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着光/裸的脚一步一步走进去,地毯很软,血迹半干,踏上去还有些濡湿的感觉。
血泊之中躺着两个人,闫涵已经一动不动,双眼大睁,嘴唇微张,死状恐怖。如同她梦中每次对他处以极刑的样子。
栾凤侧躺在不远处,脖子还不断在冒着血,虽然没有动,但眼睛还在虚弱地眨着。
骆十佳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她疯了一样跨步到栾凤身边。她抱起了栾凤,用手按住了她不断在冒血的脖颈大动脉,可血就像扭滑了丝的水龙头,怎么都按不住,不论她怎么阻止,栾凤的生命始终在流逝。
栾凤被骆十佳抱在怀里,大约是人肌肤的温度让已经意识飘忽的栾凤稍微清醒了几分。
她整个人已经开始失温,嘴唇也已经发白。她用力睁着眼睛,好几次想要举起手摸摸骆十佳的脸庞,却始终没有力气。
她生命最后的一刻,只是流着眼泪,悔恨地看着骆十佳,喃喃说着。
“十佳……我的女儿……”
……
骆十佳至今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她像哑巴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明明知道,栾凤在期待着她喊一声“妈妈”啊……
想到栾凤闭眼那一刻,那绝望的神情,骆十佳忍不住仰起了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天空在替她落着眼泪,那样冰冷,那样孤独。
平静了许久,骆十佳才收拾了情绪,淡淡说着:“总归是葬得远,以后她也烦不到闫先生了。”
周叔没有回应骆十佳的话。只是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他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对着墓里那个已经不能回应的人说:“如果当年于小姐的孩子生下来,你也许当不上大老板,但是一定和现在不一样。”
“命啊,这都是命。”
……
骆十佳将闫涵赠予她的资产交给了一个慈善基金打理,这个慈善基金致力于帮助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助他们生活、读书,成为这个社会有用的人。骆十佳最后将这比数额庞大的基金命名了闫涵的名字,谈不上什么情分,她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而已。
之后骆十佳曾回过一次深城。原本是不准备见任何人,只是出于对工作的责任心,去律所做了一次彻底的交接。
通过许文律师,她得知了沈巡的一些近况,确实如闫涵还在的时候说的。他使得那么一点小伎俩,闫涵要想对付他,他就只有坐等被碾死的份。
许文律师原本和沈巡并不熟,他之所以知道这些近况,是因为周思媛从骆十佳手上,转到了许文手上。
沈巡公司出了些问题,被叫去协助调查,再加上萌萌受伤,沈巡监护失职,周思媛这边赢面极大。她对此得意洋洋,故意不换律所,就是要给骆十佳好看。
许文叹息着和骆十佳说了这些,原本是想劝劝骆十佳。
“程池那个新女友好像又吹了。”许文律师说:“我看他还是对你还念念不忘。”
骆十佳无心与他再聊程池,只是拨弄着手机想着问题,良久才说:“周思媛那边,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约一下。”
“约她干什么?”
“沈巡孩子会受伤,是我的问题,我不能害他丢了女儿。”
许文律师意味深长看了骆十佳一眼,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只能轻声叹息。
骆十佳离开深城的时候,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周思媛。
很多事似乎都是在冥冥之中有注定。上次离开深城前去柴河,决心与过去告别,那时她最后见的人也是周思媛,并且一直在跟进她的案子。这次离开深城,仍然是见周思媛,且仍然是为了她的案子。
一段时间不见,周思媛比之之前,更显丰腴了一些。手上脖子上都戴着首饰,看上去贵气十足。她一直用很轻蔑的表情瞥着骆十佳,把玩着自己亮晶晶的指甲,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你还来见我?听说就是你把我女儿弄伤了。她现在做了开颅手术,以后不知道得有什么后遗症。”
骆十佳喝了一口面前的清水,始终不卑不亢。她安静了许久,最后才缓慢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周思媛冷冷嗤了一声:“你们在不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像你说的,萌萌可能有后遗症。以后需要照顾的地方很多。你老公怕是不一定会欢喜这个孩子。留给沈巡,对你更好。”
“我凭什么?”
“我还没说完。”骆十佳抿了抿唇,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协议递给她:“签下这份协议,放弃打官司,一百万,归你。”
周思媛像听了一个大笑话一样:“你当我傻吗?谁给钱?沈巡?他有吗?”
骆十佳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支票,票面已经全部填好了,金额正是一百万。骆十佳缓缓将支票递到周思媛面前:“他没有,但我有。”
……
周思媛最终接受了骆十佳的条件。人老情淡,色衰爱弛,她那个老公有多可靠,她自己是最清楚的。比起抢走一个有后患的孩子,周思媛更务实地选择了直接到手的钱。
短期内,骆十佳能做的也只有这样。离开深城,离开沈巡。这是她最后的一点情分。
离别的空港总是多了几分感伤。退房、辞职、注销了所有的深城资料,仿佛这样做就能消除曾在这座城市生活的痕迹一样。
坐在候机室,听着广播里中英文交替播报着航班讯息。骆十佳最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和想象中一样,沈巡像疯了一样在找她。电话打了一百多通,短信更是挤满了他的邮箱。
沈巡并不是那样细腻的男人,想想他蹩脚地握着手机编辑短信的样子,想必是很诙谐的。
从哪一步开始错的?骆十佳已经不记得,也不想再去回忆。
错过,错了,就过。
骆十佳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这一生她最向往的生活,是像管潇潇那样,被爱灌溉成更好的人。
她想遇到这么一个人,为他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相扶相持,平平凡凡地过完这一生。
可命运终究没有为她圆梦。
她的人生终于是被彻底毁掉了,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一个最渴望隐匿在人群里的女人,却被舆论推上了风尖浪口。深城待不下去,西安更不能。
这个国家那么大,她都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能让她重新开始。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是两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人。
闫涵,沈巡。
也许他们都不是故意的,但结局总归是这样了。
怪不得谁,要怪,只怪她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登机口开闸,坐在候机室的人们纷纷起身排队登机。骆十佳坐在椅子上迟迟未动。
翻看着邮箱里一条条沈巡发来的短信。起初是关心,后来是急切,之后是疯狂的寻找和质问,最后是无力的道歉。
他说:“对不起,十佳,对不起。”
他说:“我希望这一生还能有再一次的机会。”
落地窗外是偌大的空港,天气不算好,有轻度的雾霾,让这座城市看起来灰蒙蒙的。窗外,飞机起降,来去匆忙。这个世界还在照常运转,没有谁的脚步能随意停下。人总有自己的使命。
明明没有下雨,骆十佳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盯着屏幕,她一字一字编辑着。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

第67章

五年后
三伏天总让人没法做到心平静气。坐在咖啡厅里,哪怕是吹着空调看着窗外的烈日当空,也忍不住有些浮躁。从坐下至今,沈巡已经是第三次低头看时间了。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见此情形,面上有些窘迫。从未谈过恋爱的她并不是一个善于和男人交流的女子。高中毕业后考入师范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初中任教,典型的内秀女子。年二十九,世人眼光,父母着急。这让她不得不奔赴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在买白菜方式的相亲约见中,她渐渐磨掉了对爱情的渴望、对婚姻的憧憬。
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是这个城市中最普通的画像。
“沈先生,请问你是一会儿还有事吗?”沈巡的心不在焉终于让女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巡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大约是一直在学校的原因,带着几分学院气质,看上去并不显年纪。五官并不出众,也算不得多漂亮,但胜在皮肤白皙,黑长直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一副银边框眼镜,斯文而沉静。
她是萌萌的老师,萌萌非常喜欢她。自从萌萌进入初中,就不止一次告诉沈巡,这个老师对她格外好。之后有一阵子,每次沈巡去学校,她都会很热心的接待,直到母亲将这份好意点破。这个女人对他有几分好感。
母亲对她非常满意,学历刚好,性子温和,年龄到了足够稳重的岁数,最难得是喜欢萌萌。如果她能嫁给沈巡,对萌萌的成长和教育有很大的好处。
沈巡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缺少一个像她一样稳定工作性质的女人照顾家里。
所以沈母安排了这次相亲。
沈巡低头又看了一眼手表,最后只是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下午的飞机,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沈巡的话自是拒绝了这次相亲。对面的女子虽有些失望,却保持着该有的风度。她微微笑着说:“没关系。您要是忙您就先走吧。”
“我先送你回去吧,天气太热。”
“不用。”
两人在咖啡厅门口分别。女人突然叫住了沈巡:“沈先生。”
沈巡不明所以地回头。
“听说沈先生已经离婚七年了,一直没有再娶。”
头顶的烈日刺得沈巡眼睛都要睁不开。眼前突然一暗,又突然一亮。
“我没有再结婚的打算。”
“为什么?”
“曾经遇到过一个人,在心里已经和她结过了。”
那女人突然笑了笑,对沈巡挥了挥手。
“那个人是叫罗诗佳吗?”
“嗯?”
女人伸出自己的左手比了比:“你的无名指上,有她的名字。”
沈巡摩挲着手指上的拼音组合刺青。五年过去,唯一没有褪色的,只有那紧挨在一起的名字。
“沈先生,再见。”女子灿烂一笑,十分坦然。
“再见。”
……
***
这几年基金会做的项目,骆十佳从网络和报纸上也看了一些。
基金会曾经多次邀约,但骆十佳始终不肯出席他们的活动。
每年基金会的人都会给骆十佳寄一些礼物,多是受助的孩子写的感谢信和卡片。骆十佳每一次都会认真这些孩子,遇到困境仍保持着纯洁的心,这份豁达和坚强让骆十佳很感动。
她想,闫涵这一生创造的这些财富,该是用到了对的地方了。
下午基金会给骆十佳打了电话,希望她出席一期孩子的毕业礼,骆十佳犹豫许久,没有直接拒绝。
要下班的时候,助理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进来。是骆十佳做法律顾问的一家公司。老板希望骆十佳跟着一起出一次差,去谈一个收购合同。
骆十佳看了一眼时间,没有直接答应。
离开深城多年,初到海城的一两年什么都不适应,之后渐渐习惯了这座并不临海,却叫海城的中部城市。
下班时间,哪里都堵车,等骆十佳把车开到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快到六点了。
整个班的孩子都被接走了,只有她的儿子还在教室里写作业,明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却始终安之若素的样子,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老师喊着他的名字,他应声抬头,不到五岁的孩子,举手投足却多了一份老成。等了那么久,终于有人来接。眼中既没有兴奋,也没有责怪,只是懂事地收拾了自己的书包,走到妈妈身边。
“我就猜到今天肯定是你来接。”
骆十佳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儿子撇了撇嘴,终于是表露出了几分不满:“因为阿姨从来不迟到。”
平日里儿子多是保姆在带,今天也是保姆有事要提前回家,才轮到了骆十佳。她一贯下班时间晚,今天已经算是为了接孩子提前了。
四年前独自一人在医院生下这个孩子,连剖腹产的手术单都是她自己签的字。她一直独来独往,又是未婚,里面的故事不用细问也能想明白,医生也不忍为难她。
骆十佳给这个降生在她生命里的孩子取名沈止。随沈巡的姓,却单名一个“止”字。
止,停止,不再前进。这是她对自己的忠告。
沈止虽然在单亲家庭出生成长,但好在各方面成长都还算健康。只是聪明得经常让人有点下不来台。
“阿姨今天有事先回家了。”骆十佳解释道。
“嗯。”
“去吃哈根达斯好不好”
沈止安静了片刻,随后抬起头狐疑看着骆十佳,明明还是奶声奶气,却多了几分质问的意思:“你是不是又要出差了?你每次出差前都会带我去吃哈根达斯。”
骆十佳被揭穿了伎俩也不气恼,眯着眼睛对着孩子笑:“三四天就回了。”
“那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绝对不准生气。”
骆十佳没想到这小子这次这么好解决,马上点头答应。
“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子大约是思虑了良久,张口的时候有些艰难。提及“爸爸”两个字,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孩子还太小了,刚去幼儿园的时候,回来总爱问爸爸,之后大了反而不问了。好长一阵子没有面对这种问题,如今这么冷不防问起来,骆十佳倒有些措手不及。
想了许久,骆十佳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他姓沈。”
骆十佳的回答让一贯很温和的孩子也有点生气于她的敷衍:“我知道!我也姓沈!”
“唔……”骆十佳平静地回想着很久以前的人和事。最后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傻瓜……”
“顶天地里的都是英雄,哪有傻瓜?妈妈你怎么这样?”
骆十佳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狡黠看了一眼儿子:“我已经回答了,而且没有生气。所以,你到底还吃不吃哈根达斯?”
“哼。”沈止小朋友嘴巴翘得老高,半天没说话,就在骆十佳以为他真不吃的时候,他突然瓮声瓮气说了一句:“我要吃酸奶味的。”
红灯停车,骆十佳微笑着转过头看着儿子的脸,有那么几秒有些恍惚。
感谢上天,在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将这个孩子送来了她的世界。这几年她能活得这样生机勃勃无怨无尤,全是因为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粗糙命运里唯一的一笔细腻。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她不贪心,能得到这一切,她已经知足了。
……
出差之前,骆十佳只知那姓刘的老总是要去宁夏,却不想从银川下了飞机,来接机的司机就一路将他们带到了柴河县的方向。
一别五年,这座城市变化很大,像整个国家所有的城市一样。这里也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只是有些东西始终没有改变。
刘总和秘书之前来过这里,所以自然没多兴奋。至于骆十佳,她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窗外。
刘总的秘书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一眼就看出了骆十佳的不同寻常。
“骆律师来过这里?”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骆十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五年前来过。”
“变化很大吧。当年发展挺落后的,如今一个旅游区规划过来,度假村一建,带动了好大一片地方。”
“挺好的。”虽然很多东西物是人非,但一切总归是比从前更好。
车开了几个小时,终于从银川到了柴河县。
这里变化很大,从前那些难走的路如今都改建成了国道,倒是一路通畅。
他们的飞机晚了一些,到柴河县的时候,时间就已经不早了,一刻不能休息,直接就去和别人公司谈合同了。
约定见面的地方仍是从前柴河县那个投资6000万建成的酒店。只是如今这酒店已经易了主,装潢风格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进去之前,刘总的秘书私下对骆十佳说:“这个公司的老板吧,也是个奇人。本来在这柴河县挖矿出了事,结果因祸得福,在挖人的时候,探到了一处丰富的煤层,后来就发财了,得了钱他就接手了之前一个大老板建了一半的度假村。国家规划天然林保护区的时候,他的度假村被规划在保护区里头去了,一起建了个大旅游区,一下子身价百倍。如今这柴河县能买的生意都被他买得差不多了。喏,”秘书指了指酒店:“就连这酒店,他也买了。”
秘书是个健谈的人,大约真是对这个老板有几分佩服,一开头就有收不住的势头。她还在喋喋阐述着这个老板的传奇,一旁的骆十佳却已经听不下去。
从踏入柴河县就隐隐有种奇特的预感,如今这种预感愈发强烈。耳边突然一阵耳鸣,秘书的声音仿佛化作嗡嗡之声响个不停。
她的头皮、后背,手心都不约而同地出起了冷汗,脚下意识要往相反的方向走。谁知她刚踏出两步,就被秘书拉了回来。
“这边——”秘书热情地推开了顶级包间的大门,言笑晏晏地介绍:“这个传奇的老板姓沈,沈老板。”
……

第68章

度假村规模发展大了,来谈投资合作的人就多了。沈巡这几年生意上事情多,很多人也懒得见,大部分都是秘书在应付。这次来谈项目的老板来自海城,诚意十足,之前可算三顾茅庐,把沈巡的秘书和几个主要经理都给感动了。这才引荐到沈巡这里,得以一见。
沈巡为了这事在西安没待几天,就回了柴河。他前脚刚到公司,后脚韩东的电话就打来了。
一接通就是一通埋怨:“说好了婚礼结束玩几天再走,你他/妈就赶着走了,义气俩字咋写你都忘了吧!”
司机把沈巡带到酒店,恭恭敬敬地准备给他开车门,他挥了挥手,自己把车门打开。这几年他虽做了一些标准配置,但仍习惯凡是亲力亲为。
“我这不是有笔生意要谈么。”沈巡虽被抱怨,但还是陪着笑脸。
“挣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现在这样快活吗?我怎么觉得你以前穷着倒是快活得很!”
韩东直来直去,话是随口一说,说者无意,沈巡却是听者有心。他怔楞了两秒,自嘲回答:“除了挣钱,一无是处。”
韩东因为沈巡的话陷入沉默,许久才说:“找个女人吧。“沈巡笑:“一结婚就开始催我了?”
“你……”韩东小心翼翼地问:“你后来……找过她吗?”
不必说名字。大家都明白是在说谁。
“中国那么大,她有心躲,上哪里找?”
回应沈巡的,是韩东一声长长的叹息。
五年前,长治的案子因为证据不足,嫌疑人被释放。长安当下几乎疯了,提着刀就上门了,要手刃仇人。最后是韩东去把人给拦了下来。
为了给长治讨回一个公道,沈巡离开了尚在恢复期的孩子,甚至错过了去找骆十佳的最佳时机,回到了中平村的矿井。全力投入挖掘遗体的工作中。
不知是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矿井所在的山头在几场开春暴雨中遭遇山体滑坡。别说挖掘遗体了,连矿洞的原本的挖掘点也被掩埋。
要不是沈巡察觉大雨不对劲,提前撤退了工人,损失恐怕更大。
那次之后,长安就离开了柴河回了西安,再也没有回来,她说,如果这是命运给长治安排的结局,她选择接受。
长安放弃了,沈巡却是不肯放弃。他卖了深城的房子,全部投入在挖掘工作中去了。无论如何要把人找出来,给所有遇难者家属一个交代,也给长治一个交代。
也许是上天终于开始垂怜他。虽然还没有探到最初煤矿的洞点,但他因祸得福,探得一处储煤丰富的煤层,赚了一些钱。
闫涵投资建了一半的度假村因为山体滑坡也毁了一半,这块度假村的地是县里的,当初和闫涵的公司是合作模式,盈利分成。后来闫涵出了事,没人再继续投资,再后来又出了天灾,很多人都觉得此处不吉,更是无人问津。之后县里多次招商引资,仍然没有人愿意来投资。直到沈巡有意这个项目。
县里为了让沈巡将这热手善于接过去,以一个很优惠的价格将整座山卖给了沈巡。沈巡将当时公司几乎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将度假村建了起来,刚开始营业没多久,国家就批了一个天然林保护区,他的那座山也赫然在范围里。
他的命运终于改变。
骆十佳还在他身边的时候,曾向他抱怨,这多年,她给很多大公司做过法律顾问。没有大老板是干净的。大部分赚大钱的人,都有一颗麻木的心。他们做很多慈善,捐很多钱,都只是为了一个名誉。真的有良心的企业家,这个社会已经很少了。
因为骆十佳一句感慨,这五年,沈巡不论怎么发财,都总还是记得在午夜梦回问问自己的初心。正因为他的不断自省,才得了柴河县的拥护。这几年他为柴河县、尤其中平村解决了很多就业生计问题。再加上他常年守在柴河县,一直在进行遗体挖掘。明明所有款项都赔偿了,挖掘工作也不顺利,投钱进去也是一个亏,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的这份坚持,让那些遇难者的家属都心怀安慰,也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他成功了,可他却从来没有快乐过。从前他还嘲讽过闫涵,如今他终于变成了另一个他。
韩东和长安结婚,沈巡作为朋友又一次踏上那片土地,又胆怯又矛盾。几年的时间,长安经历了一段不顺利的感情,韩东又漂了几年,最后两人走在了一起。
作为新娘的长安不见多羞涩,但表情始终温柔。而韩东,始终是历尽千帆万事看淡的神情。
关于这段婚姻,这样的结合,两人给出的回应却是出离的相似。
世界上有多少人这一生可以得到真正的爱情?大部分人在感情中得到的是尊重,婚姻中得到的责任。
即便再不愿承认,能细水长流的都是合适,而不是激烈的爱意。
他们说那么多,不过是在提醒沈巡放下。
的确,他是该放下。
如果上天没有又一次将骆十佳送到他眼前的话。
***
这是一次十分尴尬的饭局。最尴尬的是,老总和他的秘书一直在侃侃而谈,而骆十佳和沈巡始终心不在焉。
桌子上的话题是度假村的收购合作,桌子下的微妙,是骆十佳和沈巡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骆十佳即使再怎么拼命提醒自己要专注,还是无法集中去听老总讲那些生意上的事,沈巡大约也是心不在焉,全程都是他的秘书在回答问题。
骆十佳一直刻意看着别处,偶尔抬起头,沈巡都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每次她起身去上厕所,沈巡的拳头都会攥得更紧一些。
大约也是看出了沈巡的兴趣缺缺,老总对骆十佳使了使颜色,骆十佳立刻正襟危坐,很客气地问沈巡:“不知沈总对我方提出的条件是什么看法?关于收购……”
“我并没有卖度假村的打算。”沈巡打断了骆十佳的话。这让骆十佳这边的人都有些尴尬。
沈巡的秘书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我上次也和你们说明了,我们沈总并没有卖度假村的想法,你们提出可以其他方式合作,怎么你们现在又……”
沈巡的秘书大约是怕沈巡教训,小心翼翼看了沈巡一眼:“沈总,您看现在……”
沈巡始终盯着骆十佳,脸上没什么表情。
五年过去,他的外貌并没有太大变化。从旁人的态度不难知道他如今的发达,但从骆十佳看来,他与从前落魄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区别,依然低调,依然沉默。
他双手交叉相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骆十佳,又淡淡说着:“但是合作的话,可以考虑。”
原本也没有报多大指望能收购成功。毕竟如今这度假村是个香饽饽,沈巡近年又进账满满,大约也是不会卖了,能合作也是不错。老总是个识时务的人,立刻笑眯眯转了话头。
“您能接受什么方式的合作呢?”
沈巡往后靠了靠,又看了骆十佳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明天再谈吧,今晚我们都回去再想想。”说完又补充道:“这事三两天的谈不好,至少要一周。”
“一个月都没问题!”老总拍着胸脯说。
……
从酒店出来,骆十佳坐上了车,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沁湿了。嘴唇有些发干,骆十佳舔了舔嘴唇,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沈巡的话和他那些无意识的动作。
五年了,这一次,上天又是什么旨意?骆十佳有些迷茫,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她并不想在和沈巡纠缠下去了。
回下榻酒店的时候,骆十佳委婉向老总提出了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要提前回去。
“您也知道的,我家里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孩子,不能离我太久。”
老总对骆十佳的事不是太了解,茫然看了秘书一眼:“骆律师有孩子了?”
秘书问:“不能让你老公先带几天吗?这个案子对集团很重要。我们只带了你一个法顾。”
骆十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忙,带孩子的事女人本来就要多操些心。希望你们能理解,另派一个法顾过来。”
……
骆十佳的房间和老板不同层,从电梯出来,骆十佳原本准备回房间,突然想起有点合作案上的事忘了说,又坐电梯上了老板所在的楼层。
刚从电梯里卖出来,就听见前面正走着的老板向秘书不满地抱怨:“这个骆律师做事情还是不太行,和传说的很不一样。我就说女人在职场上很难专注。刚才和沈总吃饭,她一直在开小差,这会儿眼看着有点眉目,又要提前回去照顾孩子。这样的人以后不要聘来当法顾了,实在拖后腿。”
老板那么生气,秘书却笑了起来:“老板啊,您可千万别辞了这位骆律师,您这比生意做不做得成,可就看她了。”
老板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为什么?”
“你们男人啊,看事就是不细心。”秘书说:“刚才在饭桌上,那位沈总一直盯着骆律师看呢。”
“这是看上了?”
“您没注意到吗?他俩无名指上有一样的刺青。那位沈总一看到她,眼睛就长她身上去了,这还不明白吗?他俩啊,有故事。”
“实在棘手,这骆律师都结婚有孩子了,怕是不想搅和才要提前走吧?”
“反正我们就当不知道,这沈总有意,我们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
骆十佳不想再听下去他们对沈巡与她关系的揣测,也不想听他们那些肮脏的想法。她对合作案的那些想法自然也是不必说。
她可不愿意为了那点顾问费用,把自己给搭进去。
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司安排的房间,用房卡刷开了门,满腹心事地走了进去。
骆十佳还在想着今天所遇到的一切,下意识脱掉了外套搭在衣架上。后背有些潮,骆十佳准备拿衣服去洗澡。
骆十佳一抬头,差点吓得尖叫出声。
沈巡就那么坐在房间里,一直沉默地看着骆十佳进门、脱衣,却始终一言不发。
骆十佳外套里只穿了一件无袖雪纺衫,雪纺衫稍微有些透,勾勒出了蓝色的胸/罩形状,沈巡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忍不住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气极了,走到床头,拿起了酒店的电话:“这酒店怎么回事?怎么随便放人进客人的房间?!”
骆十佳刚按下前台的按钮,电话尚未接通,就被沈巡直接按掉。
“你想干什么?”
沈巡往后退了两步,与骆十佳保持着安全距离。他眼中有失而复得的惊喜,也有不知所措的忐忑。
“不必打电话了。”沈巡的声音仍旧低沉:“这家酒店也是我的。是我让他们开的门。”
骆十佳对于沈巡这种唐突的举动出离愤怒。她也不与沈巡再说什么,摔了电话就去拿自己的外套和行李箱。
“沈总喜欢这间房就留给您,我先走了。”
沈巡一个箭步跨过来,仗着身高优势拦住了骆十佳。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可是我没有什么想和你谈的。”
“十佳……”
沈巡的一声呼唤仿佛跨越了多年的时光。骆十佳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也想起她离开深城时那绝望的心情。
骆十佳忍不住眼眶有些发胀。
骆十佳无声看着沈巡的脸庞,心里只是默默想起了沈止的样子。
那个融合了两人骨血的孩子,沈巡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上天究竟为何要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相见?若说没有缘分,这又算什么?若说有缘分,又为何给他们设置那么多死结?
骆十佳狼狈地调转了视线,拎着行李箱正准备往外走,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沈巡在她身后低低问了一句:“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第69章

翌日清晨,骆十佳六点不到就拎了行李离开。
骆十佳不想再去管刘总夫妻对沈巡与她关系的揣测,也不想听他们那些肮脏的想法。
原本对他们夫妻,对豆豆这个孩子还有些同情,这同情随着他们的那些坏主意一起消散得干干净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诚不欺人。
既然他们打着那样的主意,她要先走的申请自然也是批不下来,她也不愿等批了。她可不愿意为了那点顾问费用,把自己给搭进去。
柴河县汽车站每天只有几班车去银川,骆十佳大概问询了一下,七点半能有一班车走,刚好能赶上。
走出酒店,才发现秋已然而知,落叶铺路,脚踏上去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骆十佳恍惚着觉得好像是多年前来这里的样子。
远处天地一线之间已经破晓,那燃烧的颜色打破了月光引领之下的幽蓝静谧,骆十佳知道那是黎明阳光的前奏。骆十佳深深呼吸,空气冷冷的,夜里的露水还留在其中,带着一些沉重的分量。
悄然叹息,仿佛连自己都没有发现那疲惫,快步离开,一步步下着台阶,刚走出大门,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扰乱人心的男人此时此刻正赫然站立在自己面前。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似一尊蜡像。
骆十佳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头发和衣服都隐隐有些潮湿的痕迹,大约是夜里的露水所致。
“你一晚上都在这?”想到这个可能,骆十佳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沈巡好像没听见骆十佳的话一样,只是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落在她拎着的行李箱上。
“你要走?”
骆十佳避开他的注视,看向别处:“嗯。”
“你没必要这样。”沈巡眼中有微微刺痛:“我们只是工作接触。”
“我只是有事要走,沈总不要多想。”
沈巡仍是死死盯着骆十佳:“昨天那个孩子,我已经知道了,那是姓刘那对夫妻的孩子。”
被当面揭穿,骆十佳有一瞬间的心慌,但只是一瞬间而已。
“所以?”
沈巡见她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些想了一晚上的话最终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昨天本来想去大醉一场,然后找你耍耍赖。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我也做不到用这种懦弱的方式靠近你。”
沈巡低头沉默了几秒,最后才郑重之重地抬起头,他凝视着骆十佳,那眼光中包含着很多复杂的感情。
“不必如此,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再纠缠你。”
……
柴河县的汽车站不大,看起来像个练车场,地上一层是售票处,地下一层是候车室。清早赶车的人不少,排队买好了票,最早班的车已经离开,七点半的被取消,最快的一班车也要八点半出发。
汽车站门口的早饭摊坐满了人,骆十佳和别人一起挤着一张长椅吃完了早饭。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发车,在地下的候车室坐着觉得闷,拎着行李上了街面。
汽车站四周的环境治理的不好,四处都是旅馆和餐馆,显得有些脏乱。路上车来车往的,骆十佳也不好走远,只在附近找了个书报亭,想买份报纸或者买本杂志一会儿车上看。
书报亭老板一看骆十佳拎着行李箱从汽车站走出来,以为是刚到柴河县的人,立刻热情地推销道:“小姐,刚来的吧?要不要买张地图?”
骆十佳还没来得及答话,老板已经塞了一张宣传广告:“这个是免费的,里面介绍了我们这的景点。你要是看好了想去哪玩可以买张地图。”
见骆十佳接过了那张广告,老板更热情了:“下面的中平村那边,现在是天然林保护区,有个大度假村,您要是有空可以去那边玩儿。”
那个小老板还在口沫横飞地推荐,誓要卖掉一张地图的架势。无论他说什么,骆十佳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度假村的宣传广告。
那老板循着骆十佳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喜笑颜开,得意洋洋:“你想去采沙枣啊?也挺好的,不过度假村那边沙枣树倒是没有多少,听说是度假村的老板引过去,本来那片都种国槐,就整了那么一个区沙枣。”
“种得形状也是奇怪,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
黄绿成片的天然林保护区,那一片沙枣树已经种下好几年,如今已经长成,时值金秋,沙枣已然成熟,很多人农家乐都会去打沙枣。这种种植倒也没有特别另类之处。
结满果子的树呈现红红绿绿的颜色,和旁边的树颜色很是不同,所以这镶嵌种植,让这片林子的轮廓显得格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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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到底种了多少棵树,才能让航拍的时候能看得这样明白。
那张图片让骆十佳恍然记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小插曲。
那时她与沈巡吵架,一个人飙着车就跑了。沈巡追了很远才将她追到。两人和好如初,原路返回,却不想回去的路却莫名被一颗不知从哪来的树给挡住了。
那树十来米高,一人抱的粗度,沈巡一人无法将树移开。正一筹莫展时,一个村镇的几个流氓突然从山林子里蹿出来,嬉皮笑脸假装好心,开口一千给他们移树。
他们开口要钱的时候,两人已经明白,这是遇上讹人的了。想来荒山野岭,钱能解决就尽量解决。
这棵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也只能坐下休息,等那几个人移树。
两人并肩坐在山坎之上,黄昏夕阳,远处是一片幽幽绿林。
骆十佳视线所到之处,正好看到山下有一片林子,因为树比较稀少,倒像是密林里被挖空,堪堪是一个心形的样子。一时便来了兴致,拉着沈巡讲起了南京的“美龄宫”。
“‘美龄宫’那个蓝顶别墅倒也没有那么漂亮,只是那法国梧桐种得好,俯瞰‘美龄宫’的时候,法国梧桐正好与蓝顶别墅串成了一条蓝宝石项链,据说是蒋介石送给宋美龄的一份惊喜。”
事实上,骆十佳并不是那种文艺的浪漫女子,她说完这些才觉得这种满怀憧憬的口吻说起这些,显得太不成熟,尴尬之下,她推了推沈巡,板着脸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啊?”
沈巡安静地看着远处那片密林里的心,许久才缓缓转过头来,对骆十佳淡淡一笑。
骆十佳双颊微红,眨了眨眼睛,抓着沈巡的胳膊,突然问道:“如果你提前能知道这一路会遇到我,会遇到这么多麻烦,你还会上路吗?”
沈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着反问:“那你呢?”
骆十佳没想到沈巡会反问,一时愣住了。她咬着嘴唇认真思索起来,刚想着要回答,那几个移树的村民就把树移走,叫起了他们……
也许是命运明明有安排,当年他们都没有得到答案,所以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多年后,即便他们已然没有关系,沈巡仍是停住了离开的脚步,突然回过头来一字一句问了她多年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如果你提前能知道那一路会遇到我,会遇到那么多麻烦,你还会上路吗?”
沈巡目光中有期盼、有紧张、有担忧、有许多许多骆十佳读不懂的情绪。五年不见,他变了很多,唯一没变的,是他看向骆十佳的眼神。
骆十佳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行李箱,酒店里有旅客出进,骆十佳不愿多留,不想再让那些过去在她的世界里继续发酵,她要离开。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决绝回答:“不会,那一路的目的地是末路,我不想再痛苦。”
黎明初破晓,天光还未大量,两人都被路灯笼罩,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颜色。
沈巡沉默许久才说:“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我是有答案的,但是我很想听听你的。如今总算听到,也算如愿了。”
他苦涩一笑,顿了顿,说道:“那一路的经历对你来说也许是痛苦,但能与你重逢,确实我人生最美好的记忆。不论会遇到什么,最终是如何结果,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会,我会上路。”
沈巡头上,肩上还顶着夜晚的露水,等了一夜,紧张了一夜,他眼底的青黑暴露了他的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想必他内心有许多狂喜,报了很大的期待。多以骆十佳才始终难以忘记,他离开时那绝望失落的神色。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张宣传册上。
那个傻子,山寨都山寨得如此粗糙,别人是法国梧桐的浪漫,他是什么?沙枣的朴实吗?
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他到底要写到多少地方才能满意?
手指渐渐攥紧了那不堪曲折的纸张,狼狈地吸了吸鼻子,她不愿在这大庭广众的地方失了风度,赶紧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花五块钱买了一张地图和一份报纸,那张宣传广告被她折好放进了口袋。
大约是再也不会来了,不管有多少遗憾,多少不舍,总归到了这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她带不走什么,就连那些回忆,她都逼着自己要放下。
拎起地上的行李,迈着沉重的脚步重新向汽车站走去。
一步,两步……直到被一道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去路。
骆十佳失魂落魄地抬起头。
沈巡正站在她面前,逆着清晨的阳光,那抹金色将他的轮廓勾勒得那样柔和。骆十佳几乎移不开眼。
依然是那样的身高差,依然是那样的距离,仿佛回到五年前,仿佛回到十二年前。
他们的人生轨迹总是重合又分开,分开又重合。
老天又安排他们如此面对面。
眼前越来越模糊,水汽好像是空气中带来的一样,沾湿了骆十佳的眼睛。她强忍着哭腔,撇开了脸,故作镇定地问他。
“不是说好了不作纠缠,你还来做什么?”
面对骆十佳的质问,沈巡的既没有尴尬也没有狼狈。那双墨黑而深沉的眸子深深凝视着骆十佳,一贯的从容不迫里竟混杂着几分不知所措。
他勾了勾嘴唇,缓缓道:
“我告诉自己不该再纠缠你,可是怎么办?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