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他再一次丢弃了她
每个人都跟我说对不起,原来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对不起彼此。
一一迟欢札记
“对不起,对不起,迟欢……”
连瑾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那么迟钝大意。她紧张的低头,却眼角紧张的
窥视着迟欢的神情。
她面色如常,仿若未闻。
连瑾怔忡的看看,双手都是湿汗,热过以后冷冷得冷却。
可迟欢白净疏朗的面容,干净削瘦,没有一丝表情,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耳边呜呜的作响,朦胧间仿佛还响着隐隐约约自己在静谧又紧迫的夜晚,对着
方镜说的那句话。方镜问她,如果回去了你最想做什么?
“他曾经送了我一枚戒指,我生他气所以送人了,回去以后我想反悔拿回
来。”
我想反悔拿回来……
手掌心是前所未有滚烫的,那里有最名贵珠宝的温度,切割完美的切面反射着
白色灯光的惨白。
消毒水的味道在这一刻敏感的传进嗅觉,猛地咳嗽了好几声,她慢慢的缓过
气,半掩的门能听见走廊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一下下在脑子清晰,却没有一下是
属于那个人的。
我不信。
她捏紧手心,喃喃的自语,无声,只有唇角的蠕动。
玻璃杯的温水在空气里渐渐冰冷,她如常的神色,只是没有表情,手也没有
抖,很安静的将水杯往床边的矮几里放,眉眼垂下,眼神平常,可随后“啪”的一
声,杯子里的水瞬间溅了出来,碰到了矮几的角,跌在了侧内一旁的垃圾桶旁,地
板与玻璃的清脆接触,破得支离破碎,刹那,迟欢懵懂的被这声音倏地吓了一眺,
失神恍惚的转过头,怔怔僵硬的转头,然后缓慢至极的下意识想捡起碎片。
“我,我来,迟欢,你别动,你身子还没好……”
连瑾倒抽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心还是那么慌,虽然迟欢什么也没说,可
她分明感觉到室内有些冷窒的感觉,扰得她有些闹心,有些难以呼吸。
她蹲下身,手刚仲下,碰触到迟欢同样仲下来的手臂,冰凉凉的。
恍然,抬头,对上迟欢错愕紧缩的浅色瞳孔,倏地心里一紧,一抽,喉咙下意
识的哽咽。
“怎……怎么了……”嚅嗫的轻问道,连瑾的声音不知不觉看着迟欢的脸色一
瞬间刷白而不自觉抖了抖,“怎么了……”
寂静的室内,干净得诡异的房间。
她失措的看看迟欢倾身,咬牙费力像是要床上摔下来一样,手缓慢缓慢的伸进
垃圾桶里,酸酸脏乱的桶里,她刚要阻止却见迟欢从那里赫然拿出了一条项链。
十字架的坠子,银色的珠链。
冷气扑鼻,连瑾恍惚想起那是曾经在顾方西脖子里看见的项链。
黑色的衣服间,简约低调的黑色里,唯一一点点的光亮折射物件,如今却是迟
欢在垃圾桶里找到的。
垃圾桶里。
我不信。
蠕动着干涩发白的嘴唇,她呢喃如梦呓,仿若垂死挣扎。
两两无声,寂静得吓人的空间里,只有中央空调的冷气呼呼有一点点的声音
在耳边回响。
门被打开,迟宁刚巧走进来,面上是精致的妆容,一身干净成熟内敛的套
装,拎看透出几丝饭香的好看饭盒,一抬眼便对上迟欢分明深沉的眼眸,历经风霜
的心脏还是不由的漏了一拍。
“小欢……”
路路紧跟着进来,看着迟欢神色难辨的脸,也下意识的心下一眺,美目愣了
愣。
“他来过对吗?你们没人告诉过我,他也来过,他也等过我对不对?”沙哑
着嗓音,迟欢支撑着身子调整倾倒的姿势。气喘着,半坐在柔软又冰冷的病床上,
眼神炯得似夜间那猛然一亮的夜光,睫毛颤动,嘴唇没有多大的弧度,可是声音却
一字一句的吐露着。
一手握着戒指,棱棱角角的刺着手心。
另一手提着项链,十字架的坠子在悬空摇摇欲坠。
“他来过对吗,他来过。”
陈述,甚至不用任何人证明。
“来过叉怎么样,他不是还是走了吗?!”迟宁深吸一口气,沉下声,仿佛要
比迟欢更迫人,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女儿,她抚摸上她微凉的脸颊,嗓音低沉铿
锵,“小欢,他还是走了,他照样还是离开了你,你何必在乎他有没有来过。”
“他不会无缘无故走的。”睁着微弱的眼皮,眼神亮得似光,在最后挣扎,手
死死的攥着那两样物件,仿佛在感受最后的温暖。至少她还愿意让自己相信,他没
有再次把她丢下。
怔了怔,有些晕眩,与路路相觑了一眼,迟宁轻咳一声,调整了睑部的表情,
嘴角徽微扯出一个笑容,然后答非所问的移开话题:“行了,小欢,你现在身体还
虚弱,我给你炖了鸡汤,还热着,你看看要不要先吃……或者……”
“他来过,然后呢,你告诉我。”
淡淡的问起,迟欢眼神一瞬不瞬定定的注视着迟宁,然后移到路路,然后再重
新回到迟宁的脸上,声音很低,很浅,但很清晰。
削瘦的下巴,透明的白,脸上甚至还有些青色的印记,眼窝深陷,却在这一
刻,分明那么明丽沉静。
深深的闭上眼晴,不顾路路的阻止,迟宁忽然从床沿边站起,居高临下又满是
气急的神情望看迟欢,低沉似呢喃的道:
“……对,他来过,他告诉我要和我女儿重新在一起,我没答应,我骗他,我
骗他,我女儿从来都没有想跟他重新开始的意愿,我女儿根本就不想看到他,我骗
他说是你耍了他,是你欺骗了他的感情,我很明白的告诉他,谁都比他适合当我的
女婿,只有他,顾方西,不可以。”
全身颤抖,风从很细小的缝隙中窜了进来,刺骨的阴寒。
“可那又怎么样,我以为他可以坚持几天,我以为至少他会试着来挽回你,至少他会等你醒来等你给他个最后的解释,结果昵?没有,
小欢,他就那样走了,他连等都没有等,就那么不堪一击的离开了,他有多少爱
你,我半分都看不出来!他就信了我的话,他竟然相信了你骗他,你耍他。其实他
也没那么爱你,他连骗都不愿意被你骗,他连等都不想等你给他的解释!你还在乎
他有没有来过,你竟然还在乎他有没有来过……迟欢,你太让我失望了,你难道还
不明白,这一次他又放弃了你!”
忍痛的,缓缓闭上眼帘,满目成了漆黑,迟欢手抖了抖,十字架和戒指慢慢
曝露在空气里,随着手掌的张开而渐渐失去了体温,只留了冰凉。
张口,无言,喉咙间不断涌出的苦涩,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累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良久,她笑得温柔,拍了拍连瑾的手背,看着她歉疚震惊的表情,轻轻抿唇
摇了摇头。
连瑾懂迟欢的意思,她说的是,我没事。
没事……
她太明白迟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她能感觉到别人的痛苦,却能比自己更知
道自己的痛苦,她习惯一个人去消化那些,却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流泪。
怎么会没事。
在垃圾桶里找到的十字架。
在别人口中听见的自己不能改变的事实。
她看着门被关上,室内一下子寂静得只听得到虫鸣,风声,叶子拍打彼此的声
音。
怔怔的凝视良久手中的十字架,没了主人,她甚至在想,这条项链真的是她曾
经拥有的,真是也被他所拥有过的吗?它跟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十字架项链有什
么不同?有什么不同……
他丢了它,也在等同于丢了她给他的信仰。
可这一刻,迟欢不会知道,即使没了这个,顾方西也一直在念着她给他的信
仰。
不知,确是不知。她只知道,手心里火辣辣的,那条项链,银白色,十字架,
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和特殊的,它就是一件废弃品。
闭眼,忍气,然后一喘,狠狠的朝着窗口一扔,还有戒指,一同扔了下去,回
头,睁眼,手心里很干净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看不见,心不烦。
她低低的笑,笑得很轻,只有自己听得见。
第二天,清晨,露水还在楼下庭院的草坪上,绿绿葱葱,屋檐下还有些雨露在滴着。
披着外套,迟欢拄着拐杖,半蹲在自己病房下的草坪里,一寸寸的摸索,一寸寸的找……
真以为会狠心,真的以为会狠心的。
路路一大清早,就看到了那样的场景,浅色的病人服,单薄的女子背影,疏朗苍白的脸孔,那个女人一声不吭,很安静,好像和空气都融为一体的感觉,很安静的在草坪上,找着东西。
迟欢没哭,面色如常,低着头找,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并不是为了要继续怎么样,却还是想找到些什么,她不哭,路路却哭了,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她喃喃的道:“迟欢,对不起,迟欢……”明明是为她好,明明是觉得恨铁不成钢,可她满腹竟然出了口只剩下歉疚,莫名的歉疚。
死死的抱位迟欢半蹲的身子,她埋在她的颈窝处低低如梦呓般着,湿了迟欢一侧的病服。
方镜也在这时赶到,刚走到住院部,却在楼下看到了路路抱着迟欢哭得稀里哗啦的身影,错愕了几秒,方镜走到她们身旁,也不出声,有些尴尬,等路路的哭声渐弱,看着迟欢缓缓回过身,那张平静如常的脸庞,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扯出一个笑容,然后咳了几声,喃喃的问:“那个,我好像没有遇到过你丈夫……应该,应该不是施哲吧,亏我一开始还认错了,你们是不是还没重新开始?你生他气了?”
闻言,路路仓皇的变了变脸色,刚想阻止方镜再说下去,迟砍倏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垂下睫毛,晨光薄雾衬着绿色笼罩在她的面颊上,分明是在笑,却让人觉得连哭都不如,她沙哑的噪音浅浅的道:
“没有了,没有重新来过,没有丈夫,没有任何开始,都没有了……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都没了。
她却一边低喃着,一边还拄着拐杖细细,说不出原由的找着。
于是,这一天,市医院。住院部的草坪上。旁边石架上的紫藤萝枝蔓没有花只有灰绿色的枝叶垂挂在枝头,淡淡的迎着风飘荡,泛黄的银杏叶大片大片的剥落,落了一地的金黄色。
这日,有一个女子拐着杖,有两个女子陪着找,找那些逝去的年华,找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明明是恨,是惆怅,是狠心却到头来想找回的一些些残留在心里的光景。
七十三 夫妻许诺天荒地老
总有那么些许牵挂是忘不掉,总有那么些许的不敢是软弱的,总有那么些许的顾虑在改变你的人生,爱情,梦想,婚姻。
两万尺的高空。没有重心的感觉。
白雾层层叠加,苍茫一片。
衣服都没换,时不时有人看向顾方西,明明是五官分明的脸,灰尘扑面的样子显得颓废憔悴,上衣的面已经是被磨破的,手臂上还有些许抓痕。
径自看着手上的报纸,半眯起的眼眸,狭长沉静的眉眼,胸口阵阵缩紧的疼痛,深深吸一口气,他努力的忽略,随意问了句:“双双还好吗?”
康蓉其实心神也不定,怔忡了几秒,转过头,叹了口气:“好,她也需要放下,我安排她在巴黎读研,很好,你放心。”
“恩。”低应了一声,他又翻了一页。
瞟了他报纸的内容一眼,康蓉垂下眼帘,拿了条毛毯盖在自己身上,然后轻轻喘了口气,凝视了身旁的顾方西侧脸良久,看着那张脸从温润变成森凉,从森凉变成现在沉到极点的死寂,心底涌起了微徽的酸疼,失神的张唇,喉咙滚了滚最后说出的是淡淡的一句:
“方西,你报纸拿反了。”
顾方西闻言回过神,定定看了艰自己手上的报纸。
“你想问谁,孩子,你真正想问的是。迟欢,她还好吗.对吗?”平淡的戳破,康蓉揉了揉他的发,眼神温软了下来,声音沉得低哑。
顾方西嘴角一侧微扬,深沉晦暗,面容沉静内敛,眼角的眼线依旧是冷雅狭长,却少了几分戾气与魅惑,变得很静,很沉。
“我能反悔吗?”他收起报纸,失笑,低低看向窗外.语气很轻,甚至不像是问别人,而是问自己。
“飞机已经起飞了,而且,方西,你自己很明白,除了离开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否则在刚刚安检的时候你就可以反悔。但是,反悔然后昵,一条人命,即使是司徒出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恐怕来不及去医院看她,你就已经在牢里了,司徒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日寸候,要是下一秒她走了,而你还在国内,你想想,法兰克那时要对什你,要你死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像那些通缉犯一样,我潜逃了。”低沉发笑,声音沙哑,他自嘲的勾起唇,薄唇有些干涩。
追诉期十五年以上。笑着,蹙眉,他摸了摸脸,额头上隐隐作疼,低头揉着太阳穴,手都有些略略虚软。
十五年,此刻,只是一个数字,而人过看的却是一天天真实的日子。
害怕,多害怕,而且那种害怕他很清楚,是会与日俱增,是随着数不清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的可怕。
“你有什么心愿吗,方西。”
不知坐了多久,康蓉忽然出声,给休憩凝神的他,盖上被子,轻轻的问。
对上康蓉的眼,瞬间眼底有些发白发暗,然后他恍惚的瞧见她鬓发泛着灰光,有几缕已近白发,眉目间是岁月的褶皱,手有些枯燥,下意识的摸上,他能感觉到温暖,但是那种温暖已然不若年轻时热烈,而是渐渐早已流失了一半,就像每一个走到最后的生命。
对着这个母亲一样的存在,顾方西转了转身,眼窝发青,密黑修长的睫毛在眼眸处颤了颤,深深的闭上眼睛,在康蓉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他口齿不清,含糊嘶哑的昵喃出声:
“人不知道能活多久,能赖着同一个地方多久,所以,如果我死了,永远不要告诉她。如果她问你,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不,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问,有时候,她执拗得紧,也许她会和以前一样让一切关于他的事情都离她远远的,包括人,事,物。
心房猛地收缩,然后缓缓的在那儿颤颤巍巍,扰得他头疼欲裂。
“为什么不让她等你,也许她可以接受等你,或者跟你一起逃走。”
艰难的说完话,连康蓉都觉得太疯狂了。
但她分明能感觉到,顾方西是不愿意迟欢等自己的,四年让她等了,无止尽没有尽头的日子,他如何能让她等她,等十五年以上,甚至更久,或者把她从所有人眼里偷走?
他不知道此刻她有没有醒,他也不知道这一趟回去巴黎他能不能给她好的生活,甚至他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愿意跟他重来。
刚开始听闻她醒了,他满脑子都是冲动,即使是听一句是真的骗你也无妨。
可是,发生这一切,所有的情绪都渐渐;令却,他才发现,他有多害怕听见她说,她不愿意。
“我总想着,只要她不嫁人,她总会是我的妻子,不管在哪里,我自己,记得就好了。”
睨着他的脊梁,僵硬,发颤,康蓉忍下鼻酸,轻柔的再问:“如果,有一天是她比你先死昵?”
他浅浅的笑,眉眼都弯起来,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在飞机上最后的一句话是:“那么,永远别告诉我,或者骗我一辈子。”
“暖暖昵?”
第二天平静如常,迟欢喝着温水,凝着眼神,可以动都不动,嘴唇轻扯轻吻着。
连瑾闻言,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死了,失踪好多天了,最后我们上她公寓去找,然后去了公安局才知道的,听说是还在查,死因不明,但是已经被安置葬在了城西的公基里。”
怔愣了几秒钟,然后眼眸一动,狠狠呛了几声,迟欢恍惚的想起苏暖暖在她离开时的表情,懵懂,失神,忧郁,欲言又止……太阳穴猛烈的跳动,就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可是,这一刻她听见消息竞不是惊讶,仿若潜意识里一直停留的身影最后真的是成了沉睡的雕塑。
“应该,是自杀吧。”天花板的灯光大亮,惹得人炫目头晕,吸一口气,温水在喉咙里变凉,缓缓的仰头靠在枕头上,她咬着唇, 深深的闭上眼睛。
“你怎么猜是自杀?”
连瑾惊讶的出声,偏看头好奇的反问。
“她是个孩子,孩子最会做的事情,是义无反顾的走,然后让大人替她收拾烂摊子,自杀是最快乐的游戏,通常也只有孩子才有勇气去玩。”
淡淡的,迟欢眼角略略酸涩,想起那个抱着她对她说“是他对不起我,是他,我要他一辈子都记得,是他对不起我”的人,话落了,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猜的是对,还是不对,或许对与不对她都不知道,其实与那个人有关。
半晌,她才恍惚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头,迟欢轻轻的问:“那么快就冬天了吗,医院开了暖气。”
“恩,今年的冬天来得好像早了点……”
是早了点。
窗户外面的树枝是孤零零光秃秃的了,林立在那儿就像失了什么似的孤寂。
兜兜转转那么一回,又什么都回到了原点。
没有苏暖暖,没有法兰克,没有巴黎,没有顾方西,没有est Gu,什么都没有,回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这一别,此去经年。
谁会记得,曾经有一对夫妻傻傻的允诺彼此要重新来过,去维也纳,种种花草,在莱茵河畔散散步,然后要有很多孩子,重新开始……
没有人记得,只有那些年华,那些午夜梦回的时候,记得那是怎生满目疮痍背后的一点点彩色温暖的光晕。
七十四 不能插足的婚姻堡垒
我在等你, 即使我知道,也许永远我都等不到你,也接不了你,补不圆我们有一丝裂缝的婚姻。可我依旧让自己在等,即便是,毫无意义。很奇怪,除了这件事,好像已经没有让我觉得快乐的事情了。
——顾方西札记
这一年又是,新年将近,巴黎下起了小雪。
薄雾淡窗,玻璃的镜面上像镶嵌了看不清规则的雪花图案,透明缤纷。
室内有碳和火光的例影,壁炉与烟囱相连又略带几分神秘,日音红鲜艳的火苗时不时的在壁炉里弥漫看点点的温暖,法式的壁炉在火光的倒影下复古而沉寂,又有一抹难得的淡淡漠漠的惬意。
屋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啪啪”作响,还有一女子嫣然小声的低笑,似有意无意的想引起房间里那个静坐如水的男人少有的反应。
“顾院,你有白头发了啊。”
那人,指着他笑笑,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浮现了隐约的梨涡。
垂目的动作没有变,只是眼神微微一怔,男人然后淡淡的应了一句:“是吗?”
话落刚要翻页文件,欺身而来的刹那温暖,下意识让他眉头一皱,偏头避让,还没反应过来,头上略略传采不经意的剌痛,他一仰头,便看见那个相貌姣好,语笑嫣然的女子,指间攥着他细小的一根白发,仿若得意的说:“我抓下来了,白头发。”
白发。
他喉咙一紧,眼色微凛,以那女子吃惊变色的速度,神色紧绷的抢回那根白发,不自觉冷下语调,冷漠沉声的警告道:“伊内丝,别让我提醒你第二次,不许再碰我的头发,特别是白头发。”
“……我帮你拔掉有什么不对?”忍着气,她怔了怔,的确是被他第一次形于外的冷厉给震慑到了。
同事那么多年,没有五年也快将近八年,他的性格一直是淡漠如水的,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激起那滩死水,她喜欢他,喜欢这种个性,甚至喜欢撩拨他,可是他多半是不予理会,更不会如此疾言厉色。
笑容停滞看那儿,然后她有些尴尬的反问他,拔一根白头发而已,也不是那么大的事情,何况,她喜欢他身上那种经历沧桑岁月的痕迹。
伊内丝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实习的工作就是当他的助理,这近八年来,喜欢眼前的男人的原因只会因他一年又一年愈加安静的深沉而越来越明显,她更加清楚,没有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的女人,甚至IsEM时装商学院所有的教授老师和学生都潜意识的认为他们是一对,就算不是一对也早晚能成一对。
他将近四十,早已不年轻了,他需要一个伴,而她是最好的人选,即使她和他年龄有些略大的差距,但她伊内丝可以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他的妻子。
思及此,她深深吸一口气,露出一直以来都极温柔嫣然的笑意。
眼眸深沉,然后缓缓垂下,他在看她笑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晃神,让伊内丝略略心里有些欣喜,她每次接到这种讯息都让自己更添了几分信心。
可他的下一句,却让她一头雾水,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我的白发不用你拔。”
淡淡的,他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语调平常的说道,然后揉了揉微微酸疼疲乏的太阳穴,摘下眼上黑色木质镜框的眼镜,沉吟一声,吁了一口气,放在桌上,最后关上文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