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好说话,咱也不能净拣着妞妞欺负吧。”邓麒手上用力,把宁国公的背都给搓红了,“您想想,妞妞在咱家除了吃亏,还是吃亏。再这么着,我都没脸见妞妞了。”
宁国公这回没骂邓麒,出奇的平心静气,“你当我愿意呢。妞妞是小辈,你祖母是长辈,连你那恶媳妇也占着个继母的名头,也算长辈。哪家哪户不是小辈吃亏,小辈受气?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闺女也不能吃亏吃一辈子吧。”邓麒嘟囔。
“她往后吃不了亏了。”宁国公苦笑,“就算她不介意,晋王能不介意么?麒儿,晋王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妞妞这小女婿很不坏,我喜欢!”提起晋王,邓麒眉花眼笑,“昨儿个我过去,这臭小子还陪我下棋来着,谦和的很。原本我是看他不顺眼的,不过瞅着他对妞妞百依百顺,心里又舒服了。”
邓麒高兴的拎了桶热水过来,从上到下替宁国公冲了一遍,“成了,干净了。”宁国公无语半晌,慢吞吞出来,换了干净里衣、中衣。
“您猜翰哥儿会怎么做?”邓麒兴致勃勃的问宁国公。
宁国公摇头,“不知道。我娘亲,你曾祖母,是位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我没有恶毒亲娘,想象不到。”
邓麒摸摸鼻子,“我娘亲也是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我没有恶毒亲娘,也想象不到。”
宣府离京师不过四百里,接到家书、心急如焚的邓之翰立即请假回京。他只带着四个贴身服侍的随从,一路风尘仆仆,策马狂奔,唯恐一个赶不及,救不了亲娘的性命。
等他奔回宁国公府,怒气冲冲闯到沈茉院中,见亲娘还好好的,毫发无伤,顿时没了气力,瘫倒在椅子上。这一路马不停蹄,他真是快累死了。
沈茉扑到他身前哀求,“翰哥儿,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你爹这回是铁了心要杀我,他把我和他的夫妻情意全部抛诸脑后,置之不理。翰哥儿,娘只有你了。”
邓之屏听说弟弟回了,不顾府中的禁令,急急赶过来。她见到弟弟,算是见到亲人了,泪眼迷朦,可怜之极,“翰哥儿,你不在家,娘和姐姐无依无靠的,备感凄凉。”
邓之翰苦笑,“请先容我洗去风尘,囫囵两口饭,然后两位再诉苦,如何?”邓之屏忙命侍女打来热水服侍他梳洗,又吩咐人到厨房传饭。
邓之翰梳洗、吃饭的功夫,沈茉在他身边不停说着话,说的全是自己的恐惧、害怕、夜不能寐,“翰哥儿,你瞅瞅,我头发都吓白了。”“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一直做恶梦。翰哥儿,我命好苦。”
沈茉只说这些,至于事情的因由,一字不提。
邓之翰闷头吃饭,也不搭腔。邓之屏在旁看着,心忽然沉了下去。翰哥儿模样不对,他虽是回来了,可是很不耐烦,对娘亲、对自己,并不亲近。
对这两年没见面的亲弟弟,邓之屏忽觉得非常陌生。
邓之翰吃完饭,简短说道:“我去给曾祖父请安。”站起身要走。沈茉惊慌的抓住他,“不,翰哥儿,你不能走!你爹真会杀了我的!”
邓之翰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脸上虽还有些稚气,却比两年前干练多了。他低头看着沈茉,粗声粗气说道:“放心,你的性命,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说完,推开沈茉,大踏步走了。
沈茉和邓之屏你看我,我看你,俱是脸色雪白,心中惶急。保住性命?难道只能保住性命么。若是不能拥有尊贵的地位,不能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出门做客,和名门贵妇们共聚一堂、言笑晏晏,保住性命有什么用?
她俩好像都忘记了,自己写给邓之翰的信中满纸血泪,仿佛沈茉已处于极之危险的境地,随时有可能面对白绫、毒酒,朝不保夕,命不久矣。
那样的书信确实会促使邓之翰飞奔回来。不过,邓之翰真的以为沈茉性命攸关,一路之上疯狂想着的,都是如何求情,如何设法保住沈茉不死。
沈茉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栗起来,恐惧的把自己缩成一团。邓之屏心疼的想过去抚慰她,却被丫头、婆子无情的拉开,不许她接近沈茉。
邓之屏被“请”走的时候,哀凄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沈茉的目光。两人眼中都满是茫然无助,仿佛荒野中迷途的小兽。
被“请”走的邓之屏,被婆子们死死制住的沈茉,都是泪流满面。
邓之翰到主院给宁国公请安,两年没见,他行的是大礼。宁国公把他扶起来,上下打量过,见他长高了一大截,身子健壮,脸上有了坚毅之色,显见得这两年没有虚渡年华,很是满意,“翰哥儿,你很好。”
邓麒也在,邓之翰上前拜见,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邓麒伸手拉他,他不肯起来,“爹爹,请您饶了我娘的性命。”邓麒长长叹息,“翰哥儿,起来说话。你在宣府两年未回,家里头的事你都不知道。爹爹从头到尾讲给你听,好不好?”
邓之翰见父亲神色缓和,不像是要娘亲性命的样子,驯顺的站起身,侧耳倾听。
“… 头一回她害你大姐,你是知道详情的。这一回,她想害你大姐,结果弄巧成拙,害了你曾祖父,害了你曾祖母。你曾祖父何等的英雄人物,却因着她的私心恶行,被 系大理狱!翰哥儿,你是邓家未来的家主,她是你亲娘。今天我把她交给你处置,不管你怎么决定,爹爹都答应。”邓麒郑重说道。
邓之翰料到沈茉定是犯下大错,却没料到邓麒竟会让她决定沈茉的命运,一时间大为踌躇。宁国公和邓麒都静静看着他,根本没有开口催促的意思。
邓之翰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心中正在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邓家家主,他再开口的时候,不再是任性妄为的少年,而是未来的邓家家主。他可以决定沈茉的生死,但是,不管是什么决定,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家主,并不是一味蛮横不讲理就可以的,要以德服人。
邓之翰想了许久,慢慢开了口,“当年那件事,全是我娘不对。可,我娘是尊长,大姐是卑幼,本朝律例,尊长犯卑幼,不是死罪。”
他这话说的,不能算错。律例确实如此,尊长犯卑幼,亲属关系越近,判刑越轻。沈茉在律法上是青雀的继母,继母意欲杀死继女,不一定能判死罪。
邓麒沉下脸,“合着你大姐若是被她害了,便白害了,是不是?”邓之翰倔强的仰起头,不肯答话。让他说“是”,他真没那个厚脸皮。让他说“不是”,又好像眼自己亲娘做对似的,想来想去,不如沉默。
宁国公淡淡道:“当年的事不说了,如今这桩呢?”
邓之翰脸上出现羞愧之色,挣扎了好一会儿,壮着胆子说道:“我娘挑唆三姨上书,揭发大姐,引起事端,是她的不对。可曾祖母到了宁寿宫信口开河,丝毫不顾忌家族和曾祖父,却是曾祖母的不是。一样有不是,曾祖母既然安安生生在寺庙静养,我娘也不是死罪!”
邓麒发怒,“臭小子!连你曾祖母也编排上了,这是你做晚辈的道理?”邓之翰知道自己理亏,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孩儿知错。”
邓麒伸手把他拉起来,质问,“不能杀,难道这样轻轻放过去?翰哥儿,整个邓家往后要交给你,你不能一味偏袒她,不顾大局!”
“谁说轻轻放过去了。”邓之翰脸红脖子粗,“曾祖母都出家了,我娘还能照旧做贵夫人么?爹爹,我是依着道理来的,没有一味偏袒。”
“那你说,怎么办?”邓麒追问。
这个问题已经困惑邓麒许久,等不及的想要个答案。
邓之翰咬咬牙,大声道:“曾祖父挣下这份家业何等不易,却差点毁在她手里,难道她不惭愧么?她应该回到会亭老家,在祖居里,在先祖面前,日日夜夜,忏悔自己的过错!”
“祖居,祖居。”邓麒喃喃。邓家人大约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才会回乡祭祖,若是沈茉回了老家,差不多等于是和京城宁国公府隔绝了。甚好,甚好。
“多久?”邓麒忽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一辈子!”邓之翰神情悲壮。
第121章 母子
邓麒热泪盈眶,大力拍拍邓之翰的肩,“儿子,为难你了。”沈茉再不好,也是翰哥儿的亲娘,翰哥儿能自己开口把沈茉关一辈子,难为他了。
邓之翰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
宁国公慢吞吞说道:“老家风气淳朴,你娘能常和乡邻来往,想必会受到感化,去掉恶念。”
对于一个在京城过了几十年富贵日子的国公府少夫人来说,突然被发配到乡下,只能跟一帮庄户人家常来常往,这惩罚不能算轻。邓之翰能狠下这个心,宁国公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什么常和乡邻来往。”邓之翰伸手抹了把眼泪,倔强说道:“曾祖母都在寺中苦修了,她还能常和乡邻来往,自在度日么。祖居中自有家庙,她在家庙吃斋念佛罢了。”
这话一出口,邓之翰胸口一阵巨痛。那是我亲娘!生我养我的亲娘!巨痛过后,邓之翰却也是骄傲的,身为邓家长子长孙,邓家未来的家主,我没有循私,我能顾全大局!
邓麒大喜过望,伸出双臂抱抱邓之翰,又狠狠拍了两下,不知该怎么亲热为好,“儿子,你没让爹爹失望!”
邓之翰脸通红,“您当我还是小孩儿么,不知道稼穑艰难?曾祖父战功赫赫,在朝中早已引起猜忌,咱们再不谨慎些,连内眷也管不好,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大祸临头!”
宁 国公功劳确实大,已经大到让人忌恨的地步。成化年间就有言官弹劾宁国公专擅、图谋不轨,好在先帝圣眷优渥,对那些弹劾一概置之不理。如今是弘治年间,圣上 宽和仁厚,可是,沈氏一道奏章,能把关在翠竹庵的荀氏送进宫;荀氏一番负气之语,能把当家人宁国公送进大狱,你说宁国公府敢不敢肆意妄为?对家眷要不要严 加管束?
成就一个家族不容易,毁掉一个家族么,呵呵,一个两个愚蠢的女人就能做到。
邓麒满意的哈哈大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宁国公威严的面庞也有了笑意,觉得浑身轻快不少。曾孙邓之翰已经十八岁,有了大人模样,自己这做曾祖父的,是不是能歇歇了?担子,总是要交到年轻人肩上的。人老了,该歇息休养。
依旧顾盼生威的宁国公,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邓之翰拜见过宁国公,又去拜见过祖父、祖母,各房的叔叔、婶婶,以和弟妹、堂弟堂妹们一一厮见,诉过离别之情。
接下来的三天邓之翰并不出门,除晨昏定省之外,都在沈茉身边默默陪伴。沈茉身边虽有亲生儿子在,心却越来越慌,“翰哥儿,你会救娘吧,会吧?”邓之翰每每简短的安抚,“放心,我一定保住你的性命。”
沈茉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厚,渐渐要把她压垮了。
“我不只要活命,懂不懂。”沈茉烦燥的拉过邓之翰,又想发怒,又是哀求,“我过惯了好日子,我还要过好日子!我要一辈子锦衣玉食,受人吹捧,知道么?”
“我在你外祖父家中时,是最受宠的嫡长女,家里最好的衣饰,最明亮的屋子,最美味的吃食,全是我的!若是哪家公侯府邸有喜事,有宴请,定是我打扮的齐齐楚楚,跟在外祖母身边,一同去赴约。”
“嫁 到邓家不久,邓家便由抚宁侯府变为宁国公府,我跟着水涨船高,备受夫人太太的羡慕。翰哥儿,我嫁到邓家快二十年,我做了二十年的贵夫人!我回家要有数十名 丫头婆子尽心尽力服侍,供我驱策。出门要宝马香车,前呼后拥,十几名裹着绫罗绸缎的美人儿说说笑笑奉承着我,宛如众星捧月!”
“京 城这些显贵人家,不拘是王妃公主,还是外戚驸马,抑或是公侯伯、朝中重臣,哪家有宴请会漏过我?和一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名门少妇聚在一处,说说脂粉衣 饰也好,炫耀夫婿儿女也好,我哪样比人差了?翰哥儿,我可是宁国公府的世孙夫人,你父亲的妻子,你的亲生母亲!便是我娘家败了,散了,也没人敢看不起 我!”
沈茉说着这些,原本憔悴的面容间有了光彩,眼眸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茫。
邓之翰实在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既如此,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您瞎折腾什么?”
你想要的都在你手上了,为何还要害人,为何还要生事。
沈茉目光闪烁,不敢看邓之翰的眼睛,没底气的辩解,“我这不是想替你外祖父翻案么,还有,屏姐儿一直没有好亲事…”
自从沈家落败,邓之屏大小姐的身价迅速下降,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肯求亲。邓之屏,她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也是沈家的外孙女,这是改不掉的。
肯来求亲的,都是二三流的侯府、伯府,大多是贪图宁国公在军的威望,想要邓家提携自家子孙。这些人家有的已是三代两代都没领过实差,人脉也没有,财富也没有,不过是顶着个祖传的爵位罢了,就是个空架子。这样的,沈茉和邓之屏哪里看的上。
邓之翰像看怪物似的,上下打量沈茉,“您就因为这个,便想要上书宁寿宫,揭发大姐的身世?您知不知道万一太皇太后较了真,大姐的下场会有多悲惨?”
沈茉很想冲口说一句,“她越惨越好!”但是,想想邓之翰打小在外院长大,受宁国公、邓麒的教养多,受自己的教养少,这话便忍着没说。
“就算大姐真倒霉了,沈家也翻不了案!”邓之翰脸色阴郁,“外祖父的案子,是先帝御笔亲批的。为沈家翻案,等于一切推倒重来,谈何容易。圣上出了名的孝顺,您难道没听说?”
皇帝陛下即位之初,便声称要以孝治天下。他是皇帝,明明能够以日代年,守孝二十七天即可,他却定下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制,“三年不鸣钟鼓,不受朝贺,朔望宫中素服”。这样的皇帝陛下,你想为先帝钦定罪名的沈复翻案,你…你没事吧?
邓之翰虽大义凛然的做出了裁决,心里却是万分歉疚,觉得实在对不起生养自己的母亲。这会儿,邓之翰却是暗中庆幸:幸亏没心软!娘亲若是继续留在京城,不一定再闹出什么事呢。为沈家翻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想都不明白!
沈茉呆傻了半晌,掩面而泣,“翻不了案?再也翻不了案?翰哥儿,我不甘心啊!我父亲和哥哥们冤死,我母亲至今还在西北受苦!想到她老人家,我连觉都睡不着!”
邓之翰烦恼的推开她,站起身,“案子已经定了,人已经终身流放了,您到这早晚才想要翻案,太晚了!”
连亲生儿子都不耐烦了!沈茉苦笑,不甘心的辩解着,“你外祖父是冤枉的,沈家是冤枉的…”
邓之翰拧起眉头,“外祖父若不贪污军饷,沈家到不了这一步!”
通敌卖国、行刺亲王那些罪名先不提,贪污巨额军饷确是实事,没话可说。单那一项罪名,已是死罪难逃。
沈茉心中绝望,忿恚道:“你难道不信我,不信你亲娘?我告诉你,全是祁青雀太过狠辣,沈家才到了这一步!我恨啊,我恨死那丫头…”
邓之翰打断她,“您别再说了,我已命人收拾行李,明日便送您回老家,您在老家面壁思过,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得起我邓家先祖!”
沈茉傻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魂飞魄散的扑到邓之翰面前央求,“娘知道错了,娘以后再也不敢了!儿子,你去求求你曾祖父,求求你爹,饶了娘这一回吧!”
邓之翰不忍心低头看她,目光直视墙壁前的紫檀架子玉屏风,“不是曾祖父,不是祖父,也不是父亲!是我决定要送您回老家的,娘,做决定的人是我。”
沈茉不能置信的仰头看他,眼睛瞪的铜铃一般,目光中有惊愕、有愤怒,更有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和失望。
“是你,翰哥儿,竟然是你?”沈茉脸上没了血色,连嘴唇都是煞白的,“要把娘逐出京城、遣送回老家受苦的人,竟然是你?”
邓之翰攥紧拳头,硬着心肠承认,“对,是我。”
沈茉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笑的很痴傻,“我一招不慎,失了手,不只失了翁姑夫婿的欢心,更连我亲生的儿子都开始对付我了。做人,还有比我更凄惨的么?”
逐 回老家,远离京城的繁华,对于沈茉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如果逐她回老家的是宁国公,是邓麒,沈茉还不至于绝望。因为有邓之翰在,她便有翻盘的希望。至 少,等到邓之翰当家作主的那天,她就算熬出来了。可是,驱逐她的竟然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宝贝儿子,她唯一的指望!沈茉对自己的命运原本是有信心的,现在这 信心被打击的七零八落,一败涂地。
沈茉流着眼泪摇头,“不,不要,我不回老家,死也不回。翰哥儿,你若忍心,一刀杀了我便是!”
“明天送你走。”邓之翰扭头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声音苦涩,“明天辰时便走,一刻也不许耽搁。”
邓之翰没再看沈茉,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沈茉尖叫着要扑过去拦住他,可旁边的婆子早得了吩咐,哪里容她妄动,利索的上去把她制住。沈茉尖利的哭叫声一直传出去很远,邓之翰脚步顿了顿,但是,并没有停下。
第122章 鹣鲽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便有五辆马车出了宁国公府,向宣武门驰去。出了宣武门外五里多地,在一个名叫真空寺的小集镇停了车,拣了家干净的饭铺子,打尖歇息。
这五辆黑漆平顶马车外表看不去倒是朴实无华,平平无奇,可拉车的马却不同寻常,很是神骏。车上下来的人虽是仆役打扮,却是彪悍迅捷,目光中露着精明强干。下车歇息的时候,仆役们轮流守在中间那辆车前,不敢稍离。
真空寺这集镇很小,一条夹道两侧几十家店铺罢了。这五辆马车,目露精光的仆役们,都让店主、伙计们好奇。他们对中间那辆马车看管的这般严实,那辆车上是什么?珠玉,古玩,字画,还是金银财宝啊,这么紧张,如临大敌一般。
待到仆役们从店中拿了饭菜送过来,车帘掀起,偷偷摸摸看过来的众人便明白了。车里隐约露出柔美鲜亮的衣衫,白皙清丽的容颜,哦,原来车里是女眷。这女眷定是太讲究了,不肯抛头露面,连饭也只在车里吃。
不过,不嫌难受么?马车里再宽敞,坐久了也是憋闷无比。到了打尖歇息的地方,难道不想下车来走两步,活动活动筋骨么。店主也好,伙计们也好,但凡看在眼里的,各自暗暗摇头。
吃过饭,还了饭钱,仆役打扮的众人出门上车,车夫扬起鞭子,这五辆马车又上了路。从真空寺再住前走,就算是离开京畿,上了直通河南的官道。
晋王府后殿。
宫殿覆以青色琉璃瓦,富丽堂皇,气势恢宏。殿内漫铺金砖,显的分外庄严肃穆,美仑美奂。清新扑鼻的茶香弥漫,晋王、晋王妃在这里招待客人。这位客人已是人到中年,相貌依旧俊美出众,晋王妃待他很客气,亲手替他斟茶。
“妞妞,翰哥儿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邓麒接过茶盏,讪讪的告诉青雀,“那恶女人被放逐到老家之后,关在家庙里吃斋念佛,赎她的罪孽。”
青雀笑笑,“她怎么样,全看你们了,我是不管的。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前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她下回若还有什么举动,我定要亲手砍了她。”
妞妞你…跟你亲爹说话,不能委婉些么。邓麒正觉尴尬,却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晋王凑过去,郑重说道:“哪用王妃亲自动手呢,这等事,由我代劳即可。”邓麒一乐,女婿要代闺女杀人啊,甚好甚好。
“晋王殿下,会杀人么?”青雀一脸顽皮笑意。
“我上过战场呢。”晋王毫不脸红的吹嘘。
邓麒笑咪咪坐着喝茶,心里美滋滋的。眼前是一对金童玉女,更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小儿女,对于一位父亲,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赏心悦目呢。
不经意间扫过去一眼,只见晋王脸粉粉的,妞妞眼光柔柔的,邓麒坐不住了,“那个,我有事先走了啊,你俩不用送我,真的不用送我。”放下茶盏,站起来就往外走。
虽然他一迭声的说着“不用送”,晋王和青雀还是站起身,礼貌的把他送到殿门口。“就到这儿,不许再送了。”邓麒乐呵呵的止住他们。
送走邓麒,晋王想要做件风雅的事,“妞妞,四哥做画,你替我磨墨,好不好?”青雀疑惑看着他,“做画?你要画什么呀。”
晋王轻轻笑了笑,眉目间满是春意,“妞妞,四哥做画或是山水,或是人物,画法幼稚古朴,极为传神。”见青雀还有疑惑之色,俯身在她耳畔低笑,“很正经的,真的。”
“你画人么?”青雀跟他确定。
“画。”晋王点头。
“那,穿衣裳么?”青雀眼眸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