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情形,只要虞浩霆还是江宁政府的参谋总长,你都没有可能再嫁进虞家。
可是,若有朝一日他失了势,不得不求你父亲庇护,那你就是他的珍宝了。”
顾婉凝讶异地望了她片刻,只觉得无话可说:“夫人果然是戴司令的佳配。”
125、我的良人已转身走
诀别诗,两三行
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
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的身旁......
——《诀别诗》
顾婉凝晚饭之前回到酒店,蔡廷初总算松了口气:“小姐,要回江宁吗?”
婉凝点了点头,默然在餐桌边坐下,交握的双手撑住额头,她不开口,蔡廷初也不便相询,唯有天花板上的黄铜风扇重复着细微的“吱呀”声响,夕阳一坠入山,金红的霞光亦凝成了暗紫,顾婉凝再抬头时,面上只有沉静:“我给你的那封信呢?”
蔡廷初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封口的档案袋,撕开封条,把信 来递给顾婉凝,她接在手里,轻声道:“借你的火机用一用。”转眼间,火舌就将那信吞噬殆尽了。
沣南的夜晚比白日里更热闹,街边的小吃摊档一铺接着一铺,像河岸上的彼此掩映的芭蕉叶,各有各的主顾。沙河粉、马蹄糕、烧卖、炒螺、腐竹糖水......咸咸甜甜的食物香气混杂在潮热的夏夜里,伴着绵软南音,叫人心也变得糯糯。蔡廷初陪着顾婉凝在路边吃了一碗杨枝甘露,才慢慢往车站的方向走。洒过水的石板路青黑漉漉,几个短衫长裙,踩着宽口皮鞋的女孩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扬起一串笑声,顾婉凝回眸一盼,转过脸来,夜色中犹见一弯浅笑。这几日,她笑容绝少,更没有什么欢欣的神色,此时不自觉的一点笑靥,像是曳风初开的珍珠梅,色如珠贝,花似江梅,袅袅一枝,偏消得炎炎长夏。
蔡廷初慌忙错开自己的目光,脸却已红了,心底一边暗自惭愧,一边庆幸好在是晚上。
这时,却听近旁突兀地飘出几句江宁小调,只是唱曲的人却分明北地口音: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
他侧目看时,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手里一把缺了弦的胡琴声音沙哑,那女孩子身上的衣裳也污糟的看不出颜色,手里捧着只破边的瓷碗低头清唱。虽然有个沿街卖唱的意思,却连个卖唱的“体面”都没有。况且,沣南这里哪儿会有人爱听这个?果然,那碗里只丢着三枚铜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放进去的。
蔡廷初看着也觉得可怜,便摸了两个银洋出来,搁在那女孩子碗里,还未及走开,只见那女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也不抬头,只是一迭声地说道:“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连那拉琴的老者也收了胡琴伏在地上,喏喏道谢。
蔡廷初不料竟引了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反而觉得有些尴尬,赶忙将那卖唱的老少二人劝起来,三言两语就打听出了一段飘零故事。原来这爷孙俩是松阳人,为避战祸舍业抛家逃难到关内,一路南下到沣南来投亲,谁知亲戚没找到,盘缠又遭人骗了个精光,百般无奈只有试着在街上卖唱。今天运气不好,大半天下来也才有人撂下两枚铜元,要不是碰上蔡廷初这样的“大手笔”,连夜饭都吃不上了。蔡廷初听着,又掏出五块钱来塞给他们,回头去看顾婉凝,却见她只是凝神望着那女孩子,眉宇间竟是一片哀戚之色,蔡廷初疑道:“顾小姐,怎么了?”
顾婉凝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想起来一个朋友。”
蔡廷初也不便多问,两人走出几步,只听身后的胡琴又响了起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蔡廷初见灯光闪过,映出她眼眶微红,只好模糊地劝道:
“打起仗来,这样的事情总是难免,小姐也不必太挂心。”
却见顾婉凝螓首低垂,依稀点了点头,幽幽低叹了一句: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婉凝回到皬山,连逼带吓暂且稳住了那两个被蔡廷初关了几日的侍从,再转回头来看一一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睡着了,手里捏着前些日子她学着缝起来的布偶熊——这些事情她不拿手, 棉花撑起来才发觉那熊脸是歪的,可一一却很喜欢,为了这个还跟叶喆吵了一架。
起因大概是叶喆评价这只“熊”长得像猪:“是不是因为你属猪,你妈就给你缝了个猪啊?”一一许是觉得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侮辱了,立刻反击道:“你才属猪呢!”叶喆挠了挠头:“我是属猪啊,你不是也属猪吗?”一一愣了愣:“你长得才像猪呢!”于是,两个人就在“你像猪!”“你才像猪!”“我不像,你像。”的纠结中,硬是熬了两天都没说话。
顾婉凝想着,静静一笑,在一一脸上接连亲了两下,一时没有困意,便去翻这几日积起来的信件,才看到第二封,脸色突然一变,手按在信纸上,咬紧了唇也没能忍住眼泪。
信是董倩从燕平寄来的,从墨水和笔迹能看出是写了几次才写完,而她要说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汤克秦在松阳摔了飞机。
“今天我听见母亲和父亲说,不幸中万幸,倩倩还没有过门......可我宁愿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宁愿我们已经结婚了!”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的不成样子,被董倩的眼泪湿过,又被顾婉凝的眼泪洇了上去。她不能再往下读,双手按在信纸上,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对谁说。正在这个时候,值夜的丫头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悄声道:
“小姐,慈济医院那边的电话,说郭夫人临盆,想要见您。”
月白还算平静,纤弱的身量撑着一波波的阵痛,尽力压制自己的 ,顾婉凝握住她的手:
“我这就让人打电话去绥江,叫茂兰回来。”
月白却摇了摇头:“算了,别叫他担心了。顾小姐,你陪陪我吧。”
顾婉凝自知打电话云云都是说来安慰她的空话,压着心底的酸涩,微笑着道:
“也好,等宝宝出来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月白抚着腹上的 ,虚软地笑了笑:
“大夫说,我这样子还要等上一阵,顾小姐,你能不能…把茂兰的信念给我听听?”
说着,便伸手去枕边摸索,原来她把那信匣带在了身边。
婉凝本想推脱,但见她澄净双眸虽空无焦距却有企盼殷殷,转念间点了点头,从匣子里拆出一封来。她一页一页仔细念了,月白虽然阵痛难耐,但颊上也红霞微晕,眼中尽是笑影。
顾婉凝拿起最后一封,指尖不自觉地有些 ,打开来先浏览了一遍,眼底微润,口中却故作惊喜地说道:“哎呀,他连宝宝的名字都起好了。”
月白忙问:“叫什么?”
顾婉凝笑道:“你猜猜。”
月白长长吐了口气:“他起的名字,我都不懂。”
顾婉凝促狭一笑:“这个只有你懂,他说——
如果是男孩,就叫‘慕白’;如果是女儿,就叫‘惜月’。”
月白怔了怔,一颗珠子似的眼泪慢慢凝了出来,唇角却向上扬起:“我知道了。”
慕白,惜月。
慕白,惜月......
顾婉凝站在产房外握紧了双手,她从不信奉神明,但在这一刻,却无比希望能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存在,会听见她的祈祷。
那一页页信笺,每一个字都是一道伤口:
“可我宁愿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宁愿我们已经结婚了!”
“如果是男孩,就叫‘慕白’;如果是女儿,就叫‘惜月’。”
她不知道一颗心究竟可以承受多少痛苦,观者如是,亲者更何以堪?
我给我的良人开了门。我的良人却已转身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我神不守舍。
我寻找他,竟寻不见。
我呼叫他,他却不回答。
婴孩的啼哭是连日来唯一让让婉凝感到安慰的消息,然而大夫的话却又将她的心弦抛到了悬崖底。
月白虚弱的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听见她走近,睫毛轻 动,嘴唇努力向上扬起:“是个女儿。”
婉凝挨在她身边坐下,把月白的手合在掌心:“嗯,我已经叫人去给茂兰打电话了。”
月白吃力地“笑”了一下:“顾小姐,你不用骗我了。”
婉凝一怔:“月白......”
秋月白用指尖反握了握她的手,唇边犹有笑意,晶莹的泪水却从眼角簌簌而下:
“其实,你那天来,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他寄信回来,都是算好日子的,七天一封…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和孩子,顾小姐,谢谢你。”
“月白......月白,你不要哭,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她们说这个时候不能流泪的。”婉凝一时之间不知该跟她说什么才好,幸而护士把收拾妥当的孩子抱了过来,婉凝连忙把孩子放到月白枕边,她知道月白不能视物,一边把她的手牵到孩子颊边,一边尽力用欢欣的语气赞道:
“你家惜月好漂亮,不像一一,生出来的时候像个小猴子。”
月白的手巍巍颤抖着去碰触婴孩幼嫩的脸庞,噙着泪水重复了一句:“惜月…”
她怜爱的“注视”着身边的小小婴孩,仿佛从那襁褓中汲取到了能量。片刻之后,月白转过脸庞,倏然握住了顾婉凝的手:
“顾小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顾婉凝心事一沉,温言道:“你先好好歇一会儿,别的事回头…”
“顾小姐!”月白急切地打断了她:“我求你…替我照顾惜月,我求你!”
月白一句“我求你”,顾婉凝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好,这几天我替你照顾她,你好好将养,以后…”
“以后惜月......就拜托你了。”
月白面上泪痕犹在,语调却异常平静,放开了顾婉凝的手,又转过脸去“看”惜月。
婉凝不愿再说什么无谓的话,更不愿打扰她这片刻的安宁,然而下一刻,她却忽然发觉秋月白的神情有些古怪:“月白,你怎么样?”
月白缓缓转过头,面上的神情似悲似喜,有些茫然又有些惊骇,细细的眉尖几乎颦在一处,迟疑着问道:“顾小姐,你穿的——是件绿色的衣裳吗?”
顾婉凝闻言,先是一愕,旋即双手掩在了唇上,又惊又喜:“月白,月白,你能看见我?!”
月白惘然中破涕含笑,先是转过脸痴痴看着惜月,却又蓦然惊觉了什么,急急去抓顾婉凝的手:
“顾小姐,你能不能帮我找…”
她情急之下,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缓了两下,后面的话才说出来:
“找找茂兰的照片,我想…我想看看他。”
“嗯,好!”
顾婉凝连忙起身出去,叫外头的侍从立刻打电话给叶铮,找一张郭茂兰的照片,马上送到医院来。
叶铮这些天都在参谋部值班,一接到电话,虽然不明所以,也隐约猜度出一二,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哪儿有郭茂兰的照片,因为月白双眼皆盲,郭茂兰怕触她伤怀,两个人结婚的时候也没有拍照。郭茂兰办公桌上倒是压了一张军校毕业时的合影,但乌泱泱一票人,皆是一样的军姿戎装,能看出什么?
毕业?
他焦灼间念头一闪,直奔郭茂兰的文件柜,把锁用枪托砸开就是一通翻找。
叶铮那边还没有消息,月白眼中的神彩却一分一分淡了下去,婉凝把忧虑压在心底,逗弄着孩子吸引月白的注意。但月白却连碰触孩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把勉力把贪恋的目光停在惜月脸上。
婉凝惊见她不声不响阖了眼睛,急忙摇了摇她的手臂:“月白,月白!你看,惜月在笑呢。”
月白掀了掀眼皮,似叹似诉:
“我想,到了那边......就算我认不出他,他也会认出我的。你说,是不是?
顾小姐,你别担心,我不害怕。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
顾婉凝一面用手拭泪,一面极力抑住自己的哽咽:
“叶铮马上就过来,你先别睡,月白,你等一下…”
月白缩了缩身体,聚起全身的力量又睁开眼睛,悠悠一盼,便又阖了眼帘,唇角有微薄笑意:
“顾小姐,你真是好看。”
病房的门被匆忙推开,叶铮把手里的东西往顾婉凝面前一递:“茂兰的毕业证,只有这个了。”
顾婉凝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月白。
叶铮打量了她们一下,却没看见孩子,心中不由阴云漫起:“怎么了?”
婉凝抬起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空冷而哀戚:“不用了。”“…全单位,榴弹,瞬发信管,同时弹着,准备好报告!”
听着通信兵用步话机把命令发出去,霍仲祺又从望远镜里看了一眼硝烟弥漫的沈州城,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城中已然战至白刃,援军未到,撤退的命令一个小时前已经发到了他手中,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马腾把指挥所里的地图、标杆、扇形尺、射击尺一一打包整理妥当,眼巴巴地看着他:
“团座,就这么撤了?”
霍仲祺点了点头,在惊心动魄的轰鸣声中负手四望,雁孤峰的一山青翠被连日来的炮火摧折的七零八落。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马腾突然一咬牙:“娘的!跟他们拼了。”
霍仲祺冷“哼”了一声:“把你拼了倒没什么可惜的!”他朝阵地方向一扬下颌,“一个炮手要受训多长时间,你知不知道?更何况一个连长,一个营长?”
最后的命令让整个阵地都陷入了沉默,能分拆带走的炮有限,带不走的——炮闩拉出来扔进山谷,炮膛全部用手榴弹引爆。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浮出《炮兵操典》里的话:
“炮是炮兵的第二生命,炮是炮兵的爱人。”
残阳如血,山风夹着马鸣,他的兵去的远了。
霍仲祺拧开随身带的酒壶,干邑的白兰地,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他正了正肩上的ZB-26,正准备走,忽然山坡下头爬上来一个背着一堆鸡零狗碎的人。
霍仲祺一看便皱了眉:“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跟着团副吗?”
马腾咧着嘴嬉皮笑脸地一乐:“团副让我来跟着您。”
霍仲祺看也不看他就往山下走:“滚!我有机要任务。”
马腾紧赶慢赶凑过来:
“团座,您别装了。你拿了小秦的枪我就知道你想干嘛,您是要进城,对不对?”
霍仲祺还是不理他,马腾干脆绕到他前头:“你去我也去。”
霍仲祺倏然站住,冷冽地盯了他一眼:“滚回去!”
“我不。”马腾梗着脖子顶了一句:
“您不就是想寻死吗?我早就看出来了!您死都不怕还怕我跟着?”
霍仲祺拎起枪在他身上抽了一下:“对!你一点儿用没有,赶紧滚!”
马腾涨红了脸嚷道:“那正好,您说的,把我拼了也不可惜。”
说罢,自己掉头先往前走了。
126、碧海青天夜夜心
孤单魂 随风荡
谁去想 痴情郎
这红尘的战场 千军万马 有谁能称王
过情关 谁敢闯
望明月 心悲凉
千古恨 轮回尝
眼一闭 谁最狂
这世道的无常 注定敢爱的人一生伤
——《月光》
马腾跟着霍仲祺趁夜色摸进了沈州。雁孤峰的炮兵阵地暴露之后,他们也一天到晚挨炸,可这会儿进了城,他才知道什么是尸山血海。沈州城失陷泰半,“阵地”犬牙交错,反反复复的巷战已经让人不知道是为了活还是为了死,像他们这样全须全尾衣不粘血的竟一个也没有。
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排长带着个通信兵猫在巷口的掩体里正往外放枪,瞄见他俩从后头过来,骂骂咧咧地招呼了一句:
“哎呦喂,哪个长官部跑出来您二位啊?帮兄弟顶一把再走?”
待他俩走近,那人借着炮火光亮看清了霍仲祺的肩章,不由有些讪讪:“长官…”
霍仲祺伏 子四周围打量了一番:“你这儿守不住,跟我走。”
那排长一愣:“去哪儿?”
小霍的舌尖在牙齿上掠了一下:“美华银行。”
长官的话甭管对错都得听着,他们一路过去,二十分钟的路打打停停愣是走了两个钟头,又凑着十多个散兵游勇。马腾身上的鸡零狗碎全都撇了,路上碰到半个小队的扶桑兵,眼看他刺刀拼不过,边儿上的小通信兵一枪打在那扶桑人头上,他过去拍了拍人家,“谢”字还没出口,就见那小兵白着脸,眼神儿都是恍惚的。
霍仲祺走过来,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他:“害怕?”
那小兵一仰脖子喝了,木着脸摇头,霍仲祺忽然温和一笑:
“以前我的长官跟我说,要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连手都不抖,那是畜牲;
可要是该杀的人,你下不了手,那就是废物。”
马腾听着咂了咂嘴:“那畜牲好,还是废物好啊?”
霍仲祺白了他一眼:“自己想。”
等他们到了美华银行的栈库,一班人便明白霍仲祺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了。这是附近最高的一栋楼,水泥浇筑,墙体极厚,里头还有现成的防洪沙袋能用来当掩体。不过,他们也不是头一个想到这儿的,里头原本就守了一个连,只是这儿会还能开枪的全算上,也就剩下十几个了。
马腾摸了摸墙上弹痕:“团座,你怎么知道这儿啊?”
霍仲祺把机枪架在窗口上试了试,有转身要上楼顶平台:“我在隔壁喝过酒。”
天色渐明,通信兵一脸惊喜地跑过来:“长官,这楼里的电话还能用,不过,不是军用线。”
霍仲祺眉峰一扬:“能接到师部吗?”
通信兵摇了摇头:“师部的电话早就打不通了。”
“想法子联系前敌指挥所,问一问最近的援军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到。”
“是。”
蔡正琰突然接到这么一个电话,也不知是急是怒,本来他就为着支援部队被阻在外围心急火燎,按说沈州城里这个时候还有电话能接出来是件好事,可是那边一说带兵的是个姓霍的炮兵团长,蔡正琰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儿。霍仲祺丢了的事儿,他刚刚知道,还盼着能有别的消息,没敢立刻告诉绥江行营。这儿冒出来个霍团长,不是他还能是谁?
“娘的!”马腾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又回身扔出两颗手榴弹才放心:“还没完没了了。”
三天了,白天四轮,晚上两轮,扶桑人倒是不偷懒,幸好守军进来之前烧了周围的民房,扶桑人没有掩体,要不然,就他们这些个人,累也累成孙子了。
他偷眼看霍仲祺,团座大人脸色苍白,双眼却光芒晶亮,颈子上一痕灼红触目惊心。
今天一早,霍仲祺就提着枪上了楼顶,本来他们在上面架了两个机枪位,可子弹不够,只撑了两天。今儿个团座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在上头一边“散步”,一边瞄着下头的扶桑人放枪。要不是他灵醒,跟上去把他扑倒,说不定他这脖子就得给打穿了,乖乖,真是一身冷汗啊!
偏他一点儿领情的意思都没有,踹开自己不算,还磨着牙感慨了一句:
“要是小白在就好了。”
小白?小白有什么好?
除了枪法比他好那么一点儿,人事儿不懂!
提起小白,他就想起他们在陇北的时候,小白打了兔子回来烤,团座每回都先撕一只兔腿给小白——哪儿像他们以前那个连长,活脱脱一个小军阀!兔子都孝敬给他玉香楼的姘头了,也不怕叫子弹嘣了牙!对了,他还藏了本儿书在小白那儿,那破孩子肯定要偷看的。
他们这回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吧?他这么想着,鼻尖儿就有些泛酸。
冷不防霍仲祺得空瞟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他慌忙抖擞了下精神,故意苦着脸打马虎眼:“团座,我把你的口琴丢路上了。”
马腾说完,原等着霍仲祺再踹他一脚,却见团座大人神色一肃,一瞬间他也反应过来,西南方向远远有密集的枪炮声传来,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浮出一点喜色,那声音却又平息下去了。不等他稳过神儿,就听近旁砰然炸响,娘的!又来了,两只手自己就扶在了枪上。
霍仲祺却按了按他:“走近了再说。”
这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冲过来的扶桑人比之前多了两倍,他换枪管儿的功夫,就有十几个冲到了近前,就在这时,东边的窗口突然栽出一个人来,堪堪要落在人丛中,马腾心里一抽,没见有手榴弹扔上来啊,怎么会有人摔出去呢?然而就在那人将要落地之时,突然有连串爆响,腾起浓烈的烟火,他周围的扶桑人瞬间血肉横飞,距离稍远没被炸死的也呆了一样,炸过之后才恍然卧倒在地上,不敢站起来。
霍仲祺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只听那个通信兵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答:“我们排长......我们排长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