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爷“嗤”的一声笑了:“偏你聪明!”顿了顿,“现在虽然还好,毕竟不知天意走势如何,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善儿肃然,垂手应了声“是。”主仆两个依然往紫宛那边去。却说那李斗自从年前被拘回家去后,再也没履足青楼半步,过年的时候亲友们挨着门拜年,他和他的夫人一直相伴相行,竟有点儿百步相随的意思,听说夫人还有了喜,家里老人高兴得了不得,李斗也不使怪了,只是含含糊糊的笑,得空时悄悄把小郡爷拉到一边:“那边…都还好吧?”小郡爷笑道:“都是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李斗默然片刻,低低道:“你要是家里方便,替我关照关照。”小郡爷点头:“这个不用说。不过你自己是什么意思呢?要是说穿了,断得清楚倒是好的,四处牵着连着,总不是了局。”李斗听罢,也不答言,抬头向天长长吁出一口气,伸手在小郡爷肩上拍了拍,回屋去了。小郡爷也抬头,觉得天色都因了他这口气变得沉重起来。
李斗在红粉堆中处处都有交情,但在这次变故之前、实心实意做的只有紫宛一个,最有惹事天份的也就她一个,因此小郡爷对她很是上心,听闻前儿妈妈把私家出彩的舞蹈教授她,小郡爷心里就嘀咕:“别又惹出事来。”
事情真就巧了,他跟善儿两个还没走到紫宛的屋子呢,“蹬蹬蹬”看采霓斜刺里走来。碰了脸,两下都是一愣。采霓忙行了礼,并不隐瞒,道是听说嘉兰要找紫宛说话,实在不知嘉兰是个什么主意、紫宛又应付不应付得过来,所以妈妈叫把紫宛和嘉兰都叫到她面前去,三头六面把鱼头拆开,恐怕一时半会儿招待不得小郡爷。
小郡爷一听,这是女人间的事,他确实不好掺和,笑了笑,也不愿多耽搁采霓,只是托她向妈妈问一句话:“孩子有时候像变了个样子,这该怎么看?”
采霓听得这句话,从黑鸦鸦睫毛底下向他眼波一闪,笑了:“婢子一定带到。”
小郡爷便与善儿折回头,走到你这院子里,宣悦从假山后头迎出来,悄悄给个眼色。小郡爷心下有了准备,立在门口,先不进去,看房间里,你坐在椅子上,脚尖只刚刚点到地面,合着手,嘟嘟哝哝不知说什么,伯巍自己倒半跪半蹲在地上,时而附和你几句,脸上都是笑。小郡爷轻轻咳嗽一声。你抬头见了,忙跳下地来垂着头行礼,请了安、告了罪,退到一边。伯巍只管笑着向你招手:“哎,别怕别怕。这里不是外头,没人问你的罪。”说着便对小郡爷感慨道:“有多少年,没个孩子敢陪我们这样说话了?日子过得真快。”
小郡爷笑道:“当年也不见得有罢。就七叔是个魔障,敢拿砚台砸你,你不记得我站在旁边骇得脸都绿了?只亏得这件事,我们三个倒算不打不相识,你看其他孩子更有哪个敢不拘礼的?”边撩起衣服走进屋。
伯巍笑起来:“这倒是真的。”神态很愉快,又道,“你回来得倒快?”
小郡爷在桌边坐下了,宣悦早替他续上一盏热茶。小郡爷端起来吹了吹,道:“那边有事,可不只能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伯巍笑着,看了看你,又对小郡爷道,“我想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你能帮我办么?”
二、道之云远(3)
小郡爷手里的茶盏盖“喀啷”在盏沿上磕出声响。[萬書樓]他一口也没喝,把茶盏又放回到桌上,对着伯巍问:“带回去?”
“嗯,这个小家伙啊,放在外面,我出来看她真是不方便。放她在这里呢,我越想越不放心。人家说她两句,她就只有眼泪汪汪的份,要再出什么事还了得?要真出什么事,我护不住她,还不如当初就没见过她。你说是吧?”伯巍道。
你抬起一点点目光来看小郡爷,那眼神,解释成什么都可以。
小郡爷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带到你的太子府里去?”
“嗯,我让侍卫给她编个身份,不会出岔子。”伯巍挤挤眼睛,“反正外头人见不着,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她是你的弟子。”
小郡爷笑了笑:“好。”叫宣悦进来:“带小姐去收拾一下行李。”又叫善儿进来:“传话给妈妈,商量商量赎身价银的事。”
你注意的看了一眼他的脸,仍然看不出来那个笑容代表喜悦还是失落。你原来以为他想把你包装成一个好礼品、亲手送到太子身边去,这个揣测难道错了?难道他不想在太子身边安插一个有力的眼线,却只想清清净净保护你、养你在院子旁边终老?
如果他够聪明的话,此时应该对你展示一个满意的笑容才对啊。你有些不满的想,你们之间好像失了默契。
妈妈来得挺快。她的答复是:“不行。”
伯巍不方便见她,坐在屋子里。小郡爷没有告诉她谁要带如烟走,只道:“您想清楚,钱不是问题,若是容我说一句的话,势也不是问题。您说‘不行’是什么意思?”
“我看准了如烟这个孩子,她有天份,虽然女伎这个职业比较低下,但如果世子大人容许贱妾说一句的话,贱妾也想对大人说:贱妾觉得音乐与诗歌一样,都是艺术,拥有这种天分的人,是应该好好展现、让更多的人欣赏的。可是深宅大院,很可惜,却不容许女子这样。
“贱妾没有孩子,就把这个院子当作孩子。这个院子是低贱的,贱妾仍然觉得把它支持下去是件有意义的事,就因为它同时为世人提供欢乐和艺术。为了这个缘故,贱妾决定守住这个孩子,请您不要把她带走。贱妾觉得她不是为了埋没在闺阁中而出生的。”
小郡爷有点震惊的沉默片刻,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妈妈柔和道,“世子大人恕罪。如烟这孩子是我给官府交了契银才留下来的,是我们院中的产业,受着王法律条的保护。贱妾实在不想放她走,大人如果要硬来,贱妾的下场可能会很难看,但大人恐怕也会为难。贱妾真不愿意看到那种万一的结局。”
你躲在窗后头听着,指甲默默抵着墙,不敢滑动,怕伤了甲缘,只是抵着,力气用大了,甲面前端都有些发白。
真像在唱戏啊,这个女人,哪有可能为了保住你,威胁跟小郡爷拼个鱼死网破?她这么作戏,不知是什么企图。
给她这么绵里针的一顶,小郡爷本来就是个极慎重的人,又怕事情闹大了伤着伯巍这个玉瓶儿,惟有暂且作罢。
伯巍很不高兴,小郡爷只好道:“这种院子里当红的姑娘,很少一次能赎得成功,当家的难免拿乔一番,可恶固然可恶,你我又不能当真的跟这种人闹起来,不然,传到家里去怎么是好?罢了罢,这次先回去,我再慢慢给你周旋。”这么劝着,又问上一句,“你要带她回府,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呢,还是忽然想起来的。”
伯巍扭怩道:“忽然想的。不然早不跟你说了。”小郡爷笑道:“这就是了。你那边什么都还没预备,就带个人回去,能不能交代?还是先回去准备着,我这边慢慢的也把事情办妥了,不是更好?”伯巍果然点头称是,拉过你的手依依不舍嘱咐两句,正待要走,门外一个人气喘吁吁跑来。伯巍的侍卫如临大敌,拿眼睛盯住了,幸而那人亮了牌子,是小郡爷府里的人。善儿出来认得,忙问他出了什么事。那人几句话一说,善儿脸色也变了,不敢压着,就进屋回道:“府里的事穿帮了,少夫人都拦不住中使大人,老爷夫人那里已经通了天。”说完,垂手站在一边。
伯巍“虎”的站起来,与小郡爷交换个眼色,两人拔腿就走。你担心的送到门外,伯巍拍拍你的头:“我出来一趟不容易,难免有人闹。你放心,我去处理,没事的。”早有人把他们坐骑牵来,他们跨上,带着人,风驰电掣的去了。
你不知道,这一天早些时候,伯巍他到南郡王府,探望新婚不久的小郡爷。兄弟两个寒喧两句,伯巍鬼鬼祟祟咬耳朵问:“喂,这段日子怎么样啊?”小郡爷推心置腹附耳回道:“挺好的。我正想去看看我小徒弟,你对她有恩的那个丫头。你去不去?”伯巍唬了一跳:“你媳妇那边儿没事?”“没事。她人挺好。就是我们家老人拘得我死紧,叫人有点儿透不过气来。你来了,我陪你游猎去,是正经事,须没妨碍…你笑什么?去不去?不去就——”“去!”伯巍一口答应。
两个人一合计,伯巍手下有队死忠的侍卫,上次月夜私自出行时就带着用过,断断不会露口风,惟一位梁中使,是打小儿照顾太子的,性格刚正迂腐,嘴儿还挺碎,他要是知道两人往花深似海看小姑娘去了,准得报告宫里头去。幸而他旁的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嘬两口儿,因此叫下人们摆个酒席,煎几样他爱吃的玩艺儿,大家轮流把盏,就把他给困住了,小郡爷和伯巍得以悄悄出门。临走前,伯巍还问一声:“你爹娘那儿没问题?”小郡爷道:“没事儿!我跟我那位说,我们出去游猎,不想告诉爹娘,怕报备起来麻烦,她人挺好的,答应帮我们瞒着。”伯巍笑了,两个人这才奔你这儿来,大概是呆得太久了,梁中使到底觉得不对劲,问将起来,小郡爷那位刚过门的新媳妇,哪儿是积年的宦官的对手,到底没瞒住,梁中使闹到南郡王夫妻俩面前了,这才有火急报信、飞奔来寻人的事。
要说伯巍也不简单,软软硬硬的,说了一套子一套子的话,什么真相都没坦白,就向南郡王夫妻、小郡爷小夫妻道完了歉,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居然还顺便把梁中使的怒气给抚平了(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太子府就向南郡王府告辞,两边儿看起来都客客气气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关起门来天晓得怎么各自算帐。
至于妈妈回到青衿院后,有个人早跪在屋子里头等着,却是金琥。她见妈妈回来,惶惶然忙叩首道:“妈,是我不合又多了句嘴,跟嘉先生聊紫妹妹的事,不知怎么的又成了煸风点火,嘉先生不高兴,我拦也拦不住。不是我不记得妈的话,实在是不知怎么就又闯了祸了。妈你千万别怪我!”
妈妈眼角瞟了她一眼,鼻子里哼道:“你就是一只蝎子罢了,忍不住这个毒尾巴螯人,我是留不住你,着你去嫁人罢了,倒是能跟人家娇妻美妾们上演个全台本戏〔注〕的。”金琥俯在地上,不敢应声。妈妈道:“怎么?放你生呢,还不三跪九叩的谢恩?人家我不放生的,恨得想咬我一块肉!我活着合是给你们这些蛇蛇蝎蝎的小妖精们树仇了。“
金琥不知她所指何事,还是不敢应声,只怕一说话又是错。妈妈看了看她,语气倒软了,道:“去吧。嘉兰那丫头的心思,倒不是你挑得起来的。紫丫头翅膀也硬了,不是你几句话毁得了。蓝大人不是肯讨你?你趁热打个几锤子,就定了去罢。我不与你作难。契身银照是百倍的例,算抵了这些年房子家伙的用度,首饰衣物我叫采霓帮你点着,该院里的还院里,该你的你自己带走;欠院里的开销,我让你一步,抹去三分利,就收着一分意思意思,够仁善了?你去老夏那个开个帐目罢。”金琥立马叩个头,脸上却还在犹豫,妈妈叹道:“去罢。年岁也大了,你不是在勾栏里终老的材料。趁着还有人要,挤到人家屋里去挑嘴拨火,没我辖治,料一般男女还不是你对手,你能混个善终也未可知。”
金琥听这话,果然有理,甜甜蜜蜜的谢了,又怕那一笔勾倒两分利的好事儿泡汤,便敲钉转脚,叫妈妈写了个条儿,颠颠的捧着跑走,大约直接找夏光中核算去。
妈妈背地里冷笑两声,采霓进来,替她宽了衣,放下头发来,拿宽齿梳子先通一遍,随口问:“小郡爷问的孩子,是如烟罢?”妈妈自己拈了香脂涂抹双手,对着镜子,搭拉了眼皮半看不看的,应道:“嗯。还能有谁。”
采霓便笑道:“那妈妈回他:孩子大了,总像是一天变个新样子,但底稿儿在,拘住了,是跑不了的。——这意思倒是怕她越大越不中用呢、还是怕她生了外心跑了呢?”妈妈鼻子里哼一声:“有我在,两样都跑不了她的。”采霓应一声,不再说话。妈妈偏了点头,从镜子里瞟她:“怎么,你倒担上了心了?”
采霓笑起来:“可不就是呢!妈妈,你说从前嘉兰、苏铁两位姐姐吧,都不是省事儿的,可那时候我虽然年纪还小,看起来她们也就是闹别扭的猴子,有条链子一牵、须飞不到天上去!可如今这左一个紫宛、右一个如烟,年纪一个比一个小,资质却一个比一个奇,我都有些看不懂了,竟不知她们是哪一路上来历劫的妖怪。”
妈妈笑了:“理她哪一路,有老娘管教着,飞上了天才好呢!”采霓也笑,换了篦子细细通着,换个话题,也没什么正经的,无非是一本子生意经、一本子女儿经,娘儿俩头凑着头唧唧哝哝正说得入港,金琥又回来了,说是老夏不在,派在职位上当班的小徒弟并不认识妈妈的字,非要过来当面问一声,现在门外头等着呢。
妈妈眉毛一拧,把他叫进屋来,劈头就问:“你师父越性是班都不当了。好,好得很,现在人在哪儿?”
那徒弟先往上叩了个头,软言款语道:“夏总管身上有些不适意,叫小的先顶着,他现在哪儿,小的虽然不清楚,但妈您也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在外头跑,小的猜他八成在房里躺着呢。妈妈要人,小的去找他过来怎么样?”
妈妈本来就知道夏光中不顾朝廷禁令、偷偷染上了烟霞之癖,现在不见人,必是瘾儿犯了,找个僻静角落烧烟泡儿去呢。她恨他不知轻重、染上这东西;又恨他没个脊梁骨,答应戒了的,还是又抽上。因此作着怒容,心里对这人的情份着实就减了许多,又见这徒弟言语清楚、身段可怜,很是讨人欢喜,脸上不觉就堆起笑来,道:“不去理他,你且把头抬起来。”
徒弟抬起头,那五官、那皮色儿,生得端是有吃软饭的本钱,妈妈声儿也放柔了,道:“这孩子可怜见的,几岁进这儿来的啊…?”
采霓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蹩出门外,拉了金琥道:“我替你跟他们说去。”两人便走。金琥一路问:“霓姐儿,紫宛妹妹跟嘉先生之间,怎么就又妥当了?我看嘉先生的气色像是不能啊。”
采霓“嗐”一声:“谁知道?听说嘉先生过去时,紫姑娘笑嘻嘻迎上去,道什么‘知道姐姐是懒得来的,不过要是不来呢,人家还当姐姐是个好脾气儿。我本来是没什么好跟姐姐解释的,可要不说话呢,大伙儿都无聊,那多不好。’嘉先生也笑嘻嘻的,道她很懂事,两个人进练功房里,说一会、骂一会,还一起跳了支舞,妈妈都没插什么手,两个人就妥当了。”
金琥咋舌道:“这算怎么回事?”
“谁知道?”采霓闲闲道,“妈妈说了,有的人比我聪明,我看不懂的时候,不用去瞎操心。我就听到心里了,这几年院里院外的,觉得受用这句话很多。”
金琥瞄她一眼,到底是聪明的,别过脸就不再问下去。
几天月后,她离开院子作了一个不大不小官员的妾,出院子时的排场很是风光,只有宝巾哭了。听说妈妈的祝福没有落空,那户人家到底给弄得鸡飞狗跳的,但最后,居然也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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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古代一本大戏可能要很多出,类似现在一个连续剧有个
三、浅则揭(1)
你开始做恶梦,梦见自己在无边的泥潭里行走,每一步都艰难,衣服被烂泥糊满,破了、滑下去,你裸着身体,泥潭里所有泥巴都探头不怀好意的看。[万书楼。_wanshulou_]一个深坑在前面,它道:“我要考你几个问题。”你茫然的想:“坏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啊。”它的问题像怪异的竹卷在面前展开,你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答不出,想说几句俏皮话把场面绕过去呢,舌头却像锈了似的,声带灌满泥水、纹丝不动。“坏了,我又哑了。”你想,“哑了哑了哑了——”“那你就掉下来吧。”深坑道。你“咕咚”往下掉去。
猛然惊醒。大概还闷叫了一声。满头满身都是汗。
宣悦迷迷糊糊抱住你:“怎么了?恶梦?”
“嗯…梦见掉下去。”你喘息道。汗粘着衣服,滞重得像梦里的泥浆。
“没事,长身体呢。”宣悦拍着你,“梦见踩空一次,就是骨头长了一节。我们小姐又长高了。唔,唔——月亮娘娘照四方,照着宝宝送安康…”那么轻柔哼着摇篮曲。
你无声的苦笑,闭上眼睛打算重新睡着,心里知道:不。不完全是长身体的缘故。你的担忧、无力、烦躁,都在那个梦里。别人体会不到。
这种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妈妈咬死牙关、绝不放你,而小郡爷又被她击中软肋开始?
不,那时候你还是斗志满满,哪怕小郡爷送来那张条子。
条子上说,有人给南郡王夫妻吹风,道小郡爷想赎你,二老大怒,揪过儿子细问,小郡爷又不便把太子供出来,受了一顿斥责,这事大约要作罢。
你并不觉得特别灰心。世上的道路,不管选哪一条,总要有些挫折的,端看如何应对罢了。因此你不急着难过,拈着条子只管默默的想。帘子忽而一动,小郡爷进来了。
你怔怔的看他,口里“噫”一声。
叫人递完条子,他怎么自个儿人又跑过来了?
他掸掸淡青的衣襟,在你面前坐下,轻咳一声,不说话,你也不说话,片刻,他道:“家里紧急把我们叫回去那天,除了梁中使急着见我们,还有一位也在等我。”
你目光静静抬起来,看他。
“叶尚书。”
你睫毛跳一下,合在下眼睑上,很快,重新抬起来,看他。
“他向我请罪,说了他对你做的事。他知道你与我关系密切,所以过来向我请个罪…我告诉他,于礼于法,他不必对我请什么罪。但是,我相信我的徒弟,绝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小郡爷的手沉沉覆在膝盖上。你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所以那天我就知道了,你遭遇到了什么危险,那时候,你不哭、也不告诉我实话…是怕我为难吗?今天父亲找我训斥后,我给你写了这个条子,叫人送出来,而后坐在书桌边,慢慢的想:可是这个孩子,差点死了都不舍得告诉我。她再呆在那种地方会怎么样呢?我再…也应该帮她走掉的。”
他话里有一点什么意味?你指尖搓着裙边慢慢的想。千折百转。荡气回肠?
宣悦冲过来,对着小郡爷跪下:“爷,千万不要!”为难的看你一眼,还是继续道,“老爷、夫人万一知道了…何况事涉太子,万一、万一…”眼圈儿都红了,声音哽在喉咙里。
小郡爷低头不语。青色衣襟垂得那么忧伤。你盈盈福下去:“郡爷,不用为小婢涉险。妈妈那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请容小婢去问一声罢。”
你的语气很坚定。在这种时候,你可不容许小郡爷出事。他愿意保护你,很好,这个力量值得珍惜保留。至于现在,还是由你出面吧。你心里都已经拟了一篇稿子了,立在妈妈面前时,像是深入敌营会唔敌将的辩士,气定神闲。
“坐。”妈妈说,居然也是神闲气定。
“请问妈妈,您为什么不肯让我赎身呢?”你单刀直入。
“啊,”她笑咪咪、笑咪咪,“因为你有这个资质,应该留名青史…”
你一边在想,她说的“青史”是不是指“青楼艳史”,背脊上便爬过层鸡皮疙瘩,毫不客气打断她道,“妈妈您真的认为,我的资质这么特别,值得留下来吗?”语调仍然该死的谦恭,但一字一字咬得清楚,透着股子阴狠。
妈妈淡淡点头:“不错。”
“那末,您会教我四羽之舞吗?就像您教紫宛那样?”你紧接着问。
所谓‘四羽之舞’,是舞伎中的巅峰之作,传到妈妈这一代,只有她才习得,而且在前人的舞步上别出心裁、加以点染,据说使之锦上添花,其风姿之美,倾倒整个京城。妈妈退到后台作了老板之后,这舞再也没人能跳,只在前段时间,她才决定教给紫宛,连嘉兰都无此殊荣呢——嘉兰非得去找紫宛算帐,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你问出四羽之舞,妈妈的眼睛就眯了眯,带点兴趣看着你:“不行。”
“为什么呢?”你像是早料到这个回答,静静的问。
“因为你学不了。”妈妈答道。
“是。在您的心中,我的资质不如紫宛,她才是您心目中的衣钵传人。而我虽然不足以习舞,却必须作个名妓,因为深宅大院的生活不适合我,是吗?”你问。
妈妈懒懒的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