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和他分手了,你懂不懂?”婉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一高,整个人都随着声音颤抖起:
“…分手,你懂不懂?我和他分手了!”
她猛然一推邵朗逸,眼泪已夺眶而出:“他不要我了…你懂不懂?”
邵朗逸刚要开口,便见她眸光一散,身子晃了晃就软了下去,“婉凝!”邵朗逸顺势揽住她,蹙着眉在她颈间一试,解散了她领口的纽子,安置在车里:“去医院。”
孙熙平见状忍不住暗自咋舌,虽说女人失了恋是要发疯,可这女孩子气性也太大了吧?分手?她倒是想!要真那么容易,当初三公子还用得着那么处心积虑地把她哄到锦西去?虞总长多半也是被她气昏了头,这会儿一准儿已经叫人在找了。刚才他们就不该听她的话来什么车站,直接送回栖霞去就完了…三公子就总爱管她的闲事儿, 这么想着,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邵朗逸,见他把顾婉凝的头扶在一侧,神色是一贯的淡泊平静,惟有铺在她身上的目光——忧悒抑或温柔?那目光里夹杂的情绪太淡,他说不清。
邵朗逸此时也有些意外,他今日一见顾婉凝,就察觉她神色恍惚情思压抑,几番探问原是有意激她,却不想她眼泪一落,人竟晕了。他不要她了。怎么会?浩霆这次带她回来,连霍家都“打点”好了,他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他不要她?
最近的医院在颐清路,是恩礼堂的教会医院,邵朗逸的车子一到,迳自从后门开了进去。
“她没什么事吧?”
替顾婉凝检查的大夫闻言摘了口罩,肃然看着邵朗逸:“她是你什么人?”
“怎么了?”
邵朗逸见他这样一副神情,不由心弦一重,之前他听说虞浩霆在皬?山陪顾婉凝养病的事,只道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难道她真的是病了?
那大夫又打量了他一遍:“看来——还是个要紧的人。”
说话间,一个护士敲门进来:“颜医生,化验单。”
那姓颜的大夫接过来一看便皱了眉,沉沉一叹,在邵朗逸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恐怕…”邵朗逸面上倏然变色,那大夫却是破颜一笑:
“恐怕你得想想怎么跟嫂夫人交待了。”
那大夫犹自在笑,邵朗逸的神色却并没有放松下来:
“光亚,你是说…”
“我看你从前的功课都还给教授了。”这叫颜光亚的大夫,是邵朗逸昔年在医学院的同窗,邵朗逸一早退学,他却读过博士又在英国实习,直到去年才回国执业:
“五周多了,你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啊?还是…夫人看得紧,你也难得见人家一面?”
邵朗逸此刻却无心和他玩笑,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到症结所在。病了?分手?孩子?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他一直都忽略了,此刻极力想要抓在手里,却又一无所得。
“她晕倒是因为贫血,胎儿现在不太稳定,要小心调养些日子。”颜光亚交待了医嘱,又促狭笑道:“上一次你的喜酒我没喝到,这回你得补请我一次吧?”
只听邵朗逸沉声道:“光亚,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颜光亚闻言,同情地看了一眼闭目未醒的顾婉凝:“我是大夫,当然有责任保护病人的隐私。”说着,双手一摊:“这么漂亮的小姐,还有了孩子,你都不打算负责任吗?”
这个情形确实容易叫人误会,邵朗逸也不愿多做解释,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颜光亚耸了耸肩:“anyway,你说了算。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知道,我们教会医院收了不少没钱付医药费的病人,经常都需要你这样的善心人士慷慨解囊…”
“光亚,你这哪儿像个大夫?”
颜光亚敛了笑意,轻声道:“你比我像大夫,可你却不医人。”
邵朗逸自失地一笑:“明天我叫人送张支票过来。”
顾婉凝一有知觉就闻到了医院里特有的消毒药水味道,她睁开眼,意料之中地看见了雪白的窗帘和邵朗逸:“麻烦你了。”
邵朗逸把药盒和杯子递到她面前:“橙汁和补铁剂,大夫说你贫血。”
婉凝依言吃了药,把杯子递还给他,又摘了自己的一对碧玺耳坠、钻石手钏连颈间的珠链都取下来搁在了床头的矮柜上:
“还要麻烦邵公子借我一点钱。”
她一醒来又这样平静,邵朗逸心上微微一刺,她从栖霞出来得这样仓促,他就这样由着她走?
“你有孩子了,浩霆知道吗?”
顾婉凝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唇,邵朗逸见她面露惊诧,下面的话就不必问了:
“你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定也不知道了。我叫他过来。”说着便起身去打电话,不料顾婉凝突然拉住了他:
“不要!”
邵朗逸慢慢推开她的手:“这件事必须让他知道。”
“不…”婉凝攥着他的手臂,语气十分坚决:“不要。”
邵朗逸不愿让她情绪过激,只好坐了下来:“婉凝,就算你们分手了,这样的事,你也不能瞒着他。况且…”
“况且我有了孩子,他就不会不要我了,是吗?”她讥诮地一笑:
“你是他哥哥,自然事事为他打算。你要告诉他,我也没有办法。可是他已经不要我了。他会怎么办,你知道,我也知道。那我只能…”她用力抿了抿唇:
“不要这个孩子。”
邵朗逸眉心一紧:“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没有这件事,她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她连自欺欺人都不能。
为了这样一件事,他就不要她了…她总以为她能得到的会比别人多一点,却没想到,她连像别人那样怨恨他负心的资格都没有。终究,是她错。
她整个人都沉寂下来,低垂的眉睫、紧闭的 …每一分表情都让人觉得悲伤,那近乎绝望的悲伤叫他不能抵御:
“好,我不告诉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弟弟在纽约念书,我还有朋友在那边。”
邵朗逸却摇了摇头:“你现在走不了。除非——你不要这个孩子。”
顾婉凝本能地向后一躲,眼中全是戒备:“这是我的孩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邵朗逸苦笑,在她心里,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贫血是因为有孩子的缘故,这种事可大可小,得好好调养。
而且,大夫说胎儿现在不稳定,你长途跋涉,容易出事。你要是想要这个孩子,就先不要走。”
顾婉凝和他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邵朗逸说的是事实,要把她留在江宁无声无息地生一个孩子,几无可能。
既然不能瞒着他,那么,一早让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邵朗逸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缓缓说道:
“婉凝,我很认真地问你一件事——你和浩霆,要怎么样才能挽回?”
挽回?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是可以挽回的?除非南园的桃花不曾开过,除非她不是戴季晟的女儿,可即便如此,她和他也回不去了。是她辜负了他,却也终于让她知道,他和她,不过如此。当日在皬山,他说,合卺须用匏瓜盛酒,寓意夫妇结缡要同甘共苦;可他要她和他在一起,“只有甜,没有苦”。
原来,她和他,真的是只能有甜,不能有苦的。
开到荼靡花事了。春深似海尽成灰。
她轻轻一笑,无限苍凉:“我和他,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既然这样——”
邵朗逸向前微一探身,十指交握撑住下颌,语气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不如你嫁给我吧。”
顾婉凝一怔:“你说什么?”
邵朗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可惊讶之处:
“你不想再回栖霞,孩子就总要有个父亲。
眼下在江宁,除了我,你觉得还有别人敢应承这件事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顾婉凝 只磨出了一个词:
“荒谬。”
邵朗逸赞同地点了点头:“是荒谬”,下巴朝她方才搁下的首饰偏了偏:
“虞总长的女朋友押首饰跟我借钱,不荒谬吗?你有了孩子不告诉他,不荒谬吗?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李敬尧绑到广宁去,不荒谬吗?我跟你说参谋总长重伤危殆你也肯信,不荒谬吗?”
他看着顾婉凝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话锋一转:
“一件原本就荒谬的事,找个荒谬的法子来解决,才相得益彰。”
“可是…”她觉得他说得似乎有道理,可事情又太过匪夷所思,她本能地去排斥他的话,然而邵朗逸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击散了那些纷杂的念头:
“等孩子生下来,我送你走。你想去哪儿都行。”
她迟疑地看了他许久,眼里仍有戒备:“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忙?”
邵朗逸的笑容仿佛有些倦:“我不是帮你。你忘了,说起来,这孩子该叫我一声伯伯的。”
“三公子,栖霞的人说总长约了人,晚上在枫丹白露吃饭。”昨晚邵朗逸把顾婉凝送到了泠湖,孙熙平就觉得他们该跟栖霞打个招呼,不过,栖霞那边还真是淡定,人都丢了快一天一夜了,他们也不急着找。
“约的什么人?”
“是总长下午在参谋部约的,他们也不知道。”
“待会儿咱们去扰四少一席。”邵朗逸牵了牵唇角,枫丹白露?他兴致倒好。昨晚他留下顾婉凝又刻意隐瞒消息,栖霞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真就由着她这样走了?那么,他倒有一点兴趣,看看这个时候他会有心情跟什么人切牛排。
真正在枫丹白露的餐厅并没有包间,但西菜搬到中国少不了入乡随俗。紫罗兰的丝绒窗帘结着密滑的金色流苏,烛枝形的水晶吊灯柔光熠熠,高低错落的细颈玻璃花瓶里插了应季的鸢尾,像一群紫蝴蝶盈盈落在桌面…枫丹白露的布置一向都很浪漫,一男一女约在这样的地方吃饭通常也很浪漫,只可惜,他的语调和表情都不怎么浪漫:
“庭萱,我还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霍庭萱端然微笑:“不会是你和顾小姐定了婚期,请我去做女傧相吧?我可没有那么大方。”
“没有。”虞浩霆面无表情地啜了口酒:
“我是想请你带一句话给仲祺,这些年,我一直把他当弟弟,以前是,以后也是。
如果将来有必要,也麻烦你把我的意思转告给霍伯伯。”
霍庭萱心中疑惑,面上却丝毫不露:“怎么?他闯祸了?”
虞浩霆摇了摇头,一条一条切开面前的牛排,手上的动作很慢,语速却有些快:
“有件事我不知道霍伯伯有没有告诉你:仲祺喜欢了一个女孩子,你们家里不同意。”
霍庭萱闻言,莞尔一笑:“你也知道,我们霍家不许纳妾。他那些女朋友…别说我父亲,就是母亲那么偏疼他,也不会由着他胡闹。”她正说着,忽然听见虞浩霆手里的餐刀不小心在盘底磕出一声脆响。
“庭萱,我知道你们霍家规矩大,不过——”虞浩霆顿了顿,语意愈发沉缓:
“前年小霍在沈州的时候,我去看他。他说,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你们霍家的家事,外人不便多说,所以我想,将来…你能帮他劝一劝霍伯伯。”
他这一番话,让霍庭萱更加迷惑起来。如果仲祺真的喜欢了什么人,父亲不肯答应,那以他的性子,早就在家里闹起来了,更少不了撒娇耍赖扯上自己当说客,哪儿还用得着绕这样的弯子让虞浩霆来传话?然而虞浩霆这样郑重其事,必然是话有所指。她一时想不周全,遂笑着试探道:
“他自己怎么又不来跟我说?
我这次回来,看他和致娆处得倒好,母亲也有这个意思。你没看出来啊?”
虞浩霆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漠然摇了摇头。霍家当然属意致娆。他不知道她要怎么办。可是从今以后,她的幸福已经不由他来决定了,他能为她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
霍庭萱面上的笑容不变:“对了,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
“下个周末在国际饭店有一场慈善义卖,捐助的是之前北地战乱的流民遗孤。
所以,我想请虞总长届时能赏光——你要是有空,带顾小姐一起来吧。”
虞浩霆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紧绷:“你叫人拿份请柬过来,我让唐骧去。应付传媒记者,他在行。”
“你这么忙啊?”霍庭萱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总长,邵司令找。”“昨天我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想着今晚约你的。没想到——”
邵朗逸走进来,闲闲笑着打量了一眼:“你佳人有约。”
霍庭萱见邵朗逸找到这里,思忖他多半是有要事,未必方便当着自己的面说,便嫣然一笑:
“你们聊,我去打个电话。”
虞浩霆也搁了手里的刀叉:“有事?”
邵朗逸拎起醒酒器给自己倒了杯酒,在手里轻轻晃着:
“浩霆…”一言未尽,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无聊,想找人喝酒。”
虞浩霆闻言,端起手边的杯子,朝邵朗逸一示意,抬手便喝空了。
邵朗逸慢慢品了口酒,眼波飘渺如晨雾中的江面:“你跟庭萱聊什么?”
“她说下个周末国际饭店有个慈善义卖,你要是有空,不妨去买点东西。”
邵朗逸端详着他,仿佛两人久未见面。昨晚顾婉凝苍白的睡颜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只觉得讽刺。太上忘情,他总以为自己最洒脱,却原来,他才是永结无情契的那一个。他想起那天,她到警备司令部来找他,一双翦水明眸里有出乎他意料的绝决和无助:“你要是骗我…”
他现在才知道,他错得这么离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明明一早就知道,他从来都是最懂得取舍得失的那一个,他一早就该知道的:
“浩霆,我现在忽然有点儿佩服你。”
虞浩霆静静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欢欣,也看不出其他任何一种情绪:
“是吗?我现在——也有点儿佩服我自己。”
102、开什么玩笑?
栖霞官邸一夜之间沉静了许多,顾婉凝消失得太突然,各种版本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绘声绘色:比如虞四少和春台社的楚老板藕断丝连,被顾婉凝撞见,醋海生波闹翻了;又比如虞夫人看不惯这位顾小姐张扬轻佻,虞四少拗不过母亲,只好暂且金屋藏娇。
只是传闻种种,皆是法不传六耳地隐秘流转——有了第一次的前车之鉴,谁也保不准这女孩子还会不会再回来。
消息传到霍家,霍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女儿,霍庭萱却察觉父亲似乎有一瞬间的沉郁。
霍万林看了看一旁的座钟:“打电话去悦庐,叫仲祺回来吃饭。”
不想一会儿下人过来回话,说公子这几天都不在悦庐,留话说去了渭州公干。
霍家母女闻言俱是一怔,渭州是陇北军政长官公署所在,虽属重镇,却远在边陲,怎么会有人派霍仲祺到那儿去公干?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多月,他竟也不和家里打声招呼。母女二人都有些不解,霍万林却不置一辞起身往书房去了。
父亲的若无其事更让霍庭萱觉得异样。她想起那一日虞浩霆的语焉不详,心弦隐约触到了什么,却不愿去想,微一迟疑,对霍夫人道:
“母亲,我有件事想问您。”
康雅婕还没动身回江宁就听说了顾婉凝的事,纵然她不怎么喜欢这女孩子,却也有点儿替她可惜。虞浩霆那样的人,是难相处,想到这个,自己倒有几分庆幸。只是她和邵朗逸似乎也太顺遂了些,总叫人觉得欠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荡气回肠?不必多,只要一点就好。
列车慢慢减速,她看了看在保姆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儿,缱绻一笑,所谓人心不足,大抵就是如此吧。
康雅婕换过衣裳出来,见邵朗逸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里喝茶,轻甜一笑:
“你这些日子一个人在江宁,都干什么了?”
邵朗逸垂眸笑道:“一个人无聊,当然是要找点乐子了。”
康雅婕眼波在他身上溜过:“是吗?你找了什么乐子,也说给我听听?”
邵朗逸起身放下茶盏,一直走到她身前:
“我要纳妾。”
康雅婕怔了怔,旋即无所谓地笑道:“好啊。是那个到现在还没嫁人的徐家二小姐,还是江宁又出了哪个风情万种的交际花?”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叫人派帖子去了。”
邵朗逸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外走:“日子定在二十六号。事情我都交待下去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康雅婕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邵朗逸慢慢退了两步,回过头来:“是我有什么没说明白吗?”
康雅婕盯了他一眼:“你说真的?”
邵朗逸淡笑着点了点头,康雅婕的容色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不可能!”
“我要纳妾你不同意,是吧?”
康雅婕偏着脸一声冷笑代替了答案,邵朗逸面上倒一丝愠色也无,唇边甚至还浮了浅浅的笑纹:
“好,那我娶平妻。现在叫人改帖子也来得及。”
他想起之前顾婉凝听他解释中国人复杂的婚姻关系,末了,冒出一句:“我觉得你还是纳妾比较好,反正明年我就走了。这样的事我听说过好几次,但是没有听说过谁家的夫人突然不见的。那还要离婚,又麻烦。而且,邵夫人会更生气的。”
她和他说话的神态,像是在讨论一笔全然事不关己的生意,理智的让人不安。
他记起初见她的那一天,她一言不合就冷了脸色离席而去,转回头又在他臂弯里那样的温存柔婉。娇痴不怕人猜,合衣睡倒人怀。他忽然觉得担心,那样无忧无虑的娇纵,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了?
“邵朗逸!”康雅婕想要尽力压抑的怒气一迸而出:“你发什么疯?”
“我们邵家这样的门第,这种事也不算很奇怪吧?”
邵朗逸的指尖在身畔一瓶青花凤尾尊的沿口摩挲着转了两圈,无所谓地笑道:
“难道康帅昔日——没有内宠吗?”
“你?!”
康雅婕胸口起伏,显是愠怒至极,一时间却想不出用什么话来答他。以邵朗逸的家世身份,纳妾这种事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然而眼下国内西化得厉害,许多自恃开风气之先的士绅名流都力主文明结婚,一夫一妻;当然,趁这个风气换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元配也是常事。
可她康雅婕不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小脚村妇!
况且,她和邵朗逸成婚至今,一直都是琴瑟相偕,人人艳羡。邵朗逸今日忽然说要纳妾,于她而言,比伤心更猛烈地感受却是羞辱。
康雅婕沉了沉心绪,口吻更加斩钉截铁:“不可能。”
“这样啊…”
邵朗逸沉吟着在沙发上坐下,交握在身前的手指互相绕了绕圈:
“你是要跟我离婚吗?那我们叫律师谈吧。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你以后再嫁我也绝不干涉。
不过,你要是再嫁的话,蓁蓁必须送回邵家——我的女儿不能在别人家里受委屈。”
康雅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邵朗逸这样风轻云淡地娓娓而言,和当日他们在隆关驿猎场初见时的神态一般无二,却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当日那个温柔倜傥的少年将军。
她脸孔涨红,拼力要把涌上眼底的泪水逼回去。
邵朗逸看了看她,突然以指掩唇轻轻一笑,迳自走到她面前,揽住康雅婕的 ,往自己怀里一箍:
“怎么不说话了?舍不得我?傻瓜,我逗你的。”
康雅婕正待推他,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却停了,狐疑地看着他,语气生冷:
“你逗我什么?你没有要纳妾?”
邵朗逸笑道:“不不不,我要纳妾是真的,我说离婚是逗你的。
不过,你要真舍得我,那我除了伤心,也没有别的办法。”
“邵朗逸,你…你, 你休想!”康雅婕在他胸前用力一推,却被他锢住了:
“嘘…叫下底人听见,伤了邵夫人的面子。
雅婕,你又聪明又大方,何必学那些醋坛子老婆呢?
乖,二十六号我在家里请客,你不愿意露面我绝不勉强。
你从小在家里都是自己一个人,怪没意思的。如今多个妹妹,也是好事。你说呢?”
康雅婕气得浑身发抖:“好事?你愿意蓁蓁将来也碰上这样的‘好事’?”
邵朗逸的语气愈发温柔起来:“这你放心,我绝不会拿咱们的女儿去跟人做交易。”
他贴在康雅婕耳边说完,缓缓松开了她。这样狠辣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宛如甜言蜜语。
康雅婕惊愕地摇了摇头,胸中的怒意再压抑不住,抓起手边的一个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邵朗逸身子一侧堪堪避过了,她顺手就去拿他方才抚过的那只凤尾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