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在这儿盯着医生诊治霍仲祺,却也听见她在外面哭了,再进来的时候,雨湿花重,泪痕宛然,他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能叫这样的女人哭一场,就算是死,也值了。
待见她这样依依温柔,更后悔当初没把霍仲祺拦下,要不然......要不然现在就该是鸳鸯 ,鸾凤并头的于飞燕燕,怎么会弄成个生离死别呢?
呸!什么生离死别,他们团座是吉人,吉人都有天相。
他泪眼模糊地觑着顾婉凝在霍仲祺耳边喁喁细语,心里默默祝祷,要是黑白无常来勾魂,那就勾他的好了!反正小蕙也嫁人了,他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128、吹上冰原的第一缕春风
沈州虽已是断壁残垣,但幸未失守,杨云枫抢下沈州的当晚,虞浩霆奔波六百公里,把防线重新拉了起来。北地战事之胶着酷烈亦出乎扶桑军部的预计,消息传回国内,扶桑内阁略有犹疑,反引了军部反感,陆相不肯就任阁臣,形同虚设的内阁只好辞职解散,出面组阁的新首相出自海军,人事更迭之际,战局也僵持下来。
江宁政府一面同扶桑外务省斡旋,希求战事不再扩大,一面敦请欧美诸国调停。
“霍院长让我转告总长,扶桑陆海军不睦,新内阁未必事事都屈从军部。扶桑人透出消息,不是不可以谈。”徐益神态稳重,眼中却闪烁出一线欣喜。
虞浩霆平然点了点头,既不意外,也不疑虑:“怎么谈?”
徐益略有踌躇,扶了扶眼镜:“院长那边还在交涉,扶桑人可能要扩充一些在北地的利益。”
“就这样?”虞浩霆踱着步子,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霍院长的意思,如果总长能把战事控制在燕平以北,自然最好。”
虞浩霆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下:“如果不行呢?”
徐益不自觉地低了头:“院长没有说。”
的确是自己多此一问了:
“麻烦你回去替我向霍伯伯赔罪吧!仲祺现在不方便挪动,再好一点,我就送他回去。”
徐益点头,探寻的目光却一无所获。
他一到绥江行营,虞浩霆就先叫他去探了霍仲祺。
看见院长大人的这位娇公子,他竟也忍不住眼中一热,不知话要从何说起,反倒是小霍垂眸笑道:
“父亲又骂我了吧?”
徐益的声音有哽咽的 :“没有,只是夫人…夫人很担心,还有大小姐,都想来探望公子。
可院长说,总长必然事事都安排妥当,她们来了,行营里反而诸多不便。”
霍仲祺勉力撑着笑意:
“父亲说的对。你告诉母亲和姐姐,我很好,只是养伤而已,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徐益听着,忽见他的视线错开了自己,目光中有异样的欣悦和温柔,可眉心微蹙,又仿佛有些气恼。徐益回头看时不觉一怔——
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子端着杯牛乳,款款走了进来,看见是他,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端然一笑:“徐先生。”
徐益连忙起身,想要同她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却卡了壳,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微笑颔首。
顾婉凝搁下牛乳,略扶起了床上的人,把枕头整理妥当,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吸管插在杯子里,递到他面前。霍仲祺又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看了徐益一眼,终究没有开口,就着她的手默默喝了杯里的牛乳。
徐益见状,又说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勤务兵送他到门口,徐益隐约听到霍仲祺在说话,只是他声音太低,听不分明,既而就听见顾婉凝清柔的语调里夹着笑意:
“你要是不想让我看见你这样子,就早一点好起来。”
他心中惊疑,面上却不敢露出,走到院中才问那勤务兵:
“顾小姐在这儿,虞总长知道吗?”
那勤务兵点了点头。
徐益更是诧异:“她什么时候来的?”
“上星期。霍团长还没醒的时候,顾小姐就来了。”
小霍是顾婉凝到绥江的第二天夜里醒过来的。
她睡得很轻,朦胧中只觉得的自己搭在床边的右手触到了什么,脑海中的某个点如触电一般,瞬间清醒过来:不是她碰到了什么,是有人在碰她!是他在碰她!
疼痛和麻木,两种迥异的感觉缠绕着他的身体,仿佛在深海中慢慢浮潜,他本能地去寻觅光芒,一个模糊的影子映在他眼前,是濒死的幻觉吗?
他极力分辨,光亮,声响,触觉,疼痛,她…所有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
脑海中的混沌逐渐散去,被束缚的身体却仍然沉惰,他看见她惊诧而急切的目光:
“仲祺…”
他梦里千回百转过的容颜和声音,像雨后的明澈阳光,穿云破雾的光束无可阻挡。
他想叫她,却发不出声音,她起身朝门外跑去,是幻觉吗?
难道在幻念中,她也终究不肯为他回眸?
“团座......”
挡住他视线的是一张熟悉而热切的脸,他们都死了吗?
一片白色的身影淹没了他,她的面孔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焦灼而悲伤的神情刺痛了他。
他突然明白过来,奋力挣扎着身体,积聚所有的力量,直直盯住她,脱口而出的声音嘶哑地让他自己都觉得惊恐:
“你出去!你......”
肺部剧烈地疼痛让他无法呼吸,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死死盯住她。
她仓皇转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你出去!”
霍仲祺突如其来的“震怒”让房间里的人都是一愕,马腾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一下,眼泪立时就被他近乎狰狞的声色俱厉吓了回去,好半天才恍过神儿来。
乖乖,这是什么个情况?
把他们团座气成这样?找错人了?
可就算不是,团座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吧?好歹也是个美人儿啊!
难道还是个有仇的?不能吧?总长大人这么没谱?
或者,也是个腆着脸缠着他们团座,一门心思想当他们团长夫人的?
那其实真还是......还是挺不错的啊!
不管了,什么都没有团座要紧,只要不招他们团座喜欢,这女人以后休想再靠近他们团座一步!
半个钟头之后,诊治霍仲祺的大夫脸上总算有了笑影,临走之前又详详细细地跟护士嘱咐了一番,马腾在边儿上听着,也松了口气。
他扒在床边,看着霍仲祺,面上的神情像笑又像哭:
“团座,你死不了…死不了了。”
霍仲祺乏力地望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笑,随即肩头又振动着像是想要起来,马腾连忙虚按住他:
“团座,你别动,大夫说,会牵动伤口。”
霍仲祺急切地看着他:“婉凝…”
马腾愣了愣:“您是说顾小姐?”
霍仲祺点了点头。
马腾忙道:“您放心,我这就轰她走。有我在,包管她半点儿也烦不着您!”
不防霍仲祺听着他的话,却愈发激动起来,拧紧了眉头:“婉凝…婉凝,她在......”
马腾也皱了皱眉:“您要见她?”
霍仲祺方才一动,又牵扯了伤口,不能再开口,唯有一径忍痛点头。
“我去叫她。”
马腾说着,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见顾婉凝一个人立在院子里,夜色中纤柔的身影楚楚堪怜,心里不免有些可惜,团座也忒挑剔了,这样天仙一样的人物都这么不招他待见?
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匆忙招呼了一句“哎,我们团座要见你”,便折了回去。
回过头来看霍仲祺,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直像开了刃的刀锋一般,他忍不住用那只没打绷带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团座,一个丫头片子,不值得您动气。”
霍仲祺却没有理会他,视线只落在他身后。
她霁蓝的衣裳像大雨过后的琉璃天色,莲瓣般的面庞有淡淡的 ,在灯影下映出了晶莹泪光,她方才是哭了吗?
他吓着她了,他......他忽然恼恨起自己来,他这样虚弱地躺在她面前,还不如死去。
她试探着靠近,像是怕惊动了他, 风铃般的声音压得极低:
“…对不起,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
“不是!”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情绪:“......是我身上有伤,我…我怕吓着你。”
顾婉凝怔怔看着他,珠子一样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我没有事,你......你别哭。”霍仲祺忍不住想要挣扎起来,婉凝慌忙按在他肩上:
“我知道,你不要动。”
她清甜的气息叫他心上蓦然一松,仿佛严冬过后,吹上冰原的第一缕春风。
沈州战事暂歇,龙黔的守军却片刻不得安宁。
龙黔驻军并不缺乏山地作战的经验,但钦康山区仍然是一个令人寝食难安的战场。除了敌人的枪炮,一日三变的天气、无声无息的疫病、随时可能喷洒毒素的蛇虫鼠蚁......都在不断地吞噬着生命。战斗稍停,工程部队就要立刻重修被轰炸过无数次的机场和公路,修好,又被炸断,炸断,再重新修好,只是破坏远比修缮容易,和时间的赛跑仿佛永远无法取胜。
玫瑰色的雀鸟从他面前掠过,一动不动的停在近旁的灌丛上,邵朗逸注目片刻,微微一笑,绕开了它。营帐外的两个参谋看见他过来,立刻起身敬礼,面上的神情却有些赧然,他看了一眼倒挂在火堆上的钢盔,吸了口气,里面煮得居然是咖啡,半真半假地揶揄笑道:
“不错,还有这个闲情,大将风度啊。”
两个参谋更加不好意思,低了头不敢作声,邵朗逸却浑然不觉一般:
“不请长官尝尝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找了杯子小心翼翼倒出半杯来,邵朗逸晃晃杯子,低头呷了一口:
“还行。有糖吗?”
两个参谋闻言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人苦笑道:“只有白糖。”
邵朗逸又呷了一口,品咂着笑道:“那算了。”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军官急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一路上惊起不少蜂蝶雀鸟,邵朗逸遥遥一望,竟是孙熙平,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什么事?”
孙熙平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直接答话,反而凑到邵朗逸耳边低语了一句。
邵朗逸眉头微皱:“她有什么事?”
孙熙平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邵朗逸沉吟片刻,转身折回了指挥部。
到了营帐门口,孙熙平自觉地停了脚步,邵朗逸一掀门帘,原先背对着门口的人立刻转过身来。
一身夹克军装泥渍斑斑,连船型军帽下的面孔也带了尘色,一见是他,抿紧的嘴唇不住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在脸颊上冲开了两道鲜明的印迹,抽泣中犹待着愠怒:
“你这是什么鬼地方?!”
邵朗逸讶然打量了她一眼:“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蓁蓁呢?”
康雅婕用手背胡乱抹了抹眼泪:“蓁蓁在广宁,蔼茵带着她。”
“那你来干什么?”
康雅婕柳眉一竖,从胸前的衣袋里摸出两页皱巴巴的纸来,一页还撕破了。
邵朗逸瞟过一眼,就知道是他签过字的离婚契书,他刚要开口,就见康雅婕咬牙切齿地将那契书撕了个粉碎,狠命丢在他身前:
“你做梦!”
邵朗逸默然看着地上的碎片,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康雅婕仰起脸,逼视着他: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想跟我离婚?我偏要让你天天都看着我,我就是要让你难受!”
邵朗逸偏过脸,耸肩一笑:“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带着蓁蓁,回去吧!”
他说罢,转身要走,康雅婕却突然从背后抱紧了他,双手死死扣在他身前,邵朗逸想要拨开她的手,一触到她的手背,却蹙了眉,低头看时,只见她双手的手背上划痕交错,一迟疑间,便听身后的人抽抽噎噎地说道:
“你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
我知道你是什么打算,你是怕你回不来了......你就是想让我死心。
可你想过没有,除了蓁蓁,除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她越说越委屈,抽噎连成了嚎啕:
“我跟你死在一起,至少让蓁蓁觉得,觉得......”
邵朗逸背上的军装已然湿透,康雅婕还犹自哭个不住,他拉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她不着边际的慌乱和恼怒,让他想起那年在隆关驿,她束手无策地跪在那只受伤的鹿身边,抬头看他的神情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眸子里 一层薄雾。
邵朗逸闭目一笑,云淡风清的言语立刻就止住了她的恸哭:
“马上就有人要进来开会,你要真想待在这儿,就不要再哭了。
要不然,别人真以为我要全军覆没了——邵夫人。”
康雅婕嘟着嘴看了看他,身子往他怀里一倾,邵朗逸却退开半步,用手托住了她。
康雅婕瞬间涨红了脸,羞怒交加:“你就这么讨厌我?”
邵朗逸握着她的肩又把她推开了一点,波澜不惊地说道:“麻烦邵夫人先去洗个脸。”
康雅婕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甩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129、我总是在的
连大夫也不得不承认,小霍康复的速度几近奇迹:
“不过,霍团长的肺叶受了伤,以后就算痊愈,也会有影响。”
虞浩霆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欣慰染着一点忧色。
其实霍仲祺养伤的地方离他的办公室不过两进院落,但自他醒来之后,他只去看过他一次。
只那一次,他就已察觉了她对他的回避。
她温柔而客套,仿佛是觉得屋子里人太多,同他打过招呼就转身离开,和那个攥紧了他的衣襟,贴在他胸口痛哭失声的女子判若两人。没有人觉得不妥,唯独他心头凋落一瓣怅然,落花无声,连叹息都嫌重。
他问的话,大半被他的副官和护士答了,还有他炮兵团的军官,一屋子的人面上都带着喜色,说他的伤势见好,说他们在沈州的九死一生。
他和他,他们身边都很久没有这样多的笑声了。
可偏偏他们都心不在焉,倚在床上的人在最初的欲言又止之后,便只有笑意淡倦,偶尔不着痕迹地望一眼窗外,有掩饰不住的疑虑。
他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但他知道,他想看见什么。
他看得出别人的心意,那他自己呢?他掩饰的,够好吗?
绥江的初夏清朗而温暖,午后宁静的庭院,天色湛蓝,阳光如金纱。拎着饭盒的勤务兵从屋里出来,一见虞浩霆和卫朔,慌慌张张地要行礼,被卫朔摆摆手噤了声。
深绿的窗纱映出素影婷婷,里头忽然飘出一句笑语:
“你跟朗逸学的吧?”
虞浩霆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见窗内的人正把削好的苹果在果盘里切成小块,用温水浸了,他看在眼里,唇角微勾: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
一念至此,时光宕然来去,一个笑容明媚,在山路上追着牧羊犬的少女雀跃着从他面前穿过。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眼前却只有一地斑驳的光影。
婉凝把削好的苹果搁在果盘里,提了果柄轻轻一拎,果皮立时一圈一圈连绵不断地脱落下来。
霍仲祺见了,眸光一亮:“你跟朗逸学的吧?”
她点了点头,他眼中的笑意越发明亮:“我小时候也跟他学过,可是没学会,还切了手。”
婉凝低头浅笑,把温水浸过的苹果插好果签:
“我削了三十多个苹果,才学成这样的。不过还是没有三公子削得好,皮太厚。”
端了苹果过来,嫣然笑道:“这个还是我学得来的,你没有见过他吃蟹?吃完了扣起来,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只,重新放回去都成。”
小霍吃着苹果,闻言莞尔:“有的。不过我看看也就算了,连学的念头都没动过。
有一回说起这件事,我们都叹为观止,只有四哥说:那有什么难的?我也会。
后来我们在泠湖吃蟹,我就闹着他们比一比,结果——”
他促狭笑道:“四哥吃的比朗逸还快,也是完完整整的一只。
可我翻开一看,原来他只吃了膏,都是装模作样骗我们的。”
她风铃般的笑声轻轻扬出窗外,荡开他心头的潋滟波光。
那些许久无人问津的少年往事,是流水带进蚌壳的沙砾,于时光荏苒中,渐渐砥砺出温润珠光。
他自己也噙了笑意,想着她方才螓首低垂,悉心切开水果的侧影,大约周美成的《少年游》,亦不能过。
“…我们说他耍赖作弊,他却说:你们只说要吃出一只整壳的来,又没说一定要把肉剔干净,我吃蟹从来都只吃膏的。”
纱窗模糊了人影,不够真切反而泄露出一种近乎回忆般的柔光静好,仿佛临水照花的倒影,叫人不忍惊动。
他无声一笑,悄然转身。
马腾嫌温水浸过的苹果没滋味,自己拣了一个透红的,懒得削皮就直接啃了一口,嗯,脆甜,好吃。他一边吃一边偷眼觑看靠在床上的霍仲祺,不禁诸多腹诽:
好像没听大夫说团座有伤到头啊,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那女人刚问了一句“我听说,你如今喝酒喝得很凶......”他还没来得及附和点儿什么,霍仲祺就抢道:“你放心,我以后再不喝了。”
那个腔调儿,那个模样儿......哎呦,他牙都酸了。他们团座,玩儿起命来也是豹子一样的人,现在倒好,活脱脱一只小家猫儿,一身的 ,怎么捋怎么顺。
被个女人拾掇成这样,真丢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人.......他琢磨的没有边际,目光只落在顾婉凝身上,就忘了吃。
霍仲祺瞥见他傻愣愣的神气,冷着脸微微一哂:“你看什么呢?”
“啊?”
马腾犹自怔了片刻才省悟过来,依稀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好在脸皮不薄,笑嘻嘻地咬了两口苹果:
“团座,书上写的美人儿,什么‘玉纤纤葱枝手,一捻捻杨柳腰’,托您的福,这回我也见着了…”
长官是取笑不得的,可夸夸长官的意中人总不会错,岂料话没说完,霍仲祺立时就变了脸色,刀子一样的目光戳得他脸上生疼:
“出去!”
马腾吓得一抖,手里的苹果差点儿就跌了出去,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喏喏着不明所以,待见霍仲祺阴沉沉地盯着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低着头慌里慌张地答了声“是”,掉头就逃。
顾婉凝也惊讶霍仲祺发作得莫名其妙,看着马腾夺门而出的背影,不由好笑:
“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坏了?”
霍仲祺不好和她解释,微微红了脸色。
周遭一静,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话,惟看着她整理桌上的杯盏水果,那一串连绵不断的果皮委委落在那里,他心念一动,想起她方才的话——“不过还是没有三公子削的好。”
她离家出走的事,他也听韩玿说过,只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此刻她说起他,这样客气无谓,怎么看都不像是闹翻的夫妻。他想问,却又觉得自己问出来,不免有些“居心叵测”的意味。
那,他究竟有没有呢?
这些日子,他对着她,每每都想剖白了自己的心迹,可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辞不达意。
她这样待他,多半是因为他的伤势,他想跟她说,她不必这样迁就,却又怕她若是真的离开,他便再不能见她了。他果然是私心作祟吗?一个讥诮的笑容猛然撞了进来:
“小霍,扪心自问,要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做,你愿意是你,还是别人?”
他心口疼得钝重,咬了咬牙,却浮出一个清暖的笑容:
“你出来这些天,一一要想妈妈的;反正…反正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婉凝回过头,明澈的眸子停在他面上,神情端正地像是被老师点起来答问的小学生:
“我明天就走。”
他一怔,好容易撑出的平然镇定瞬间溃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咳......”
他急急想要辩白,忍不住就是一阵咳嗽,她递过一杯水给他,悠悠一笑:“我知道。”
他一时无话,她也不理会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昨天才送来的新常服,配套的肩章领标都已换了准将衔,小霍看着她逐个换好,又细心整理妥当,眉头越蹙越深,终于忍不住道:
“你......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她把那军装拎起来相了相,像是自言自语:“你穿起来给我瞧瞧,我就走。”
霍仲祺眉目一展,恍若有春风吹过,催开了鲜花满园。
“龙黔战事吃紧,是不是从锦西调人过去?”
许卓清星夜从江宁赶来面见虞浩霆,只为北地战事稍歇,龙黔压力骤增,邺南虽然表面上平安无事,但一有风吹草动便是心腹之患,眼下最易动用的唯有在锦西的薛贞生。薛贞生原是个战将,当年虞军拿下锦西,虞浩霆却把他留在广宁执掌地方,军政一揽,这几年很是风生水起。
虞浩霆点了点头,却没有更多的交待。
许卓清犹豫了一下,追问道:“那——怎么安排合适?要不要薛贞生亲自督战,还请总长示下。”
“龙黔的事,让作战部跟邵司令商量,不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