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不由瞥了她一眼,但见她手指捏着白琅的血染红的那一段丝弦。
她突然便觉得心头一股子怒意,疾步上前,从脉脉手中取过白琅的弓,又从白琅腰间的箭壶中抽出四支箭来。饶是她动作并不凶狠,脉脉却无由打了个寒颤,向后退了几步。
秦念并不搭理她,四支羽箭依次脱弦,疾射向靶心,正正将白琅前一箭绕在中间。这一手功夫原本全无意义,但要做到这一出,却比连射四箭,每一箭都射劈前一箭更难。劈箭不过是手不抖心不颤的功夫,这绕箭却要眼疾手稳,若不是她幼时无聊,自然不会练这东西。
白琅这一张弓太硬,她连拉个满弓都困难。若是劲儿上不到十成十,射出去的箭便极易歪斜。是而能做到这样,连她自己都有些惊奇。
她动作极迅捷,四箭射毕,倒也不看脉脉,只将弓放回白琅手中,强笑道:“我听闻郎君设了个靶子——我是最喜欢这个的了,郎君也不邀请我来试试手。多时不曾练习,且喜不曾出丑。”
白琅点点头,和声道:“娘子这一手,天下没几个人能使得出。”
他这言语,却是真心诚意的夸赞了。秦念原本也没想过一心想要个贤德夫人的白琅会赞赏她这一手,不禁有些愕然。她先前也不过是心口子一股郁气,发不出自然难受,然而咆哮发怒又太过泼悍,有*份。
他射箭发泄,她便有样学样,原本只想着他能看出她不欢喜便好了,却不想他要夸她箭法。
他怎么还有这一份心思的?
于是,她将羊脂一般白嫩的手抬给白琅看,道:“你看,你的血把我手指都沾染了。你便把那靶子射穿了一千次一万次,又有什么用?那人一根儿头发也不会掉的,你做什么非要这般糟践自己?我心里头舍不得。”
白琅的手指温柔的捻住她指尖,他轻声道:“亦不是第一回把血染在你手上,实在不知你还在意这个。”
秦念心头忽然一动,她记得,这的确不是第一回…第一回,是那个修罗场一般的原野,狼在远处撕吃尸首,他唇边染着血,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擦去那还带着他温度的绛色痕迹。
她忽然便不慌了,脉脉再如何,都不过是个低微的婢子。她是他的夫人,他们一同经历的事儿,是谁都不能比拟的。
白琅既然还记得那一日,还会用这温和的口气提起那一日,自然是也喜欢那个英勇得愚蠢的她了。
她一时心意浮动,竟说不出话来,终于,白琅又道:“你同庶母说过了?”
秦念这才想起她来找他是为了什么,忙点了头,道:“庶母答应了。”
白琅终于露出了些轻松笑意,秦念先前是也与他说过这一出的,他自然是同意。秦念看着他笑,心里也欢喜,却不知怎的,胸口忽地便翻江倒海起来,竟是难抑。
她脸色变了,掏了帕子捂住口,却又觉得那一股子难受劲儿忽的消失了,凭空来去,仿佛只是幻觉。
第57章 企图
“或许不过是早点太过油腻了些。”她抬眼,正对着白琅征询的眼神。
白琅“哦”一声,点了点头,却仿佛并不太信她的话,反倒挥了手示意婢女小厮们退下——他自己身边是一直都跟着一对小厮的,再加上秦念身边的殷殷与不请自来的脉脉,一行人走开了他方道:“当真是早点油腻?”
秦念知晓他在问什么,但她自己也不敢确定了的。而见她摇头,白琅复问道:“今日不是三月十一?上一回你便不曾有,如今晚了该有二十日。”
秦念一怔,自己算了一回,方道:“我都不曾想过这个…我前阵子一心扑着阿瑶的事儿,哪里顾得着这个!只是,这事儿晚了也未见得是因那一出,因太过慌张劳累怕也是有的…现下哪儿能一口咬定,若是空欢喜…”
“叫人去唤了千金科的女医来诊治便是了。”白琅道,他的神色是欢喜的,眼神润得好像是浸在清水中的墨玉。
秦念张了张口,却终于只是点了头,道:“郎君何必这样焦急。”
白琅看她一眼,微微笑了,什么也不说。他当真是很急切的,竟是叫小厮骑了马去请女医来,于是不到一个时辰,京中最擅千金科的刘女医便出现在了白家夫人的房中。彼时秦念正老实坐了,将手腕斜伸给她。
刘女医算得上是京中点得出名姓的人物了,除却常年在宫中的几位女医,便数着她在千金科上造诣高。她家中自父祖便是杏林传人,说来亦是师出名门。她进了屋子,秦念便觉得仿佛有一股子慈和平稳的气息也一并入了来,竟忍不住向刘女医笑了笑。
刘女医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正经向秦念与白琅行了礼,却也不多话,上前便将指腹不轻不重按在了秦念脉搏上。
从秦念这里,正是能看到她眉目疏淡平和的样子,心里头也不禁慢慢安宁了下来。她心内原本是有些波澜的——与白琅那隐隐按捺不住惊喜的心意不同,秦念说不清自己怀揣的到底是喜悦还是忧虑。
这个孩儿来得太早了,她有些怕。
刘女医静静地诊了一会儿脉,向秦念道:“娘子的癸水停了罢?”
秦念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了她要宣布的是怎样的一个消息,此刻也只能抿了嘴唇点了头。
“那么,该当正是喜脉无疑了。”刘女医收手立起,向一边的白琅道:“恭贺郎君,恭贺娘子。”
饶是白琅素日不惊不诧,听得这一句,亦忍不住是满面欢喜,忙忙叫了婢子取银帛厚酬刘女医,转过脸看着秦念,一脸喜色便更浓几分。
秦念也想附和他一番,然而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她想到接下来十个月须得行正坐端讲究繁杂,又不可与白琅言笑亲昵,再还要面对一场血肉模糊的折难,便丝毫也不觉得喜悦了。
于是应着白琅的笑容,她笑得很有些别扭。白琅自然也看在了眼中,便俯下身,凑近她,轻声道:“怎么,你不欢喜么?”
秦念垂了眼眸,蔫声道:“我怕。”
白琅一怔,道:“你怕什么?”
秦念闷闷地想了一会儿,抬头道:“我怕好多事儿啊,怕疼,怕血,怕有了身子不能陪着你,你便欢喜了别人…”
她这话说得稚拙任性,白琅失笑,最终却只在她身边坐下,看了她良久,将她拥进怀里抱着。
“怎么?”秦念的脸蹭靠在他肩上,实在是有些讶异。从白瑶出事儿之后,白琅便很少这样亲热地搂着她了。
“不怕。”他轻声道:“我一直都陪着你。”
他既然是这般说了,下头的几日便也是这般做。但凡遇得白日里不当值时,白琅便时常在秦念身边陪着,有时候是唤她去他书房中闲坐,她在一边儿慢吞吞地给婴儿的衣裳外层刺绣些花饰,他在一边儿读书,时不时看几眼过来,倒也很有些百姓夫妇的趣味。
同是有身孕,白瑶和秦念的状况简直是天差地别。秦念这边儿,整座府邸都仔细准备着小郎君或是小娘子的诞生,白瑶那边,却是藏着掖着捂着,断断不敢叫人听了风声去。
白琅是决计不让任何外人知晓白瑶身子有异的,更不会叫人多在意白瑶些许。秦念私下里叫脉脉去打听了,亦只知晓白瑶那边凄清远甚以往。非但安胎的药汤不会有半份儿进与白瑶吃,连着滋养的膳食都不再特意为她准备。偶然秦念这边儿“多”做了些东西,方才一式一些给白瑶和李氏各送去一份儿。
但她却也不敢叫白瑶知道自己也有身孕的事儿。若是旁人受了她的好,大概会心存感激,可若是白瑶这般想法与常人截然不同的人物,秦念当真保不准她是会谢谢自己多心的照拂,还是会因同人不同命生了怨恨。
可事情瞒得过白瑶,却瞒不过李氏。
那一日,秦念甫一到了白琅书房之中,正没有说上两句话,便见得白琅的小厮进门,道:“郎君…那人要见您。”
小厮口中的“那人”是谁,秦念心下清楚得很,除了李氏之外,还有谁这么难以称呼的?白琅待李氏素来礼敬有加,但并不亲善,是故府上的人当着李氏的面儿称呼她做“李阿母”,当着白琅的面,却能不直称便尽量绕着来。
“我可要回避?”秦念道。
白琅看她一眼,微微蹙眉,指指隔开书房内外的屏风道:“你且在里头等一忽儿罢。”
秦念便依言去了,她想着,李氏这时候来寻白琅,十之□□是白瑶的事情。而她既然将白瑶的事情全部交给了李氏,便不再方便插手了,如白琅的意思,躲一会儿,或许正能免了这一份尴尬去。
然而李氏进门说的话,却实在称不上是好言语。
她声音还是谦卑的,只是先恭贺了秦念的身孕,又比举了白瑶的处境,说到动情之处,怕是声泪俱下。连秦念在后头都分明听得哽咽,白琅在前头也只得道一句“庶母莫要太过伤怀。”
到得此时,秦念仍觉得李氏来得莫名,倘若只为给白瑶哭几声苦,大可不必再将白瑶“小孽障”“催债的”一般骂一通。可紧接着李氏的言语便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将下来,她道:“我问询过了,娘子的日子同阿瑶的,怕是差不多。若是如此,郎君可不可以看待阿瑶骨肉分离着实可怜,将那孩儿也留在府上,只做一对孪生孩儿养?”
秦念的指甲生生刺入掌心。她自觉并不是个小气的人,然而李氏怎么才能想到这样的要求来?!她掰着自己的指头算,也该比白瑶晚个七八天的,若是不出意外,她腹中的这个便要晚着落地。
按着李氏的说法,若白瑶生了个小娘子还好,若是生了儿郎,嫡长子的名分,便落在了那个孩儿身上,再不是她的骨血了。这哪儿能忍?!
秦念直恨不得能推开屏风,便是撕破脸,也要拦了李氏这念想!一个家族最要紧的便是嫡长子,若是连这一个名头都不能保给自己的亲儿,她这娘子做了有什么意思?
但她尚未动作,便听得外头白琅的回答,极平静而坚定,道:“不行。”
“郎君?”李氏大概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直白地拒绝,又道:“天可怜见,给咱们家中一个机会将这事儿掩过去,亦能全了阿瑶的母子之情…”
白琅的声音并不严厉,口气却不容再辩驳:“不,我断不能耽搁我儿的嫡长子名分,再者,这件事可是我白琅的错?该是委屈我妻儿来成全她?”
他的话未曾说完,秦念已然快要将指间缠着的丝帕扯破了。她听得白琅这般答,心中的欢喜平安竟是满满将溢出来——她是多怕白琅顾念什么兄妹之情便一口答应此事啊!若是他答应了,她便是再难过也没有回寰的余地,毕竟,一个女子若此时不从夫婿的安排,便是气量狭窄,负了夫家的看托了。
但白琅答得这般坚决。
外头传来噗通一声,听着像是有人跪下的声音。紧接着,秦念便听得李氏哭道:“这自然全怪阿瑶那没主意的,可她是郎君的亲妹,她独有这一份愿望,天天与我哭诉…我是她生母,如何忍心…”
“她没主意?若是没主意,该听着父兄的安排,在府中好好做个知礼温顺的小娘子,来日嫁了人,勤俭持家。断断没有借着上元节与人厮混,还落出身孕的事情——庶母,这是不知事没主意,还是鲜廉寡耻?!”
白琅很少一股脑儿说很多话,他这一番却说得字字逼着前一字,生生能将人噎得喘不上气来,到得最后一句稍作停顿,“鲜廉寡耻”四字却又念得分外用力。
还好白瑶自己不在,否则听得白琅这般说,怕是当场要昏过去。但便是李氏听着,只怕也觉得刺耳得很,声音竟换做了哀求,道:“郎君,您怎样说这小孽障都好,只是…只是今日的事儿,还望郎君多加考虑。那到底…是阿瑶的亲骨肉啊!”
秦念生怕白琅动摇——屏风外一片沉默,只有李氏的哽咽声分外明显,不知过了多久,白琅方道:“庶母起来回去罢,若是阿瑶再哭,我有四个字好给她。”
“什么?”
“咎由自取。”
第58章 往事
李氏离去的时候,犹自哭哭啼啼,而进了后堂的白琅,脸上的神色亦与轻松无干。
秦念看在眼中,不禁有些诧异,她并不觉得白琅是将事情办妥了仍要沉着面色忧心忡忡的人,便道:“郎君不是将她应付了去么?怎生还这般不悦?”
“这样的事,哪里有应付得完的?”白琅轻轻叹了一声,却不再说下去,只取出一只琉璃匣子,将里头的一只绛色锦囊取出,递与秦念:“这个你戴着罢。方才便要给你的。”
秦念信手便抽开了锦囊上的丝绦,道:“这里头是什么?”
“弓弦。”
白琅答话之时,她已然将里头的物事取了出来,真真是一根弓弦,只是弦中央有一段深深的黑褐色,却似是被血染过。
世人口口相传,将男子所用的弓弦封在绛色囊中,由有身孕的妇人佩戴了,又或是将弓弦系在腰间,便一定会产下健壮的男婴来。秦念先前同白琅提过一句,也不过是说说罢了,时日过去久了,自己也便忘了,只教殷殷寻了斧置于榻下,想来作用也是一般。却不料白琅这时候拿了这东西来。
“拿一条新弦也便罢了,这一条上染着血呢。”她小心将弓弦收回去,将锦囊递给白琅,伸出左臂,灿然笑道:“帮我系着可好?”
白琅接了锦囊便往她臂上扎系,脸色有些红,却不说话。
秦念抿着唇笑了,她知晓他怎么就选了那一条勒破他手指的弓弦,但若问出来,他果然害羞不肯答。
有时候,她当真是存疑的,到底怎么样的白琅才更接近真实的他?是那个悍勇无敌的将军,又或者是温良谦恭的君子,是现下她柔情安和的夫婿,还是方才严厉决断的郎君?
她自己想着,却听得白琅道:“好了,这物事多戴些时候,该没有坏处吧?”
秦念一怔,道:“戴足百日便是转女为男,多戴难不成能一胎双子么?多戴些日子…大概是没有坏处的吧?”
“那么一直戴着。”白琅在她身边坐了,轻声道:“这疾厉物事,不知能否镇魇鬼邪。”
秦念轻笑,点头道:“好,我便戴到小郎君落地吧——不过郎君实在不必这样忧心,我这样泼悍的妇人,在京中寻不出二个的。那鬼邪若是要侵害人,也总该是向着娇弱不胜的人。”
“你…”白琅欲言又止,摇摇头道:“多小心些总是没有错。孕育生养,再凶险不过。”
秦念知晓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白琅的生母,彼时府上真正的将军夫人,便是他出生的时候难产,才不幸殁了的。白琅自小也不曾见过阿娘的颜面,想来他虽从来不说,可终究是一桩永远都无法弥补的憾事。
倘若他生母还活着,白琅如今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个没有母亲,尚未懂事又没了父亲的小儿郎,会怎样长大?
她向他靠近些,靠得更近些,便偎在了他肩上,低声道:“郎君放心,我身子好得很。”
白琅似是有所思,想了一阵子,方才揽了秦念,字斟句酌道:“你自是要平安的。只是,万莫仗着身子好粗疏了。若我有差事出去,你自己…”
秦念答应得极爽快。她生产前是要回翼国公府里头去的,在母家照拂下生产,自然是能寻到最好的稳婆女医来,更不用她去打点什么事务。同“粗疏”什么的,能有何关碍?他实在太也多心。
但若说这是关心则乱,倒也叫人心里头暖和。
“是了,你无事时莫要去阿瑶那边。”正值这般温情脉脉的时刻,白琅却突然开口,话语同前一句却没有任何关系。
秦念一怔,道:“什么?我去她那里作甚,好显摆我怀着的孩儿得郎君宠爱吗?我才不去讨打呢!郎君眼中,我是个这样不凑趣的人么!”
“并不止这般。”白琅的口唇此刻正在她耳边,声音便轻得像是春天的第一阵暖风,道:“庶母那边的人也少来往。阿瑶真是个缺肝少肺的,便是恼恨你也无妨,但庶母…”
“她如何?”
“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从来…都不是。”白琅低声道。
秦念不敢多追问,哪个宅子里头没有些外人提不得的事儿呢?白琅从小没了爷娘,在这府中长大,只怕与李氏也不甚和睦,如今会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些因由。她若是想知道,回去同崔窈打听也便是了,当着面问白琅,却未免有些挑拨夫家的意思。
正巧这几日脉脉的打扮益发当心了。闻弦歌知雅意,秦念自己也是年轻轻的女儿家,如何不知道她心思?只是她看上的却是自己的夫君,因而万不能成全。
这一桩事,她也还需要回娘家去办。婢子的婚事由主人做主,但在将军府里头,她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探问什么。
“我知晓了,郎君莫忧——说来,我这阵子要回翼国公府一回。”她便道:“郎君可允许么?”
“去吧。”白琅道:“不若明日便回去。我正巧要当值,一日一夜,待下了值正好去接你。”
秦念笑着捶他一下,道:“郎君这话说得真真讨打,我好容易归宁一回,住一夜便要接我回来。”
“总是不要常住的好,叫人看了,只当你我不睦呢。”白琅道。
秦念咯咯笑出声儿来,将脸蛋儿埋在他怀里,道:“娘子回母家住一日,做郎君的便要去接,这般纠缠成什么样子!叫人看了更要笑了。”
“哦?我以为,是归宁半年,夫婿家都不去搭理的人更要被笑。”
“是郎君会被人笑啊。”秦念道:“男子不都认为,将娘子丢在脑后的方是真英雄大丈夫?”
“我不这般想。”白琅道,他神色却不是玩笑,只道:“我独有你一个亲人,如何还能丢在脑后。”
秦念一怔,想问一句,却没有问。
他这么说,怕是已然不把李氏和白瑶当做亲人了。或许,他也没有把父亲的妾室与庶女放在心上的必要…她看在眼里的,在人前,白琅待李氏温和谦逊,是嫡子待庶母的规矩,待白瑶则是恰到好处的严厉,正是长兄的风范。却原来…在他心中,那两个人算不得亲人么。
李氏不算,也便罢了。白瑶,却是这世上与他血脉最是亲近的人。即便白琅少年从军,那么一整个孩童时光,也总该与白瑶一同长大,怎的就连这几分兄妹之情都没了?又或者全是因为白瑶前阵子闹出的事情?
秦念实是想不通这个,第二日回了翼国公府,拜见了爷娘,交代了下人去请脉脉与殷殷的父母去她院子里候着,便直奔了崔窈的屋子。半路上正遇着秦愈出门,兄妹两个久为相见,又偏不是兄友妹恭的德行,自然是调侃了几句。待得秦念见到崔窈,她已然静静地捧书读了好一阵子了。
崔窈此人,简直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精怪。博学多才,性子又较秦念审慎得多,除了这些,还通晓京中一应贵人家中的闲杂传说——这样的一个人物,在京中的夫人们中极是受喜欢的。这一身世家的气派,饶是裴夫人想法子教导秦念,秦念也始终没好生往心里头去。
但她自己,也还是喜欢崔窈认真读书时垂眉静心的温婉模样的。秦念表示喜欢的法子便是比出手指在唇边,示意婢子噤声,悄悄溜到崔窈身边,脆生生明亮亮地喊了一句:“五嫂!”
这一声险些将崔窈惊出个好歹,待抬眼看稳了秦念,便用手中的书册敲她:“有身子的人也没个正形!还不稳重敦厚些养养气啊!”
秦念伶俐躲了去,方道:“五嫂连有身子的人都要敲打,怎得这样凶啊。”
“有你狡辩的!”崔窈踏了绣履站起,却到底是欢喜,脸面上带着笑,道:“我家的阿念真是越发俊俏起来,可见郎君疼爱非常。”
秦念听她促狭,哪里肯饶,姑嫂两个打闹一番方坐了,道:“五嫂,我今儿来,可是有事要问的…您看,正室的侍嫁婢抬身做妾,嫡子会怎样看待她?是该当做姨母尊敬呢,又或者…”
“侍嫁婢抬身做妾?”崔窈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听了便道:“你说的,不是你府上的那一位人物?怎么,白将军太过尊奉她,叫你看着心累了么?”
秦念道:“白将军若是尊奉她,我自然也要尊奉的,这倒没什么要紧。只是,我看郎君对她…实在是有些疏离。”
“只是疏离而已么?”崔窈道:“看来,他还不知晓从前那一桩传言呢。”
“是怎样的传言?”
“这…”崔窈眼睛一转,示意堂中众婢退下,方道:“你竟然从不曾听说过?难怪你们夫妇两个会为她收拾那一摊烂账!我只道你是得嫁如意郎君可了心,方转性成了个敌我不分的痴人呢…”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儿,值得这般憎恨?”
“她脱籍抬妾,大概正是白夫人有身孕的时候。据说当年她感激非常,虽然做了妾,白夫人性子又宽和,不叫她伺候,她也日日常伴。更是时常亲手做了糕饼进献。只是,十月期满,白夫人生育之时极是顺遂,初产也不过三个时辰,小郎君便出来了,之后做阿娘的却突然血崩,怎生也止不住。药石无用,终至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