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笑说:“监军说的极是,这世子素日胡闹,不过仗着皇上宠爱罢了,倘若他果然犯了大忌,难道皇上还会护着他?他若是个聪明的,就不敢如此。”
另一个也笑道:“贾参军言之有理。”
有几个并不肯信服的,彼此对视,眼中皆有怒意,却敢怒而不敢言。
褚天文抖了抖衣袖,道:“看看世子也该到了,大家都振作些,随我迎接世子罢了。”
那陈校尉因心中不满,便走在最后,谁知却见一人扭身仍退回内堂,他看一眼,只以为或者另有什么事儿,也未在意。
众人才出门,就见一个小兵风似的跑进来,差点儿跟前头的褚天文撞个满怀,忙刹住脚道:“晏王世子……世子进大营了!”
褚天文忙问:“带了多少人?”
那小兵道:“看着有一两百人。”
褚天文听了,笑道:“听见了么?才一两百人。”
褚天文自忖:赵黼如果存心闹事,断没有带这么点儿人过来的道理。
当下挥退那小兵,放心大胆地往外而行,才转出军机堂,蓦地止步。
身后齐州将官们也都齐齐地刹住步子,却见眼前,来了一队人马,分两列往前而行。
人人都着清一色的黑色铁甲衣,腰间按刀,头上都绑着雪一样的飘带,随着行进随风扬起,仿佛白幡烈烈。
每个人都脸色肃然,静默往前而行,耳畔只听见嚓嚓地脚步声,虽然没有一丝说话的声响,却卷地一股肃穆而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令人打心底战栗。
正中间儿,却有四个兵士,抬了一顶驮轿,上头高高坐着的人,凤眸龙睛,气质殊然,身上是玄色滚龙袍,头上也同系着一条雪色缎带,只是那脸色,却仿佛也跟这缎带一样雪白,同那玄衣相衬,几乎黑白分明。
虽人有些清癯消瘦,揣着手儿,似懒洋洋地窝在驮轿里,可抬眸之时,眼神清冽肃杀,又因他人在高处,越发似俯视众生般,眼神之中,天然一种如藐视地上虫豸般的鄙夷轻慢。
褚天文左右看看,见这阵仗,不知所以,便笑了笑迎上:“不知世子前来,有失远迎。”
此刻赵黼仍是揣手在袖子里,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儿。
抬着驮轿的士兵也并不理会褚天文,一径往前,来至军机堂前的屋檐底下,才停下,将驮轿缓缓放在地上。
此刻原本站在檐下的齐州将官们纷纷都避退,来至屋檐台阶底下见礼。
褚天文只得转过身来,见他如此怠慢,仍是不敢发作,便陪笑上前:“参见世子。”
赵黼微微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褚监军,见到本世子还活着,是不是深觉失望?”
褚天文忙道:“这是什么话?先前听闻世子被辽军围困,下官也是心急如焚,只不过当时因探马回报,辽国大军正欲兵临齐州,倘若下官带兵救援世子,他们必会趁虚而入,到时候不仅齐州,云州也会危殆……故而下官从大局着想,才未敢妄动,不然早就亲自带兵去营救世子了。请世子明察!”
赵黼听他说完,方抬头,缓缓地吁了口气:“那么来攻打齐州的辽军呢?”
褚天文道:“或许是看到下官带兵严阵以待,故而他们不敢进犯,便自退了。”
赵黼笑了笑:“辽国的精锐都被花启宗带着,哪里又分出一支军来,我倒是不知,何况云州跟洛州守军所报,根本没有什么辽国主力进攻齐州。”
褚天文正色道:“后来下官仔细想了想,或许这是辽军的疑兵之计,只是为了拖住齐州军罢了,也是探马侦讯不力,早在先前,下官便命人将负责查探的斥候、哨探数人,一概以贻误军机罪斩首!”
此言一出,原先出声的那陈校尉面上越发透出悲怒之色。
赵黼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已经找好了替罪羊了,褚监军,你真真儿是个人物,缜密,细致,阴狠毒辣,只可惜……都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褚天文眉头一蹙,赵黼微微欠身,双眸盯着他:“可惜啊,今日任凭你口灿莲花,本世子,不吃你这一套。”
褚天文心头微颤:“世子……”
赵黼道:“你忘了,你纵然把这齐州的所有士兵将官都斩了,监军也仍是你,统帅也仍是你,贻误战机,玩忽职守,都是你……你是第一个该死的。”
赵黼话音刚落,便有两名黑甲侍卫上前,竟擒着褚天文手臂,将他压倒在地。
褚天文不由叫道:“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又大叫:“来人!”
褚天文在此地自也有许多心腹,且一早听说赵黼要来,他也暗中有所安排,当下从外头涌进百余士兵,持枪带甲,两下相持起来。
赵黼却依旧安稳不动,只淡淡道:“都别动。”
目光扫过眼前的齐州军,眼神中睥睨之意更盛:“辽国士兵有虎狼之称,本世子干死了比云州军多两倍的辽军,你们这帮连辽军都不敢去拼杀的脓包废物,也敢来试试吗?”
他的声音竟似有金石之声,动人心魄,齐州军一个个手脚战战,又见面前的黑甲军眼中各带杀气,咬牙切齿,却仿佛要随时出击搏杀般,哪里敢动,有人甚至悄悄后退。
褚天文见势不妙,便大叫道:“你纵然是皇世子,可我是齐州监军,你并无权力如此对我!你莫非是想军变么!”
周围众将官见状,神色各异。
赵黼道:“你急什么?本世子不过是为国除奸,军法处置而已。”赵黼说罢,便又问道:“当日我定了两军合击的计策,都有谁知道?”
褚天文身后众将士面面相觑,还是那陈校尉往前一步,道:“原本负责作战的三路军统领跟副将都知道。”
赵黼扫了一眼:“人都到齐了?”
这一句话大不善,将官们顿时微微躁动,却又不敢大造次,陈校尉回头看了会儿,忽然道:“贾参将不在。”
赵黼眼神一变:“那是什么人?”
陈校尉道:“姓贾,名威,是褚监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面上又透出些不忿之意。
赵黼眼睛闭了闭,便低低地笑了几声:“好极了……原来、原来如此……”
他连连点头,忽地道:“把东西拿进来。”
说完之后,便见有十二个黑甲侍卫从外头鱼贯而入,两人一队,抬着一个箱子,走到跟前儿,将箱子放下。
众人都不知是何物,那侍卫俯身,把箱子打开。
顿时之间,现场一片惊呼之声,原来这箱子里的,竟是一把把刀,且都不是新的,像是才用过的一样,有的连刀刃都卷了起来,可见砍杀之激烈,多数上头血迹斑斑,有的糊了厚厚地血,都干透了,几乎看不出刀身本来面目,就如一把血刀相似。
在场之人,都不明白这是何意,褚天文探头看了一眼,也不解。
赵黼道:“你们谁知道,这儿有多少把刀?”
一个侍卫推了把褚天文,他试着说道:“看似两三百……”
赵黼笑了笑,轻声道:“错了,这里是五百把云州军的佩刀。多么?不多。”
无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无人敢出声打扰。
赵黼却又问道:“你们又可知,这场战我方死了多少兵士?”
更加没有人敢回答。
赵黼道:“告诉他们。”
站在褚天文身边儿的副将死死地握着腰间刀柄,昂首挺胸,红着眼,咬牙大声道:“是两千六百三十二名弟兄!”
今日随着赵黼前来的,都是在这场大战中残存的士兵,这场战中死去的,有他们的兄弟,手足,几乎比亲人更亲之人。
话音刚落,众人眼中都流露出悲愤之色,牙齿几乎都暗咬的格格作响,目眦俱裂,却无人发一声。
顿时之间,满院静默,风撩起每个人脑后的雪色飘带,杀气跟怒悲之意冲天。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不知不觉中,原本冲进来的齐州士兵,陆陆续续松手,兵器坠地。
赵黼的声音仍是淡淡的,道:“我对死了多少人本来并不关心,毕竟既然投身从戎,保家卫国,纵然慷慨捐躯,也是死得其所。可是,倘若他们本不该如此死法,是有人暗中通敌谋害,这个,本世子绝不能接受。”
褚天文喉头发僵:“世子,我……”
赵黼道:“我今日来,便是为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讨一个公道。”他忽地微微一笑,“褚监军,你的身上,可以容得下多少把刀?”
褚天文回头,猛地看见箱子里那些沾血的腰刀,就仿佛一个个战死的亡魂,正向着他露出渴血的笑。
他忽然明白了赵黼将这些刀带来的用意,刹那间,几乎连每根手指,每根头发丝都疼了起来。
赵黼轻轻地扯了扯袖口,神色淡然,慢慢说道:“你最好撑得久一些,不然就不大好玩儿了。”
褚天文浑身发抖。
赵黼起轿离开时,听到身后褚天文声嘶力竭,厉声叫道:“不!放开我……赵黼,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太子的人!”
眼波微转,仍是清冽冷酷的,赵黼头也不回,被高高地抬着往外。
身后,是一声惨厉嚎叫。

第174章

自始至终,张振在旁跟随,从头看到尾。
纵然他从军多年,什么光怪陆离残忍境况都见识过,可却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场景。
先前虽然起不了身儿,但是赵黼早就命手下暗中详查,对于齐州军内部情形摸的一清二楚,但凡是褚天文的心腹之人,一概就地拿下,审后处置。
这些人当场看见褚天文的下场,多数都已经涕泗横流,没了魂魄,便将褚天文如何一手遮天,不许出兵救援、以及平日里贪墨克扣军饷、任人唯亲等事供认不讳。
同时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往京内,一份公文递交吏部,一份递交兵部,另一份则是送给静王爷赵穆的。
出了齐州大营后,赵黼道:“张振。”
张振正在回神之际,见状上前:“世子何事?”
赵黼道:“你近来教练的怎么样了?”
这月余来,张振负责调训云州的斥候,正初有些成效,见赵黼问,便道:“尚可,但还并不能抵用。”
赵黼道:“我听说你常常带他们出去训练?”
张振听这话似有弦外之音,便道:“不错,不能一味纸上谈兵。”
赵黼道:“甚好,我如今正有个极好的机会,你带他们去找一个人。”
张振眯起双眸:“什么人?”
眼前掠过在鄜州葫芦河畔柳林里所见的影子……与此同时心底泛起的,却还有另一人影。
赵黼将眼中的一缕柔软压下,冷冷道:“此人惯常混迹军中,生性奸猾异常,曾化名贾威,贾少威等。”
张振忽地发现赵黼看似冷漠无情的脸上有一刻的神色缓和,只是来不及细瞧,此人又已经漠然垂眸。
张振便问道:“是方才在里头提及的那人?”
赵黼道:“不错,花启宗对我的行军路线了若指掌,必然是他得知机密,暗送出去。就目前看来,他多半是辽人。”
张振道:“方才据那陈校尉所说,此人是才离开齐州大营的,必然是知晓事情败露,故而先行逃跑了。他多半会离开齐州,逃回辽国。”
赵黼却并不同意:“未必,我方才说过此人生性奸猾,他只怕不会轻易离开舜的地界,应该还会在边界三州逗留,好趁机搅乱浑水,窃取军情,另外……”
赵黼抬手一招。
张振会意,微微垂首,听赵黼在耳畔低语:“还有一个去处,你且多加留意……”
赵黼叮嘱几句,张振点头道:“我领会了,既然这般,事不宜迟,我先一步行事。”
赵黼又道:“稍等。”手在袖子里摸了摸,道:“这次虽似演练,实则暗藏凶险,但既然是张教官亲自出马,我想你必然不会空手而归。”
张振不由一笑,赵黼却盯着他,沉声又道:“生死不计,我一定要见到他的脑袋。”
张振抱拳,上马离去。
于他而言,赵黼如此执着地要找到贾威,自然是因为痛恨此人潜伏如此之深,差点儿害云州军全军覆灭,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
然而张振不知道的是,于赵黼来说,一则是为了将这细作彻底格杀,但还有一个原因……
——他曾经答应过那人,一定会替她找到杀人真凶,给青玫报仇。
进了车内,赵黼缓缓地躺倒身子,身上的伤处复又隐隐疼了起来,他慢慢地揣手进袖子里,从里头掏出那支嵌宝金簪,放在眼底看了会儿,复又掖回在袖底。
双眸似开似闭,手指轻轻抚过簪身,就像是将身上伤痛也逐渐抚平般。
自从崔云鬟“落水”失踪后,赵黼即刻派人追查她的踪迹。
就如同白清辉认为云鬟不会自尽一样,赵黼几乎也一心认定,知道她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寻死。
尤其是想起——崔侯府内林嬷嬷跟露珠儿都早一步不见了。
他虽然派了人前往鄜州素闲庄查看人是否在那里,心里却仿佛猜到,必然是会扑空的。
后来果然知道,连所谓陈叔等都一概不在。
原本只要她在京中,赵黼对其他众人也并不上心,此刻事出了之后,以前种种才陡然翻起。
原来她一直都未曾死心,一直都蓄谋已久,一直都在等待那一刻。
他几乎无法想象,这个人的心志到底如何坚韧,竟能在这个时机,用这样决然的方式告诉他——
崔云鬟对他赵黼一丝一毫留恋都没有,她宁肯冒着会死的危险,也要离开。
故而当时,怒极呕血。
但是盛怒之下,赵黼逐渐恢复清明,他知道,若无任何准备,就算仗着绝佳水性让她逃出生天,可以云鬟一人之能,却也不会如此顺利就消失在京中,尤其是在他派了人四处找寻、却仍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之后。
她简直如同神助,从他面前生生地不翼而飞。
上天入地,他所有的只有一个讯息:她或许会去江南。
可是江南何其之大?若她有心遁藏,没有十年八载,只怕也是难寻。
只因云州战事逼近,晏王也发信来京,事不宜迟,赵黼便命人一边儿暗中寻访,一边儿陪着晏王妃回到云州。
一直到如今他死里返生,思及此事的时候,越发觉着狐疑。
他派出的那些暗卫,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事发之后,将崔侯府,宣平侯府,建威将军府,甚至连白清辉那边儿……都曾秘密查探过。
甚至,因受了赵黼叮嘱,便格外留意京中南边儿来的客人,一概客栈等地方,详细查问找寻就在崔云鬟出事那两日离京之人的名单、身份,以及在前往江南的必要关卡设伏,搜寻。
原本就如天罗地网一般的行事,却仍是丁点儿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赵黼原本只以为是崔云鬟行事缜密小心的缘故……毕竟她苦心孤诣忍了这数年,才一朝“行事”,自然会十分妥当。
但是经过这数个月来的沉淀,赵黼渐渐想通了一件事:不对。
不管云鬟如何能耐,如何细致布置,她绝不会一丝一毫的痕迹破绽都没留下,毕竟赵黼知道,除了她外,她一定有心腹接应的人,而且多半是陈叔等。
崔云鬟不像是白樘,身边儿会有高来高去的八卫以及刑部铁卫,她底下的人,无论怎么小心,毕竟不是精于此道的,怎会丝毫蛛丝马迹都没有?
除非……有极强大的人,在替她善后。
这个念头从心底浮出来的时候,赵黼只觉得周身一阵冷意。
——崔印?不必去想。
——蓝少绅?虽有能为,尚做不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
——薛君生?
起初赵黼摇了摇头,毕竟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个柔弱的玩物罢了,然而转念一想……薛君生跟静王关系匪浅,且除了恒王府外,跟京内其他公侯家里都也很有交情。
且因崔印喜欢之故,他也经常出入崔侯府。
忽然想起雷扬所说的话,一阵心乱。
赵黼握紧掌中金簪,双眸微闭,皱蹙了眉头。
他心底算计了会儿……复摇头:不会是薛君生。
倒不是因为小觑薛君生的能为,倘若他真的想助崔云鬟一臂之力,倒是未必不能的……何况薛君生本也是个有心人,再借助各家权贵之力从旁行事……
让赵黼否定了薛君生的原因,却恰恰是崔云鬟。
以她的性子,她绝不会让薛君生做这种事,尤其是她了解赵黼的性情,知道他若是想通之后,难免迁怒于人,若依仗薛君生的话,岂非反是连累了他?
赵黼暗暗地磨了磨牙,眉头皱的更深:那……还有谁人?
他渐渐地想到夏御史,又想到林国公府……这些都是曾欠过崔云鬟情的人家,却又都一一否认。
赵黼一手握着金簪,一手擎起,微微揉着眉角,头有些疼: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厉害,不动声色,不露痕迹……挡住他的眼,一手遮天似的……
他苦思冥想,直到心里陡然浮现一个人的影子。
马车行的并不急,车厢微微摇晃,对赵黼而言,却仿佛地覆天翻。
赵黼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虚空某处。
——眼前,忽然闪现出那日在太平河边儿,那道蔚然不群的身影。
连下的数日的秋雨,于今夜变得绵密,雨丝斜斜细细,如将夜色也织在其中,如许曼妙氤氲。
庭院内,小雪舒舒服服地趴在假山石旁边,享受夜雨微凉,不时伸长脖子看一眼不远处的书房。
灯火幽幽,书房中两人对坐,同样是精致无匹的少年,一个清冷如天山雪,一个隽秀似画中人,正是明珠美玉,双璧生辉。
乍见的忐忑缓缓消散,白清辉打量面前之人,却见她比先前在京城之时,越发超逸脱俗,因是男装,又是清风秀月般的风度,方才相见,竟让他有些不能认出。
心底最初浮现的一个想法竟是:
——她很好,比先前更好。
继而朦胧又想:或许……当初她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云鬟亲自端了茶来,给白清辉倒了一盏,缓缓落座。
起初一刻钟,两人几乎都不曾说话,只听见外头细雨绵绵,打在窗外芭蕉之上,发出细微刷刷的轻响,十分适宜。
白清辉忽然道:“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
云鬟一怔,旋即轻声接道:“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两人相视一笑,心念相通。
白清辉举手,吃了一口茶:“向来可好?”
云鬟颔首:“小白公子如何竟来了此地?”
白清辉道:“你大约是不知道的,今年我跟季陶然都参加了科考,他留在京兆府,我原本也是要留京的。”
云鬟道:“那如何竟外放了?”
白清辉长睫微动,却并未回答,只道:“如今想想,这个决定做的倒是极对。”
云鬟不解。
白清辉复道:“因为来此,才会跟你重遇啊。”
白清辉的人冷冷清清的,声音也是同样,一句话直直白白说了出来,并无什么感情起伏,只仿佛是随意一句家常而已。
云鬟先是垂眸一笑,继而听出异样:“这么说,小白公子事先果然不知道我在此地么?”
白清辉摇头:“直到方才见你之前,我站在书房门口那一刻,尚且还不能确信真的是你。”
凝眸想了想,白清辉又问道:“想必我父亲是知道此事的?”
云鬟微微迟疑,继而一点头。
白清辉略叹了声,道:“原来如此,我这才明白,当初我说要来会稽之时,父亲为何竟是那样神情。”
先前在县衙门外,听见里头熟悉的清冷一语,云鬟听出是白清辉的声音,当即不敢入内,转身“落荒而逃”。
她万想不到新任县官竟然会是白清辉,在她记忆之中,白清辉明明一直都留在大理寺中,不曾外放过。
如今却不期然来到此处,真如惊天霹雳,更且情何以堪。
云鬟急急回可园之时,心里便想起白樘……难道是白樘跟白清辉透露了此事?
当即转去周天水宅子,敲了半晌门,里头仆人出来应道:“老爷今儿不在家里,有事外出了。”
云鬟无奈,回了可园后,便即刻装病,令人送了假辞去县衙。
直到次日晌午,周天水才回来,听闻云鬟派人找,便来可园相见。
云鬟同她说了白清辉来此地任职之事,又问道:“这可是四爷的安排么?”
周天水笑道:“据我所知,并不是。你也该知道四爷的性情,纵然清辉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怕也难告诉他这等机密。”
云鬟也觉得甚是,又问:“那为何小白公子竟会来此?”
周天水摇头:“我也是回城之时才接到消息,只说是圣上钦点外放的,让我留神随护,其他就不知了。”
云鬟越发想不通,只得继续装病,心里却如悬了个吊桶在空中,七上八下。
此刻见白清辉如此说了,云鬟才信果然不是白樘暗告了他消息。
云鬟心中一动,便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外放……又为何偏偏选中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