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了葛惊鸿,似久旱盼甘霖,纷纷扑到跟前儿,诉苦叫冤,声声不断。
有道:“葛大人,救命!世子骄横跋扈,竟越州行权,干涉他州军务,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也有的道:“世子暴戾成性,当场将褚监军虐杀,我等有目共睹,实是被他屈打成招。”
又道:“世子无法无天,所行之事令人发指,前些日子孟大人因受了惊吓,已经一命归西了!何况就算褚监军行事不力,也不至于就遭受如此对待,而我等尽都竭心尽力,为了朝廷,为了圣上跟太子行事而已,反落得如此下场,求大人为我们伸冤,向圣上跟太子禀明此中冤屈呀!”
葛惊鸿只得一一安抚,又许诺他们会仔细调查。
蒋勋在后看着,一言不发。
众人因盼望多日,便将胸中受惊受怕之意尽数倾诉,多是指责赵黼行事过激,表明自己清白的。
葛惊鸿也并不说黑道白,多半只是听着,看似和蔼,莫测高深。
正吵嚷中,却听有人道:“你们现在这样冤屈,只说世子的不是,那倘若世子在那场战役中死了,自然就没有人来杀褚天文,也不会有人来追究你们的不是了,你们岂不是就逍遥法外,一点儿干系也不担?”
这声音极为清脆,把众人都惊得鸦雀无声,纷纷看向蒋勋的方向。
蒋勋一脸呆滞,不由也回头,却见张繁不知何时站在身旁,正一手掐腰,一手点着面前众人。
又道:“非但如此,只怕还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世子身上,横竖是死无对证,如今你们落得这个下场,是你们敌不过世子,不如他运高命大手段硬,所以那褚天文才会死,所以你们才会被关在这儿,——这就是成王败寇,也算是老天有眼,都且安心些闭嘴吧!”
那许多官儿都不知他是什么来头,纷纷又看葛惊鸿,生怕是他的意思。
葛惊鸿忙划出楚河汉界,板着脸喝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兵?在此胡言乱语?”
蒋勋忙垂头:“是我新收了的小侍卫,年少无知,才口出狂言,求大人见谅!”
众人听了如此,才又纷纷指责张繁。
张繁兀自满脸不服,还想要反唇相讥似的。
葛惊鸿使了个眼色,蒋勋会意,把脸一冷,怒视张繁,喝道:“住口!你莫非想军法处置?”
张繁眨了眨眼,仿佛没料到他会如此对待自己,一时张口结舌,蒋勋趁着这机会,便拉住他道:“出来!先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他看着并不是那等筋肉外露的男子,然而手劲竟奇大,拖着张繁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外间僻静处,张繁方回过神来,因指着蒋勋鼻子道:“你敢骂我?你……还敢打我?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哥……我堂哥……”
蒋勋见左右无人,才放松脸色,道:“你如何这样多嘴?是黑是白,葛大人心里有数,你没瞧他并不肯多话么?”
张繁抱臂道:“既然明白是黑是白,如何不说出来?我就瞧不惯那和事老的样儿。”
蒋勋不由又笑起来,点点头道:“你果然是年纪小,你不懂这其中的事儿。”
张繁翻着白眼:“有什么?不过是葛惊鸿怕得罪太子罢了,但没有人能两头讨好的,除非他敢得罪晏王跟世子。”
蒋勋本以为他不懂此中内情,猛地见她一语道破,又细想方才她在里头说的那些话,不由有点儿另眼相看。
半晌里头葛惊鸿出来,因问蒋勋道:“方才里头乱说话那小子哪里来的,我并不曾见你身边儿有这样一个人。”
蒋勋小声道:“不敢瞒大人,我也是才认得的,据说是跟留在云州的斥候张教官有些亲戚相关……”
葛惊鸿自然知道张振的出身,骠骑将军家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这才“哦”了声,并不再追究,只说道:“话虽是没错儿,奈何太难听了,以后多看着他些,这样容易得罪人。”
在齐州逗留了三天,葛惊鸿将众人的口供一一记录在案,又同齐州知府详谈了一番,才又返回云州。
回到王府,蒋勋因带着张繁往内而行,张繁一路聒噪,此刻也不肯停嘴,不停说道:“这会儿世子也不知在不在王府。”又说道:“若我堂哥在就好了,我就不怕了。”
蒋勋本想问他为什么张振在就不怕,他却又喋喋不休追问:“我说了这半天,你为何一句话也不说?”竟不给人插嘴的机会,蒋勋无奈。
两人才拐过小如意门,就见正前方廊下,端端正正卓尔不群地站着一个人。
张繁本正盯着蒋勋,待发现那人之时,吓得魂儿都没了,忙转身要溜走,不料那人探臂出来,一把揪住了后颈衣领,竟生生地将他拉了回来。
张繁挣扎道:“救命!勒死人了!”
蒋勋不知如何:“世子?”想拦住又不敢,挓挲着手干着急,不知赵黼是怎么样。
赵黼扫他一眼,又看手底下百般扭动却无法挣脱的人,冷笑道:“我以为呢,京内的侍卫营再不成气候,也不至于选个那样娘气儿的货色在当中,原来果然是只耗子成精。”
张繁闻言停止挣扎,回头怒视赵黼。
只是张繁还未出声,就听见蒋勋道:“世子!”抬手攥住赵黼的手腕。
张繁见状,不由看向蒋勋。
赵黼也诧异转头,却见蒋勋不似平日里那样腼腆随和,冷道:“世子,放手。”
从北到南,在仍有冷雨纷飞的小城县衙中,白清辉说道:“张小左,就似昔日的蒋勋……”
那个父母双亡,流离失护,无依无靠的蒋勋。
可是在云鬟听来,却仿佛有另一重意思:对比此刻的白清辉而言,她自然知道另一种人生下的蒋勋。
一个自小长歪,后来更如迷失神智,作天妖地,声名狼藉,年纪轻轻便染了脏病、身故的蒋勋。
对比白清辉所想,云鬟所知的那个蒋勋,竟无端端跟现在的张小左有些气质相合。
云鬟问道:“大人是怀疑张小左?”
白清辉道:“就算我不怀疑他,然而罗添跟卢逾之死都跟他有关,倒是不由人不去想别的。”
云鬟道:“然而他也是当初害人者之一……”
白清辉道:“人是会变的。而你我更不能明白张小左心底的想法。你必然是记得的,当初他在堂上供认当年的罪行……只说到他们动手杀人就哽咽止住,竟无法继续……后来前去寻找尸首之时,他又曾失控。我觉着,张小左没说完的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云鬟忽然道:“如果张小左真有嫌疑,那徐捕头会不会有危险?”
清辉思忖了会儿,蓦地起身:“不能等了,即刻去张府。”
阴雨绵绵,虽是过午,却如夜幕将临一般。
白清辉同云鬟来至张府,门口捕快却道:“徐爷先前进了府内,至今还未出来。”
当下捕快忙上前叫门,半晌,才有一名老仆过来开了门,众人一拥而入。
整个张宅异常安静,只有风声雨声,廊下也并无人影,仿佛是个无人居住的所在。
风雨凄凄,将衣袖袍摆都打湿了,云鬟跟在清辉身旁,心头竟按不住紧张:如何徐沉舟竟孤身进了张府,难道张小左果然是真凶,而徐沉舟也会遭遇不测?甚至已经……
捕快们领命,飞快地奔过前厅,查明无人,又往后去。
忽然从二重堂内传来叫声:“找到了!捕头在此!”
清辉同云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步子,从厅内而出,也不饶廊下过,直接便往后堂而去,此刻堂中光线更暗,影影绰绰看有一个人站在堂中,云鬟瞧出那正是徐沉舟的身影。
捕快已经在堂外檐下雁翅排开,有的握着刀对着屋里,不知如何神色有些忐忑。
白清辉迈步进内:“徐捕头……”
一言未罢,目光之中透出惊愕之色。
此刻云鬟也随着进了厅内,目光所及,顿时浑身也禁不住毛骨悚然,寒意自生。
却见就在徐沉舟身前,袅袅站着一人,竟是身着粉红色的褂子,下面素白色百褶裙,裙底若隐若现,是一双带着琉璃珠并流苏穗子的红绣鞋。
这魅影来的太过突兀,白清辉跟云鬟瞬间几乎没了言语,还是徐沉舟道:“大人如何来了?”
白清辉目光落在对面那人身上,寒声道:“这是什么?”
徐沉舟笑了笑,道:“大人勿惊,这是小左,不是那杀人凶手。”
白清辉跟云鬟早也看的极清楚,见那人虽然穿着跟凶手一模一样的衣裳,然而看脸,却果然是张小左无疑,男子做女伶的装扮,看着甚是妖异,然而张小左本就生得瘦弱,又因受了惊吓般,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白清辉道:“我自然知道,只是问——这是何故?”
徐沉舟笑笑,自顾自在旁边坐了,眼神怅然,道:“我因想不通那凶手为何要穿那么一身儿,心里忧闷,所以叫小左打扮起来给我看……”
在徐沉舟说话的功夫,张小左却只盯着他,眼波闪烁,眼底竟不知是何神色。
白清辉道:“那徐捕头可看出什么来了?”
徐沉舟摇头。
白清辉不愿耽搁,道:“本县此番亲来,是想请张公子去县衙一趟。”
徐沉舟一言不发,张小左却道:“这样冷的天儿,大人既然来了,不吃一杯酒再去么?”
白清辉淡淡道:“本县不会吃酒,请。”
张小左仍是温温和和地:“既然如此,也罢了,请大人稍等片刻,我把这套衣裳换了下来,便随你们去。”他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徐沉舟,似乎有话要说。
徐沉舟扫他一眼,复又转开目光。
张小左微笑,低头转身,行动处那裙摆被风扬起,他走到内堂拐角,复回头看了徐沉舟一眼,又是一笑,才终于隐没身形。
此刻捕快将外屋都围住了,因此倒也不怕他逃了。
白清辉却兀自皱着眉,心底隐隐地有些不安。他回头看看徐沉舟,又皱眉想想张小左方才的神情,那临去一瞥,笑意中隐隐似有凄然决然之意。
清辉一震,忽道:“不好……”拔腿往内而行。
徐沉舟本垂头自想事情,见白清辉如此,一怔之下,也急忙起身,随着冲向内堂。
云鬟见状,便也紧随其后。
然而两人还未进内室,就听见一声尖利惨叫,正是张小左的声音。
徐沉舟一马当先,不由分说,抬脚踢开眼前的门。
门扇洞开,风鼓动衣袂乱飞,乱雨狂风涌入,而三个人在门口,将里头情形看了个正着,也同时寒透身心。
白清辉望着眼前那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尸首——粉色镶领外褂,素白绫子裙,最可怖的是颈部以上……头颅却不翼而飞,只有鲜血喷涌满地,如一片血海。
顿时天晕地旋。
云鬟只看一眼,忙转头看向清辉,见他脸色如雪,当即二话不说,上前紧紧搀扶住,又令他转开头去。
徐沉舟却一动不动地呆站门口,死死地盯着眼前场景,神魂两失,宛若泥塑冰雕。

第184章

县衙的捕快们闻声纷纷赶来,见此情形,都吓得倒退。
有胆大的想要进内查看究竟,却听徐沉舟哑声道:“都滚出去!”
云鬟扶着白清辉,回头看他一眼,便道:“大家分头搜寻,凶手只怕还在这宅子里,两人一组,仔细!”
众捕快闻言,才纷纷又行动起来。
清辉急急喘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叫仵作来,入内详查……徐捕头,捉拿凶手要紧。”
徐沉舟却道:“大人,我不想拿什么凶手了。”
云鬟道:“徐爷!”
徐沉舟慢慢抬起头,却并不回身:“你们搜完了就走吧,只是小左的尸首谁也不能动,他的后事我会料理。那凶手如果还想对我下手,那就让他来好了。”声音里竟是一片漠然。
清辉皱眉:“徐捕头,不要糊涂行事。”
徐沉舟笑道:“我可不就是在糊涂行事么?先前我还疑心小左呢……没想到……”
先前徐沉舟守在张府之外,望着那淫雨绵绵,心底竟浮现一个又一个昔日的影子。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众人虽然也常口角不合,但那件事之后,却仿佛冰层断裂,虽然每个人都像是把当年的事忘记了,但偏每个人心底都很清楚,有些事是永远无法遗忘的。
只是想不到该来的终究来了,凶手仿佛是故意折磨他们,一个一个,有条不紊地杀过来。
徐沉舟的耳畔仿佛又听见女孩子的笑声,哼着小曲的声音,以及那凄厉的“哥哥救我”。
神智莫名地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他不顾捕快们的阻拦,撑着伞穿过雨幕,进了张府。
其实徐沉舟有日子没跟张小左见面儿了,几年前,还常来张府做客,但是……那件事后,彼此疏远,他也绝少踏足张府。
先前因为卢逾之事前来,才发现……印象中的张府早就面目全非,不再似少年印象里的葱茏雅致,反透出一股暮气沉沉的死静之意。
当时他还以为心情不佳而生出的错觉,但是今日重来,这种感觉更重了。
而且他一路进了内堂,除了在门口遇见的老仆,竟再也不曾遇见一个下人,偌大的张府,似乎所有人都神隐了。
直到进了二重堂,才见张小左坐在堂前的一张椅子里,正在仰头看雨似的,一脸落寞。
见他来了,张小左眼中透出一丝亮色,笑问:“哥哥你怎么来了?”
徐沉舟低头,见他比五年前仿佛也没怎么长高似的,便把伞放在门外,道:“你府里的人呢,怎么比先前我来时候更少了?”
张小左低头一笑:“还有一个贴身小厮不肯走,其他的……我怕连累他们,便都打发了。”
徐沉舟道:“这话怎么说?”
张小左请他入内,说道:“哥哥,我其实也懂得,知县大人并不是真的放我们回来,是不是?他如此做,不过是想让我们当诱饵罢了……如今,果然卢逾已经死了,接下来轮到的自然是我了。我又何必牵连别的人呢。”
徐沉舟喉头一动:“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想早点捉到真凶罢了。”
张小左道:“嗯……是我多想了,哥哥也想早点捉到真凶是不是?”
徐沉舟点头,走到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
张小左道:“可是现在已经死了五个人,连真凶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呢。又该怎么办?”他仰头看着徐沉舟,仿佛盼着他回答。
徐沉舟无法回答,半晌,才道:“小左,当初……当初在树林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发生?”
张小左呆了呆:“哥哥指的是什么?”
徐沉舟垂头,继而道:“就是……卢逾跟你……仿佛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小左神色一晃:“还有什么……会瞒着哥哥的?”
徐沉舟道:“当真没有?”
张小左转开头去,并不回答。
徐沉舟道:“先前,我问过前去卢府的你府上那家丁,他说,你命他去卢府,递了一封信给卢逾。”
张小左垂首,眼睫轻眨。
徐沉舟盯着他:“信上写得是什么?卢逾素来多心狐疑,且罗添又死在前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赶来你府内。”
张小左低低道:“哥哥莫非是在怀疑我么?可是卢逾离开我府里的时候,人还是活着的,又跟我何干?”
徐沉舟道:“我不知道。”
直觉告诉他,卢逾的死跟张小左一定有牵连,但他跟白清辉一样,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其中那一丝关窍,到底是什么。
张小左轻笑两声:“哥哥,这凶手真是能耐,连哥哥你这样万事不关心的人,竟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又或许,是因为你去了县衙当差的缘故,所以看谁也觉着可疑?”
徐沉舟拧眉,张小左却又笑说:“我很久没有跟哥哥喝过酒了,今日你来的正是时候,我陪你喝两杯可好?……毕竟,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再跟哥哥喝酒了。”
徐沉舟才要点头,忽地打量着他:“小左,你可知道那凶手的打扮?”
张小左道:“自然知道,外头都传遍了。”
徐沉舟道:“其实,我见过那凶手。”
张小左睁大双眼:“哥哥何时见过?”
徐沉舟眯起双眸,想起那日从冯府出来,路上听见有人叫喊,忙着赶去之时,目光一瞥所见的那消失眼前的粉色裙裾。
张小左听罢,带笑道:“原来如此,我先给哥哥端酒去。”起身便入了内室。
这一次却耽搁了挺长时候,正在徐沉舟想入内查看的时候,张小左走了出来,徐沉舟乍看见那身影,惊得便跳起来,手按腰间刀柄。
张小左噗嗤一笑,拎着那裙摆转了个圈儿,身形竟有些灵动,笑道:“好看么?”
徐沉舟毛骨悚然:“你从哪里找来的这……这衣裙?”
张小左道:“外头都有卖的呢,这个是在……是了,就是谢小史家里那铺子旁边的成衣铺里买的,好多人买呢,我去的时候,只剩下……”说着嫣然又是一笑:“如果那凶手穿着这样来杀我,见了我这般,会不会错愕?”
徐沉舟竟无言以对,张小左将手中托盘放下,里头放着一壶酒,两个瓷杯,换了衣裳后,他的兴致仿佛颇高,又笑看徐沉舟道:“哥哥如何只管看?难道真的那样好看?”
徐沉舟心中忽地没来由有些难过:“小左……”
张小左道:“我若就这样死了,倒也使得,毕竟并不难看。”
徐沉舟喝道:“小左!”
张小左有些受惊似的抬头,看了徐沉舟片刻,忽然说道:“哥哥来吃酒吧,吃了酒,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那件事,好不好?”
徐沉舟迟疑看他,回头又看那酒壶,正欲走过去,外头便传来响动,竟是白清辉带着衙役上门来了。
谁知一别,便是永诀。
秋雨寒凉,偌大的宅邸,冷气森然,徐沉舟叫人抬一口棺木进府,放在堂间。
他不顾腌臜,亲自抱了那无头尸首,很慢很轻地放了入内。
并没有换衣裳,只是略微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皱了的衣襟……毕竟张小左说过,他很喜欢穿这一身儿,只不知道那凶手下手的时候看着这般的他,会是何种心情。
并没有再多的人在身旁,徐沉舟也不想有许多哄闹的声响,顷刻,来来往往的人陆续走的一干二净,这不祥之地,自无人愿意多行逗留。
期间,徐志清闻讯赶来,因见徐沉舟如此,不免担忧,本想劝他不要如此……怎奈徐沉舟哪里是会听别人话的?
徐志清陪着站了会儿,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叹息着离开。
很快地……天便黑了。
看门的老仆哆哆嗦嗦来点了灯,哭了两声儿,自己换了素衣,戴了白布条,灵前烧了两张纸,便退了出去。
徐沉舟自己跪在灵前,将那一叠叠的黄纸一一烧来。
薄薄地黄纸在盆内被火焰吞噬,卷起,又随着外头一阵风旋进来,微微起舞。
徐沉舟将原先那一壶酒拿来,仰头喝了两口,又将余下的浇落地上。
徐沉舟记得那个曾总是叫着自己“哥哥”的少年,张小左幼年失了双亲,家里长辈贪吝,曾想吞了他们这一房的田产,张小左无力反抗,是徐沉舟出面儿替他摆平了,以后又带他出入几回,周遭才无人敢欺负他。
自此之后张小左便跟随徐沉舟左右,看似好友,实则如小跟班儿般。
只是徐沉舟并不十分在意张小左,毕竟如他这样的人,结交的狐朋狗党到处都是,张小左……不过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
夜幕降临,偌大的张宅,不知从何处又传来吟唱的声响:“粉腮似羞,白米红馅,春雨桃花带笑看……”
空洞阴森的灵堂里,徐沉舟一抖,双手陡然握紧。
刹那间,耳畔竟又响起少女的笑声,以及有人叫道:“哥哥救我!”此一刻,竟不知是那少女的声音,还是……
眼前一阵混乱,记忆浮现,仿佛真真切切地听见有人在耳畔叫:“哥哥救我!”
声嘶力竭,从……密林中传了出来!
仿佛是门响——“吱呀”极沉闷嘶哑的一声。
徐沉舟蓦地抬头,此刻他已经什么也不怕,恨不得那凶手就立刻出现眼前,拼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
然而就在抬头的刹那,徐沉舟浑身汗毛倒竖。
入眼的,先是一双猩红色的绣花鞋,于棺木之后,触目惊心,再往上,仍是那白绫裙,镶边儿绣花的粉红色对襟褂子……徐沉舟深吸一口气,待看见那来人的脸之时,整个人一晃!
他以为是自己震惊过度所致,忙站起身来,谁知双腿一软,竟未曾站稳,膝头一屈,竟往前半跪下去。
百忙中,徐沉舟用腰刀抵住地面儿,咬牙抬头……脑中混沌不清,眼前所见也有些模糊,但是那个人的脸仍在眼前晃来晃去,似清楚,似迷幻。
徐沉舟眯起眼睛盯着那人,喉头动了动,额头有冷汗滑落,口中嘶哑含糊叫道:“小、小左……”眼前一黑,往前彻底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