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瞻却道:“娘娘在这里,莫非也是想去乾清宫吗?”
仙草见他猜到,便点点头。
苏子瞻道:“臣觉着,娘娘这时侯不去为好。”
“为什么?”仙草忍不住问。
苏子瞻笑道:“父子之间,跟母子之间不同,想必皇上也有些体己的话跟皇子殿下说,您这会儿去,反而是打扰了。”
苏子瞻说罢后,才道:“臣先告退了。”
仙草目送他离开,心中也觉着苏子瞻说的有理。
但是又不放心就这般回去,于是便仍站在宝仪门下等候,想等看雪茶送拓儿出来,自己便带了他回宫。
谁知往乾清宫张望了半天,还是不见动静。
仙草终究关心情切,又加上心怀隐情,当下便一咬牙,亲自来了乾清宫。
谁知才入内,竟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皇帝皱着眉,脸色冷峻地坐在龙椅上,手中却扯着拓儿的衣角。
拓儿竟是头朝下的样子,小家伙一动不动,也没出声,不知是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皇帝也看见了仙草,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就忙先俯身极快地把拓儿抱回来。
低头看时,皇帝吓了一跳。
这孩子竟是双目紧闭,满面通红,泪痕杂乱。
原本雪团般毫无瑕疵的额上有一块红最为显著,正迅速地高肿了起来。
此刻仙草也踉跄地冲到跟前儿,不由分说地把拓儿抱了过去:“这是、在干什么?!”
原来从仙草的角度看来,皇帝一手揪着拓儿,另一只手却无措地向他挥落,隐隐竟是要打他的样子,其实皇帝是想去捞拓儿,只是他因跌倒导致坐姿不对,手势看着当然也不像了。
加上仙草又看到拓儿的脸,简直像是给打了很久才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仙草声都变了:“你打他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连向来笃定泰然的皇帝,也有些微微乱了阵脚。
“朕没有!”赵踞定了定神,“听见你来了,他就乱动起来,不小心……”
仙草咽了口唾沫,仔细地查看拓儿的伤,却见拓儿的额角已经肿出了半指之高,又青又紫又红的一个大包。
只是这孩子仍是没有放声大哭,虽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出。
乍给仙草抱住,拓儿挣扎着伸出小手,勾住了仙草的脖子,竟好像抱紧了不肯松手似的。
他一个字也不说,一点哭声也没有,可这幅脆弱而可怜的样子,却更是叫人心疼的无法忍受。
仙草疼的心都在发颤:“太医呢?”
赵踞反应过来,忙吩咐:“快传太医!”
仙草把拓儿紧紧地抱着:“拓儿不疼,给太医看看就好了。”她忙不迭地安抚着拓儿,自己眼中的泪却也在无意中不住地往下掉。
赵踞看她着实担心,忍不住安慰道:“你别先如此伤心,朕方才及时抓住了他,想必碰的不是那么要紧……未必有事。”
“你还想有什么事?!”仙草大声喝问。
她的眼圈发红,泪落不止,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然跟严厉。
赵踞给她厉声呵斥,心头一震。
仙草直直地瞪着他,说道:“现在居然还轻描淡写地说这话,是不是要他真的出事了,你才会觉着不安?可是若拓儿真的有任何意外,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悔不当初!”
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竟十分沉默。
仙草深吸了一口气,却察觉怀中的拓儿握着自己的衣领,轻轻地拽了两下。
她低下头,对上拓儿清澈的带着泪的眸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仙草强忍着泪:“拓儿放心,母妃没事……母妃不跟你父皇吵了就是了。你、也乖乖的。”
说了这句,仙草抬头看向赵踞,尽量将声音放低:“他伤的这样,还惦记着不让我跟你争吵,对拓儿来说,最重要的自然是他的父母。但是你呢?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陈美人,国公府,后宫妃嫔,满朝文武……我想,不管如何,总归不是他吧。”
仙草看着赵踞冷笑了声,抱紧拓儿转身往外。
赵踞并没有拦阻,只是默默地目视她的背影离开。
等仙草出了乾清宫后,皇帝才后退一步,重新坐回了龙椅中。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俯身低头。
果然见桌子底下,是先前自己使用的那朱笔。
也是导致他一脚踩中,往后仰倒的元凶。
皇帝想起拓儿先前握住朱笔玩耍的样子,一时头疼不已。
“说什么要比他重要,现在呢,又为了他把朕骂的狗血淋头。”皇帝自言自语。
他重重叹息了声,抬手在额头上轻轻地揉了揉:“真是儿孙皆冤孽。”
皇帝重拿了支紫毫跟素笺,缓缓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却是个篆体的“忍”字。
皇帝看着这个字,半晌,忽地笑了起来。
***
次日,雪茶瞅了个空儿,悄悄往紫麟宫去,半路却碰见了西朝四公主安安。
安安一看雪茶便拉住他,问他去哪里。
雪茶怏怏道:“紫麟宫。”
安安笑道:“巧了,我也正好要去。”
“你去干什么?”雪茶问。
安安嘴角挑起,问道:“我听人说皇上跟德妃不合,我想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你可知道?”
雪茶当然知道。
昨儿仙草来到乾清宫,雪茶正好跟着进内,谁知偏看见天雷地火的一幕。
仙草痛斥赵踞的时候,雪茶简直灵魂出窍。
他本瑟瑟发抖,等待着皇帝的勃然大怒,谁知……并没有。
皇帝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冷静。
雪茶却觉着这种反常的冷静更加的令人不安。
毕竟以雪茶对皇帝的了解,他是那样高傲自负的心性,又是万万人之上的身份,给人狠抽嘴巴似的呵斥,自然是不会高兴的,没有当场发作雷霆之怒,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后来仙草去后,皇帝又写字,又喃喃自语,最后还不怒反笑。
让雪茶担心自己的主子莫非是给骂傻了?
此刻雪茶焦灼不安,又觉着四公主是有幸灾乐祸之意,当下道:“你没听说过吗,两口子之间闹,那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安安瞪大眼睛:“你是个太监,怎么动不动就两口子,床啊之类的?”
雪茶给她一堵:“太监怎么了,太监难道就不知道人情世故了吗?我又不像你。”
“我怎么了?”安安叫起来。
雪茶道:“你……”
本来看在安安帮了忙的份上,雪茶不想说过分的话,可是这会儿她偏戳到自己的痛脚,便道:“你身为公主,总是盯着我们皇上,皇上若喜欢你也就罢了,偏偏皇上不喜欢你,你却还一门心思地想勾、那个他,你也太……”
“太什么?”安安笑嘻嘻地。
“不知廉耻!”雪茶跺跺脚,赌气说道:“这可是你叫我说的,不是我自己要说的。”
“原来这叫不知廉耻,”安安挑眉道:“我们西朝的女子可不像你们这儿的人唯唯诺诺的,在我们西朝,女孩子若有看中了的人,就可以绑了回家,就地成亲,要是哪天不喜欢了,就赶他走,再找好的。”
雪茶只觉着她所说的种种,匪夷所思,不成体统。
他张口结舌,满面恐惧:“你、你说什么?”
安安看着他害怕的样子,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不过你放心,你是太监,没有人绑你,绑了也没有用。”
雪茶忍不住叫道:“你滚!”
安安却反而跳过来,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你不是要去紫麟宫吗,咱们同路啊。”
“谁跟你同路。”雪茶皱眉说道,“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安安笑道:“我知道你是太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虽然你长得……的确还不错。”
“无耻,”雪茶忍无可忍:“放开我!”
安安哈哈大笑:“公公别叫,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在非礼你呢。”
两个人推推搡搡,来到了紫麟宫,正好遇见江贤妃从内出来。
见两个人扭在一块儿甚是亲热的样子,江水悠却似视而不见,笑吟吟地说道:“四公主,雪茶公公,你们几时这般要好了?”
雪茶鼓着嘴不言语,安安得意道:“你不知道吧?我们早就好上了。”
江水悠嗤地一笑,不再跟她多言,转身去了。
雪茶涨红了脸,小声嘀咕道:“皇上说的对,你真、真不要脸。”

第 200 章
两个人进了紫麟宫, 谭伶先迎了过来。
见雪茶跟安安一块儿, 又是如此姿态,谭公公眼中也流露诧异之色。
雪茶也懒得解释了, 只问:“娘娘跟小殿下呢?”
谭伶道:“在里间。”又问道:“公公如何来了,可是皇上……”
雪茶叹了口气,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安安总算松开他的手, 先往里头跑了去,谭伶才道:“怎么四公主跟着你一块儿?”
雪茶说道:“我也不知道, 半路遇见的,就跟牛皮糖一样黏过来,甩都甩不开。”
谭伶想笑却又忍住, 当下陪着雪茶入内。
来到里间,却见安安公主已经在桌子旁边坐下了,上位坐着的自然是仙草, 拓儿靠在她身旁乖乖挨着。
雪茶一看到他粉嫩的脸儿便心生喜欢, 忙上前行礼。
仙草叫他免礼,拓儿也已经爬了起来, 竟是向着雪茶走过去。
雪茶又喜又惶恐,忙又半跪着扶住, 很想抱一抱他又不敢造次:“小殿下, 这两天没见你, 可把雪茶想坏了。”
拓儿靠着雪茶,嘻嘻笑着。
雪茶又细看他的额头,却见原先的肿处却已经都消退了大半, 可是那青紫色却越发厉害,看着还是有些吓人。
雪茶看的心里抽抽:“殿下,还疼吗?”
拓儿挨在雪茶的肩膀上,笑着摇头,竟像是很信赖喜欢他的样子。
连仙草跟谭伶看着,都啧啧称奇。
除了对仙草之外,拓儿竟从不曾对别的人如此,就连皇帝也没有这份殊荣。
谭伶忍不住说道:“公公,殿下跟你好像格外投缘。”
雪茶给小孩儿靠着,又是得意,又是飘飘然。
安安在旁边歪头打量着,说道:“真是奇了怪了,方才我要摸一摸他的脸,他还瞪我呢,怎么见了你这小太监,就这样亲近起来了?”
雪茶嘿嘿笑道:“要不怎么说我们小殿下聪明呢,他心里自然知道好赖人,我雪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小殿下才亲近我,不然难道去亲近你?”
说到这里,雪茶突然回过神来,他瞪向四公主道:“你趁早不要接近我们殿下,可别把他教坏了。”
安安捂着嘴笑,也不跟他说别的。
仙草看到这里,便问雪茶:“你是特意来探望拓儿的?你放心,太医仔细看过,说只是皮外伤,也给了药油,再过了三四天,该就消肿了。”
雪茶听了这几句,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便领着拓儿回到桌边,看着仙草道:“你……”
才说了这个字,蓦地看见安安睁大双眼,正一眼不眨地等着他开口似的。
雪茶忙打住:“四公主,你能不能先回避?”
安安笑道:“你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吗?”
雪茶撅嘴不乐。
仙草却笑对拓儿道:“你跟四公主玩一会儿,母妃跟公公说几句话。”
拓儿听了便点点头,竟主动转头看向安安。
安安给他清澈无邪的目光注视,突然忘记了别的:“咦,你愿意理我了?”
拓儿也不做声,低头在袖子里摸了会儿,突然掏出一块儿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糕点。
他高高举起,送到安安公主跟前。
安安大惊:“小殿下,你、这是给我的?”
拓儿点点头。
这种宫内的点心做工最是精妙,拓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拢在袖子里的,这会儿已经给磕碰的不像样子了。
安安看着那点心,心想多半是拓儿喜欢吃,所以才偷偷藏起来的。
但是小孩子愿意把自己辛苦藏起的糕点给人,这自然是至为真纯的心意。
安安不由感动:“小殿下,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起来了?”
当下接了过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却也觉着香甜可口。
心底的感动加倍,早忘了雪茶跟仙草了。
安安吃点心的时候,拓儿便一眼不眨地看着,竟是格外平静欢喜的眼神。
***
且说雪茶跟仙草退开了数步,走到窗边上。雪茶便对仙草说道:“你还好吗?”
仙草看一眼桌边的拓儿跟安安,笑道:“拓儿无恙,我自然很好。”
雪茶叹了声:“我不是说这个,上回你在乾清宫里那样对皇上,可知我都快要吓死了?”
仙草问道:“皇上很生气吗?”
“这倒没有,”雪茶摇头:“可是这样却更反常,我现在还捏着一把汗呢。”
雪茶总觉着赵踞的安静异乎寻常,怕是存在心里,只等着某个时候再加倍地爆发出来。
此刻见仙草不言语,雪茶忙拉拉她的袖子:“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仙草默默道:“听见了。”
雪茶深锁眉头,说道:“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有一句话叫做哀什么就死了之类的,我看着倒像是皇上现在的样子,你可不能就撒手不管了啊!”
仙草愣了愣,想了片刻,试探问道:“你可是想说‘哀莫大于心死’?”
雪茶拍手:“是是,就是这句。”
仙草皱眉,继而笑道:“这句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唯独不能算在他身上。”
“这是为什么?”雪茶问了这句,悻悻地道:“那天,我听着你说的那些话,就算我不是皇上,我都觉着心惊肉跳的呢,何况是皇上?而且皇上又怎会伤害殿下呢,是你太情急了……”
仙草叹道:“我知道。”
“什么?”雪茶叫道,“你知道什么?”
仙草一笑,低头道:“我知道是我关心情切。我也知道我、不该那样对待皇上。”
“那你、那现在……”雪茶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仙草看着他急切的样子,道:“你别着急,也不用再说,我知道你特意来是为了什么,你放心,我……”
仙草忖度着,回头看了一眼拓儿,却见拓儿正盯着安安,后者在吃一块儿点心,边吃边说道:“好吃,这是什么糕点?”
雪茶见她没说完,忙催:“你叫我放心什么?”
仙草回过神来,笑道:“叫你放心,会没事的。”
她的笑温和宁静,把雪茶心底的惊恼驱散了不少。
雪茶终于得了仙草一句话,只得暂时把心揣回肚子里。
他虽然很想再陪拓儿玩一会儿,可毕竟是偷偷跑出来的,不敢多留,当下告退。
安安见状就也跟着出了紫麟宫。
两人走了会儿,雪茶斜眼看她:“你怎么还跟着我?”
安安说道:“你不是要回乾清宫吗?”
“是啊,又怎么样?”
“我也正是要去那里,我们又算是同路了。”
雪茶目瞪口呆:“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安安也不理他,只舔了舔嘴唇道:“我刚才吃了块儿小殿下给我的点心,总觉着有些口渴,你快点儿走,去乾清宫那里跟皇上要一杯水喝。”
雪茶翻了个白眼。
两人回到了乾清宫,却见赵踞正仍伏案批阅奏折。
御桌旁边,却是平安趴在那里。
见雪茶回来,平安便爬起来,颠颠地跑到雪茶跟前。
雪茶忙将它抱入怀中,才抚摸了两把,平安突然向着安安叫了两声。
安安耸着鼻子道:“你这狗子敢对我无礼,看我把你拉到西朝去喂狼。”说着便上前,果然见赵踞身旁放着一盏茶。
安安道:“皇上,这杯茶送我喝喝。”
也不等赵踞开口,四公主自己端起茶杯,咕嘟嘟一口气喝干了。
却觉着味儿有些怪怪的。
“这是什么茶?”安安皱眉道:“怎么有些苦?”
赵踞道:“参茶。”
安安吃了一惊,旁边雪茶抱着平安,幸灾乐祸道:“皇上的东西你也敢随便乱动,看你怎么样。”
平安却仍是向着安安吠叫个不停。
雪茶觉着奇怪:“平安,你怎么了?”
忽然皇帝回头看向安安:“四公主从哪里来?”
安安道:“才去了紫麟宫。”说了这句,安安又笑说道:“皇上,你的儿子可真不错,年纪虽小,却很知道疼人,还特给了我一块儿点心呢。”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却没做声。
安安看出异样,问道:“怎么了?皇上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皇帝淡淡道:“你知道为什么平安吠你吗?”
安安道:“我怎么知道?”
雪茶在旁边嘀咕:“也许是闻到了你身上的狼味儿。”
安安回头瞪他一眼,皇帝却说道:“它的确是闻见了味儿,只不过,是拓儿经常喂给它吃的点心味儿。”
安安还没反应过来:“皇上说什么呢?”
赵踞垂眸看折子,雪茶在旁边将要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那块点心……那点心是小殿下给平安的。他以前过来的时候,都会从袖子里拿点心给平安吃,平安大概是习惯了,你把平安的狗食儿吃了,怪不得它这么不高兴呢。”
安安目瞪口呆:“那是、狗食儿?”忽然间,她想起在自己吃点心的时候,拓儿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当时安安就觉着有些异样,现在回想……那种喜欢的眼神、其实不是在看自己吧,却像是在看着什么小动物。
那臭小子,把自己当成了平安?!
平安汪汪地叫了两声,像是及时回答了四公主的疑问。
也不知是因为吃了狗食的缘故,还是那杯茶的原因,半个时辰后,安安突然鼻血狂流不止,脸上红的像是涂了胭脂。
两名太医火速赶往谨修宫给她诊看,果然是内火上升,因为那参茶过于滋补的缘故。
雪茶听了大笑,觉着可算是出了一整天的恶气。
***
黄昏时候,富春宫那边派人来请。
皇帝本说不去,雪茶正要去传话,皇帝临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夜色阑珊,皇帝的銮舆起驾前往富春宫去。
从乾清宫而行,靠最近的自然是紫麟宫,要去富春宫也要打紫麟宫门前过。
雪茶不由地仰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目不斜视,像是不知道銮驾已经到了哪里。
一行人缓缓过了紫麟宫门口,雪茶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却忽然有一阵悠扬的琴音,从紫麟宫中传了出来。
雪茶并不懂这些音律,只觉着这琴音高低起伏,听着令人心情愉快,不由扭头。
直到皇帝说道:“停。”
众人忙止步,雪茶呆了呆:“皇上?”
赵踞侧耳倾听,抬手示意他噤声。
这会儿那琴声在夜色之中流溢,随风飘荡,高高低低,似乎连魂魄都浸润其中,极为受用。
众人虽不懂,却也有旷然心怡之感。
近半刻钟,琴声才停了下来。
雪茶左顾右盼,不失时机地插嘴道:“皇上,这琴声真好听,不知道……是不是德妃娘娘弹的?”
这是废话,紫麟宫内除了仙草,谁还会弹琴,且满宫里的人只怕也挑不出比她弹的更好的。
雪茶这般说只是盼着皇帝去看一看而已。
不料赵踞却不言语,皇帝垂着眸子,面无表情。
雪茶心急,鼓足勇气又道:“只不知道这弹的是什么呢?皇上可听出来了?”
弹的什么,皇帝当然听出来了。
正因为听了出来,才喝令停下銮舆。
但是……人在高高的肩舆之上,皇帝的眼波闪烁,终于道:“走吧。”
雪茶大失所望。
***
紫麟宫中,仙草一曲弹罢,抬眸瞧了眼宫门口。
寂寂无人。
她知道先前那人必然是在听的,只不过他听了后是何反应,她却不能完全预料准确。
可是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她的极至了。
原本玉白的脸上多了一点晕红,手指在琴上一按,仙草站起身来。
她转身看着面前那棵大杏树。
谭伶原先立在殿门口,见状上前,低低道:“小殿下才睡下了。”
仙草点点头。
谭伶也看了眼宫门口,道:“皇上今晚上好像是往富春宫去了。”
“应该的。”仙草回答,又看谭伶道,“你去看着拓儿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会儿。”
谭伶道:“天儿冷了,娘娘别站太久,留神着凉。”
谭伶去后,仙草又站了半天。
想到那日在殿内跟皇帝对峙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
看着杏树岿然不动的样子,仙草抬手轻轻地在树身上摁落,喃喃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她觉着脸上火热,便停了下来。
不料,身后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仙草睁大双眼,还不曾回头,身后那人已经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