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昭告天下了,皇上哪会允许出差错。”
声音渐渐有些飘远,肉肉回过神,和端润相视了眼后忽地起身,猛地推开窗户,姿态微痞的跨坐在窗棱上,大声冲着不远处那两道身影招呼道:“姑娘们,无聊了,过来陪肉爷聊聊。”
身后的端润忍不住横了她眼,云龙这像是在逛青楼般的架势,让她颇为哭笑不得。
“时将军好,您……是不是饿了?”那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闻声后,笑嘻嘻的又跑来回来,很是随意的问着安。
兴许是因为之前大伙日日都一块生活在军营里头,南征北战的,凌申的规矩并还不算太严苛,反倒更像一家人。尽管明天就要大婚了,好些人还是习惯称肉肉为“时将军”。
“才不是,我刚吃了点心。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谁来了?来做什么?抢亲吗?”
“还不是西津那些异姓王,余念修才出殡没多久,他们身上还带着丧,居然就这样跑来参加将军和皇上的大婚,太不吉利了。”说话的是其中一个丫头,穿着粉色的衣裳。倒也不是不懂规矩,而是在时将军面前鲜少有人还能顾得上规矩。
“那些人是因为好奇,想亲眼目睹下云龙才来的吧。”言谈间,端润也笑着晃到了窗边。关于异姓王的事她听许逊说起了些,那群人一来就拐弯抹角说要见云龙。
余念修的事云龙一直没有再说起过,可传言却沸沸腾腾煞有其事,更是冒出来不少人说是亲身经历了那一夜,那些王爷们此番前来的意图,不得不叫人揪心。
“哎呀,我出名了。”惊呼了声后,肉肉故作扭捏的双手捧脸,左右摇晃了几下。
晃得一旁众人的胃部也都忍不住跟着翻搅。
“我……我不喜欢那些王爷,个个眼高于顶的,也……也不看看他们自己能好到哪去。若不是殷后设想周到,他们早就什么都不是了。”这次开口的是另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姑娘,脸颊微红,看起来性子较为内敛。
这话,像是不经意的抱怨,却让肉肉听出了几分端倪:“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
“就昨天啊,您和许将军在打闹的时候,正巧被他们瞧见。那个冀王说话可难听了,说什么盛名之下根本难副;左沅输给了丝毫都不如自己的女人,难怪会疯……之类的……”丫头的声音渐渐轻了,时将军倒是没多大反映,只是端润公主的脸色太过骇人,让她不敢多话。
“别闹了,明天云龙就要大婚了,让她早点歇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端润轻责了丫头们句,面色很是难看。其实心里也清楚她们并不是嘴碎,只是当真在为云龙打抱不平而已。可转念一想,换做任何个女人,这话听了总会憋气。
“小红小绿慢走哦。”见那俩丫头识相的噤声,眼露怯色的退开,肉肉依旧笑嘻嘻的挥手。实在想不起她们的名字了,也只好胡诌。意识到端润脸上的忧色,她转过头,苦笑耸肩:“我被人说惯了,不介意。”
“你呀……除了吃,还有什么是介意的。”紧凝着眼前端着灿烂笑容的云龙,端润总觉得对她有股没由来的疼惜感。
“时云龙,这个名字是珏尘给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要我,就够了。”想到这,肉肉仰起头,咧开嘴,牵出个大大的甜笑:“真好。过了明天,我就是他的皇后了。凌珏尘君临天下,时云龙母仪天下……呵呵,终于……成了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了。”
寒冷冬夜,熙攘星子,天边峨嵋月,一切静好。
这夜,让回忆百转。
“那天下呢?如果她要天下,你难道也给吗?”
“如果她要,我会打下来送给她。”
“真是个疯子。那让你爱上的姑娘,真是幸福。倘若我是女人,非得勾引你不成,这样你就会送一座城给我,我就能天天站在城楼上射信鸽了。”
回头看昔日岁月,肉肉恍然失笑,仿如一切早就既定。
明日鸡晓,喜红嫁衣、华笙仪仗、祝福欣羡,她和珏尘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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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的白,整个蓟都被笼罩在一场连绵数日的暴雪中。恰逢年关,这雪来得突然猛烈、人心惶惶。黎民的天,还沉寂在黑暗中,城中百姓酣梦正甜,可对于驻守城楼的将士们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来,别一直傻站着。喝点酒,暖暖身子,换班的侍卫还没起呢。”声音从马坡上传来,紧随而来的是一个满脸胡茬将军打扮的男人,边念叨着城墙上呆立着的侍卫,边从怀里掏出一壶酒。
城墙边的侍卫接过酒,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脸颊上浮出憨厚的笑:“刘将军,都说瑞雪兆丰年,您说,大昶会不会转危而安?”
“难咯。”刘辰狠狠罐了口酒,说话的时候口中冒出淡淡的白色雾气,“说是那些异姓王会来勤王。可那些王爷们,个个都是摇摆的主,咱皇上竟然还让他们去擎阳参加凌珏尘的大婚,天知道会不会被凌珏尘说服,阵前倒戈。”
“凌珏尘很厉害吗?”侍卫也学着样灌了口酒,好奇地追问。
“今儿这话,也就咱兄弟间私下说说。虽是没亲眼见过凌珏尘,可回想当日澜江他轻松说服许逊,后来连范将军这样刚正不阿的人都甘愿为其效力。实在……叫人很难不服。”血性男儿总免不了惺惺相惜,纵是敌我分明,刘辰反倒一想到能和凌申军交手,就热血沸腾。
“小的倒不关心这些,只想着能快些结束这战事,但愿能侥幸活下来,陪爹娘过个安稳年。”
“不争气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刘辰几时会看着兄弟们去送死的,过年的时候,我一定提两条大鲤鱼去看你爹娘,年年有余嘛,哈哈哈……”
刀口上讨命的男人心思很简单,誓言很简单,人生却总太多难以预估。
刘辰豪爽的笑声回荡在城楼上,让不少侍卫也稍稍松懈跟着轻笑,双肩上抖落的细雪融入满地厚实的积雪中,消失殆尽。
没多久,宁和的气氛嘎然而止。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马队渐渐近了,十余人,是前方岗哨的大昶哨兵,为首的顺势掏出腰牌,没有停顿,厉声喝嚷:“快开城门!”
刘辰反映迅速的旋身,从马坡上急奔了下去,恰巧撞上哨兵:“怎么了?”
“王爷们带兵来勤王了,派人去请示皇上要不要开城门迎接?”
“为首的是?”刘辰没有犹豫,边亲自上马,边问。
“渝字旗。”
哨兵们目送着刘辰消失在街边,扰人清梦的马蹄声划破寂静晨曦。其实谁都明白,此去,只是例行的询问,无论那些王爷们有多可疑,皇上都已经别无选择了。
果然,没隔多久刘辰就风尘仆仆的回来,太尉大人率领着禁卫军尾随其后。谁都没有出声,一直行至城门口,太尉才挥了下手:“开门,皇上派本官出城亲迎。”
厚重的朱红色城门被缓缓推开,侍卫们的一呼一吸间都是沉重,城门外不远处,那些异姓王的军队已训练有素的排开,分明是千军万马,却异常静谧。最前头的是渝王夏侯俨铮,端坐在白马上耸眉相看,看起来神清气爽。
“太尉大人。”随着太尉的靠近,俨铮笑着跨下马,笑容亲和,语气熟络:“您老身子可好?后院……还常起火吗?”
这话,说得太尉一愣一愣的,禁不住有些尴尬的垂下头,干笑了起来:“尚好尚好。王爷们舟车劳顿,皇上特派下官迎你们进宫修整。”
俨铮脸上还是单纯的笑,这太尉他一共也才见过几回,巧得是每回见他,都恰逢他家里的妻妾大闹,搅得好些人都不得安宁。调侃过后,俨铮稍稍严肃了些:“进宫修整?那……需要卸下兵器吗?”
“不用。皇上让下官带话,说无论怎么着防,也不能防自己兄弟。而今国难当前,皇上相信王爷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共抗大敌才是当务之急。邀王爷们进宫只是闲话家常,至于王爷们的兵力,皇上说让您早些部署,以防被凌申军杀个措手不及。”
“这算什么意思?兵将分离,怎么迎战,谁来统帅?”
这老狐狸的话让人气在心头却无懈可击,率先沉不住气的是鄂王,蓦地就冲上前,横亘在俨铮和太尉间,粗声粗气的叫嚣开。
城门口始终情绪紧绷的刘辰见状,也立刻帅禁卫军冲了上来,挡在了太尉身前。
顿时,剑拔弩张。
好在,俨铮的呵笑声响起,适时缓解了些肃杀之气:“太尉瞧见了吗?我的兵,不见敌人绝不拔刀,刀若出鞘就必见血,无论这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闻言后,刘辰拔长脖子,视线掠过俨铮等人,看向前头黑压压的阵营。果然如渝王所言,尽管方才氛围紧窒,可那些士兵们个个表情漠然,刀,全都稳稳的悬在腰间,连手都不曾去触碰过。他吞了吞口水,惭愧的低下头。
见状,俨铮难得放声大笑,整了下身上的盔甲,领着其他两位王爷径自往前走去。路过刘辰时候,稍稍收住了步子,徒手轻弹了下刀刃,眉梢忽挑:“将军,这东西是夺人性命的利刃,不是用来恐吓自家人的工具。”
“是……”刘辰怔然,像被蛊惑了般,傻傻将刀入鞘。
只瞧见走在前头的夏侯俨铮随意挥了下手,瞬间,先前还纹丝不动的万千士兵们,忽然齐喝了声。即可,城门前就马蹄如雷,士兵们默契的分成几路,往蓟都的其他城门边策马奔去。待到太尉等人回神时,眼前只余下几百精兵,巍然矗立。惨白的雪地里,是密密麻麻、错乱无序的马蹄印记。
一切,同归于寂。
夏侯俨铮的笑始终未曾收敛,一路蔓延至蓟都皇城,直至见到龙椅上靠坐着的夏侯俨玄,他才端起了几分肃穆,沉默着,等待对方开口。
“擎阳之行如何?那喜酒,是否让渝王喝尽兴了?”实在忍受不了这让人窒息的寂静,夏侯俨玄的目光扫过底下的三位异姓王,警惕地打量着表情各异的三人,温和地打破了沉默。
“皇兄有心了。都是上好的临阳酒,怎能不尽兴。”
“呵,是吗?而今天下,怕也只有凌珏尘有这份闲心了。”夏侯俨玄紧了紧手中的茶盏,说得感慨。那让人揣摩不透的男人,是他心中一直的忌惮。
“未必。”出声的是冀王,锐利的鹰眸轻触上夏侯俨玄,倒是透着几分坦然,“这喜酒,恐怕让不少人都喝出了闲心。世人都醉了,他凌珏尘却独醒着。”
话题,不着痕迹的牵扯到了凌珏尘此番大婚的意图上。偏偏,这是夏侯俨玄不想多谈的,清咳了声后,他迅速的转过话锋:“见到时云龙了?可有失望?”
“失望?我倒是觉着名副其实。虽说论容貌,时云龙只及得上清秀;可论起睿智果敢、大将之风,兴许唯一能与其匹敌的女人……已不在世。”回话的时候,俨铮悠远的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的暖炉上。
乍见时,他的确失望了。想不透眼看霸业大成有望,余念修又怎会甘愿为这样的女子去死。直至大婚仪式上,时云龙一席镶凤红袍,淡妆罗袖,睥睨众人;眼风流转带着幸福的笑意,眉宇里却还是擦不去的傲气。
便是那瞬间,底下士兵们的鼓噪声四起,夏侯俨铮甚至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姐姐,满朝男儿间翻云覆雨的殷后。他恍如有些顿悟了,女帅男兵已堪称难事,最终还能让人人都甘心臣服的,除了已薨的姐姐,只有她。
“很高的评价。那若是与她和凌珏尘为敌,你们有多少胜算?”
“凌申军已逼近,待……待皇上明示。”
夏侯俨玄淡笑相问,没来得及等到俨铮等人的回答,殿外侍卫匆忙奔入,急报声回荡在大殿中,让他脸色骤变,再也伪装不出笑容。
许久后,都没能等到夏侯俨玄的回应,侍卫偷睨了眼龙颜,“皇上……”
“倾尽所有兵力全力迎战,无论如何都要给朕保住蓟都!找人把王爷们带下去安顿。”终于,夏侯俨玄出声了。
这命令,让侍卫整个人愣住,怎么都反映不过来。反倒是渝王等人,像是对这安排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彼此相视嗤笑,漠然的跟着公公转身往殿外走去。
“哦对了,记得……把帅印留下。”
“帅印!”鄂王冲动地瞪大眼,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也顾不得礼数了,“夏侯俨玄,俨铮是你的亲弟弟!事已至此,你居然还有精力这样来防备自己的弟弟?”
“你们竟然能从擎阳喜宴上全身而退,而今,又和凌申军前后只差一步的赶到蓟都,这样的巧合,怎么不防?朕既然夺下这大昶政权,就不能让殷后的心血亡在朕手上,俨铮,你该懂。”
俨铮僵硬住身躯,目不转睛地看着殿外的雪,良久,探入兜中掏出帅印丢给一旁的公公。没有再作声,大步往外走去。是的,他该懂,可他无法去懂。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情不自禁的佩服凌珏尘,也明白了念修为什么会以死成全别人的天下。因为,凌珏尘是俨铮唯一见过手握重权,眼底深处却仍旧坦荡的男人。
权,还是一样的权,却被不同的人把玩出了不同的味道。
第五十八节ˇ浅白晨光,微弱的月色渐渐在西边天际隐去,日头东升,带着血一般的红,印照着连绵前行的凌申军。整齐划一的脚步踩踏在细砾石铺就的道路上,声音显得分外凝重,士兵的手皆架在腰间的刀上,牢牢紧握着,仿佛随时都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战争,对于每一个凌申军士兵来说,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
可是这一次不同,是生死之战,倘若冲不开蓟都的城门,杀不进皇城,他们就是输。
凸凹不平的路,让马车颠簸的很厉害,宛如人心。珏尘始终闭眼小寐,交叠着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拨动着。许久后,他忽然掀了掀眼帘,笑看了眼身旁满脸疲惫的董家兄弟:“那么匆忙的赶来,还来不及修整就要出军了,趁闲小歇一会吧。”
“没事,心歇着呢。”董错略微回了下头,眼角挂着一丝轻松。
许逊闻言飘了眼众人,继续专注于窗外的情形,眉心拢得很紧,禁不住地低喃了句:“夏侯俨玄心思缜密,防得那么紧,要攻下蓟都怕是得熬上许久。”
“是吗?珏尘要的,不就是他密不透风的防。心思都用在了防备上,如何守城?”肉肉慵懒的趴在窗棱上,随着颠簸,下颚磕得有些许酸疼,轻撇了下嘴角,她带着讽刺轻笑:“三傻子,你说如果一个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连往后的第一百步都要算计进去,会不会很累?”
“你说夏侯俨玄吗?也许,他很乐在其中,玩弄权术,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那是什么感觉?肉肉不懂,她猜想,或者念修会懂。
“夏侯俨玄能绊倒晋王和堃后,权倾大昶,也并非是个庸才。”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战,许逊轻松不起来,纵然是珏尘,怕都预料不出夏侯俨玄下一步,会怎么走。
“嗯,可惜生不逢时。”肉肉由衷的叹了句,若是乱作盛世,她相信蜀王会是个很好的治国之才。偏偏那是个唯有帝王之术,却欠缺将相之道的人,想着,她转头看了眼珏尘,轻笑:“我选择的这个男人,有一身豪情义胆,即使称雄,他也会铭记着每一个弟兄,不管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包括……念修。蜀王不同,一个在尔虞我诈中存活下来的人,无论成败,他都会杀尽身边每一颗棋子,这样的人,再优秀,孤掌也难鸣。”
闻言后,珏尘抬了抬眉骨,溺爱地轻抚了下肉肉的发,原先心底的沉重,因肉肉的一番话硬生生的瓦解了。
他们的爱,未曾朝夕相处;却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总是比任何人更能洞悉他的心事,珏尘偏过头,望了眼外头飞扬的雪,日出了,雪势也渐小。夏侯俨玄这样的敌人,不足为惧,他要争的是天下,要毁的是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的王朝,而非小打小闹。
单是靠夏侯俨玄的权术相争勾心斗角,尚还成不了大气候,一如凌申军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他一人,而是万千将士在以命相拼。相较之下,他更忌讳着的,反而是那些赶去勤王的异姓王。
“当日擎阳,你不该放走他们的。天下相争,从来就没有磊落君子。”这件事,始终让董错无法苟同。那么好的机会,若是一举歼灭了那些王爷,而今又何需担心。
他更想不明白,向来不拘小节的云龙,怎么竟也会放任那些人顺利赶去蓟都。
“因为他们为念修带着丧。”珏尘回答的很简略,天下之争也没有是非成败,为此泯灭秉性,不值。
“你也这样想?”董盎沉不住气,不悦地问向云龙。
后者只是耸了下肩,依旧是含着几丝痞味的笑容:“我说过,夏侯俨玄孤掌难鸣。”
离蓟都越来越近了,肉肉噤声不再多话,只是仰靠在车上径自沉思着。这话,不是她说的,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肉肉愿意信,用命去信。
死生成败,她都已经不在乎了。人生至此,其实了无遗憾,外人喜欢用尽心机来揣度他们的想法,诸不知,她和珏尘之所以选在此时完婚,只是因为这一战早已破釜沉舟。
即使,死了,碑上能刻着“凌氏云龙”,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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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除夕日,有瑞雪无丰年,蓟都街边孩童们的啼哭声取代了喜庆的鞭炮声。
隆隆的炮声时不时的传入城中,天色没了昼夜,被褐黄的硝烟渲染成一片惨淡之色。
夏侯俨铮负手立在宫中甬道处,纯白色的狐裘为他御着寒气,耳边,弥漫着宫外百姓的嘶喊声。他们饿疯了,饿到连禁宫都敢闯,蓟都被围近一月了,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结局。或许,就连凌珏尘都没想到,看似风雨飘摇的大昶,竟还能抗凌申那么久。
“冀王爷,还记得吗?殷后曾在这条甬道上,赐过你六个字。”他微微旋过身,比起外头的喧嚷,显得更为恬淡。颊边笑容,依旧纯澈。
“忘不了。”冀王嗟叹,记忆像是被带回了那一天,厚实的唇轻启,缓缓吐出六个字:“天下任天下人。”
俨铮还是笑着,目光幽远流转,落在远处的孤梅上,“我有决定了。”
“嗯?”这简短的一句话,让鄂王与冀望同时挑眉,身子轻震。
“听这宫外的呼声。”
俨铮忽然丢出句不合时宜的话,让其他人静了下来,百姓已经纠集在宫外闹了好些天,宁可逼王禅让,也不愿再受战火连累。内忧外乱,蓟都,撑不了太久,偏偏夏侯俨玄至今都不愿让他们领军守城。
即使握着异姓王的帅印,不见帅,军中气势永远高涨不了。
“凌申军,民心所向。”俨铮又一次开口了,“天下任天下人,肩负天下重任就该心系天下众人。君王将相,那是百姓拥戴出来的,夏侯俨玄注定比不上凌珏尘。”
“你的意思是?”冀望已有几分明了,仍还想听俨铮亲口确认。
“贤臣择主而事。”
俨铮慢慢阖上眼帘,口吻决然。余念修终究一语成谶了……夏侯俨玄,注定孤掌难鸣。
“卯时了。”冀王会意,目光扫过一旁的日晷,悠长叹道。
同样的话语,也在凌申军的军营中响起,董错将刚拭过的刀猛地入鞘,唇齿间迸出三个字:“卯时了。”
“都准备好了?”珏尘起身,踱步至帐口。
“嗯!”马盅重重的点头,静候着他发令。
四周静了,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所有人都在屏息静待着。终于,珏尘扬眉:“告诉弟兄们,凌申军耗不起了,三日之内必须拿下蓟都!”
“告诉你们的主帅,日落之前弟兄们必会为他拿下蓟都!”
撩开帐帘后,肉肉张扬的嗓音飘入珏尘耳中,他抬起首,迎上她的视线。枣红色的马上,她一身铁甲,眼波轻佻,唇角含笑飞扬,看似沉重的刀被她随意挑搁在肩上。
“日落之前拿下蓟都!”眼前早已整装待发的将士们,随着时将军的命令,异口同声的喝喊,士气直冲云霄。
记忆叠错,有那么一刹那,珏尘仿佛又见到了临阳山林中,那个甩着包袱,说要跟他一同前往蓟都的臭小子。表情还是宛如当初般的乖戾,像是永远都不知道天高地厚般。
跃上士兵牵来的马后,他转头,追问了句:“真的不怕死?”
“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千百年后谁又记得谁。”肉肉浅笑,生死一梦而已,她看淡了。说过要站在他身边,她就一定会站到最后,也为他战到最后:“你也不会让我死。”
“嗯,这倒是,我还想做一窝娃娃的爹呢。”
“真笨!不是爹了,是父皇。”
简短的话,于他们而言,反倒比同生共死的誓言更让人贴心。
珏尘调转过目光,紧了紧手中的刀,脸色回复了冷然,右手振挥,夹紧马腹,他率先冲出了军营。
铮铮马蹄声,直逼蓟都城门,甚至没有稍事修整,前锋步兵就扛着盾,丝毫不理会密集的箭雨,冲着城门而去。许逊等人各带着人马,分成数队,包围住了整个蓟都。云梯架上了垛墙,凌申军们像是疯了般,一个接着一个拼命往城墙上爬。
城楼下尸横遍野,敌我难辩,猩红覆盖了苍白的雪,为这天地添了一抹色,残忍的色。
刘辰立在高墙上,怔楞的看着眼前的画面,不断涌来的凌申军们,就像澜江的江水滔滔而至,让昶军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那一波波的人群,踩踏过无数人的尸体,面色冷然,嘶喊着拼命翻上城墙。
昶军将士们早就耗累了,念想着家中挨饿的妻儿高堂,很多都已经没了心思去抵抗。
开了城门又如何,凌申军不抢不杀,马蹄下江山一统、天下归心,岂不更好。
可他们是兵不是帅,左右不了乾坤,只能随波逐流,到最后用自己的血温润了凌申军们如霜的刀。
“快去求皇上,归还帅印,让渝王他们领兵来,这里真的撑不住了。”
已经快一月了,刘辰自己都不知道是哪来的蛮劲,而今粮仓要空了,水源霜冻了,将士的心散了,他……也累了。
城楼上的士兵不敢耽搁,火速的策马冲向皇宫,可宫门口早就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废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把消息传了进去。然而闻讯后的夏侯俨玄则是面容冷峻,冰冷的唇紧紧闭着,良久才道:“太尉,马车备好了吗?”
“回皇上,粮食、衣裳都备妥了,您弃城吧。”
不弃又能如何?活下去,兴许还有机会,手握着三王帅印,夏侯俨玄垂眸审视了片刻,悠悠启唇:“带上渝王他们一块走,这是朕最后的机会。”
耗了那么久,凌申军定是已经破釜沉舟了,若是这时候动用上异姓王的兵力,无疑是白白送死。他宁愿带着这些兵弃城遁逃,日后,尚还能存有一息。
环顾了圈大殿后,夏侯俨玄眼露眷恋的紧睨着那张龙椅,暗咬了下牙,拂袖往殿外走去。总有一天,他可以牢牢的那稳龙椅,睥睨天下!
“皇上,皇上……”慌乱的通报声又一次传来。
夏侯俨玄一震,生怕听到城门告破的消息,屏着息,他颤抖着开口:“说!”
“王……王爷们出宫了,勤王之师……倒戈了……”
“谁放他们出去的!!”震怒的吼声回荡在殿内,夏侯俨玄的瞳孔蓦地放大,嗜血的眸子吓得士兵一阵哆嗦,瘫软在了地上。
同时倒地的还有夏侯俨玄。完了,终究还是完在了他的手上,姐姐一生的心血,到头来竟是毁在夏侯氏的手中,何等的讽刺。
“皇上,小心龙体……”太尉上前,试图想搀扶夏侯俨玄,却被他投来得视线骇住了。
“真是看守得力!”咬牙切齿的话从夏侯俨玄的唇齿间迸出,忿然的目光死瞪着太尉。他早该料想到的,一个连自己妻妾都怕的男人,又怎可委以大任。以夏侯俨铮的心机,兴许只要小小恐吓,太尉便会立刻放人。他竟天真的信了太尉,只因为这是当日殷后选出的臣子!
“勤王之师倒戈了……”
喃喃呓语声从夏侯俨玄口中溢出,断断续续,一直回荡着。这一刻,他仍旧未能明白,究竟是他逼的,还是天下面前连兄弟之情都不足为信了?
……
勤王之师倒戈了。
浅短的一句话,恍如咒语般,让蓟都的城门、大昶的基业轰然崩塌,也让瓮城内的刘辰猝然倒地。腹间的血潸然涌出,他死死的抓住凌申士兵的脚,满身的血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已经无力再动弹了,可刘辰还是拼死的护在一个小昶军身前,仰起头,祈求的目光看向动手刺他的凌申士兵,吃力的吐出话:“不要杀……他,他还要回去……回去陪他爹娘过年……”
士气大振的凌申士兵却充耳未闻,俐落的从刘辰身上拔出刀,毫不犹豫的挥向他身后的小昶军。
千钧之际,却被领兵涌上城门的凌珏尘赤手拦断:“不准再杀了!”
“皇上……”那个士兵显然理解不了他的言行。
“修整军队,准备进皇宫。”珏尘没有解释,只是丢了句话给范志,凌厉的目光轻扫过凌申士兵,也足以让他冷静了下来。
想到自己方才发疯般的行径,他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一个劲的冲着一旁的肉肉和范志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我没想杀他。”
四处的昶军都已经器械了,周围像是忽然都静了,方才的硝烟依旧还在弥漫。肉肉侧过头,轻抚了下惊魂未定的士兵。她该庆幸的,幸好这场战事终于结束了,幸好……
“我去整军。”范志轻哝了句,胡乱的用衣裳擦去刀刃上的暗红,匆忙跑开。
肉肉依旧没有回神,尸体遍布的瓮城里,涌入了不少百姓,哭喊声震天。比起方才的厮杀人,更让人撕心裂肺。凌申军们来回走动着,扛抬着自己人的尸体,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腐朽的气味,一直弥漫进人心。
珏尘没有急着挥师入宫一鼓作气,一步之遥,他反倒心静了。伫立在瓮城之中,他负手仰头,轻擦去喷溅在脸上的血,如铁生锈般的气味钻进鼻息中。结束了吗?这一刻,他脑中是一片空白的,没有任何的念头,只想静静立在这瓮城里。
闭上眼,似乎还能听见曾经这里豹子的咆哮声。
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唯一不变的是血腥依旧。
“是渝王他们。”
马盅的提醒了,吸引了珏尘和肉肉的注意力。不远处,渝王交叠着双手,冷睨着眼前的惨状,唇抿得很紧。似乎有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不想去理清,纯然的眸轻抬了下掠过珏尘,直直的锁在了肉肉身上。
紧凝了她许久,俨铮的唇边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跟着肉肉也哼笑了声,只是刹那,却是两道耐人寻味的笑……
很快,肉肉就回过头,隔着人群与珏尘相视了良久,彼此都是面无表情的。许久许久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开目光,视线落在了同一个方向。
离得太远,他们谁都看不清那斑驳的瓮城城墙上镌刻着什么。
然而,有些东西无需用眼去看,只有用心才能真正看明白。
……
“来击掌,要是能活着出去,就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兄弟;就算死了,下辈子还是做兄弟。”
瓮城里,似乎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句熟悉的话语,一直一直回荡着……
显化元年,凌申初定,百废待兴,前朝蜀王夏侯俨玄自缢宫中,葬于昶德陵,追谥昶闵帝。翌年,凌申迁都临阳,兴建皇城;同年申庄祖凌珏尘喜得龙子,赐名永念。庄祖清廉爱名,知人善用,显化年间,有不少贤臣为后世传颂,史称庄帝之治。
最为叫后人津津乐道的,不仅仅因为庄祖是一位励精图治的贤君,而是庄祖一生只娶一妻,两人日日同起同居,恩爱如寻常百姓。
念修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完了。拖了那么久,实在对不起大家,总算实在除夕前赶出来了,这文真是写得伤筋动骨,写到最后虐谁都不舍得。很感谢一路追文至今的亲们,希望你们能一直支持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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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修,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哈哈哈,你觉得自己的左手喜欢上了自己的右手,会不会特别扭?”
“还真别扭……”
最近,念修时常会想起那日的对话,想起肉肉天真期待的眼神,也渐渐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悸。这样淡淡的、让人容易忽略的心悸,仿佛出现过无数次,却总被他一笑置之。
如果,当时没有刻意的去躲避忽略,他们的故事也许会不同。
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想到这,念修支着头,手指轻抚过酒盅的边沿,白瓷的冰凉一直氤氲进心底。西津的天很凉,没有临阳那么宜人,可眼前端坐着的人,分明让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儿时,之前所有的一切恍如都是一场梦。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珏尘,也许那一天你会死在粪坛子里。”
“嗯?”肉肉看着眼前的酒盅恍神,困惑地蹙起眉心。
“珏尘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蝶泉,他笑话了你的名字,你动手打了他。我躲在树后,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还是被他发现了。那时他说……”
“老铁的儿子很好玩,以后我叫她肉团子,你们叫她云龙,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记忆被勾起,念修笑着继续说,想到了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珏尘。
那天珏尘坚持不要他们送,他还是偷偷跟着,见到肉肉动手打珏尘时,他险些就冲出去帮珏尘,直到听到珏尘的笑声。很陌生的笑声,在念修的记忆里珏尘总喜欢用稚嫩的脸故作深沉,他从未听他这样笑过,那么的畅快淋漓。
“那结果呢?你真的是‘替他’照顾我吗?”
“不是。”念修回答的很爽快,时至今日,他不想有任何的隐瞒:“我只是因为他的话救了你。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死在我手中,也会是因为他。”
“是吗?”肉肉扬眉,端起酒盅,清晰的听见一旁左沅的抽气声,她径自踱步到窗边,夜色下酒馆门外,三王重军驻扎,皆仰头窥睨着楼上的动静。调匀了呼吸后,她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念修,我很想知道,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把酒放下。”念修的口吻很冷,隐忍了太多的东西。
肉肉毫不掩饰的迅速放下酒,她怕死,也怕这杯酒,可还是强行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沅公主,如果我死,能让念修和珏尘再一次兄弟相称,我会毫不犹豫的喝下这杯酒。可是,我没有这样的魅力,他们的天下之争不是为了我,自然,也不会因为我嘎然而止。”
“那你为什么要来?”左沅的呼吸很沉重,话音带着忿然,双拳握得死紧。
“来看看念修,来陪他说说话。”
一抬眸,便触到了肉肉颊边的泪,念修怔愣了很久。不是第一次看见肉肉哭,她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哭笑都很放纵。可这是念修第一次看见肉肉哭得那么安静,那泪是无声的,却似乎带着千言万语。
“公主,能让我和她单独聊一会吗?”深吸了口气后,念修道出请求,转眸看着左沅。
良久后,左沅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离去前,又叮咛了句:“我未必能压制得住那些王爷们,你……别误了大事。”
“我知道,我只要半个时辰就好,半个时辰后,你让渝王上来找我。”说话的时候,念修的目光还是死死锁在肉肉身上,直到听见关门声,他才泄出气,叹出疲惫:“我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渴望的到底是什么,以前是盈夜,后来……我想要你,而今,我只想能有一夜可以做一场平安梦。”
肉肉鼻腔一酸,喉间的哽咽感更浓了,她硬生生的别过头,不去看念修,“阿盅他们……都很想你,你很久没回临阳了吧,知道吗?那里的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玩……他们都说,是因为临阳地灵,所以,才出了你和珏尘这样的大人物。可惜……他们看不见,看不见你和珏尘的心。念修,我一直想说你是咎由自取,活该沦落到今天,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女人,被你生生的错过了!”
“你若是今生见不到我恼悔的模样,就不甘心,是不是?”念修呵笑出声,许久没见的轻松染上眼眸。
“今生还很长,算命的说,我命硬,不会那么早死,说你也能活很久,很久很久……”
“还是村口那个专骗人银子的王瞎子说的吗?”念修笑着起身,晃到窗前,忽地伸手将肉肉揽进怀里,几乎是用尽全力的紧拥着她,声音很是沙哑:“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会,只是这样抱着就好。”
肉肉没有挣扎,她有些贪恋的想感受念修的心跳,只有这样,才能觉得他还是活生生的,就站在自己的身边,永远不会消失。说话时,她依旧带着哽咽:“四麻子说,那人不敢骗我银子。”
“傻丫头,那人也不会敢告诉你,余念修可能会死于非命。”念修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原是想牢记住她身上的味道,可肉肉身上没有丝毫的气味,这感觉让他心慌,“我始终觉得,你即使为凌珏尘杀尽天下人,也不会杀我。在我心中,那个多年前躺在晋王府床榻上,大言不惭说喜欢我的丫头,是永远最忠于我的,也是永远最懂我的。可我们,都忘了给彼此时间去长大,去懂得情爱……等到终于懂了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换了。”
“所以你恨我,恨到在塞北的时候险些就杀了我,是不是?”肉肉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明白,明白念修的每一个念头,只是对珏尘的爱太浓,浓到她自私不愿去理会其他人。
“我不是恨你不爱我,而是……”
“而是我明明懂你,却冷眼看你迷失。念修,我知道晚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没有任何人觉得你不如珏尘,你也不需要向任何人去证明。你们是不同的,无论是我还是董大哥他们,选择追随珏尘并不是因为他比你强,而是选择了一种兄弟情谊。我来西津,不是送死,只是深信你愿意放手!”
肉肉缓缓的闭上眼,让泪滑落,似乎听到了这泪里凄绝的哀鸣声。一切都晚了,念修的改变,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而是所有人的错。分岔路口,他们只是放任他走,谁都没有开口唤过一声,哪怕……只是一句话,可能就足以让那时候的念修清醒。
尤其是她,明明知道他只是为了向大家证明他不必珏尘差,却还是选择了缄默。
“为什么?”念修闻言震了下,稍稍放松了手间的力道,却还是不舍放开她。
“我说过我懂你。只要你开口说你想放弃,想和珏尘合作,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信。”
念修敛起笑意,很认真的打量着肉肉的表情,良久,嘴角浮出一抹嘲讽:“不怕我又在耍什么伎俩吗?”
“不怕。”肉肉耸了耸肩,很是粗鲁的擦去眼泪。
她说得很坚定,并不是凭直觉去胡乱相信,肉肉向来没有属于女人的直觉。听说老爹被活擒时,她是真的恨透了余念修。可当猜到,这也许只是他想放手求和的一种险招,她便心软了。
之所以会在济城之战中以命要挟,不是因为她想赢,只是想用自己命去赌,赌念修是不是真的清醒了。事实证明,她赢了,他心底还残存着兄弟情。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让那些异姓王去帮珏尘。就当我们俩都死了,死在今夜,从此之后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时云龙和余念修了。叫什么都好,去哪里都行,珏尘若真称雄,就注定只能给你一份帝王的爱,可我……愿意给你一份普通男人的爱。”
他说得很认真,肉肉却格外苦涩的笑。她清晰的记得,那年离开兵荒马乱的蓟都时,她也曾这样开口要求过,求他别娶郡主,陪她回临阳,安稳一生。
可他,拒绝了。
“你把我想得太伟大了。”侧过头,肉肉轻拨开念修的手,眉梢慵懒,没有一丝的情绪,“你以为我所有的改变是为了天下百姓吗?其实,我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我为珏尘付出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把他白白送给别的女人。不管是帝王的爱也好,普通男人的爱也好,他都必须爱我。即使他君临天下,能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有我。”
她尚还不会笨到自抬份量,这个男人不爱她,只是想要她。在念修的心中,她或许是与众不同的,但绝不会是独一无二的。可对于珏尘来说,天下间只会有一个时肉肉。
“驸马,打扰了。”
念修启唇,原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却被门外忽然闯入的声音打断了。
一道青绿色的身影踏入厢房,也让念修松开了怀里的女子。肉肉挑眉,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很俊,恬淡纯然的笑容像是不谙世事般的通透。
“放她出城。”
“请驸马给万千效忠你的将士一个理由。”男子很平静,对于这个答案像是预料之中。
“儿女情场,英雄气短,不算理由吗?”念修的口吻比他更镇定,目光始终胶着在肉肉身上。
“这个理由足以让你死,却不足以让她活,更不足以让异姓王助凌珏尘得天下。”
“俨铮,如果天下是你的,身为一朝之主,你会如何治国?”念修挑眉,轻笑。
“让百姓心悦诚服的来跪拜。”
这是俨铮的回答,也是念修当日的回答:“知道珏尘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他会牢记着天下任天下人,他不要自己百姓来跪拜,堂堂凌申当让四方君主来拜。”
俨铮木然,记忆深处他记得自己曾听过这番话,却最终没能见到这番景。
“这理由够了吗?她若死了,凌珏尘会血屠西津。至于异姓王究竟是勤王还是倒戈,我们打个赌吧。”事已至此,念修不想强留,也清楚肉肉的个性他留不住。
“即使你班师勤王,夏侯俨玄依旧会把你当敌人般防着,亲兄弟又如何,在他心里唯有权最诱人。”这样的感受念修比谁都清楚,曾经,他便如是过,“我赌夏侯俨玄注定孤掌难鸣。”
“我明白了,要回公主府吗?我送驸马。”这赌约俨铮只是听进心底,并没回应。他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该怎么处事,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
“嗯。”念修生硬地点了下头,转头又深看了肉肉一眼,一眼一生,眼底的惆怅只有他自己懂:“你会一直一直的记着我,记着你爱过我,是不是?”
肉肉还来不及回答,他就拂衣转身,并不想听到她的答案,有些事没有答案或许更好,就像……他不想让肉肉知道他的选择,暗自以为这样便能让她永远留个念想。
临走前,他看似随意的挥手,掀翻了那杯酒。酒盅落地,没有碎,只是原地转了几圈,清澈的酒氤氲在木质的地板上,浓浓的褐黄色。肉肉怔然的看着那摊酒渍,她猜不到念修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但却能感觉到他累了,想放手了。
猛地打了个激灵后,她突然冲去窗边,俯瞰着夜色下他呆立着的背影,迟疑了会,才大喊出声:“余念修,你说过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兄弟,还作不作数?”
“不作数了,只有珏尘才是我一辈子的兄弟,至于你……不是了。”他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会,才微微抬起头,回喊了句:“喂,肉团子!”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如果有一天左手失去了右手,也许会没办法活下去,它们其实是爱着对方的,很爱很爱……”
很爱很爱,后知后觉的爱。
在左手真正失去右手的那一刻。
在最后喝醉的那一晚,她伏在他的背上呢喃着“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凌珏尘”。
所有的爱恨,皆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