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娴见他站着不动,便问道:“何事?”
离火行了个礼,说道:“主公他回将军府去了,若是蓝大人有何吩咐,尽管唤属下。”
秉娴苦苦一笑,道:“多谢,我无事。”
离火道:“另外……这院子里安插了许多的暗桩,还请大人不要贸然行事。”
秉娴点点头,有些疲倦,冷笑道:“我知道,不会不自量力。”
离火见她如此,便不再说话,却仍旧不走。
秉娴皱眉:“还有事么?”
离火迟疑片刻,终于道:“大人在此处不曾出去,因此大概不知道,外面已经闹得翻天覆地,据说……西罗女君要发兵南楚,很快便要起刀兵了。”
秉娴很是意外,定定看了离火片刻,道:“原来出了这事,……不过,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离火上前了几步,离秉娴近了些,才又低声说道:“主公不愿意登基为帝,如今南楚皇位悬空,西罗女君大概就是觑了南楚朝局有变,因此才想趁机行事的……若是战事起了,吃苦的还是百姓。”
秉娴越发皱眉:“你说的没错,但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似是无用罢,你该跟你家……主公说。”
离火道:“惭愧,不瞒您说,这些话属下是不敢说的。”
秉娴道:“为何?”
离火说道:“主公是个任性之人,决定了的事,说一不二,若是他自己不改主意,便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意愿……”
秉娴渐渐有些明白:“你对我说这些,总不会以为我可以……左右他罢?”
离火缓缓抬头,对上秉娴双眸:“若说这天下能有人可以左右主公意愿,便是大人了。”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高空中有鸟儿飞过,留下扑棱棱地翅膀飞舞之声。
秉娴不做声,只盯着离火,离火看了秉娴一眼,垂头道:“我叫离火,今日这些话,我是瞒着主公贸然说给大人听的,若是给主公知道此事,或许会立刻将我杀死,但我仍旧想说。”
秉娴道:“我不明白。”
离火说道:“蓝大人可知,为何我知道您是女子,却仍旧唤您大人?”
秉娴不是笨人,心头一转,便有几分明白:“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不知如何称呼我,毕竟我是个身份尴尬之人,但既然方才你说了那番话,却叫我隐约有几分明白,——你是仍旧当我是朝臣,不是寻常女子?”
离火微微一笑:“大人果然是极聪慧之人,离火正是这个意思。”
秉娴转开头去,淡淡道:“你不必高兴,我虽然知道你是这个意思,却不想从你之意,你是想用朝臣的身份提醒我,让我尽朝臣之责任么?”
离火道:“正是。”
秉娴哼了声:“你未免想得太多了,第一,我是个自身难保之人;第二,你当他真的会听我的?”语气甚是讥讽,说罢之后,便站起身来欲走。
离火却望着她,目光平正,说道:“大人且慢,只听我说完这番话,如何决定,还在大人。”
秉娴站住脚。离火道:“据我所知,大人的父亲是兰修丞相。”
秉娴听到“兰修”这名字,心中一阵刺痛,纵然报了仇又如何,去了之人,终究不可回。
忍不住缓缓地红了眸子。
离火道:“离火虽未亲眼见过相爷风姿,但也听闻兰相爷是个有名的忠君爱国之人,在朝为官,做了多少造福南楚百姓的好事,就算是相爷被诬谋逆,但南楚的百姓,却仍旧未曾忘却相爷的好,大人大概不知,我见过在许多偏僻的乡郊,仍旧有许多淳朴的乡民,供奉着兰相的牌位,颂扬他的功德。”
秉娴身子一晃,肩头微微发抖,眼中的泪涌上来,却死死地忍着,瞬间痛伤交加,莫可名状。
离火却静静地继续道:“若是兰相再世,他怎样也是无法坐视看南楚百姓陷于血火之中,不管皇族之争如何龌龊,百姓毕竟是无辜的。”
秉娴咬着唇,双拳紧握。
离火望着她的身影:“另外,大人知道少王至今仍昏迷不醒罢?”
秉娴略觉意外,回头看向离火,眼中的泪在阳光下闪烁跳跃,秋水般慑人。
离火叹了口气,垂头道:“属下本是不能妄议这些的,但属下以为,雅风君同兰相爷其实都是同样之人,想必大人心中也有数罢。少王此刻未曾苏醒,但他若有一分感知,便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南楚沦于西罗女君的手中,让百姓遭殃,说起来,这便是少王同我们主公的大不同之处,主公是个任性之人,他自有打算从不多想,不接手皇位,原本也无可厚非,但绝非是他不能,大人也该知道,只要是主公想做之事,从来未有不成的。少王此刻不能行事,唯一的依靠便是主公,而能说服主公之人,便只有大人。”
他说完之后,深深躬身:“大人,请三思。”
日影转动,微风吹拂,小天真也似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说话很是古怪,便只站在秉娴身边儿,良久,离火听得秉娴问道:“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听我的话?”
离火深深垂头,脸上却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属下只是觉得,大人对于主公,是个极为特别之人。”
秉娴道:“我不明白。”
“大人该明白的,”离火道,“有些话说起来虽难听,却是实话,主公,他是个纵情任性之人,对女子从来都是视若草芥……离火跟随他身边近十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唯有对小姐,主公是动了真心了。”
一颗心怦怦乱跳,呼吸错乱到有些憋闷,秉娴手在胸口一压,冷冷地瞟了眼离火:“真心?你以为他还有心么?”
夜深更漏,秉娴在榻上翻来覆去,脑中思绪繁杂,无休无止。
时而梦见昔日相府完好,众人和乐之态,时而梦见抄家惨祸,无处可逃的痛楚,最后不知不觉,又是檀九重出现,他从悬崖上飞身而下,将她擒入怀中,他在崖下奋力杀蛇,月光下那邪魅影子,他戴着那古怪面具,独立一人面对冥狱中人……后来,后来……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逃不开,放不了,翻来覆去,只觉进退维谷,胸口似被大石压住,秉娴探手在胸口衣襟上用力一抓,扯开大半,整个人却仍旧憋得喘不过气来。
一直到一只手探过来,将她的手轻轻按住:“怎么了?”那人问道。
秉娴大惊,睁开眼睛扭头看去,却见在静静夜色之中,那人剪影如同幻影,俯身望着她。
“哥舒……九?”秉娴涩声道。
黑夜中,檀九重望着她,道,“嗯。”将人抱入怀中,秉娴想要挣脱,却听他轻声道,“我想过了,你想见少王的话,便见罢。”秉娴一怔,他的手在她的脑后轻轻按下,令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只要你高兴,什么都答应你。”
他的下巴地在她的头顶,略微蹭了蹭,而后便低头下来,摸索着找到她的唇,极慢地吻上。
85、点绛唇:起来搔首
双唇相交瞬间,秉娴受惊,本能地缩起身子,檀九重却将她腰身环抱住,一手牢牢地按在她的脑后,不令她退后分毫。
在秉娴的心中,檀九重此人生来是冷硬残忍,冷血无情的,他整个人静静站着,便都如一柄锐利嗜血的剑,散发着冷然地杀气,他的唇不该如此地软,人更不该有如此令人迷惑的能力。
张口轻轻含着秉娴的唇,她的唇瓣在他的轻吮慢咂之中变得嫣红欲滴,而他全无餍足,只是投入十分地,舌尖探入其中。
秉娴神智错乱,本欲躲避,却被他灵活地擭住了,不由分说,半带强硬地缠上。
曾几何时。
他的灵魂似是被地狱之火炙烤的龟裂的大地,向来是沧桑在内冷峻绝情而外,那样倔强至死、连眉睫都不会动一动地活着,却不知为何竟能遇到她,或许是冥冥之中,命运诸神开得极大玩笑,但他如此感激,因为忽然发现,只有得她唇上的甘露或她之爱,只有将人牢牢地抱在怀中,那被风吹得干裂透了的身心,才忽然有一种仿佛在活着的感觉。
又是自何时起呢,从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从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动容,值得他为之停留,他只是在游戏,在玩乐,随心所欲地……活着,一直到……
遇到了她。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对她留了心的呢?
檀九重苦苦思索,当初那个躲在柜子暗道里的小女孩儿,被他一把拉出来之时浑身发抖,稚嫩地面孔,大眼睛里的泪从未停过。
他将她压在桌上之时,她浑身僵硬的像是被摆上砧板的鱼。
而他心底有浓浓地嘲笑跟悲哀。
这样的场景,他见得何其多,灭族,杀戮……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他从未对女人用过强,他从来不需要用强,只要他使个眼神,说几句动听言语,从不会有女人能够抗拒得了,飞蛾扑火,在所不计。
但是这个……
原来他一早,就为她破了例。
爱芝公主对兰修因爱成狂,要让他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当着他的面儿让他好好地“招呼”兰秉娴,那个传说中天下无双地兰大小姐。
他身边那个被安插着监视他一举一动的副将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提醒:“将军,那位兰大小姐……是不是要让众兄弟……”
他懒懒地听着,面无表情地,却好像看到一只小小虫豸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行,而后一头撞上了蛛网的样子。
挣扎,挣扎,却无能为力,最终只能被蜘蛛一口一口分食之。
他回头看看那个已经压抑不住满心淫念-的副将,以及他身旁诸多蠢蠢欲动的士兵,——这些人早得了爱芝授意,兰家大小姐天下无双,又曾是少王定下的妻子,谁能想到天上飞得白天鹅,能落到一群恶心的……嘴里?
皇后同爱芝早就沆瀣一气,甚至特意派了一个见过兰大小姐的太监来,务必要置兰秉娴于死地!
只能说命数有定。
当时他的反应极淡,淡淡然地点了点头,那帮人大喜四散。
自然是谁也不知道的,兰修同他,也有解不开的怨恨,果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昔日兰修率军队灭人全族,如今整个相府同样化作人间地狱。
但……
他忽然好奇。
那个传闻之中天下无双的女子……那个曾经被许给少王君雅风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曾见识过百媚千红,异族的郡主,英姿勃勃,须眉不让,冥狱的圣女,热情如火,美艳倾绝,甚至东明的皇妃,温婉大方,柔情似水……唔,还有更多……
甚至都不记得了。
他自诩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容,但是在那一刻,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儿的情绪作祟,檀九重的心忽地一动。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但何处天堂,何处又是地狱?
当时他望着身下那疼得几乎晕过去的小女孩,她的脸容稚嫩,尚未张开,却还用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瞪着他,而后那双极美的眸子便又被泪掩上。
她几乎要死了。
奇怪地是……他居然……很喜欢她这个模样,或许,是那一丝倔强实在……
极为醒目。
似曾相识。
谁也不知道,身为丞相的兰修,会跟玉都烛影摇红的当家公子离有些纠葛。
说破了,兰修曾在公子离危难之时,施加过援手。
檀九重望着这个近死的女子,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地疯狂想法。
这个想法生出来之时,他忽然觉得一阵得意,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外头的士兵只以为檀将军得偿所愿,是以大喜,却不知……
造化是何等古怪的,甚至连冥冥之中的神祗也为之惊讶。
有些东西,或可以……
——改变天定的命运?
谁也不知。
而后,他几乎忘了那个小丫头的存在,一直到在磬城之外的军营之中。当知道她竟还活着,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自己营中潜伏这般久,那瞬间檀九重甚至听到了骨子里发出的咆哮声响,是热烈而狂喜地,说不出是种什么样儿的渴望。
从轻贱开始,再度相遇,他看她的眼神,是看陷落泥污之中、即将同泥污一色地鄙夷以及想将她再度折辱入泥污之中的热切渴望,——他实在见惯了太多太多诸如此类地人,开始高高在上傲然一切,后来破开那圣洁的面目,无非都是肮脏不堪的内里。
谁比谁会高贵多少,圣洁多少?行走人世,他几乎以为自己便是天地间所有怨念污秽集合的使者,带着使命而来,便是想让世人同样被污秽感染,一一倒下,不复圣洁的最初。
他不信,司空见惯那些昂扬睥睨之辈,自高高高楼坠落到泥水尘埃里卑微迷失地活着,司空见惯那些自以为是地贞烈纯真,被玷污撕裂成了理所当然的淫-秽低-贱,没有人是会一成不变的,没有,只看诱惑的砝码多少。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而堕落,是如此容易而有趣的事啊。
但他只是个旁观者,看众生挣扎,哀嚎,沉沦。
自始至终,嘴角带笑,眼底冷漠。
却不知为何,竟身入局中。
他可以是最好的情人,却是最最坏的敌人。
秉娴想要逃离,身体却不知为何热得吓人。
多少年来,自她从烛影摇红里活过来之后,她习惯了连睡觉之时都身着重衣,是以方才心头才憋闷异常,甚至想伸手撕开那些,放自己痛快,而檀九重的手掌抚摸过她的肩头,滑到她的颈间,微微摸索,顺着往下,在她的胸口徘徊。
他的手,是能引火的。
她憎恶惧怕,却无法逃离,只是发抖,想骂,嘴却又发不出声,因为动着,更被他深入进来,勾着她的舌,抵死缠绵地,把她嘴里胸中,所有的空气都统统夺走。
他好像要侵入她的心里去,秉娴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地要背叛了意志,昏昏然地,不知是麻木,还是那偷偷泛起的酥软。
不仅仅是他的手,他整个人就如一团火,有能让人同样起火的能耐。
但是理智在叫,不能示弱,不能向他投降,他是仇人,坏人……她曾经一度的噩梦,最坏最坏的那一种人。
她宁肯死,也不愿意如此。
眼中的泪满溢,又流出来,秉娴挣扎着,奋力地逃出那团来势汹汹地包围全身的火焰,她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复又握紧,几度冲突,终于顺着他腰间往上,捶打几下,无意识地打在他的手臂上。
力道极轻,却在继续。
“不要不要……不能这样……”心中有个声音,虽然小,却还在清晰地响起。
纠缠之中,她的泪跌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白玉般的脸颊往下,一滴,两滴……檀九重缓缓地停了动作,蓝眸睁开。
望着她灿若星子的双眸尽是泪,他的满心居然隐隐作痛,靠近胸口的剑伤也悄然无声地开始作祟,——曾经,那样快的冷剑,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胸中,他望着对面少年那冷峻的眉眼,几乎不敢相信。
“我要你死!”少年冷漠地说,那眼神,是陌生的,疏离而冷,如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他看着胸口汩汩流出的血,问:“为什么?”
少年的双眸之中掠过一阵懵懂之色,而后却又恶狠狠道:“你要死,非死不可!”
秉娴浑身发抖,双唇已经有些麻木,又带着些蚀骨地微痒,火辣辣地,她想逃离他的怀抱,因为这是一处极危险地所在,却不能够。
檀九重垂眸望着秉娴的眸子:“乖,怎么了?”极尽温柔地靠过来,轻轻地将她眼角的泪吮去。
她垂着头坐在床上,他不得不将身子伏得极低,以一种承接地姿态却吻掉了秉娴的泪。
86、点绛唇:梅影横窗瘦
秉娴止了泪,抬眸望向檀九重:“你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檀九重对上她的眸子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温声问道:“你……想我做什么?”
秉娴道:“你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不再看他深蓝如墨的双眸,转头望向黑暗深处,“我还小之时,爹爹偶尔兴起,便会说一两句世道险恶,我却从不知何为险恶,对我来说,最心烦的,不过是容嫣又抢了我一件首饰,或者二娘又偷偷骂我……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檀九重沉默,微微坐直了身子。
秉娴道:“若是那个时候,有个人告诉我说将来,我会失去爹爹,失去一切,反而遇到一个再可怕不过的敌人、仇人,我定会大笑彼之荒谬,那些……就算是再狠再难过的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罢。”
檀九重双眉微蹙,眸光转动望着秉娴,她正出神,星眸里头,懵懂怅惘。
是啊,对于天真无邪的闺中少女来说,最大的忧烦,或许是要穿件儿什么样的衣裳才更好看,哪里会想到高墙之外的世界,究竟有多么的残酷险恶光怪陆离?
檀九重双眸看着秉娴,眼前却又出现那血火交织的场景,女人凄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了他!报仇,报仇!你听到了么!……都是你,都是你!”疯狂的眸子,因为仇恨而渐渐失去昔日美艳的脸庞全是狰狞,手中的荆枝死命地挥落下来,每次打落,尖锐地荆棘刺勾破血肉,像是魔鬼的獠牙。
稚弱的少年,双手抱着头尽量地缩起身子,却仍旧躲不开那铺天盖地般地荆棘枝,逐渐地体无完肤,而荆棘上,鲜血滴落。
他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来抵御那疼痛,最终却因剧烈地疼痛而昏迷过去。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秉娴轻轻说道:“我恨你,真的恨。”
檀九重恍惚道:“我知。”
秉娴道:“为何会让我遇到你?为何会让我遇到这些事?那时候我曾想过,死后一定要找阎罗王问问,我前生究竟做了什么孽,会报应的如此惨烈?”
檀九重静静说道:“是……我也……知道。”他曾经也这么想过,但想得更多的,却是如何才能熬过当下去、如何才能活下去。——老天是无情的,阎罗王更不必去想,这个道理他一早便懂得:天若有情的话,怎会容许那么残忍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于是,只能狠狠活着,跟天争到底!
秉娴却忽然又说道:“你可还记得,那些落在悬崖下的日子么?”
思绪从泥沼般的往事里拔出来,檀九重定睛看她:“我从未有一丝忘怀。”唇角微微带了笑意。
秉娴道:“我倒是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晚上你从昏迷里头醒来,杀了那条大蟒蛇。”
檀九重微微一笑,将她拥入怀中:“我当时大概是快要死了,但是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我,于是便又醒了,幸好是醒了。”
秉娴怔怔地,继续说道:“那几天本来都没有星月的,但是你杀死那条蛇的时候,却忽然之间,清辉漫天,那蛇大概是疼极恨极,头擎得高高地,你便攀在蛇颈处,整个人如悬在半空……那一刻,我以为……”
“以为什么?”
秉娴叹息:“我以为……你是神,或是魔。”
檀九重微微一笑,看她竟不挣扎,便小心在她鬓角轻轻亲了口。
她身上淡香笼罩,让他醉了心神:“娴……”一声未了,秉娴道:“当时我极害怕,不知自己为何竟遇到你这样的仇人。”
檀九重安抚:“过去之事,忘了好么?”
秉娴道:“你听我说。……当时我极害怕你是魔,不是红尘中人,但是现在,我反而想你是魔,或者神。”
檀九重面色微动,看向秉娴:“娴儿……”
秉娴抬头望向他:“因为如果那样,你便真的可以无所不能,如果是那样儿的话,我就可以求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好,让我爹爹活过来……”
檀九重心头悸动,秉娴却直直地看着他:“可以么?让我爹爹活转过来,你能么?”
过往之事,已成定局。
不管是怎样翻云覆雨的人都好,谁也无法左右过去已经发生之事。
光阴如水,流水过去便是过去,再次涉足河中,那河中之水,已非昨日,无奈而又残忍。
故有人总道珍惜。
令人窒息的沉默,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沉默之中,秉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能。”
檀九重沉默:“对不住。”
秉娴双眸微合:“不必……那不过只是我心中的奢想罢了,人死又怎能复生呢。”
檀九重心头微凉,忽地有种不妙的预感。
秉娴却又道:“不过,我爹爹虽然不能复生,却有许多人不必去死。”
檀九重道:“娴儿,你的意思,莫非……”
秉娴道:“我同你有仇,这些话本不该我说,但……我只是不想更多的人要经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生涯,哥舒九,你懂么?”
檀九重若有所思,缓声道:“若真如此,也只是命。跟我有什么相干。”
相似命运,谁不曾经历过?
如他,如她。
秉娴微微一笑:“……你果真是如此冷心,不过,若你并非是南楚的皇子,或许跟你无干,但你是;你若是并无平定南楚之能,便跟你无干,但你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