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赵黼说道:“四爷,你听我的——你一定可以破案,一定可以找到崔云鬟,若说这京城里有人能找到她,那这个人,一定是你,必须是你。所以我求你……好好想想,快些……想一想。”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双眼因为忍了太多的惊怒痛悸而泛红,却狠狠地、又似无比信任而确定地看着白樘。
——这是赵黼第二次对白樘说“你一定会破案”这句话。
白樘对上少年水火交织的眸子,忽然间觉着,这并不是一种请求,而是一种……莫名的断语。
雨散云收,风清月朗,白樘闭起双眸,再睁开之时,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无波。
云鬟仿佛做了一个诡异而可怖的梦。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在家庙中被掳走的那一刻。
满目黑暗,她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些意识恢复,睁开眼时所见,是杂乱狭窄的陌生柴房。
而那人蒙面靠了过来,虽然曾对白樘说过自己没看见那凶手的脸,可其实从心底而言……她只是竭力避免去回想罢了。
因为纵然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阴冷之意,而他的眼神,淡然冷静,凝视着她的时候,不像是看着一个人……而像是看着什么物件儿,或……一个将死的物件。
被那种眼神注视,就仿佛世间最深的黑夜降临。
当看到灵雨送来的那信的时候,云鬟几乎失去理智。
重活此生,加上原本就性子淡,只怕没什么东西能让她当场哭出来,除了那信上的一句话:——长安坊埋伏已被窥破,宣平侯夫妇有难。
似失足坠入泪海,云鬟眼前即刻浮现蓝夫人跟阿泰的模样,她几乎无法呼吸,来不及多想,泪先汹涌而出。
当时蓝夫人不再如先前般悒郁,且更有了阿泰之后,云鬟看着那小小活泼的孩子,心中满是无边感激,更是暗中庆幸:总算,上天对于这个饱受折磨的妇人,开了恩。
目睹蓝夫人的柳暗花明,得见天光,云鬟心里也暖暖地,这样妥帖,无比受用。
就算知道自个儿或许一生都遇不到这样的“幸”,但她喜欢的人如斯安好,便已无所求。
可一旦想到鸳鸯杀那些手段,想到宣平侯夫妇甚至包括那小小孩儿会遭受那些不可想象,云鬟宁肯自己当场死去。
倘若他们一家因此遭遇不幸,却都是她的过错了。
如果不是她向着白樘透露长安坊会发生血案,白樘就不会去埋伏,如果没有埋伏,那凶手依旧会选择在长安坊行事……然后,就轮到她。
云鬟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头,她当时为什么要告诉白樘……长安坊的事?与其会引发这种后果,她宁肯就坐等鸳鸯杀找上门来。
泪如泉涌,泪光朦胧中,云鬟才发现自己竟磕磕绊绊来到了晏王妃宴客的院子外。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赵黼,求赵黼相助。
然而当她站定,从模糊泪眼看去,那窗扇里头,是赵黼背对自己坐着,而对面是沈舒窈,同晏王妃说了一句什么后,便含笑低头。
晏王妃喜的眉开眼笑……四个人,欢天喜地,其乐融融。
泪仍是无声又极快地从眼中坠落,云鬟却站住了脚。
此刻听到那门口的嬷嬷在对灵雨说:“你们如何在这儿了?快快离开,王妃正宴请相府两位姑娘,别打扰了……什么?不行!天大的事儿也不行,怎么就没个眉眼高低呢!”
云鬟深吸了一口气,定睛看着前方:是啊,怎么竟没个眉眼高低?
明明是她想远离的人,如何现在竟只想着来求他?
何况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对面坐着的是他将来的王妃,也是如今晏王妃看中的人,正是大好时光,何必她来搅局。
云鬟微微抬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幕十分和谐的合家欢场景,转身拔腿疾步出府!
那京兆府的来人正在门口儿,似乎在跟门上说话,见她出来了,便忙迎上来。
云鬟眼中带泪,来不及细看,低头拭泪问道:“这信是谁送的?”
那人道:“季公子叫我来送信儿的,季公子跟我极好……”
声音有些轻,云鬟拾级而下,一边儿吩咐说道:“且带我去宣平侯府……不,先去刑部。”因想着这会不知情形,纵然她去了侯府也无济于事,如今所能依仗的人,只有白樘。
那人显然有备而来,请云鬟上了车,便也上车而行。
车行辘辘,云鬟泪眼未干,仍是为着宣平侯一家揪心。
只是听着外头喧闹声响,忽然想起来:“表哥是从哪里得来消息的?”
因一念至此,又觉着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似哪里不对。
她扶额回想方才种种,从世子府内,逐渐往外,当回忆定格在门口那捕快身上之时,就仿佛睡梦中的人忽然睁开双眼,而看见近在咫尺对着自己的,是一片血淋淋闪着光的刀刃。
云鬟才要出车厢,脑中忽地昏昏沉沉起来,她试着挣扎,手足却渐渐无力。
就如同做了一个漫长可怖的梦,但当她梦醒睁眼的时候,迎来的却并非曙光,而是更深的黑暗。
那双令她心头战栗的眼睛就浮在面前,冷淡而漠然,似看着一个将死之物的眼神。
云鬟猛地一颤,那人近近地凝视着她,忽地笑说:“崔云鬟?”
前生今世,记忆毫无差漏地重叠在一起,这真是至为可怖的情形,令她几乎忍不住厉声尖叫。
忽然耳畔有人叫道:“卢离,你离妹妹远些!”
云鬟呆住,原本那张牙舞爪一涌而出的恐惧,就仿佛是水雾刹那凝结成冰一样,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双耳。
眼前那人却转过头去,云鬟顺着他的目光,有些僵地回首,果然便见就在她旁侧墙根边上,破旧的椅子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居然正是季陶然!
云鬟睁大双眼:“表哥!”声音都沙哑了,因为过于惊悸。
季陶然对上她通红含泪的双眼,忙道:“妹妹别怕,我在呢。”
云鬟听了这一句,泪几乎又喷涌出来:“表哥……”她想问季陶然为什么会在这儿,如果一切都跟前世一样重蹈覆辙,为什么会多了一个季陶然?!
忽然之间,想到蓝夫人,云鬟乱了心跳,抬头看向卢离:“你送信上说,宣平侯夫妇有难,是不是真的?”
卢离把蒙面的汗斤子取下,他其实生得并不难看,仔细打量,其实还有几分英俊,只是平日里总是畏缩怯懦般低头缩颈,叫人觉着必然是个窝囊之人罢了,殊不知,他是有意为之。
“你还惦记着别人呢?”卢离的声音仍是轻轻地,若不看这情形,几乎误以为他是好意了。
云鬟顾不得惧怕,直直地望着他:“你告诉我,他们有没有事。”
卢离俯身,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拍了拍:“乖,如今有了你们,我自然就不要他们了。”
云鬟叫道:“你并没有对他们下手,是不是?”她不想留下任何一个不好的可能。
卢离忽然二话不说,举手狠狠掴去。
“啪”地一声,云鬟耳朵嗡地响了起来,嘴里有些咸涩。
待那轰鸣渐退,才听见季陶然歇斯底里的声音:“你这混账王八,你敢再动她试试!”
卢离这才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笑的声音十分特别,唧唧嘶嘶地,仿佛捏着嗓子一段一段冒出来的声响,格外渗人。
卢离微笑:“季公子,你确定么?”就如同诚心诚意地求他意见一般。
季陶然喉头动了两下,生生咽了口气:“不,没有。”
卢离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你若真的这般请求,我不介意先给你看一看……”
季陶然几乎窒息,扫一眼云鬟,不敢再激怒这疯子,便勉强道:“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卢离听了,摊开双手,低头看了会儿:“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个儿。”
季陶然咽了口唾沫:“你……”
还没问完,卢离忽地又道:“我不喜人家问我问题。”
卢离说完,便又转头看向云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仰头若有所思般叹道:“崔云鬟,崔云鬟,这个名字我记了十年了,本来没想会做到这一步,真是造化弄人啊……”
云鬟口中血腥气散开:“你还没告诉我,蓝夫人到底……”
话未说完,卢离捏住她下颌:“嘘,你如何总学不乖?”
季陶然又用力挣了挣,却不敢十分触怒他,生怕适得其反。
云鬟却已经忘了惧怕,只是拧眉盯着,卢离打量着她的眼神,蓦地又笑了几声:“好啊,我会回答你,只要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白樘到底是怎么知道长安坊会出事的?”

第131章

卢离说罢,季陶然满面着急,便抢道:“什么埋伏?你胡言乱语什么?”
白樘的安排,除了刑部几个负责行动之人,连大理寺京兆府都不知道,季陶然自也不得而知。
卢离也不理他,只望着云鬟道:“你可也不知情?”
季陶然想起他方才所说“不爱人问”的话,忙道:“连我也不知,妹妹又怎么会知道?你何必故意为难?”
卢离轻轻一笑,眼神中透出轻蔑之色。
卢离是个捕快身份,若说是寻常捕快,倒也罢了,未必有他那样缜密心细,偏偏他是个别有用心之人。
张大继又曾是刑部有名的捕头,当初好端端的时候,曾教过卢离不少侦讯追踪的手段。
卢离性子虽邪,却是极至聪明,最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外人看着他虽觉着是个极平凡的捕快,这许多年来的暗中修炼,实则是一把暗藏锋芒的刀,急欲渴血。
刑部埋伏的高手何其厉害,十成人里,只怕有九成九无法察觉异样,可是这卢离,偏生是最后那一丝可能。
加上他身份便利之故,所到地方,无人会特别怀疑一个捕快,而他却可以肆意打量,事无巨细,了然于胸。
——当他看似平常地看着那些贩夫走卒,士农工商时,心里都觉似猪狗鸡鸭,而他用的是一种猎手看猎物的眼神在打量。
正如白樘所推,凶手挑选受害者都是经过长期谋划的,而对卢离来说,杨主事,王家,以及朱家这三户,就是他这数年来盯着的,在他眼里,就像是自家静心挑养的鸡豚,端看什么时候适合拿来宰杀。
他留意长安坊许久,对那块地方几乎烂熟于心,当这个地方有了丝毫变化,他都会敏锐察觉。
尤其是当朱明添夫妇大闹,他也随着出巡,自然留意到朱家外头,也有些不速之客的影子。
一旦察觉情形有异,他又如何会再冒险动手?
连白樘都低估了他的能耐,又何况季陶然呢?
先前季陶然因在府衙瞧那些往日卷册,却见卢离匆匆而来,竟同他说道:“我方才在外头巡经,听人隐隐说什么世子府出事了,也不知怎么样。”
季陶然脱口道:“妹妹……”忙又问:“出什么事了?”
卢离摇头:“我待要再去打听,心想着先来跟公子说声倒好。”
季陶然心头不宁:“我跟你一块儿去。”
当下放了卷册,同卢离双双往外,将出门时候,卢离因说道:“公子何必自个儿走一趟?且未必是大事,毕竟世子那样能耐。”
季陶然道:“你不知道,不是世子,只怕……”说了一句,便摇头,到底同他一块儿去了。
路上却也似云鬟一般,只见一股轻烟缭过,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后来才知道是迷烟。
季陶然从来都当卢离是个好人,纵然白清辉曾说他身上有血腥气,也还忙着替他开解,谁又知道果然是个“不可貌相”的,醒来后发觉自个儿被绑了,兀自有些不能信。
直到卢离又把云鬟抱了进来,扔在地上。
季陶然看着他,却忽地觉着今日所见的卢离,跟往日所见那个,气质上大不相同。
脸虽仍是那张脸,然而眼神却已不同,不再总是避着人,反如两把刀子刃般,瞥着人的时候,有冷飕飕森然之气。
季陶然只哑声叫道:“卢离!你、你这是做什么?”
卢离道:“季公子,你不要慌,我不是把你心上的人带来了么?”
季陶然喝道:“你是失心疯了不成?休要胡闹!闹得太过,我也保不了你!”
卢离见他兀自不知究竟,便嘶嘶笑了两声。
季陶然看着他,又看看云鬟,见她仍是书童打扮,原本世子府防卫森严,等闲人不得入内,他如何能在青天白日下把个活人弄出来?自然是经过处心积虑才能如此,何况连云鬟藏身在世子府都知道的人……
季陶然原本还以为他是“疯了”瞎闹,直到心底认真飞快一想,才觉遍体生寒:“你……”上下打量卢离,见他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儿褐色布衣,瘦狭的身影,越发不打眼了。
季陶然脑中轰轰然,顿时想起白清辉所说“那凶手有个极便宜的身份,能让他留意到街坊动静儿不被察觉”,又道:“他身上有血腥气”,一句一句,从脑中似雷声一般惊响而过。
季陶然胸口发闷道:“莫非,你就是那……”
卢离竟冲他笑了笑:“季公子,我身上当真有血腥气么?可是又怎么会?每次我都认真洗手洗澡的。”
他有些疑惑地,最后一句,却是自问,仿佛想不明白。
季陶然只觉眼前发黑。
季陶然问罢,卢离不答,季陶然生恐他再对云鬟不利,便勉强振作精神,故意又道:“另外,世人都知道妹妹在城外家庙里,你又是如何知道不是?”
卢离见问,回头盯了他半晌,道:“说来,我倒是并没料到这个,差些儿上了当。”
原来按照云鬟所记忆的,在北门桥血案之后,便自然是长安坊,三个案子过后,就轮到她,也正是在她被绑了的危急关头,是白樘及时寻来相求。
可是只因卢离看破了长安坊内的埋伏,因此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他的杀意被阻,恼恨交加之下,本想再选别的人家儿,又恐仓促里反弄巧成拙,因此勉强按捺。
何况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白樘会未卜先知到让人在长安坊内预伏?
起初卢离发现有刑部高手出没之时,还有些惊心动魄,以为自己露出马脚,是以公差们才要瓮中捉鳖。
可那些差人却并没一拥而上,卢离强自镇定,离开之后,心中细细想了许久,却并没发现有什么破绽。
何况倘若刑部真认定是他,早就将他拿下了。
由此可见,白樘只知道案发地点,不知作案之人。
可不管如何,这一处的伏兵,竟是莫名而来,宛若神兵横来一样当头棒喝。
他自问行事上绝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直到想起了一个名字。
——崔云鬟。
这个他曾经大惑不解,后来却越发“难以忘怀”的名字,当时京城已经传开崔侯爷把女儿送去了家庙的事儿,加上长安坊之事被耽搁下来,卢离开始留意侯府的家庙。
起初因北门桥事后,为防备那“连环杀手”,京兆府的捕快们多半时间都轮班在街上巡逻,他也不得空出城,只偶然一次,因随着其他捕快出城侦讯,略略张望了几眼。
后来因白樘在长安坊布了伏兵,京兆府那边儿压得略松了些,卢离才得了闲,便来城外查探。从外围看,也并没发现异常。
正在心中揣测如何行事,谁知那日,他在街头巡逻,正好儿看见崔承带着几个大汉,嚷嚷着说什么:“我就要去……看姐姐又怎么了?”等话。
卢离听在耳中,便假意对一块儿巡逻的捕快道:“忽然想起来,我娘昨儿说身上不好,今儿要去怀安堂里拿药,迟了怕就耽搁了。”
捕快们自然知道他孝顺,家里又艰难,何况他跟着也多是不言不语,一不留神还以为没这个人呢,当下自然就许了。
卢离绕了个弯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赶上崔承一行人,随着来到家庙。
因京兆府的公差们也是常常出城公干的,偶尔也到各处家庙歇脚喝水,是以门上小道士见了他,还以为是有事,便自接了。
卢离同他说了三两句话,无非是问近来可太平之类,此刻,早已经听见里头崔承嚷嚷什么“姐姐为何不见我”等话。
卢离假意跟小道人道:“听闻侯爷府的大小姐在这儿静修呢?”
那小道人自然答了。卢离又道:“好端端地如何把个尊贵的姑娘弄来这儿呢……对了,我听说这姑娘年纪小,生得却极难得的,只不过毕竟是贵人小姐,在这儿住可妥?”
道人笑说:“生得怎么样,我们哪里能得见呢?姑娘来的时候,我们许多人都回避了,就算在这儿住了这许多日子,尚且没见过人、连个声响儿都没听见呢。”
卢离道:“我本想进内看一眼,既然姑娘再这儿,倒是也要回避了。”
他是公门中人,小道士丝毫戒心都不曾有,便说道:“不妨事,姑娘只住在最里头的院子,距离这儿尚且远着呢,何况哥儿是公差,来转转也自是常事,怕什么呢。”
当下陪着卢离入内,走了两重殿阁,小道士指着最里道:“大小姐就是在那院子了。”
卢离远看一眼,正好儿主持僧匆匆进门。
此刻院门被主持僧跟崔承两人接连推开,便见里头崔承叫嚷着“姐姐”,不停地踹开一间间门扇,可自始至终,崔云鬟却从未露面儿,直到到了最后一间,崔承一跃而入,却没了声响。
小道士正眺首好奇张望,却听卢离道:“看了这许久,我也该去了。”转身往外疾走。
小道士只得回身陪着,送到门上,却见崔承的几个随从都在门口坐着,说说笑笑,有人道:“咱们哥儿越发娇纵了,今儿的事大家伙回去可别吵嚷出去,侯爷听了倒也罢了,若给老夫人知道,又是我们的不是了。”
也有人说道:“也是有些怪,咱们大小姐性子那样冷,偏偏哥儿如此热络的,你瞧,在里头叫唤了大半晌儿,硬是没出来见他,可是怎么说呢。”
几个人见了公差,才住了口,卢离并不耽搁,一径去了。
因季陶然问,卢离想起这一幕来。
卢离说罢,季陶然呆了呆:“这又如何?你发现什么了?”
卢离回眸看云鬟,因说:“我正是什么也没发现,才觉着异常。倘若她果然在那房间里,如何竟忍心不露面?那小崽子一间一间房找过去,叫的怪可怜见儿的,我就不信她若在,会狠心不见。”
云鬟只听赵黼说家庙另有安排,实则并不知道详情,见卢离说,便无言。
卢离道:“后来我想通了,既然姓白的能在长安坊里安置伏兵,难道会想不到家庙之事?何况我在尸首上留下了‘崔’字,他们却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家庙……这不正是设了一个诱饵,引我入彀么?”
季陶然这才恍然,心中却为此人的狡狯奸恶而咋舌惊心。
卢离笑道:“在若不是那小崽子搅局,只怕我也就完了。”
卢离叹罢,季陶然问道:“所以你知道妹妹不在家庙,可你又如何断定她在世子府?”
卢离又森森然笑了两声儿:“这就要多谢你了,季公子。”
季陶然打了个哆嗦。
季陶然因对卢离并无防备之心,可卢离对他却有深究之意,稍微留心,便把他的底细探听的一清二楚。
上回季陶然跟盖捕头在院中说话,盖捕头曾问他跟赵黼是否深交,又去世子府做什么,当时他虽答说是泛泛之交,但既然交情平常,如何又着急过去?
隔壁的卢离自然听得分明。
何况原先崔云鬟在侯府的时候,他总要隔三岔五地跑上一趟,自打崔云鬟“去了家庙”,他非但少去崔侯府,也从未去过什么家庙,反而对世子府上起心来。
再加上赵黼带人去畅音阁、后又同赵涛大闹一场,名头无两。京城内最爱说晏王世子的八卦,又都传说晏王世子收了个极出色的小书童……名字也叫人想入非非,叫什么“小凤子”。
卢离暗中留意,又跟踪了两次,自然就知道了。
季陶然也并不蠢,想了想自己素日里言语举止里透出的破绽,一时恨不得死了。
眼见卢离又要去逼问云鬟,季陶然只想牵住他,便又道:“你说了这许多,却未曾告诉我,你无缘无故,竟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十恶不赦禽兽不如的事?杀了那许多无辜之人,犯下这样滔天血案,你可对得起死去的张捕头?”
卢离听到“张捕头”三字,脸色一变:“住口。”
季陶然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你这样,张捕头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
卢离眼神一利,便上前来,死死地盯着季陶然,似盛怒之中。
半晌却忽地又笑说:“季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就这么想护着她么?”
季陶然对上他的眼神,只觉着这并不是一双人的眼,一时心窒,难以回答。
卢离举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卷着的布包来,慢慢打开,却见布包上有一个一个地小长格子,里头盛放着的,却是形态各异极小巧精致的一些利器,有薄刃,长刺,细钩……种种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