夫人被告官,魏国公亲自出面,顺天府尹也不肯通融,只推说苦主众多,实难设法。晋国公府已把白绫和毒酒拿到唐三夫人面前了!还是驸马心肠软,堵到五军都督府去,逼着平北侯出手救‘亲姑母’!”

皇后依稀听说过唐三夫人的事,记得是娘家出手,还是救下来了,具体的却不知道,这会儿倒来了精神,“那平北侯救了没有?”

“亲爹开了口,如何能不救?”郭嬷嬷笑道,“要说还是平北侯面子大,顺天府尹当即抚慰了苦主,由着晋国公府、魏国公府重重的赔了苦主金银了事。之前无论这两府给多少银钱,苦主都一口咬定要血债血偿。”

“这唐三夫人,也太狠虐了些,手中有这许多条人命。”见皇后似乎对这结局不甚满意,郭嬷嬷忙说道“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唐三夫人被关在晋国公府自己的院子中,再不许出院门一步的。”

“这处罚轻么?”郭嬷嬷自问自答,“一点也不轻。”常年在一个院子里,哪儿也不许去,人会发疯的。

张镜后来确实是疯了。她被关在国公府一个偏僻的小院中,没多久就疯了。后来在疯疯颠颠的状态中糊里糊涂死了,也算罪有应得吧。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这张铭,倒是个心肠软的。”皇后微微一笑。既然只有张铭去看吴王,说不得,只好从张铭身上做些文章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话也是说,歹话也是说。好话歹话,都出自人口。

113慎尔优游

这日悠然睡到自然醒,眼开眼后只觉眼前异常明亮。又起晚了?没法子呀,孕妇就是爱睡觉。悠然懒懒的伸手,摇下床头的铃铛。

片刻后,黄馨一脸喜气的走了进来,“阿悠,下雪了!起来看雪景吧?”悠然来了精神,怪不得呢,原来是下雪了。“娘,您把窗帘拉开我看看。”待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搓绵扯絮一般下着大雪,耳边听黄馨絮絮说着“昨晚下了一夜呢,一尺厚的雪,雪景真好看。”悠然一下子睡意全无,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

却被黄馨慌忙上前按住了,嗔道“不许起得这么急!”把悠然按回被窝里,端了一杯热牛乳、几块小点心过来,“乖,大夫说了,先吃几块点心再起来”,看着悠然坐在床上吃了喝了,才许她下床。

“娘帮你穿衣服好不好?”黄馨殷勤问道。“不好。”悠然答得毫不犹豫。谁这么大还要妈妈给穿衣服呀,悠然都是里衣中衣自己穿,外衣莫陶帮着穿。

见黄馨有些沮丧,悠然良心发现,故意捧着还不怎么显怀的肚子,一脸讨好的笑容凑上前去,“等肚子里这个生出来,您帮他穿衣服吧。”黄馨闻言笑弯了眼睛,“好啊好啊,等孩子生出来,娘给他穿衣服,喂他吃饭,陪他玩耍…”

悠然见黄馨穿着银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浅绿盘金彩绣绵裙,面庞白皙美丽,身姿袅娜轻盈,明明是一名美貌少妇,却已是心心念念惦记着抱孙子了,不觉大乐,穿戴好了,任由黄馨拉着去洗漱,然后母女二人一起吃早餐,然后一起出门看雪景。

户外一片银装素裹,整个府邸水晶宫般玲珑洁净,空气冰冷清新,令人精神为之一爽。悠然披上大斗蓬,坐上轻便小巧的竹轿,打着青绸油伞,跟旁边小轿上的黄馨一起,兴冲冲打算去快雪亭。快雪亭,是这府邸中赏雪景最佳去处。

才刚出了正院,迎面遇上张并大踏步走了过来,“便知道你在屋里呆不住。”张并先对黄馨恭身行礼,方走到妻子的小轿旁。

“还走么?”悠然仰起头,笑咪咪问身边的丈夫。他身材高大,悠然便是坐在轿子上也不及他高。见丈夫穿着石青色锦缎棉袍,外罩一件玄色毛皮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脚踩皮靴,头戴雪帽,悠然心中很是满意,“早起谁打发你穿的衣服?很是妥贴。”

“不知是哪个丫头,”张并不经意说道,他哪记得是谁服侍穿的衣服,“不走了,陪你赏雪。”挥挥手,命扶着轿子的伏凤等两名少女亲兵退下。亲自陪着妻子,去了快雪亭。

黄馨坐在后面的小轿上抿嘴笑。姑爷这是明摆着不放心么,其实轿子很稳,阿悠身边又有亲兵护着,根本摔不了。

一路行来,四顾只有雪茫茫一片白色,房舍成了琼楼玉宇,仿佛行走在一个透明的世界般,触目皆是美景,悠然只觉心旷神怡,兴冲冲拉着身边的丈夫“真好看!”张并莞尔,她已经怀了孩子,却还像个孩子。

待到了快雪亭,莫陶拿了一张大狼皮褥子铺上,悠然坐在温暖的亭中,观赏亭子对面十几株红梅,雪中的梅花色泽红艳,如白皙美女唇上的胭脂一般,惹人怜爱。

“我想折一枝梅花回来。”悠然只看还觉不够,想行动了。也难怪她,阵阵寒香袭来,确实诱人。

黄馨拉住女儿温柔相劝,“雪地滑,乖,不去。”张并笑道“有我在,无妨。”悠然一副乖巧状的献殷勤,“娘,您在亭子里坐坐,我折枝梅花回来给您插瓶!”哄住黄馨,拉着丈夫,高高兴兴去了梅林。

雪地上并排相依相偎的两个人,男子高大魁梧,女子修长美丽,正是一对璧人。黄馨远远看着,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不管自己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只要阿悠幸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