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专家们在汪亚城的带领下,七扭八歪地转来转去,最终从一个侧门走了出去。
汪亚城的时间果然掐得极准,刚才那场爆发简直就像上了闹铃,他们刚一推开门,就听见一声略微有些尖锐的刹车响,一排近地机甲接连停在了那。
双方全无停顿,衔接紧密,几乎是谁也没等谁,汪亚城用了一分钟,就把这些中老年们一个一个地推上了机甲。
他自己断后,才坐定,刚往外一探头,一梭子子弹就打了过来,汪亚城急忙缩头锁住窗口,对驾驶员说:“走!”
“刚、刚才那是什么?我们的行踪别发现了是吗?”机甲后座上,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坐在汪仪正身边,有些惊慌地问。
“不是,像这种不是激光也不是高能炮的实体子弹,说明他们就是看见机甲,例行公事地想挑衅一下,我估计是海盗——我们要真追过去,还不一定谁把谁揍趴下呢。”汪亚城已经把亡命徒当成了一种职业,对各种突发情况门清。
后面汪仪正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汪亚城无暇理会,从副驾驶地座位上打开控制板,熟练地插上联络器:“前面那个路口我们分兵,途径序号讯息已经发到你们的导航器上了,一旦路上被敌人盯上,则启动B计划逃离,不要恋战,随时联系。”
说完,他转向驾驶员,提示说:“我们直走。”
如果说谁是对附近地形、不同方面的人每天出没时间地点最熟悉的,首屈一指的当然是下水道里的蟑螂,第二名就是汪亚城。
他历练出了一身非主流的冷酷表情,每一块地图详细攻略全都如他惯常玩的网络游戏,精通到了闭着眼睛都能操作的地步,乍一看,几乎有种生死等闲看的凛冽风度,指挥着近地机甲绕开所有障碍物,有惊无险地在城市的边角间乱窜。
最后,他顺利地完成了这一次神走位,把科学家们送到了安全部指定地点。
而他与汪仪正短暂的会面也到此为止了。
联合国成立了科学家联盟,经过漫长的安全与风险分析论证,在地球上建了几个秘密安置点,要把这些联合国的大脑逐渐分批集中起来,汪亚城他们护送的是其中一批人。
这些专家中间,还有一些年富力强,并且受过一定期限太空环境训练的人,会被送往宇宙战场。
临时安置点里,安全部的登记、行程说明等等各项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汪亚城百无聊赖,在因无人打理而显得荒草丛生的路边揪了一根狗尾巴草,逗着面包玩——“面包”就是他捡回来的倒霉孩子。
汪仪正走过来,弯下腰,试图和儿子心平气和地说几句人话。
“这个……”他指着小孩问。
汪亚城头也不抬:“叫面包。”
汪仪正:“是谁家的孩子?你这么弄来,合法吗?”
汪亚城:“合法,他们家没人了,你想带走他吗?”
汪仪正抱过面包,叹了口气:“儿童总是让人感觉到明天的希望。”
“哦,”汪亚城揉了揉鼻子,毫不留恋地说,“那送给你了,反正我也养不活。”
汪仪正一愣,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转过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小儿子:“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汪亚城面色冷淡:“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走了?我还有正事呢。”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细想起来,就像大多数叛逆的儿子和手足无措的父亲一样,他们俩情深却尴尬,一边相依为命,一边又好像除了吵架,总是没什么话说。
汪亚城表现得冷酷无情,心里却远不那么平静,恍然间想起来,当年仿佛是炸飞的空间科学院让他走上的这条亡命徒之路,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一直是一口仇恨撑着他胸中一口气,撑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爬。
午夜梦回,他总是幻想,说不定汪仪正还活着呢,如果没有入侵者,没有战争,如果他没有离家出走,现在依然过着自己看来乏善可陈的校园生活,那该有多好呢?
如今幻想成真了一半,他可以以青少年的身份回到父亲身边,从一个阴沟里的恐怖分子,变回受父母庇护的孩子,汪亚城却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在他眼皮底下爆炸的大楼、满头白发的老兵、废墟下的男人……他们像一个又一个的烙印,已经打在了他的骨子里。
汪亚城看了汪仪正一眼,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一声不吭地走了,他边走边后悔,总觉得自己应该转过头去说点什么,末了想不出来,只好就这样带着后悔、在汪仪正的目光中上了近地机甲机甲,走了。
土星堡垒上,傅落扔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后,扬长而去,径直到了杨宁的病房。
杨宁这个人,不躺下,别人就不明白他有多重要。
才不过一两天的光景,他病房的门都快被踩漏了,土星堡垒大事小情仿佛没了主心骨,一帮人排队组团地来刷他们重伤的长官,时常七嘴八舌地把病房弄成第二个会议室,终于在医务长忍无可忍下,一并给轰了出去。
傅落是趁医务兵换班的时候溜进去的,杨宁正对着窗外发呆,听见动静,转过头望着她一笑,还不等她说话,就先善解人意地开了腔:“告状来了?”
傅落:“……”
她忽然又想顺着墙根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了。
“自己找地方坐——让他先蹦跶两天吧,”杨宁看起来十分的轻松愉快,“我们的人他调不动。”
傅落原本正在气头上,坐下来仔细一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厉害的牧人能放羊放牛放马,可他再厉害,能放狼群吗?
当年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精英部队早在摔打和流亡中面目全非,仿佛一个决斗打架之前都要摔一摔白手套的贵族骑士,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给消磨成了一个黑虎掏心、猴子偷桃的大流氓。
眼下,他们是爪带风,牙带刃,餐肉饮血,野得没了边,除了杨宁,别人根本驾驭不来。
“趁堡垒现在还没有解封,我的意思也是缓一缓。”杨宁用依然有些虚弱的音量说,“你知道吗,上次联系到的那些流亡的小部分联军最近数量翻了一倍,很多零散的联军部队聚集过去了,而且最近地面传来消息,据说可能找到了当时木星北美主力的踪迹,正在尝试建立稳定联系。”
傅落目瞪口呆——什么叫居一隅而知天下?
他不是重伤养病不许别人打扰吗?都是从哪更新的信息?
“还有可靠消息,说地球各国现在正准备建立一个空间系统联盟,汇总与信息不全,但基本可以肯定,一场可预期的科技革命已经呼之欲出。”杨宁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土星堡垒物资充裕,你们伪装成太空海盗的那一战打得漂亮,一定给他星系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与其出去惹眼,变成个活靶子,不如收敛一阵子,时间越长,敌人就越不安。”
杨宁说着,打开了网络,多媒体投射到了病房的墙上,那是一段视频录像。
联合国一百多个元首分别站在自己的国旗下,用不同的语言发出了同一种声音——关于地球绝不投降联合宣言。
面朝亡魂归去的方向,面朝千里沦陷的山河,面朝太空中背立星辰、肃然凝神的战舰群——
傅落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急躁了。
“嗯,对了。”杨宁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费力地撑起半边身体,从病号服装饰一样的胸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领针,设计极简,好像就只是一颗天青色的小珠子,和制服的颜色混在一起,可能都分不出彼此,“你喜欢这个吗?”
傅落:“……”
她既不知道正直严肃的话题是怎么跳过来的,也不知道这个坑爹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第七十八章

傅落觉得自己说“喜欢”似乎不是很合适,因为按照约定俗成的礼节,她这么说了,杨宁大概就会把这玩意送给她。
说“不喜欢”似乎也不是很合适,感觉好像态度太不客气了,有点没礼貌。
尽管漫长的磨砺足以把傅落揠苗助长成一个学会了狡猾、学会了凶狠的海盗杀手,但本质上,她却依然是厚道又温和的。
她那不合时宜的厚道和温和就在这个时候发作了,傅落无话可说,只好保持着方才认真想事的深思熟虑表情,尴尬地枯坐。
杨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她问呆了,但他作为一个新世纪合格的伪君子,仍然认认真真地假装自己不是故意的。
他纯良又显得有些腼腆地把领针放在了傅落手边。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杨宁说,“我看到你和罗宾很熟,那应该私下里还是很讲究的。”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世界上偶尔也会有“近朱者不赤,近墨者不黑”的存在。
杨宁又顺着自己的话音,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你给他拍的那组照片也很漂亮,非常有神韵,我已经是粉丝了。”
说完,他还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床头上的阅读器。
傅落目光错乱地飘在墙角地面,似乎打算找个缝钻进去。
杨宁露出一个苍白得显得有些柔弱的表情:“我其实是想送你点什么,但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现在这种情况,有钱都买不到,想破了脑袋,就找到了这么一个。不过我估计,你们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可能不是很喜欢颜色这么不起眼的小东西。”
这句话她会接!
傅落精神一震,按照她的经验,这时候只要说句“哪里”,然后旁敲侧击地拍个马屁,表扬一下对方的品味就可以了。
她松了口气,自认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说话的机会,才要开口,就听到了杨大校话音一转。
“不过这是我妈留给我的不多的纪念品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不是季桃。”
傅落好悬没给噎死。
她慌忙寻找着一些苍白的说辞:“这个……”
傅落想说“这个东西太有纪念意义,太贵重了,我不能拿”,然而不知是紧张还是怎样,一瞬间她有点结巴,话说到这里卡了壳。
杨宁:“虽然不好看也不值钱,但是……我这个想法可能有点没道理吧,我还是希望你喜欢它。”
与此同时,他说着这样的话,却偏不把东西塞进傅落手里,而是含蓄的隔了那么半个巴掌的距离放在了她身边,似笑非笑地等着让她自己动手拿。
傅落:“……”
不拿,就是承认这个东西真的不好看也不值钱,她一点也不喜欢。
此时此刻,傅落多么希望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长眼色的三部联络官啊,她当时扔下手套和瞄准镜的反应是多么的炫酷又机智啊!
可她现在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快被热气冲开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杨宁这种风轻云淡的路数。
杨宁是个奇迹一样的人物,比如他能在兜里一分钱也没有的情况下,愣是有底气端着这样标配的男神范儿。
他像个病西施一样往床头一靠,眉间一点温柔的期待就像一把洒下来的花瓣,仿佛别人不赶紧三跪九叩谢主隆恩地伸手接住,他就要黯然伤神地随着流水飘走了。
傅落完败,就地化成了一尊石像,几乎能听得见自己身上寸寸风干皲裂的声音。
终于,她认了输,低头含胸,做贼一样地拈起了那枚小而精致的领针,蚊子一样地嗡了一声“谢谢”,马不停蹄地站起来跑了。
傅中校那横刀立马的霸气,在这一刻侧漏成了一江春水,东流一去不复还了。
之后的整整半个多月,明面上,土星堡垒没有人踏出安全区域一步。
当然,明面上是这样,实际上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反正傅落一点没慌,因为附近至少半个小时航行距离之内的情况,她这个层面上还都是了如指掌的。
二部有多少非法所得,没有人知道,每天有多少艘隐形的海盗船进进出出,也没有人说得清楚,以曹锟那有限的眼线,如果能防得住她神出鬼没的“高仿海盗团”,早就不至于被满太阳系地追着打了。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北美联军和地面的通讯彻底恢复了!
这也就意味着,通过地面虚拟服务器,地球联军的堡垒虽然散了,但是当年的主力部队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地球沦陷的时候,傅落和耶西借助了一位名叫“陈曦”的女公民的私人通讯系统,通过暂时的“晨曦一号”系统连入地球网络时,听到过他星系总司令格拉芙将军的双语隔空对话,从那时候开始,所有人就一直期待着美军战友的出现。
北美联军的情况,就连当年增援木星的叶文林也不清楚,因为当时分散得实在太早。
有好几天,土星堡垒的气氛都和过年一样欢快,连曹锟的存在都不能影响众人的好心情。
这半个月中,杨宁一直养病,没有出来说过一句话,而也真如他安排,第一指挥官的角色交给了海盗耶西。
耶西不辱使命,淋漓尽致地给曹少将免费表演了一回什么叫做“绝世大混蛋”,混得香飘十里、惊世骇俗,别说曹锟,连傅落都躲着他走。
一来,傅落怕被耶西即兴演出殃及池鱼,二来……也是那天她把人家气得甩门而去后,还没来得及和解。
可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傅落躲躲藏藏好几天之后,这一天,还是猝不及防地在战舰总调度处碰见了耶西。
傅落一推门已经后悔,可惜不能退回去了,只有硬着头皮进去。
耶西正抬头看着指挥舰的监控屏幕,屏幕右下角留出了一个角落,显示的是北美联军和土星堡垒第一天建立联系,对方试信号时发过来的一条简讯——一句简短的问候“你们好吗”。
每次看见这句英文,众人都有种自己不是孤独地战斗的感觉,因此经过一致决定,大家把它常年挂在了指挥舰的主屏上。
耶西背着手,没回头,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自顾自地说:“以当年北美联军的武器储备,只要他们还能剩下一半的战力,加上土星的你们和已经壮大了一倍的小联军团,那么太空战场上,地球就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傅落忍不住问:“地面呢?”
“地面?”耶西恢复了他冷嘲热讽的语气,“你觉得,为什么地面的政客们突然集体跳出来发表绝不投降的宣言?他们难道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当然是逐渐恢复的地对空联系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按着这个节奏,中国大概会吃点亏,因为下一步,其他国家会要求你们交出现有的引力炸弹和曲率驱动器的核心技术专利。”
傅落皱了皱眉。
这种情况下,技术共享也是理所当然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以前这两项技术是中国……不,是以前的二部、现在的土星堡垒专利的技术,土星堡垒始终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而他们的保密工作也相当容易,每一个驱动器上都装有自爆程序,即使被俘,顶多玉石俱焚,技术不会外泄。
但是一旦相关重要内容扩散到整个联军——甚至是扩散到谍战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地面,一切的秘密可都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技术泄密是时间长短的事。
不过傅落想了一阵,很快又释然了——这种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上的事是不用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傅落终于忍不住说:“那天会议室里……”
“你也就那天还能让人看出一点希望。”耶西听出了她的意思,遂冷冷地打断了她,“不然以你的面团脾气,也就只有家庭妇女这个职业比较适合你了。”
傅落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听见这么一个新奇的评价。
然而耶西却是一副懒得和她多说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客气地说:“我正想找你,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地面。”
傅落没反应过来:“啊?”
耶西脸色很臭:“奉命去接你们空间科学联盟的专家到土星堡垒,你们最好准备好高香,好等我把人接回来供着。”
傅落先是一惊——这么快?
而后又是一喜——所以说汪仪正是不是有可能还活着?那么以他的军旅资历会不会到土星堡垒来。
最后理智终于回笼。
“不对啊,”她想,“为什么要耶西去接?”
“其实我去也行。”傅落谨慎地开口说,“因为我爸工作原因,空间科学院的人我认识几个……”
耶西讥诮地看着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耶西说“奉命”,谁能命令得动他?
除了杨宁,想必也就只剩下曹锟曹少将了。大概曹锟也看明白了,二部对他是毕恭毕敬,阳奉阴违,杨宁在的时候听杨宁的,杨宁缺席又听一个莫名其妙的服刑海盗的。
如果说,以杨宁的资历和家世背景,还能让曹锟有些忌惮,那么耶西在他眼里就完全不是个东西了。
说得好听点是顾问,其实不就是个劳改犯吗?
连续十几天,曹少将发现自己说话越来越不好使,他大概终于按耐不住了,看起来,是想利用职权把耶西这个讨厌的绊脚石给踢走。
“叶文林是个光杆司令,你是个刚断奶的小丫头,”耶西阴阴地笑着说,“到时候,土星堡垒还不理所当然是他曹锟的天下吗?”
有那么一时片刻,傅落觉得偶尔搞一搞政变,折腾出一两个小范围内的造反,似乎也挺带感的。
“虽然我还是不大喜欢你们长官,”耶西说,“并且我一点也不想加入这种愚蠢的争斗,可我现在无限希望在我把那些书呆子接回来之前,你们杨宁大校能高抬尊臀,从病房里滚出来,让姓曹的鞋拔子脸死得远一点,你领会完了替我传达一下精神。”
传讯兵傅落:“……”
耶西扫了她一眼,趾高气扬地准备拂袖而去,傅落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哎。”
耶西不耐烦地一回头。
傅落:“咱俩算和解了吧?”
耶西拽兮兮地哼了一声:“说得都是屁话。”


第七十九章

地球,半夜。
王岩笙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半袖衬衫,脚踩一双皮凉鞋,露着脚趾,嘴里叼着根劣质的烟,像个修机器人工一样缓缓地踱步过去,刷卡、过无数道安检进门。
他是来见主席的。
里面是设施简陋而灯火通明的,主席最近越发地神出鬼没、惜字如金了。
见了王岩笙,他微微一抬下巴,示意王岩笙坐下,连开场白都没有,直接开口说,“第一,联合国要求我们的太空二部共享成熟的曲率驱动和引力炸弹技术,不给是不可能的,但什么时候给,以什么方式给,给什么,我需要安全部在明天早晨七点钟以前给我一份章程。”
王岩笙沉默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背靠墙角,两鬓如霜。
主席接着说:“第二,我们决定启动的‘星尘计划’。”
王岩笙一震,他终于动了,上身缓缓地前倾了一些,微微有些胡茬的下巴暴露在昏黄的落地灯下,他慎重地开了口:“都已经到了开箱拿家底的时候了吗?”
主席上了年纪,眼睛显得很浑浊,在灯光暗淡的地方,乍一看,仿佛是老眼昏花的模样。
“太空力量的复苏,大大阻碍了他星系人的诱降进程,民众的信心依然坚定,各国政府也还能趁此机会苟延残喘,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王岩笙沉默了片刻,点了个头:“是。”
主席垂下了眼皮,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王岩笙知道他已经没话好说,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候,中国南方人烟稀少的边陲小镇。
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度假疗养的好地方,但没什么实体产业,所以远离战火,仿佛一片乱世里的世外桃源。
疗养院里安静极了,温度调节器发出柔和的白噪音,一个消瘦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床尾竖着一小块荧光牌,上面写着男人的名字:叶维。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坐了起来,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僵直了片刻,缓缓地伸手扶住额头:“星尘……”
土星堡垒。
太空中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也感觉不到四季的更迭,只能感觉到作为军需官的董嘉陵的情调——入夏以来,指挥舰的走廊上总是花团锦簇。
她把经纬度调到了中国北京,一切植物都取材于当地的时令植物,显出了一片短暂而弥足珍贵的郁郁葱葱。
空间科学联盟的存在以最快的速度显示出了他们的能量,来自地面的科技支援极大地改善了土星堡垒的生活环境,其中最明显的,还是最新升级的通讯系统。
要知道,刚开战的时候,连远地信号都覆盖不到土星这么遥远的区域,更不用说保持稳定联系。
一般来说,文明和科技就像最娇嫩的花,只生长在肥沃的土壤上。
它们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宽松自由的社会风气、雄厚的资金支撑……而哪怕被当成了祖宗伺候,它们还要因为“市场”这种食人间烟火的庸俗之物干扰,时不常地来一次退化。
但是奇怪得很,如今要环境没环境,要钱没钱,所有人都活得栉风沐雨、岌岌可危,地球的文明与科技却又自动变成了两条贱命,在冰冷的悬崖上锲而不舍地长出了柔弱却坚不可摧的苗,继而破土成了一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