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姜大哥打架去了?”爱娣知道今天黑子答应了见庆娣,所以有此一问。

“道理说不清,当然还是拳头解决。简单,有效。”黑子呲牙,“再往下一点。”

爱娣白他一眼,“能有什么效?最多出出气。”

“出气也好,我憋了二十多天了。喂,手轻点,你替你姐报仇呢?”

“我早跟我姐说过了,粗人还是要粗办法解决,跟你讲什么道理?姜大哥直接抡拳头打到你服气就是了。”

“沈爱娣,你哪一国的?什么叫跟我讲不了道理?”

“那我来和你摆摆道理。人呢,再好的关系也要讲个亲疏有别。像我,我就算嫁给向雷,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对我妈和我姐深;像你,在你心里,雁岚是个好姑娘,但是你叔始终是至亲;但是在姜大哥心里,雁岚和景程是他看着大的,就是他的亲人。这不很简单的事吗?你不理解姜大哥为什么不顾念多年感情,只是因为你拿自己的标准衡量了别人。”

“你姐跟你说过了?姚家的事?”

爱娣停下手,黯然点头,良久后说:“那一年,雁岚瘦得好厉害。她走前的那天晚上我们俩其实见过一面……那时我心里就在想,她好像魂儿都没了。”

斗室里只闻黑子粗重的呼吸,静默中他突然开口说:“我叔……这件事确实是……”

“人都不在了,”爱娣重新给他上药,“别提了。”

“爱娣……”

“嗯?”

“你会不会也觉得这回是我不分是非,不讲道理?”

“我?不知道呢。不过换了我,我可能和你一样的想法。”

“……再多揉揉,化瘀。”

“手疼的不是你!”

“……爱娣,你想不想结婚?”

正在拧瓶子盖的爱娣闻言站了起来,被她高临下地审视着,黑子吞了吞口水,“我是说真的,我想结婚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结婚。”

“我不想。”

黑子张口结舌,“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你太高了,又是当警察的,还喜欢喝酒,说话又粗鲁……总之,没一样讨人喜欢。”

黑子一副被打击到了的表情,除了喝酒与粗鲁之外,他一直以为其他的都是天下女人眼里的优点。

“喝酒我能戒,……戒少点。说话爆粗那是习惯,以后我改。你看我还是公务员,以后旱涝保收的,不会饿了你。至于高,高还不好?你喜欢向雷那样的矮矬子?”

爱娣垂下眼,将东西收拾好,才开口说:“我是真怕了。”

如果此时向雷在面前,黑子最想做的就是先把他捏死。

“以前你为房子愁,跟了我最起码不会为了这个打架,我房子多。我跟你清清家底,”黑子咳嗽一声,坐直了继续,“我爸妈是铁路老职工,所以在铁路小区那有套房,我在单位有套二室的宿舍,这些你知道。我叔给我留了六套房子和三间铺面,铺面还有四套房子都在原州,其他在闻山,现在中介帮忙收租,每个月收入也不少。你看,这不要转名字了吗?你要是愿意,都转给你。”

爱娣一脸呆滞,像被飞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她心里狂乱地拨拉着小算盘,打出一串能让人爆血管的零。

“转给我?你傻了?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你算算账,那是多大一笔钱啊,你就这样随随便便丢给人?有你这样不把钱当钱的吗?”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一句跺一下脚。

“转给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人虽然脾气坏嘴巴坏,又贪财了些,但是心眼不坏。对你好的人,你能掏心窝子对他。”黑子想了想,把“对你不好的那就是死仇”这句咽了回去。“我一直对你好就是了。”

爱娣果然有些感动,“我姐都没这样夸过我。”

黑子自得地笑,“那当然,少说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爱娣,冲着这缘分,我们结婚?”

爱娣想了想,感觉自己快分裂了,脑子里一个尖利的声音激昂振奋地嘶吼“他有八套房子,三间铺面”,同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细声警告“不能轻易答应,太容易了人家不会把你当成宝。”

她听见自己开口:“我去医院检查过,我没问题。就是那方面……生育方面,你呢?”

“我也没问题!”黑子蓦地涨红脸,一时间眼眶的淤紫也不明显了,“应该,没问题吧。”

“可你都三十的老光棍了,我记得你比姜大哥还大半岁的是不是?”

“只大四个月,不是半岁。”

“那也挺大的,这么多年……”爱娣即使结过婚,也有些问不下去了。

“以前我也不是没……”黑子一脸尴尬,也说不下去了,“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往后再胡闹,你只管抱着房产证和我离婚就是了。”

“可这也太突然了,”爱娣喃喃自语。出于女性的直觉,她早已发觉他的心思,否则当初向雷他妈捕风捉影地说闲话之后,她也不会见到黑子哥就绕路走。“可这也太快了。”

“不快,你姐他们不是要结婚了吗?我们赶在前头。这样的话将来就是他和我们攀亲。”

……

我去!原来是为了斗气!

爱娣瞪大眼,恶狠狠地开始赶人:“区大队长,药擦完了,你可以滚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爱娣就顶着一对熊猫眼跑到大兴路开了店门。一晚上没睡,那数不清的零在她脑海里打转,转得她懊恼又烦躁。

中午她接到一条长长的短信,短信是这样写的:“佛说五百年前的一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而我们的缘分,我相信足足等待了一万年!难以忘记那个寒冷的冬天,你那双美丽的眼睛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一见钟情。谁说爱情不需要久远,地球旋转的每一周都萦绕着我的思念……期待你能加入我家的户口本。”

发出上述短信的黑子坐立不安,眼瞅着手机不放,嘴上问:“老梁,这样究竟行不行?”

“当然行,把妹就是要甜言蜜语,想当年我——”

“怎么还不回?”

“急什么?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帮你在网上搜到这些话,又经过我苦思才写出来的情,爱娣收到了肯定要心花怒放地品味个三五遍的,然后——”

“来了。”短信的铃声接二连三,黑子的手微微作抖,他心想爱娣真回复了?而且还一条又一条的?

黑子吸口气,打开来看,

第一条:“区队?要办户口?”

第二条:“老大,你爱我,我不爱你。”

第三条:“我靠!”

第四条:“菊花痒痒。”捎带一个扭动的表情。

第五条:“么么,亲爱的,好久没来国会山了,想我了是不是?今晚我等你啊!最好多带几个朋友,最近有几个小姐妹跟着我跳场了。”

……

黑子黑着脸转向老梁,“我群发了。草!我不小心群发了!”

老梁张口结舌,想说什么,接着指指他手中的机子,“又来了。”

“丢人丢大发了。”黑子抹抹脸,鼓起勇气继续看,短信说:“酸得我牙快倒了。店子忙,先不和你扯,晚上有空再说。”

黑子顿时心花怒放,再仔细再看了看屏幕,确实是“爱娣”两个字。

 

番外五 那些难忘的……(一)

 

黑子以为抢先了一步,沾沾自喜的,损人的话早准备好了,就等着姜尚尧大喜那天。

其实论起先后,姜尚尧早在八月底就和庆娣领了证。奥运时,两人接了姥姥和姜妈妈,还有姜尚尧的舅舅一家进京,看过开幕式和三五场比赛,又把一大家人送回闻山。回家第二天,两人就牵手进了民政局大门。

在庆娣心里,春节的婚礼只不过是和亲朋好友同喜,而拿证的这一天才是真正两人结发盟誓的日子,这一天,她不要任何外人打扰。

在姜尚尧心里,这一天已经迟到了两年有多,再迟一天就是一天的折磨。放庆娣一个留在京里读书,那必须先一步将庆娣正之以法。

十一长假即将结束,庆娣却天天懒洋洋的,姜尚尧看她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蛊惑说:“那就不回去了,想读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再过个几十年,我陪你一起读老年大学。”

密密的吻覆来,庆娣还没来得及把他满是胡渣的下巴推开,噗嗤一笑,口水喷了姜尚尧半脸。

“我想了半辈子了,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她伸个懒腰,见姜尚尧不掩失望,心下愧疚地摩挲着他宽阔的后背,“对不起了,要你辛苦几年。”

“又不是天天两头跑,也不会太辛苦。更何况,这是帮你圆梦。”在她面前,他的意志从来无法保持坚定。

最关键的是,庆娣的靠山太难撼动。姥姥心疼外孙媳妇远甚于心疼外孙,几乎是有求必应。而姜妈妈则态度模糊,从女人的角度,她支持庆娣的决定,从母亲的角度,她又着急抱孙子。

姜尚尧只有岳母全力支持,偏偏岳母在她亲闺女面前说话毫无分量。衡量双方实力,他不胜委屈:“谁叫姜家三代都是女人当家,我打小就习惯了。”

庆娣在他怀里笑得肩膀微颤。“不能再赖床了,姥姥和妈早起了。”

“困就再睡会,妈又不会说什么。”

“不是自己家,还是要注意点。”

“‘不是自己家’,嗯?这话谁说的?讨打?”

“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姜尚尧,你属牛的?一股牛劲……我已经认错了……”

他压住她的小腿,健硕的纠缠修长的,庆娣奋力反抗。偶尔有笑声和打闹声传出去,客厅里姜凤英隐约听见,脸上一喜,问她妈:“妈,你说有娃娃了,是男娃好还是女娃好?”

“都好,都好!”

“就是,唉……”姜凤英叹气。

老太太知道女儿心事,照她们看,赶紧的把婚结了,再生个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住一块。可惜庆娣执拗性子,不好劝。

“这事不到我们犯愁,”姥姥同叹,“年代不一样了。”

“也是。往前那时候两地分居的多了,不也这样过来了?坚持个三两年,到时候我们带孩子,随他们两个年轻的怎么闹怎么玩。”

姥姥连连点头,憧憬着未来的她喜眯了眼。

“妈,我推你买菜去。”

“行。”老太太知机,“跟尧尧说该换个房子了,最好上下两层的。我们两个老家伙太碍事。”

房里的庆娣微微喘息,问:“你看看几点了?”

她胸前的脑袋抬起两分,含糊说:“管他几点。”

“你好重,压得我心口难受。”庆娣皱起眉头,“我想……”

话未说完,她一把推开姜尚尧,就往洗手间冲去。

吐完胃里的酸水,脑子一阵阵犯晕。姜尚尧搀起她,见她脸色青白,抚抚额头问:“感冒了?”
庆娣才立起身子,微一摇头又是一阵恶心。

“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不顾她反对,他抱她坐上床,又去找她的衣服。

“不要那件,我最近胖了点,那件紧,箍得难受。”

姜尚尧记起昨夜曾赞过她肉多了点,手感更好,惹得她捏起粉拳招呼。灵光闪现,他像被那意念电懵了,拎着那件衣服缓缓转身,“庆娣,你上个月例假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庆娣捂住嘴,强忍住忽然又泛起的恶心。接着,她睁大了眼睛望向他,张口结舌说:“上个月没有,还是……八月份接姥姥看奥运那会,迟了十多天了。”

姜尚尧无法克制心脏的急剧收缩,缓步走向她,手掌试探地抚上她的肚腹,颤巍巍地问:“庆娣,会不会是……我们有孩子了?”

庆娣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声音同样发颤,“我不知道,要不要问问妈妈?还是先去医院?”

他蹲在她身前,仰望她吃惊的面孔。他的表情由此深刻在庆娣记忆里,化作她生命中最美丽的一个画面。庆娣想,哪怕鸡皮鹤发的那一天来临,她也会记得这一刻的。迎着金色晨曦,她深爱的男人深深凝视她,紧抿的嘴角扬起,眼中银光忽闪,而她在他的瞳仁里,看见了吃惊而后喜悦无比的自己。

庆娣怀孕的事情在姜家引起一波不小的震动,医院确认之后姜尚尧当即提出她一个月的硕士生涯必须到此为止,庆娣妈连声附和女婿的意见,嘟囔大女儿当妈了也不让人省心,而姜妈妈则是温和建议先回学校办个休学手续,生完了再酌情是否继续。

家庭会议上,庆娣顶着巨大的压力拿谭圆圆的某个师姐做例子,坚持两件事互不影响。

谭圆圆的那位师姐着实厉害,硕士二年的时候有孕,读完博士出来立刻进了金属研究所,孩子也大了,学业工作家庭,样样不耽误。

庆娣自忖应付得来,只是这例子罕见,不太容易令几位家庭妇女信服。争执之下,她无可奈何,唯有以央求的眼神望向姥姥,姥姥咬咬牙,最后拍板定夺:“搬家!全家一起搬!”

这话一出,庆娣顿时笑开了眉头,姜尚尧则楞了眼。

“婚礼怎么办?提前?”他垂死挣扎。

被他提醒,一堆女人抽冷气,喜昏了头的她们把这事忘了。掰指头算日子,按照预定的婚礼日期,春节时庆娣肚子该大显了,闻山民风保守,亲戚朋友间要闹笑话的。三位家庭妇女面面相觑,还是姥姥拿主意:“提前办了。”

家庭会议从中午持续到晚上,最终议定婚期十一月初,这个月姜妈妈和庆娣妈留守闻山操持婚礼,姜尚尧送姥姥和庆娣回京。

蜜月回来的爱娣下了飞机才得知消息,放下电话惊喜地尖叫:“我要当姨妈了!黑子,你要当姨父了!”黑子郁闷难休:“怎么又赶到我前头去了?”

姜尚尧的心情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要当爸爸的喜悦还没过去,马上就被孩子妈抛弃。

十一月初,庆娣被接回闻山参加自己的婚礼。这一个月里,姜尚尧在家被老妈耳提面命,在京里被姥姥教诲不倦,以至于他倍感紧张,连在京里请的两个月嫂也一并接到闻山,庆娣走哪都有几个人围在身边小心看顾。

喜宴上只有伴郎们受命在外头挡酒,屡屡不见新郎新娘的影踪。孕期刚踏入第十周,庆娣穿起婚纱腰身依旧窈窕,只是孕吐越来越频繁,姜尚尧拿着漱口水站在她旁边,束手无措,表情比她还要痛苦:“这要一直吐十个月?”

“混小子,”姥姥没好气地数落,“女人怀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的?后面受罪的时候还有呢。娣儿,来,擦擦脸。”

“我来我来。”姜尚尧先接过毛巾,试了试温度才放庆娣手里。外面人声鼎沸,他浑然不顾,只是躲这里献殷勤。

“姐夫,我家黑子快不行了,喊你快去顶上呢。”爱娣在门口吆喝。

浸过柠檬汁的热毛巾让人精神一震,庆娣露出的两只眼睛里全是笑意,“去吧,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撑场面。”

他先前想给庆娣一个最隆重的婚礼,此刻只恨人来得太多,拖得太久。脚步留恋着,“媳妇儿……”他凑近庆娣耳朵。

“我听见了,媳妇儿……”谭圆圆揭穿他俩的密语,“下一句!下一句!三个字的!”

伴娘们的笑声里,姜尚尧点头,“三个字的。”

庆娣的耳垂早染上粉色,鞋尖探出裙子踢了踢他,“晚上说。”

“辛苦了。”晚上这三个字换来一顿不依的胖揍。姜尚尧握住庆娣的拳头轻笑,“你以为是哪三个字?”

“最重要最好听的。”

“让我想想……”他假作沉思状,指腹以最轻缓的力道掠过她峰-尖,这样已经令庆娣皱起了眉头。手心托住她一侧掂了掂,然后,笑意就从他眼里一直泛滥在嘴角上。“那三个字是——变大了。”

“……”庆娣拍开他的手,“那三个字是——你混蛋!”

他以吻堵住她的抱怨,手掌一路滑下,回到最初的位置。透过细腻的腹肌,他仔细感受。初生的小生命,脆弱而神奇,承续他的血脉,付托着他和她无尽的期待。刚才心头的雀跃在这一秒突然化作忐忑。

他小心收回手,抚摸庆娣的面庞。她的皮肤莹泽泛光,眼睫微阖,呼吸平缓。他缓缓说:“我爱你。”

 


番外六 那些难忘的……(二)

 

庆娣怀孕第五个月的时候,姜尚尧手边出现一本厚厚的古籍——《说文解字》。

四个月过去,关于宝宝名字的备选名单列满了A4纸两张,他依然不满意。

“‘蕴’这个字怎么样?代表宽和含蓄。”每每发现中意的选择,姜尚尧便会捧着书突然发问,转而继续纠结下去,“太绕口了,其实庆娣,我看来看去,‘惠’也不错的是不是?”

庆娣早将这个重任扔给了自家男人,她喜欢看他深锁着眉头,纠结不已的模样,仿佛宝宝的名字是否响亮是否寓意深远,比鱼岛争端,地球温室效应,乃至外星系生物生存的可能性等等问题严重多了。

这个时候她总是抚摸隆-起的肚皮,嘴角噙笑,反正,到最后总要征求她的意见。

黑子有回抽起那张不断有新花样添加上去的名单,咂舌说:“有什么好犯愁的?从姜博邺开始,一路生下去就是了。”

这话换来四道能把他劈成几段的怒视。

姜博邺是备选名单第一位,往下数,大约还有几十个,只是男宝宝的名字。至于女宝宝的名字,庆娣拿起新出现的第三张纸,立刻有些偏头疼。她老公最近执着于女字旁,玉字旁,还有心字底。

宝宝在六一儿童节降临,坚持顺产的庆娣紧张地瞄了眼宝宝的手脚是否齐整,松了口气的她倒头进入昏睡,阖上眼睛之前,额头上那一吻的温度陪伴她入梦。

似乎他从未离开过身边,醒来后入目便是他关切的眼睛。庆娣微笑,乏力地抬起手抚摸他的下颚。

十六年前那个月光下,会神地聆听一个陌生的,从不受人关注的,自卑内向又沉默倔强的女孩倾吐心事的他现在就在身边,吻她的掌心,冲着她笑。

她为他生了个孩子,缔结他们俩的血液。

真好。

“儿子?”她依稀记得睡着之前有人告诉过她。

他点头,表情满足。

“等我毕业了,我们再生个女儿。”她许诺,知道他内心的遗憾。

姜尚尧有些吃惊,“庆娣儿,太辛苦了。”这十个月里的辛苦他感同身受,特别他远在原州或闻山时,夜半摸不到身边温暖柔软的身子,当即惊醒,冷汗频出。试想第二遍经历这种煎熬,他又出汗了。但是,有一个像庆娣般柔软,善良,聪慧的女儿,害羞娇怯地抓着爸爸的大手掌……他似乎在这个充满医院味道的病房里嗅到一丝奶香和花香。

这个诱惑……

姜尚尧笑得白痴般,“女儿,好。”

姜博邺出席自己的满月酒那天,像是懂得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场盛宴,表情极为严肃,眼睛有神,努力想看清楚周遭。事实上,他只模糊地辨认出最亲近的寥寥数人而已。特别爸爸妈妈,离他太远,被抱在奶奶怀里的他,顽强地从襁褓中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掌,遥遥指向正在招待亲朋的爸爸妈妈的背影,愤怒地用婴儿语咆哮出两个单音,不一会就在奶奶怀里沉睡过去。

他不知道这一天有个人渴切地想见他一面,以至于坐在停靠在闻山大酒店门前的车里,眺望了许久之后才难过地离开。

姜尚尧并未邀请他血缘上的父亲,但是在小家伙出世的第三天,前后思量他还是打了个电话去原州,告知了这一喜讯。

巴思勤等待这个电话似乎等待了一万年,在短暂的满足和快慰之后,又有更深切的渴望浮起。权柄是力量的一种,但深藏在血液里的天性呼唤他,令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六十岁的虚弱的老人。

他虚弱得不敢踏入那个喜气洋洋的大门,用颤抖的手指蹭蹭小家伙稚嫩的脸庞的行为也只停留于幻想。

华灯初上时,省委一秘蔡晋林踏入闻山市招待宾馆的小楼。

“老板。”几年过来,蔡晋林的称呼由最初的客气礼貌转为私下时的熟络,上下级的关系也多了几分师生情谊。此时,蔡晋林没有忽略老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虽然这个济西官-场私下里以镔铁代称的一把手迅速换上一幅常用的面具。

巴思勤点了点头,意思是“回来了”。

如今已经揣测到些许内情的蔡晋林能理解他尊敬的这位老人的心情,如果是他,他需要的同样是独处的空间。不过除此之外,还有更需要的呢?

蔡晋林笑了笑,将一个信封置于茶几上。“林岳那小子问姜总讨了一张满月照,说是要对亲家,我也顺手牵羊要了张。”

初时蔡晋林与傅可为的秘书林岳关系尚可,在意识到姜尚尧的隐晦身份,而且发现姜尚尧与林岳私交甚笃的情况下,蔡晋林有意接近,对这位省委一秘林岳当然是回送秋波,一来二去,两人友谊日增。

这回姜家摆满月酒,恰逢省委调研组到闻山,蔡晋林自然与原州赶来的林岳联袂相贺。

巴思勤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激动,仍然克制着,不去看那薄薄的信封,对蔡晋林说:“早点休息吧,明天日程照计划去岳中,就不多在闻山停留了。”

岳中与闻山相邻,看来这一趟老板算是满意而归。蔡晋林心里高兴,脸上不显得色,说了声是下楼。

许久后,巴思勤凝视茶几上的信封,终于动了动手指。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小家伙像只小猪般趴着,含着自己短胖的手指好奇地张望镜头,前庭饱满,鼻头丰隆,很像尚尧,也很像……他。

手中的照片微微抖震,三十多年前,尚尧也是一般模样,那时候,他这个作爸爸的在哪里?巴思勤搜寻遥远的记忆,那时送乌云回京不久,乌云说她父亲也快回家了,希望他多留些日子,父亲要见见他。经过那痛苦动荡的十年,安宁且富有希望的生活多么难得,面对抉择,与乌云银铃般的笑声歌声比起来,北地的苦寒只余残影。

巴思勤的手上下抚摸照片里的小家伙,阔别数十年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一滴老泪落在手背上。

北地,草原。

七八月份才适合去草原奔马,姜尚尧记得上一次来就是七月初。庆娣离开之后他浑浑噩噩的,始终不肯接受她的不告而别,但是,冰冷空洞的宿舍里,渐淡渐消失的馨香气味,以及总是垂下尾巴在他脚边打转,低低哀嚎的福头,一切都在沉默地告知他现实的残酷。那时他一个人开车进了内蒙,第一次回到他出生之地。

德勒格玛已经去世,她的孙子比姜尚尧的母亲小几岁,看过姜尚尧拿出的黑白照片,他记起那个城里的姐姐。草原上的牧民心胸开阔,善良直爽,姜尚尧在他家住了半个月,白天骑摩托车帮忙牧牛羊,晚上衔着草根数星星。

如今八月底,已经打了两遍草,满地接天的浅黄,两侧丘陵起伏。同样的故乡,心情大不一样。

姜尚尧从后揽住庆娣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脸贴脸,目光随她一起攀越远处的丘陵,投向天际的云。牧马安静地翻检草皮,时不时抬头迎着风耸动鼻翼。草原上千种野花,花期晚的犹在绽放,衰羽鹤每年飞越世界屋脊来到草原产卵,如今它们带着幼鸟在草甸上寻找食物,准备十月时飞回南方过冬。

天地渺远,身处其间只觉心胸豁然开朗,似乎超越了所有俗世的樊笼,甚至躯壳的羁绊,独剩下悠然魂魄缓缓融入此间灵透的气息中。

“喜欢这里?”

“难忘。”庆娣低叹,“这是你的家乡呢。”

“再往前走半个小时有个泡子,那里风景更好,我带你去看看。”姜尚尧抱她上马,心头有些遗憾,八月底天凉了,不然……

庆娣在他怀里扭动,“又乱-摸!”

“庆娣,那湖边夏天的时候草长花香,也没多少人去,你说——”

她转眼看他,姜尚尧脸上并无丝毫尴尬和惭愧,反而眼睛发亮。

“你也知道现在天冷,我又才坐完月子,别指望我和你一起下水,还有那些……”她忍不住笑起来,“等明年夏天。”

他扬眉,咧开嘴开心地吆喝了一声,狠踢了一下马腹,伴着她的惊叫声俯冲下丘陵。

晚上在大蒙古包里,德勒格玛的孙子布日固德送给小夫妻一把长弓。以往大草原上的生存利器如今演变为旅行者家中的装饰品,四王子旗里就有个针对游客的手工铺子,但是布日固德送来的这把明显更精致,用料也更考究。

喝了不少马奶酒的姜尚尧挽弓试了试,饶是他力大也不过半开而已,只见他眯眼盯着跪坐于铺垫上的庆娣,喊了声“射”,弓弦嗡嗡,假作一支箭射了出去。

被他以那样的目光紧锁着,庆娣低声啐了口,好在火光相映,也看不出她红扑扑的脸有什么特别。

只有小夫妻才明白的调笑话,主人自然不懂得其中含义,但是眼神缱绻缠绵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两人情深。所以,在他们早早溜出去,回到自己的蒙古包时,老夫妻也只是理解地相视而笑。

夜晚的天更高,不似墨黑,倒像海水的深蓝。

主人家临时为他们支起的蒙古包略有些简陋,地上铺着毡垫,再加一层厚厚的羊皮褥子,老旧的杨木门微启,庆娣静静聆听草原的风声。

“冷不冷?睡我身上来。”他将她搂紧了些。

“我想儿子了。”

“又疼了?”

这几天庆娣涨奶的时候全靠姜尚尧施以援手,这时他的奉献精神顿时激越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捏捏,庆娣立刻感觉峰尖接触的底衣稍稍湿了些。

“要我帮忙吗?”

“去你的。”庆娣捶他肩膀,接着被他按摩的力道逗引得低哼了数声。

星光下,他眼底奕奕神采,“求我,庆娣。”

“才不求你,一肚子坏水。”她想起下午躲在草堆里的事,脸一红,准备起身找吸奶器。

他按住她不放,手掌施以惩罚。“我嘴巴累了,下午吸太……”

“你小声点。”耳根泛起绯红,庆娣掩住他半边脸,“这么静,人家全听见了。”

“好,我不出声。”他低笑,埋脸亲吻她的耳垂,诱-惑性的舌尖让她克制不住颤抖,而在他的掌下,她万分涨疼的位置也在渴求解脱。

“求你了,我真疼。”

“求谁呢?”他支起手臂看她,眼中笑意无限。

庆娣随着他手指打转的频率轻-喘,阔野静谧,她的喘息混合他的心跳,回应在她耳际,宛若天籁。在她准备开口时,他低下脸,若有若无的吻从她唇上浮掠而过,然后移向她颤抖着的,欢喜得似能发出尖叫的峰尖。

她揽住他的脑袋,手指在他发间穿梭,低声唤他:“求你,我爱的,我爱了很久的……将来还要爱一辈子的……”

他捉住她的手,吸吮她的指尖,“庆娣……”

夜色更深,她一寸寸袒露在星光之下,他的目光一寸寸梭巡,又一寸寸回到她的脸庞,然后他的吻一寸寸依循之前目光的轨迹,一寸寸抚-慰她,发掘她的喜悦。“我爱的……爱了很久的……爱一辈子的……”

那顿歇的话语,是草原上最美丽的悠远长调。

 


番外七


有竞争的地方就有谣言。

学院的女生出入有豪车接送已经司空见惯,但被接送的其中有一位是文学系的学姐,最重要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学姐,这就不是等闲事了。

谁不知道大叔爱萝莉?模样娇媚声音娇嗲的金吉拉才是上选,外貌无可取之处,只有勤奋一个优点的……那是工作犬!

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一致忽略了谣言的两个中心人物一个并不是满脑肥肠的大叔,一个绝对气质出众。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她们只相信愿意相信的,即使有人辟谣说男女主角已经拿了结婚证又怎么样?一定是女的活儿好,男的被魅惑了,不然为什么满园芳草,他连眼睛也不多扫一下?

周钧听到传闻后怒极。他关注的重点不在于传闻中庆娣与他同居,然后抛弃了他被煤老板包养最终上位的过程,他气愤的是凡人们的无知!迪哥平凡的五官如果有化妆师的帮助,在高光下能焕发出怎样的姿采,只有最专业的摄影师的眼睛才能发现。

适合光的皮肤,符合鬼佬口味的标准亚裔平板脸,天生属于T台的最佳比例身材,不需要任何技巧,能完美地通过眼睛表达情绪的摄影师的宠儿,她天赋的资本还没有真正显现,就在爱情中陨落了。

他扼腕,他对庆娣被诋毁容貌而不平,其实谣言开始到消失的过程中,当事人从未投入过一丝关注。

可以说,怀博邺的一年是庆娣人生最大的挑战。虽然有姥姥丰富的经验做指导,有两个妈妈从旁协助,但是子宫里的细胞胚胎吸取她的养分缓缓发育为人,个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社会角色在婚后增加。作为妻子,她和姜尚尧的爱情是这个家庭中永动机一般的存在;作为母亲,每一天她都能体会养育孩子的艰辛与骄傲;而身为女人,她又希望能坚持她的梦想,未来的某一天,能收获到目标达成后的成就感。

妈妈回了老家照顾爱娣和糖妹,但姥姥和婆婆都在身边,家里的月嫂也一直没有辞退,最重要的是因为有姜尚尧这个勤劳的工蜂,所以她有强大的经济后盾支持。硕士生涯的三年,她不仅得到了导师的称许,也有同学的友谊和认可,还完成了三套电视剧枪稿剧本——虽然稿费的数字被姜尚尧嘲笑。

她最大的烦恼是博邺这孩子性格已见端倪,像个严肃的小老头,沉稳有余活泼不足——据姥姥说像姥爷,姜尚尧的姥爷当年从河北逃兵祸到济西,带的逃难物资不是家里的腌肉和存粮,而是家传的线装书和一套金石刀具,姥姥遥想往事,乐不可支地讲起姥爷娶她时卖掉了最后一颗好石头换得两个袁大头才筹够了聘礼,自立起门户——姜家的遗传因子太过强大,庆娣头疼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儿子那张酷似他爹的英俊小脸蛋上多点单纯的,哪怕单蠢也可以的笑容。

对于一个贪心的人来说,拥有这一切,庆娣自觉相当幸运。所以,为了工蜂这三年的勤奋和孤单凄凉,她也必须付出点什么。

庆娣主动和姜尚尧谈起毕业后的打算,她说想回济西,计划在省市电视台找一份编剧工作。姜尚尧惊讶不已,论起文化氛围和资源,还有影响力,京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具备优势,他以为庆娣会不舍得回去,所以越到庆娣毕业在即的时刻,他越不想触及这个敏感话题。

惊讶过去,是不眠的夜。早上起床后的庆娣艰难地迈着步子,万分后悔。那个疯子,表达喜悦和爱意的方式就是把她折腾一宿?

毕业在即,电影学院要求每年各院系毕业生联合作业拍摄一个三十分钟的短片,庆娣的剧本中选。

剧本讲诉一个离婚后才发现已经怀孕的女人和一个未婚先孕的少女同居于一个屋檐下,从开始的互不理解到最后互相扶持的故事。配角有少妇出轨的前夫,少女不负责任的男友,还有房东老太太。

姜妈妈本色出演其中一配角,虽然前后只有三句对白,也乐得她一晚没睡,来回默念。

姜尚尧这天从闻山赶回家——有老婆孩子的地方就是家——回家后发现守家门的只有一个保姆,姥姥老妈老婆孩子,连带两个月嫂,大队人马一早去了拍摄现场。

他赶到地头,正逢他老妈其中一个出镜机会——房东老太太在门口堵截到前来纠缠的女一号前夫,大骂着把他赶出去,接着上楼催租。

二货瞠目结舌,赞说:“老当益壮!”

姜尚尧想起童年挨过的擀面棍子,头皮微微发麻。发飙的老太太是不能直视的,他的目光转而搜寻老婆,结果在摄影机后的人堆里发现高挑的庆娣正在晕倒下去的身影。

姜妈妈的演技太不过关,again了无数次,烈日下暴晒许久的庆娣进了医院。

在得知庆娣第二次怀孕的消息后,周钧想到妊娠斑再次爬满庆娣的鼻梁和双颊就打冷战。

“迪哥,你三十了,不是二十,娇憨的雀斑少女形象不适合你。”冯少航鄙夷地连声啧啧,周钧深有同感。

“还有这腰!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帮你减下来!”冯少航五官痛苦地皱起,好像地狱减肥的当事人是他一般。

“看看我的眼睛。”庆娣竭力想摆出郑重的表情,但是控制不住地笑了。

她眼里全是幸福。

不知是不是发育期心灵太缺少家庭温暖的缘故,沈家两姊妹钟爱孩子。

庆娣还能生二胎,最多罚款就是了,爱娣可不行。黑子热爱老婆和孩子的同时,也热爱工作,所以小夫妻只有区糖糖一个宝宝。

区家老两口最初有些不乐意,但每回一提起这茬,爱娣便连声附和,甚至怂恿黑子辞了工作她来养活。老两口没处发泄,只能拿儿子出气,闹得多了,儿子借口工作忙,连门也不进,两个老人这才消停下来。

接受了这辈子只有一个亲孙女的现实,糖妹在他们眼里俨若珍宝,再加上庆娣两口生不出女儿,爱死了糖妹这个嘴甜舌滑的小东西,区糖糖的位置早已超越姜家长孙姜博邺。

姜博邺很是淡定,他一贯淡定,按他妈妈的话就是“崩溃了,禁欲系的面瘫脸怎么能出现在八岁孩子身上”?

姜博邺是真不觉得被夺宠有什么大不了,和小丫头片子计较算什么,也就弟弟广邺有时会冒点酸泡。广邺又是个面团性格,不记仇,糖妹笑眯眯赏他一块草莓松饼,他立马改变立场。

三个小家伙感情很好,特别博邺和糖妹,两人一间小学。双方家长有志一同地认为孩子不能娇惯,所以从一年级开始,博邺就习惯了站在二班门口等糖妹放学一起回家。

女的都这样,拖拖拉拉的,还不能催,催了她们会不高兴,说你脾气不好,不爱她们所以才没耐心。有着急的功夫其实还不如瞄瞄她班上哪个妹子正点——姜博邺成长日记其一。

“姜博邺,你昨天为什么不等我?害我到处找你。”

周末清早,区糖糖冲进来大嚷。

不敲门也就算了,“把门关上。”

“你在做什么?”大白天关门绝对是在做坏事!区糖糖好奇,“这是什么?”

“孙悟空。”姜博邺低头继续捏黏土,“昨天我和孙媛媛说了有事先走,她没告诉你?”

“好丑,我不喜欢孙悟空,你重新捏个吧。”区糖糖忘记了兴师问罪的初衷。

“你让开点,别打翻了颜料。”姜博邺抽空白她一眼,“谁说送给你了?”

区糖糖往后退了一步,脖子伸出去半尺,眼馋地看了老半天,姜博邺一回头,差点撞上她的脸。

“博邺哥哥,你手可真巧。”就这一会功夫,孙悟空单脚而立,手遮眉头眺望远方的神态已经活灵活现。区糖糖眼里冒星星,谄媚地笑,“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讷于言而敏于行。”姜博邺嘴上重复妈妈的话,眼睛警惕地审视表妹。

女的夸你一定是要和你交换什么,好像我妈,夸完我这句,跟着就让我去洗车了,连工资也不给——姜博邺成长日记其二。

果然,“博邺哥哥,我喜欢乔巴,最好是拿针筒骑驯鹿的,对了,帽子一定要粉红色!”

“我也喜欢乔巴。”门口童稚的声音弱弱的声明。

“广邺,来。”区糖糖一点也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

一个祸害没走又来一个,还想着孙悟空上午完工呢,看来很玄。可五岁的弟弟迈着肥腿向他冲来,姜博邺顿时没了脾气。“等我做完这个再做乔巴。两个。”

糖妹愿望达成,笑眯了眼,想起昨天的事,问说:“你和孙媛媛说过了?哼,花痴妹,肯定只顾着看你去了。”

姜博邺回想昨天孙媛媛仰望他,痴痴地,只差没含大拇指的模样,他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还没说呢,昨天你去做什么了。”

趁两人没注意,摸了一手黏土的姜广邺自觉太缺乏存在感,此时扬起脸向哥哥姐姐宣布:“昨天我哭了。”

“谁问你了?你哪天不哭?”糖妹捏他一把肥脸。

“我真哭了!哥哥,我昨天听妈妈说、说要给我们生妹妹。”姜广邺瘪了嘴。

区糖糖眨眨眼,张大嘴望向姜家老大,姜博邺装惯酷的面瘫脸裂开,口里能塞下一只鸡蛋。

“我好想祖奶奶啊,”去年姥姥过世后,姜广邺一感觉被欺负了,就万分想念他的祖奶奶。“我想离家出走。”

姜博邺凶巴巴地吓唬弟弟:“你敢!我把你卖去要饭!”

姜广邺的眼泪被吓了回去,“那我……那我……”他想不出那他该怎么办了。

事实上,前一晚庆娣是和她男人谈起最近身体不太对劲,结婚八年了,她尽管有过两次经验,仍旧拿不准,毕竟已经三十有六。姜尚尧惊恐多于惊喜,高龄产妇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流掉也太伤元气。特别他听出老婆怀有期待的语气,如果一心想给他生女儿的老婆执拗性子发作,神也无法阻挡……可他回头一想,假如四十出头再次做爸爸,那也是极有面子的事。

姜尚尧心里七上八下的,闹不清该喜该忧,不过老婆的身体第一重要,所以周末清早,两人一起去了医院。

而夫妻俩都没注意,跑来他们房间粘着要和妈妈睡的老二根本没睡着,全听见了。

姜博邺抓抓头皮,一个广邺已经够烦的了,再来个只会哭的小东西……弟弟说完后一副保卫疆土不容侵犯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难道说:“广邺,哥哥教你怎么换纸尿片和喂奶瓶好不好?”

广邺就等着掉眼泪呢。

他装腔作势地咳了下,赶巧奶奶在外面喊吃饭,姜博邺心想救星终于到了。

吃过午饭,弟弟已经忘记了事关宠爱与否幸福与否的重大人生问题,姜博邺却有了对策,他把糖妹拉进自己房,继续完成那件手工,一边和表妹说话。

“昨天……上次我说的那个老爷爷又来找我了。”

区糖糖站起来,“你爷爷?”

听见嘘一声,她回头望向房门,复又坐下。放低了音量问:“说什么了?”

姜博邺小学一年级开始没有保姆及专车接送,也是从那时开始,有个相貌威严但笑容慈祥的老爷爷出现,常在放学后找他。

第一次他戒心满满的,就站在学校路边和老爷子聊了几句,听对方讲起他四岁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姜博邺有些模糊的印象。后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去咖啡馆喝茶,或者吃披萨,还去过一次肯记。因为老爷子说和他爸爸有点误会,劝他不要告诉人,小小年纪的姜博邺有一种从事危险工作的刺激感,比如间谍。而且老爷子懂的真不少,有一回还跟他聊起了太阳系的形成和演化,姜博邺大感投机。

这次老爷爷说他周日寿诞,想请小客人去原州玩,方便的话还请他带上弟弟。姜博邺早从父母说话里不小心透露的蛛丝马迹结合老爷子的表现推测出那神秘的身份。只不过他自认是好孩子,到现在也没拿准去或不去,去的话和父母如何解释,如何获得同意呢?

区糖糖说:“要是你猜错了怎么办?不是你爷爷,是骗子或是拐小孩子的,对了,还有可能是你爸爸的仇人!完了,电视上都这样演的,绑架你然后剁掉手指头,寄给姜叔叔管他要很多很多钱,最后把你和广邺杀了,丢进积沙河里。惨了,将来我吃鱼不小心吃到你怎么办?”

姜博邺有翻白眼的冲动。“你直说你也想去就完事了。”

区糖糖取决不定,“你保证他是你爷爷?”

姜博邺点头。老爷爷的身份证他没办法看,但是看看司机的驾照还是有机会的。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爸妈说。”

“还说什么?我们带着广邺直接去就是了。”区糖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美少女啊,她握拳,成竹在胸般说道,“被发现了推给广邺,是他说要离家出走的,我们只不过不放心,护送他玩一圈。”

姜博邺假装沉思了一下,心想太棒了,我也是这样计划的,不过既然表妹率先提议了我就不多嘴了。他怕笑意滑出嘴角,谨慎地转身向书桌,“那我先把孙悟空做好,送给爷爷的。”

女的不管漂不漂亮,先要学会装傻。不过像我爸那样长期被我妈忽悠的真傻帽,毕竟只是少数。唉,找个类似老妈的好老婆何其难也,任重道远啊——姜博邺成长日记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