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宫中议了半天军务。”张雱和解语站在一簇盛开的玫瑰花旁边,嗅着诱人的花香,说着悄悄话,“临了皇帝单留下我,问怎么还不报上世子人选。”
皇帝很闲么?解语微笑,温柔问张雱,“无忌怎么说的?”张雱面有得色,“我家三个儿子,个个孔融让梨,都不肯要!没法子,只有等他们都长大成人后,再看罢。”甭管我的儿子们有没有出息,个个高风亮节。
“那皇帝又是怎么说的?”解语伸出手,轻轻拂去落在张雱肩上的粉红花瓣。眼前这男子已是四十出头,依然孩子气,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
“然后,皇帝又问丫丫了。”张雱沉下脸,“说什么‘阿嶷快及笄,是大姑娘了’。”当时太子也在,皇帝这话一说出来,太子先红了脸,看的人心中窝火。
当老子不知道么?你丫才从皇后宫殿中出来,才和你那徐家表妹卿卿我我过。徐抒嫁妆都开始备办了,衣物中全是龙凤之饰。徐家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给太子,若做不成太子正妃,做侧妃也是好的。横竖有徐皇后在,即便品级真低一些,徐抒也吃不了亏。
解语沉吟片刻,“徐皇后和太子打的什么主意,我大约能猜出来。”徐皇后不过是个普通又普通的女子,亲弟弟死在沈迈手中,如何会不记恨?不过形势比人强,眼下她亲生子还没登上皇位,还没有大权在握,所以只有暂时收起恨意,做出一幅和颜悦色的模样,哄哄皇帝,哄哄天下臣民。
皇帝这个劳动模范,身体已是一天差似一天。丫丫每回从宫中回来,都会惋惜的摇头,“皇帝脸色更加苍白。”这倒是容易理解。工作量过大,精神压力过大,娱乐活动几乎没有,活动太少,欢笑不多,皇帝身体能多健康?其实皇帝能支撑到现在,都是极难得的了。
徐皇后和太子占着名份。她们母子二人只要小心谨慎做人做事,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到皇帝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天下就是她们的。
太子已是十六岁,到了立妃的年纪。皇帝属意丫丫,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徐皇后和太子只要不是白痴,就不会在这时节做出反对的举止。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他们一定是赞成的。
失踪少女一案,太子不只是折了一个顺天府尹,他的能力和威信都受到挑战和怀疑。既到了立妃的年纪,朝中事务又有所不顺,这时候拿出立太子妃之事来转移皇帝的视线,体现太子对皇帝的恭敬孝顺,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解语讥讽的笑了笑。徐皇后和太子不只会请立丫丫为太子妃,还会摆出一幅“虽然徐抒是亲表妹,却远远不及阿嶷”的模样吧?可以讨取皇帝的欢心。
娶到丫丫,稳固太子的地位,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呢?后宫中最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徐太后,丫丫在她的地位和权势面前,要靠什么去幸福的生活?太子的情爱么?别扯了。
即便太子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丫丫是真心喜爱,那也没用。母亲是什么,妻子是什么,在天朝男人的心里,妻子只是孝顺母亲、服侍母亲的人。当母亲和妻子有冲突的时候,想让他维护妻子、反抗母亲?太天方夜谭了。
“那个女人生他养他,而你,只不过是和他睡过。”这句话,大概其可以解释母亲和妻子的不同。
真把丫丫嫁到那吃人的皇宫,有皇帝在还好,到了皇帝不在的时日,丫丫该连睡觉都不敢闭眼睛了吧?我和无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哪能进宫受这个罪去。
“无忌,咱们不掺和皇家之事。”解语轻轻捉住张雱的手,温柔相商,“徐大小姐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她才是太子殿下正妃的合适人选。”
“我看也是。”张雱向来觉得,解语说什么都对,“那两人实在太配了,真是天生一对。”可是,怎么让皇帝也这么认为呢?这可难了。皇帝眼光太好,自打头回见着丫丫,就认定了丫丫。怎么让他改了?
“这事好办。”解语微微一笑。丫丫不是说了么,皇帝是真心疼爱她的。如果皇帝对丫丫确有几分真心疼爱,这事就极容易办理。
解语替丫丫递了折子,求见皇帝。皇帝疲惫又欣慰的笑笑,“阿嶷想见朕?准。”难得,这么多年了,阿嶷是第一回自己要进宫。
“…爹爹和娘亲,还有阿爷外公他们总是说,我还是个小姑娘呢。皇上,我觉着自己是大人了,您说呢?”丫丫到了勤政殿,熟门熟路坐在皇帝身边,絮絮说着话。
“阿嶷还小。”皇帝被丫丫夺下朱笔,索性停会儿工,不批奏折了,“你娘亲他们说的没错,阿嶷,你还是个小姑娘呢。”还没及笄,是不大。即便及笄了,嫁人了,在父母家人眼中,还是小姑娘。
丫丫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快气死了!皇上,她们这么说,是不是很气人?”丫丫红了眼圈,“我是南宁侯府嫡出大小姐,父母兄长都宠爱于我,我犯的上这样么?”
“我本来是不敢跟您说这些的,可是…”丫丫崇拜又信任的看着皇帝,口气很热烈,“我觉着,您就像我父亲一样,是真心疼爱我的!”
皇帝有些失神。像父亲一样?如果阿嶷真是自己的女儿,可该有多好。可惜,阿嶷不是。阿嶷是她的女儿,却不是自己的女儿。
丫丫眼巴巴看着皇帝。他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丫丫满是期待的小脸,温和说道:“就依阿嶷。”阿嶷的顾忌并非没有道理,朕倒要看看,徐氏和小九求娶阿嶷,到底是不是出于本意。
丫丫长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您是真心拿我当女儿!”高兴过后,拉着皇帝去御花园兜了一个圈,“您不能总坐着,要常常出来走走。”老坐着,没病也能憋出病来。
皇帝对丫丫一向纵容,“朕是真心疼爱阿嶷,阿嶷也是真心关怀朕。”虽然不喜欢皇宫这个地方,却常常进宫来陪伴自己,拉着自己去赏花、观鱼,一遍又一遍交待,“您要多笑,多动,不可过于操劳。”从没为南宁侯府、为她自己求过什么。
心地这么高贵的少女,小九,看你有没有福气了。皇帝和丫丫回到勤政殿,说笑了一回。皇帝蓦然发了脾气,摔碎案上一只古瓷茶盏,“张嶷,你大胆!”惯的你没样子了。
丫丫是哭着从勤政殿出去的,很伤心。
本来,皇帝隔三差五总要宣召丫丫进宫。这回发了脾气以后,有三个月之久,并不曾召见丫丫。“张家大小姐过于娇纵。”宫中传言,“年纪越大越任性,招惹的圣上不快。”
丫丫每日只在南宁侯府呆着,并不出门。连素日交情不错的韩国公府吴萱等小姐妹,也是一律不见。故此,皇帝究竟是为什么发怒,并没人知道详情。
“小不点儿,你怎么能这样呢?”南宁侯府洗心居,丫丫顿足,“你今儿关了我多少回呀。”人家还一张牌没出去呢,她就又甩完了!
“两炸,一关,赔四倍!”谢流年笑咪咪伸出手掌,要起赌账,毫不手软,“丫丫,你若不服气,等下也炸我关我好了。”这牌就是这么打的呀,要不怎么会叫干瞪眼。
清了账,开始下一轮,南宁侯府一家人,再加上谢流年,玩的不亦乐乎。最后谢流年身前堆了满满当当的银钱,赢的盘满钵满。
“视金钱如粪土!”谢流年豪迈的把钱一推,“请把这些阿堵物,送给最需要的人!”张屷认真的点头,“好,我命人换了铜钱,散给穷人。”小不点儿贪玩,不贪钱,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找回来感觉了,谢谢大家的留言!


67第67章

“时辰到了,该走了。”谢流年看了眼堂屋桌案上的汉白玉珐琅座钟,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谢四爷轻易不许自己到张家来玩,这回还是丫丫郑重的下了贴子,才能出趟门。可是,只能玩两个时辰。
“还这么早。”张屷嘟囔道。这才玩了多大会儿,天色还早呢,谢世叔真小气。谢流年知足者常乐,笑的很甜蜜,“张乃山,这样已经很好了。”大姑娘了,谢四爷能放自己出门已是极不容易。若不是丫丫出了这么档子事,若不是丫丫亲自下的贴子,连这两个时辰也玩不了。
谢棠年奉命来接妹妹,兄妹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将行未行时,车帘掀开,张屷身手敏捷的蹿了上来,坐在谢流年身边,“损之兄,小师妹,我送你们。”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回去呢,太失礼了。
谢棠年微笑颔首,“乃山客气了。”不动声色的拿过一个素色丝缎面儿小靠背,“小七,坐过来。”扶着谢流年坐好靠好,自己隔在张屷和小七中间,恬淡雅致的说起“才得了几刀梅花玉版粉蜡笺,平滑细密,温润宜人…”
张屷外祖父安瓒、外祖母谭瑛都是很有闲情逸致的雅人。张屷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倒是知之甚详,彬彬有礼的附合,“极好!用此笺书写,运笔流利,不滞笔,不拒墨,字迹黑亮如漆,更富神韵。”
一路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到了谢府门前。张屷临下车前,还转过头跟谢流年啰啰嗦嗦,“小师妹,你总共赢了三百零六两文银,我已命人换成铜钱,散给四步桥畔的穷苦人家。”四步桥畔,是京城穷人聚居之地。
谢流年点点头,又交代道:“尤其是有小孩子的人家!”大人吃苦受罪倒也罢了,小孩子吃不饱穿不饱的,多可怜啊。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谢流年始终觉得,未成年人才是最最需要保护的人群。
张屷答应着,转身离去。谢棠年微微一笑,“小七,你散钱给穷人?”这话乍一听上去,好似不是真的一样。仔细想想,还是令人不敢相信。我家小七,从小便热衷于敛财聚财的小七,居然做了散财童女?
谢流年冲他乖巧的笑笑,“哥哥,千金散尽还复来!”钱是流动的好不好,要储存,也要消费,也要投资。总不能一味的存钱呀,那不是成了守财奴么。谢流年想到这儿,不厚道的乐了,她想到了某人笔下的阿马贡,某人笔下的葛朗台。
先到萱晖堂拜见了老太太,又到大太太、四太太处请过安,谢流年才回到恬院。长相干净俏丽的大丫头鹿鸣手脚很麻利,放好一池子温水,服侍谢流年沐了谷,换上家常半新不旧的衣衫。
之苹恭敬又亲热的声音响起,“六姑娘来了!”小丫头打着帘子,一位步履轻盈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约摸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浅碧色薄缎褙子,衣角绣了嫩黄折枝花卉。脸色白里透红,美貌端庄。
谢流年含笑上前行礼,“六姐姐!”谢锦年这小姑娘怎么了,好似不大高兴?问过好,殷勤请谢锦年落了座,命人“沏六安瓜片过来”。谢锦年平日最爱的,便是“七碗清风自六安”的片茶。
温润的白瓷茶盏中,片茶清汤透绿、清清爽爽,没有一丝的浑浊。饮入口中,顿觉嫩茶香气,沁人心脾。谢锦年斯斯文文放下茶盏,赞道:“余味无穷,齿颊留香,好茶!”
“六姐姐试试这芸豆卷。”谢流年笑道:“味道倒还罢了,样子实在小巧可爱。”白白嫩嫩的小卷卷,每块只有一点点大,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吃起来么,芸豆沙香香甜甜的,也差强人意。
谢锦年微微皱眉,“这是哪个厨房做的?”样子确实小巧有趣,自己从未见过。厨房来了新厨子?谢流年漫不经心说道:“是南宁侯府大小姐送的。”我今儿不是出门做客了么,还拐了些吃食回家呢。
谢锦年放下手中茶盏,冷笑一声,“小七,你眼里还有母亲么?”母亲虽守着孝,你也不该不禀报过她,便私自出门会客!还去南宁侯府,这是什么时候,南宁侯府岂是能随随便便去的地方。
谢流年忙站了起来,“我并不敢。”低头迅速盘算了一遍:自己身穿家常旧衣,很素净的颜色,衣着上应该是没问题;晨昏定省从没拉下过,见了四太太从来都是恭敬顺从。她若说“煤是白的”,自己一定附合,“是,雪白雪白的”。哪里出了问题?
谢锦年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不敢?小七,你做女儿的,出门都不需要禀报母亲么?”谁许你去什么南宁侯府的?不守本分。
谢流年期期艾艾,“这个,这个…”谢老太太准许了,大太太亲自吩咐人备的车马、仆从,还非要跟你那正守着孝的母亲报备?不是说,令堂至情至孝,过于哀凄,一应家务事都不理了么?“六姐姐教训的是。”谢流年谦虚说道。
谢锦年得意的一笑,摆出做姐姐的威风,“往后要谨言慎行,不可胡作妄为!”教训一通后,方慢慢问着,“张家大小姐如何了?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她不大高兴的样子,没怎么跟我说话。”谢流年实话实说。丫丫是不大高兴嘛,老是被关,输了不少钱。丫丫是没怎么跟我说话,都是张乃山跟我唠唠叼叼。
专门把小七叫了去,却不大高兴的样子,不怎么说话?谢锦年飞快想着,或许传言是真的呢,张家大小姐真的惹怒圣上了!要不,她怎会避不见人?怎会见了小七还一幅不高兴的模样?再也错不了的。
谢锦年把南宁侯府的事问了个够,方才满意离去。好了,明日锦乡侯府有赏花会,自己去了后,可有悄悄话好说了。南宁侯府大小姐的事,如今谁不想知道?谁不是伸长脖子等着听?
“…咳,甭提了,她闭门不出,肯定是没有面目见人了呗…听说啊,她日日躲在家中乱发脾气,南宁侯府的侍女们连喘口粗气儿都不敢!”
谣言四起。
谢锦年跟锦乡侯府的四小姐关幼诗极要好,两人坐在僻静角落咬着耳根子,“我家小七昨儿去过南宁侯府…她不大高兴,不怎么说话…”看样子是真的很失意。
三个月了,没人见过她。唯一见过她的人是谢家七小姐,说她“不高兴,不爱说话”。唉,曾经出入宫禁如同家常便饭的张家大小姐,看来是真的失宠了。
九月,礼部呈上拟定的太子妃人选名单,列为侯选的有三名闺秀:魏国公府大小姐徐抒,南宁侯府大小姐张嶷,卫首辅长孙女卫歌。“此乃家事,自当与皇后共商。”皇帝看过名单,温和说道。
“三个都好。”徐皇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三个都想要,“皇上,不若一为正妃,其余两人为侧妃?”诸侯尚且一娶九女,太子一纳三妃,也不为过。
皇帝不置可否。
徐皇后心中更加笃定了。张嶷必是失宠了,否则,若按皇帝之前对张嶷的看重,怎会允许太子一纳三妃?三名贵女同时进宫,哪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皇帝若还是爱重张嶷,怎舍得她吃这种苦。
自己当年入宫为后,是“一后九嫔”。可那九嫔,全是平民之女,或小官吏之女,根本和自己这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不能相提并论。
虽然当日并没有得出定论,徐皇后心情却愉悦之极,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这幅模样落入皇帝眼中,皇帝心中微晒,这便是自己当初执意要迎娶的世家之女?
郁郁之下,皇帝漫步到了静孝庵。庵门悄没声息的打开了,一身素衣的静孝真人缓步迎了出来,神色淡然的把皇帝请入静室待茶。
静静坐了半晌,各自无言。直到皇帝站起身要走,静孝真人才慢慢开了口,“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这原配妻子,却不得立为皇后?我知道,你从未喜爱过我,即便我被立为皇后,也只是个摆设而己。可我依旧想做那个摆设,想要那个虚名,我不想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庵堂之中。
皇帝默然。良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静孝真人轻笑一声,“皇上,你后悔了么?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我没见识,我不讨人喜欢,那她呢?她可能让你趁心如意?
也未必吧。若她是你心目中的贤妻,你又何需如此?眼神如此落寞,神情如此寂寥,身形如此萧索。
皇帝顿下脚步。过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静孝真人在他身后颓然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历朝历代的原配,有自己这么倒霉的么?生前得不到丈夫的情爱,死后不能享受子孙的祭祀!
皇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后悔了么,可曾后悔?有谁知道,做皇帝之前自己行事何等狠辣,做了皇帝之后,反倒前怕狼后怕虎,唯恐不够“圣明”!若是当初百无禁忌,若是当初不择手段,是否今日也不必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多贵我也买。


68第68章(这了章贴重了,勿买)

宫中来传旨的太监刚走,南宁侯府已被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严实了。“连我也走不了了。”谢流年有些下气。本来是来陪丫丫解闷的,才刚和丫丫、张乃山玩了一会子纸牌,就来了这意外之事。眼下是玩也玩不成,走也走不了。
“小不点儿,你想不想见见皇帝?”丫丫见谢流年面色不快,心中微微歉疚,亲亲热热拉过她,笑盈盈询问。是自己闷在家里出不了门,专门下贴子请了小不点儿过来玩耍,不能怠慢了小客人呀。
“不想!”张屷和谢流年异口同声说道。见皇帝做甚?闲的。张屷看看眼前瓷人儿一般雅致飘逸的谢流年,心中满意。寻常人若能见见皇帝,都会激动不能自持,小不点儿冰雪聪明,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才不会希罕什么“得睹天颜”。
丫丫略有窘态,“你们两个都不想见他么?其实,他蛮好的,不搭架子,很随和,很有长者气度。”自己在他面前,跟在祖父、父亲面前差不多,舒适自在,并没有觉着十分拘束。
“不想!”张屷毫不犹豫,“他看人的眼神相当怪异,我见了他总是心里发毛。”幸亏自己从小到大,见他的次数并不多。我是个男人好不好,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我,想吓死人啊。
“不想!”谢流年认真的点头附合,“见了他,心里发毛。”放眼望去,南宁侯府要害处皆有锦衣卫看守。看看这架势,谁想穿过一队队的禁卫军、太监,去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他又不熟,见他干嘛。
巧了,今日四位祖父全不在府中。沈迈和傅深闲来无事,到郊外打猎,“给丫丫逮几只小狐狸。”沈忱、岳池也跟着凑热闹去了。岳培和安瓒同去悯慈寺,寻方丈大师请教佛法。所以,出面迎接皇帝的,只有张雱一个人。
皇帝被迎入书房。张雱亲手泡了茶招待,极品铁观音,甘甜玉泉水,天青色汝窑茶盏古朴大方,“似玉、非玉、而胜玉”,握在手中,润泽细腻,犹如清澈的湖水。
书房墙壁上挂着一幅对联,看墨迹,显是新挂上不久,“盖世奇功,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大错,抵不过一个悔字。”皇帝默默看了一眼,心中颇费踌躇。
张雱顺着皇帝的目光看了过去,乐呵呵说道:“这是内子的手笔。她是小孩子脾气,最爱胡闹,硬写了这对子挂上,还说‘要做坏人,宜年轻时做’。惹的岳父大人好一通教训。”这不胡说八道么,不论年轻年老,都要做好人。
“原来如此。”皇帝微笑说道:“尊夫人是这般想法,卿以为如何?”安解语,“要做坏人,宜年轻时做”?年纪大了,连做坏事的资格都没有了么?何其残忍。
张雱挠挠头,“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岳父教训的也对,都有道理,都有道理。”其实解语说的更有道理,一个人要么就一辈子不做坏事,要么就趁年轻时放纵恣肆,然后到老了改过自新。终其一生,还可以好人收尾。
最不堪的就是兢兢业业做了大半辈子好人,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然后到了后来,猛然觉得自己吃亏了,一定要找补回来。临了临了,晚节不保,真是不值。
皇帝微微失神。“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安解语,张雱这傻小子对你真是实心实意,二十年来,不曾有变。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阿嶷对朕提及,尊夫人所煮羹汤,十分美味。”皇帝面色温和,“朕向往已久。只不知,今日可有这口福么?”我到了你家,也算是客人了吧,是否可以招待一顿便饭?
张雱不会撒谎,实话实说,“内子若心情好时,常常亲自洗手做羹汤,我们合家大小便有口福了。若心情不好时,是不肯做的。”
皇帝微微一笑,“朕知道了,尊夫人性子率真,令人羡慕。却不知,这会子尊夫人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到底招不招待我吃饭,给个准话吧。
张雱亲自出门,亲口问过了,兴高采烈回来,“赶巧了,今儿她心情很好,正在厨房张罗呢。”解语说的对,做主人要有做主人的风度。既然要请客吃饭,那便要请好客,吃好饭。除了饭食好之外,还要让客人如沐春风,宾至如归。
过了片刻,皇帝起身更衣。张雱要亲自带路,被程陆威拦住了,“张都督,请留步。”皇帝带着数名亲卫,缓缓踱了出去。
只身去到厨房。干净整齐的厨房中,解语闲闲站在炉灶旁,笑吟吟看着一锅即将煮好的鲜鱼汤,“治大国如烹小鲜,常到厨房看看,不无陴益。”看看煮饭烧菜,食食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