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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绵绵漫漫的雨就像没有停过,夜色渐深,整座城市都像是浸没在一层淡黑的水彩中,街面上行人寥寥,虞绍珩看了看表,估摸着苏眉快该下课了,便撑了伞下车,慢慢踱到学校门口。
等了一阵,便见苏眉趁着同学的伞从学校里出来,白色的夏裙贴着纤柔的身体在雨夜中,宛如一枝玉簪花。他常来接人,苏眉的同学也习以为常,寒暄了两句,等旁人走开,虞绍珩才问:“你的伞呢?”
“有个同学伞坏了,我就借给她了。”
“你这好心过头了吧?”
苏眉嫣然一笑:“不是有你来接我吗?”
虞绍珩只好点头,“你今天又画了什么?” 一边问,一边去拿她的画夹。
苏眉笑道:“我自己背着吧,你还拿着伞。”
虞绍珩绕过画夹揽了她一下:“你背着反而不方便。”
苏眉只好把肩上的画夹摘了下来,正要递给他,却不防被虞绍珩猛然了一把:“哎!”
原来是个半大孩子也不知是躲雨还是怎的,闷着头从路边的窄巷里跑出来,几乎正撞在她身上,苏眉见那孩子要跌倒,下意识地便去拉他:“小心!”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觉得异样。
像暗箭无声惊弦,像怪鸦离巢时羽翼划起的腥湿冷风,雨水滴在她面上,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绍珩!”,便有一抹湿黑的人影侵袭了她的视线,迫得她向后一退,一只鞋子踩进了路边的水洼,她的画夹脱手摔在了地上。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一声爆裂的急响,一个裹着雨衣的人影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倒了下去,溅起的水滴打在她小腿的皮肤上,犹自抽动的身躯,让她一阵恶心,仿佛草丛中幽红的蛇信一闪,一种模糊而深重的恐惧,缚得她动弹不得。
虞绍珩亦没有走近她,冷白俊秀的面孔看不出情绪,只冲她抬了抬手:“眉眉,没事,别过来。”说罢,便要蹲下身去察看地上的人。
与此同时,两个动作抖擞的年轻人从对面的一辆雪弗兰里冲出来,顷刻间便穿过马路,急步跑到他们身前,其中一人抢身拦住了虞绍珩:“虞少爷!” 自己握着配枪俯身去看,摸着那人的动脉,面无表情地道:“死了。”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则拿出自己证件递给虞绍珩:“特勤局,高国铭。”
虞绍珩点了点头:“多谢了。”
“份内事。”高国铭脸色似乎不大好,公事公办地答了一句,又把虞绍珩和苏眉打量了一遍,对苏眉道:“少夫人没事吧?”
苏眉木然摇了摇头,听得又有车子接连飞驰而来,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有人压低了声音跟虞绍珩说话,有穿制服的侍从过来给她撑了伞,有人拦阻试图凑近的一二行人。
虞绍珩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没什么事,你先走,我晚一点就回去。” 说着,捡起地上浸了水的画夹递给她身边的一个什么人:“麻烦先送我夫人回家。”
她拼力压下想要抱住他的念头,镇定着心绪点了点头。车窗外的街景依旧平和安宁,她抬腕看了看表,从她下课到现在,还不到一刻钟。生活越平静,突然遭逢的意外就越叫人心惊,她不敢去想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半明半昧的记忆纷至沓来,胸口一阵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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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绍珩坐进特勤局的Suburban,同陪他上来的高国铭道:“今晚的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高国铭肃然道:“如果我们提前知道,会通知你不要出门。”
“这么巧你和同事在?”
高国铭看了看他,干巴巴地道:“我们专门负责做虞少爷的安保工作。”
虞绍珩挑了挑眉没有说话,高国铭道:“你从栖霞搬出来,特勤局就有这个安排了——是总长的意思。”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可能总长觉得会避开我们,三天前你就甩了我的同事一次。” 他言谈间不带任何情绪,但虞绍珩总觉得这人似乎对自己有些反感。
“我只是觉得那车有点不对头,如果知道是你们,我一定配合。”虞绍珩说着,微笑了一下:“你们的车不是用来跟人的。”
“这种事当然是军情部在行。”高国铭冷然顶了他一句,虞绍珩也不以为意,只是不知道他是厌弃情报部,还是厌弃自己这个得总长大人特别照拂的公子哥儿,只笑道:
“这些日子有劳了,你们是每天都跟着我吗?”
“没有,你到情报部去或者栖霞官邸就不用我们管了。” 高国铭道:“我们跟过去,一定被军情部发现。”
他话里话外都不大客气,虞绍珩反而加倍客气起来:“今晚幸亏有你们在,要不然我麻烦就大了。”
高国铭闻言,语气似乎也和缓了些:“也是你自己受过训,反应快,否则我们未必来得及。”
“我这会儿是真有点后怕。”虞绍珩正色道。
他拉住苏眉的那一瞬间,大半心思都在她身上,那个从他身旁经过的行人突然出手,他来不及判断那人出手的方向,也来不及推开苏眉,他只能往远离她的方向去避——不管是什么人,目标一定是他,那么,她离他越远,就越安全。
然而也就是那一避,恰被他躲开了,金属锋刃从他领章上划过的声响就刺在耳边…他正想着,只听高国铭又道:“这人时机选得很好,想必是熟悉你的行踪,但是我们这些天并没发现有人跟踪你——连虞家的人都敢动,我也很想知道是谁。”
40、(四)
虞绍珩到了这个时候才看清这个半小时前要袭击他的人。他打量了一眼这具擦洗过的尸体,忽然皱了眉:这人和他之前猜测的完全不同。
高国铭见他神色有异,低声问道:“你认识?”
虞绍珩蹙眉道:“他叫早川,是个记者。”
“扶桑人?”
虞绍珩点头:“两年前情报部开过他的档案,我查过他的资料,但是跟他本人并没有接触。”
高国铭道:“这就不奇怪了。”
虞绍珩却摇了摇头:“没道理…”
高国铭见验尸官拿了解剖刀出来,掩唇咳了一声,对虞绍珩道:“走吧,出去等结果。” 他转身要走,却见虞绍珩站着不动:“你还要看啊?”
虞绍珩点头道:“他跟我动过刀了,我看看他挨刀才划算吧。”
高国铭闻言唇角微微抽动,快步走了出去。
早川是扶桑人在江宁的外围谍报人员,这是情报部当时就确认的事,可是他突然冒出来向自己行凶就叫人费解了。他最近做的唯一能引人杀机的事,就是替周沅贞找人,牵扯到了腾作春的案子。除了这位一直跟他关系不错的师兄之外,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仇家”,然而这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杀手”,却把他的揣测否定了大半。
解剖台上的工作接近尾声,高国铭隔着玻璃窗冲虞绍珩招了招手,他一出来,高国铭就递来一张化验报告:“他的刀被雨水泡了验不出什么,不过幸好还有你的制服。”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领章:“蓖麻毒。” 眼中的神气,倒像是虞绍珩中了奖。
虞绍珩揉了揉自己的眉峰,看着报告道:“他还真是想我死。”
高国铭沉吟着道:“你刚从扶桑回来不久,是不是在那边得罪什么人了?”
虞绍珩心道,这人的大脑沟回也是够耿直,随口道:“可能吧,我有好几次吃完饭都没结账。”
高国铭一怔,继而“呵”地笑了一声,旋即正色道:“你开玩笑。”
虞绍珩抬眼看了看他,只好也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
正在这时,房间里电话突响,高国铭接起来听了两句,只答了一个“是”字,便放了听筒,回头对虞绍珩道:“总长要见你。”
特勤局送他去国防部的车子一共开出来四辆,虞绍珩一见,对高国铭道:“不用吧?”
高国铭公事公办地答道:“这是应急方案,特勤局刚刚升级了你的安保级别。”
虞绍珩同他商量着道:“我得去办公室换身衣服…” 话没说完,高国铭便道:“可以,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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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绍珩关上办公室的门,一边换衣服一边琢磨:总长大人大概整日里都是这样的待遇,就算约个女朋友,恐怕外头也有人站岗。这样的日子过二十年,也真是难熬。
他一到国防部,就被当班的侍从带到了三楼的防长办公室:“你等一下,总长快到了。”
果然还是国防部长的办公室比较像样:深棕色的皮面沙发、栗色书柜、样式简雅的黄铜顶灯、一盆半人高的白花山茶花期将尽…虞绍珩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已经这个钟点了,还要劳动最高长官回来加班。他正想着,便听门外有整装行礼的声音,虞绍珩也赶忙起身肃立:“总长。”
“饿不饿?我叫他们去隔壁拿点吃的。”参谋总长霍仲祺戎装笔挺地走进来,一边问虞绍珩,一边对身旁的侍从偏了偏下颌。
那侍从一笑,立刻去了,虞绍珩亦笑道:“马叔叔的点心我已经领教过了。”
霍仲祺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端详了片刻,才道:“你倒是不害怕。”
虞绍珩坦然道:“怕也没用啊,幸好您有安排。”
霍仲祺轻叹着摇了摇头,“太不小心了 …”
绍珩忙道:“是我太大意了。”
霍仲祺却道:“我不是说你。”
虞绍珩闻言,心道总长大人不是说他,难道是说情报部或者特勤局?这口锅甩给谁谁冤啊…正待开口,方才被派去拿东西的侍从官已经捧了两个零食盒子进来,霍仲祺一见,皱眉道:“替你们长官藏东西啊?去他办公室西边靠墙的那个柜子拿。”
那侍从一愣,才明白是总长嫌他不会挑,红着脸转了回去。
虞绍珩莞尔道:“霍叔叔,今晚的事能不能让特勤那边先不要告诉我家里啊?”
“这种事你还想瞒着?你父亲已经知道了。”
虞绍珩面色发苦,霍仲祺觑着他道:“又不是你闯了什么祸,还怕你父亲知道?”
“父亲一直都不赞成我在情报部,您知道的;而且,我也不想让母亲担心。”
霍仲祺微微一笑:“怕人替你担心,你一早就应该听话。”
一时那侍从重新拿了点心过来,又问他二人喝什么咖啡,虞绍珩只说“随便”,霍仲祺却道:“这么晚了,喝咖啡不好,红茶吧。” 虞绍珩听着,情知他是习惯了把自己当小孩子,却也不好抗议,只盼着他不要借题发挥,借着这个缘故,把自己调走:“霍叔叔,您可千万别这会儿把我调走,我自己倒也罢了,太给我父亲丢人了。”
霍仲祺了然瞥了他一眼,“那——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虞绍珩道:“本来有,现在不好说了。”
“哦?为什么?”
“我最近在核查一个我们部里年初结过的案子,有些口供的细节可能有问题。”虞绍珩斟酌着道:“大概只有这件事得罪人。”
霍仲祺的手指慢慢在膝盖上叩着,轻声道:“合理呀。”
“不过,一来这件事以现在的情形看,我觉得不足以让人冒这么大的风险;二来,今天动手的是个扶桑人。”
霍仲祺思忖着道:“扶桑人让你们部里查着,你怀疑的人现在就让特勤局把人扣起来审——要是自己人,恐怕现在也已经知道失手了。”
虞绍珩迟疑道:“霍叔叔,这样会不会太大动干戈了?我也只是怀疑,没有过得硬的证据。”
“国防部不是检察官办公室,不需要有证据才能扣人。所有人都有义务在任何时候配合上级的调查。”霍仲祺或者,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连你都敢动,国防部要是不大动干戈才是怪事。”
虞绍珩抿了抿唇,拖长声音叫道:“霍叔叔——”
霍仲祺瞥了他一眼:“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
“既然是我自己的事,就给我练练手呗。”虞绍珩讪讪道:“特勤的人都快要跟着我上厕所了,您还不放心吗?”
霍仲祺默然咬着一块玛卡龙,不为所动。
虞绍珩又道:“霍叔叔,您设身处地想一下?要是换了您,您也不乐意被长官这么’爱护’吧?”
霍仲祺闻言失笑,“好吧,不过,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事你要全都告诉你们部长。”
虞绍珩立刻点头:“是,明天一早我就去跟部长汇报。”
霍仲祺道:“不要明天了,就现在;你在我这儿给他打电话,你们部长不到一点钟不会睡的。”
虞绍珩苦道:“霍叔叔,您就这么不信任我?”
霍仲祺掏出手帕,一边擦手一边笑道:“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换了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听话——显得自己没本事嘛。”
虞绍珩掩唇一笑,只好老老实实去跟长官汇报,挂了电话回过头来,却见霍仲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绍珩,你要知道害怕。”
40、(五)
霍仲祺踱到窗边,回过头来打趣道:“男人害怕,不丢脸。”
绍珩莞尔道:“霍叔叔,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害怕。”
他想起自己刚读中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几乎个个非富即贵,但也有那么几个成绩极好却家境贫寒,学校为此专门设了一项奖学金。他同班就有一个自幼失祜的孩子,连午餐钱都交不起,但他却不肯向老师申请领钱。
他回家同母亲说起,母亲却不觉得奇怪:“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要自尊,他领了这笔奖学金,学校里是要贴布告公示的。”
他奇道:“那有什么?穷又不是他的错,有什么丢脸的?”
母亲淡淡道:“你这么想,是因为你没有穷过。”
从来没有体会过穷的人,不会觉得贫穷有多么叫人难堪。一个没有害怕过的人,也不会知道恐惧是怎样一种噩梦。
他从小就总听人说,总长大人是英雄,谈笑之间,九死一生。这样的人不会知道,真正的恐惧如同黑洞,能够征服一个人的意志,能够吞噬掉你对自己的所有信心。
霍仲祺默然了片刻,笼在他身上的目光安静而柔和:“ 勇敢是好事,但不害怕,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了, 一条疯狗就什么都不怕。”
绍珩一怔,只听他又道:“‘英雄’这两个字,我不敢当。别人这么说,无非是以为我不怕死,其实呢?只要不想死的人,都怕死。” 霍仲祺说着,垂眸一笑:“我不光怕死,还怕疼。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比死更叫人害怕:你会害怕你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怕他们对你失望,怕你不能保护他们…男人是因为害怕,才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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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潇潇,墙脚的苔影悄然隐于夜色,但那漉漉清芬却在这寂静雨夜里鲜明起来。
他知道,她一定睡不着。
他隔窗望见卧室里的暖黄灯光,便仿佛望见了她含愁凝睇,如同沾染了雨丝的漉漉眉眼。
虞绍珩推门进到房中,仿佛是同二三好友小酌而归,笑吟吟道:“我不回来,你就不睡啊?”
抱膝倚在贵妃榻上的苏眉连鞋都没踩,赤着脚便急急到了他面前:“你…”
虞绍珩笑嘻嘻地把她抄在怀里,见她身上换了睡袍,淡蓝的净色薄绸,腰间的带结松松垂落,浓密柔软的发丝散落在胸前,眉间的艳痕在灯下仿佛一个欲说还休的娇嗔。他一边打量着一边问道:“有电话找我吗?”
“有。”苏眉点了点头,刚想跟他交待电话是谁打来的,却听虞绍珩又问:“吃宵夜了吗?”
苏眉摇头道:“我没有胃口,你要不要…” 她正想问他要不要吃东西,却又被他打断了:“眉眉,我问了你几件事?”
苏眉一愣:“两件,怎么了?”
虞绍珩把她放到床边坐好,笑着摇头道:“错!连上刚才那一件,三件。”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苏眉拧着眉头苦笑道:“你好无聊!”
“我看你着急,让你放松一下。”虞绍珩捏着她的脸笑道:“今晚的事,我早就知道,只是跟我们部里的事有关,我们有纪律不能告诉你,吓着你了是不是?”
苏眉抬起下颌仰视着他,断然道:“你骗人。”
“傻瓜!我要是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巧有人埋伏着等开枪呢?”
苏眉偏过脸道:“你不要骗我了。你要是知道,怎么会…多我一个人,你不觉得碍事吗?”
虞绍珩嘟了嘟嘴,曲起手指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眉眉,你又变聪明了呀。这可怎么办呢?以后几十年,我糊弄起你来还得多花点心思,唉…”
苏眉眼里一热,刹那间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你——”
她对这样的事全无经验,既不知道能责备谁,也不知道可以有什么样的建议,她只是害怕,满心兵荒马乱地坐了半夜,此时他回来,却是这样似假还真地同她说话,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
她的脸埋在他身上,泪水恣肆,纤细的肩膀抽动地厉害,虞绍珩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了好了,我老实跟你说还不成吗?” 他摸出手帕替她拭泪,像只温驯猎犬似的蹲下身来,牵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正色道:“今天的事呢,是我大意了,不过以后这段时间,我们家附近也好,外面也好,总会有一票人看着我的,你一百个放心就是了。”
苏眉眼里汪着的泪水依然清晰可见,黛眉深蹙,贝齿咬紧了嘴唇,惶然无措的神情牵得他心底微微一痛。他以为,时过境迁,他身边的人绝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痛苦,却不曾想,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无论今晚算计他的人是谁,他原本都并不恨他。如果真的事关身家性命,那谁都会下狠手。他着了别人的道,是他自己不小心,没有怨天尤人的必要。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她泫然而泣的一双眼,一种他疏远已久的情绪如雨夜苔痕,从骨髓中潜滋暗长。
他想起今晚总长大人的话,他说,“男人是因为害怕,才勇敢的。”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很怕死,但他是个负责任的人。她已经死过一次丈夫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再有第二回。
他站起身来,把她揽在怀里,微凉笑意一点一点从他唇角漾开,逡巡在她发上的声音却有别样的温柔:“眉眉,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我命大得很,绝不会让别人说你’克夫’的。”
苏眉闻言,抬手便在他身上捶了一记,愠道:“你…你胡说八道!”
虞绍珩握着她的拳,笑道:“哎,我这话可不能是胡说八道。”
苏眉一阵气苦,忽地抚着胸口脸色一变,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虞绍珩一惊,赶忙抱住了她:“眉眉,你怎么了?”
苏眉双眸微合,手指虚软地拉住他的衣襟:“我头很晕,绍珩…”
虞绍珩闻言,脸色立时变了,“眉眉,你晚上回来吃过什么?眉眉?” 然而苏眉只是摇头,虞绍珩一边叫人,一边抱了她往外走。
雨不大,怀里的人也不重,可他的手却在抖。
41(一)
虞绍珩揽着苏眉在汽车后座上,翻了她的眼底,又去搭她的脉搏,嘴上接连问道:“你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能看得清楚么?”
苏眉这会儿似乎缓了过来,纳闷儿他何以这样紧张,抚着胸口道:“…没有,我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虞绍珩见她呼吸心跳都不像有异样,也反应过来自己好笑,且不说有没有人会蠢到在他家里下毒,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好容易干了一回,还等到现在才发作;面上却不肯承认自己冒失,只问:“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苏眉回想着道:“我晚上的时候就觉得胸有点闷,可能是刚才太紧张,现在也没什么了,我们回去吧。”
眼看医院马上就到,也不知是心态使然还是别的缘故,虞绍珩打量着她,总觉得苏眉脸色不太好,想了想,道:“来都来了,还是让大夫看一下,真没事,也放心。”
虞绍珩在中央医院也算熟门熟路,然而此时看着苏眉确实不像有病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去看急诊,对着值班表看了一遍,上面亦没有他认得的大夫。他只好打电话回栖霞,叫人查了医务处主管家里的电话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