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舟调兵遣将完,挂断那头的电话,转向费渡:“你提到‘校园暴力’,有没有可能是冯斌欺负她,所以她才想方设法报复?”
“你们对冯斌的信做过笔迹鉴定吗?如果能确认那封信是他本人写的,那应该不是。那封信不是加害人的语气。”费渡说,“再说夏晓楠不是吓得精神有点失常了吗?如果是装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费渡可能是老板当习惯了,深刻地了解做上司时喜欢什么句式——他很少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扰乱别人的思路,有结论说结论,没有结论,推测过程也能说得条分缕析,非常痛快。
骆闻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对陶然说:“联系他们班主任,还有那几个出走的学生,征求监护人许可后分别找来谈话——我们马上到医院了。”
“嗯,”陶然应了一声,随后语气略一迟疑,又问费渡,“什么是加害人的语气?”
费渡肢体语言十分放松地靠在副驾驶上,沿途掠过的灯光从他脸上或明或暗地扫过,盖不住的栗子香气扑鼻迎面,丝丝缕缕地浸染在那羊毛外套上细密交缠的纤维中。
“就是即使加害者们长大,学会了‘政治正确’,开始担心自己的孩子受欺负,也跟着社会主流意见一起痛斥‘校园暴力’,但是当他们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所作所为时,字里行间还是会带着些许炫耀感。因为潜意识中并不认为这是加害,而是一项成就——所谓校园暴力,归根到底是群体内的权力秩序。”
除非有一天遭到一模一样的境遇。
“可是刚才老师家长都在,又是在公安局里,”陶然说,“如果真的被人欺负,那几个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费渡笑了起来:“陶然哥,封闭式的寄宿制学校能自成一种生态环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则和‘法律’,你所认为的自然规律,在别人眼里说不定是匪夷所思——比如你告诉两千年前的古人,我们其实生活在一个球上,会有人相信你吗?”
骆闻舟一打方向盘,此时,医院已经近在眼前。
先前他们以为夏晓楠是个幸存的目击者,并没有派太多人盯着她,只是怕她没人照顾,留了个人陪在医院里。市局的一帮人这会才纷纷赶来,警车把本就拥挤的停车场塞得更加水泄不通。
“她爷爷陪着她,我就出去吃了个晚饭,”奉命盯在医院的刑警一脸懊恼,“中间老人家上了趟厕所,他行动不太方便,花了大概有十分钟吧,她就从这跑了。”
住院部为了让病人有个活动的地方,特意开辟了一片小花园,是封闭的,楼道的监控拍到夏晓楠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病房,她穿过小花园,从石头墙上翻过去,不知去向。
夏晓楠的爷爷一脑门热汗,哆哆嗦嗦地扶着轮椅,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见没人听得懂,他急得直嚷,像个误入人间的低等怪兽,又丑陋又无助。
一个刑警正要上前,被骆闻舟拦下来了:“等等,先别告诉他。”
他走到那老人身边,老人挣脱开轮椅,摇摇晃晃地向他扑过来,嘴里吱哇乱叫出了一段长篇大论,见骆闻舟不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半个哑巴,人家都不明白他说什么,于是他茫然地拽住了骆闻舟的衣角,不知所措地闭了嘴,掉下眼泪来。
骆闻舟拍拍他的手:“大爷,晓楠平时除了上学,一般都去哪?”
老人活动起僵直的舌头,从喉咙里拖出了一个长音:“……家。”
“就回家?她从来不出去玩吗?有没有经常串门的朋友?”
老人听了这话,骤然悲从中来,他毫无预兆地咧开缺牙短齿的大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年中最冷的寒霜悄然落下,盖上了一年中最长的夜。
像是下起了小雪。
骆闻舟带人把夏晓楠的爷爷送回了家,顺便征得了老人的同意,进了夏晓楠的房间——说是一个房间,其实只是隔出来的一个小块地方,刚够放得下一张床,连门也没有,一条帘子垂下来聊做遮挡,“床头柜”是一架废弃的旧缝纫机,上面横着一支廉价的粉色塑料钢笔,是整个房间唯一有点少女色彩的东西,屋里没有多余的橱柜,她为数不多的几件旧衣服罗在床头,用一块白布单盖着,床底下放满了书本,大部分都是课本和习题册,连小学时候用过的都没舍得扔。
费渡弯下腰,捡起一本习题册翻了翻,见上面所有空白的地方都写满了笔记,笔迹娟秀而干净,有些地方写不下,甚至用小纸条贴了一层又一层,两百来页的一本习题册被她弄得像现代汉语词典一样厚。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夏晓楠的笔记,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孩子逻辑不是很清楚,稍微难一点的题目,她就要做大量的解析笔记,看得出来,资质颇为一般,长期稳定而优异的成绩是时间精力堆出来的。
骆闻舟:“怎么样?”
“陶然说得对,”费渡把习题册合上,“这就是个带病上学,放假也穿校服的女孩——如果冯斌被杀和她有关系,那很可能是被胁迫的。”
“假如她是被胁迫的,那她现在可能会去哪?她不在家,不在医院,学校那边我也找人盯着了,暂时没动静。这个夏晓楠平时也没什么可以倾诉的朋友……”骆闻舟话音一顿,“她有没有可能去找那个胁迫她的人了?”
“找到了干嘛,跟他算账吗?是把那个人揍一顿还是逮捕归案?”费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师兄,如果她的思维方式和你一样,早就称霸学校了,谁还敢胁迫她?”
骆闻舟:“……”
费渡这条舌头可能已经成精了,以前跟他不对付的时候,就算同意他的意见,也同意得冷嘲热讽,现在毛顺过来了,哪怕意见相左,他也能反驳得人通体舒畅。
骆闻舟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那她还能去哪?”
费渡没有立刻回话,目光在夏晓楠蜗牛壳一样的小屋里逡巡片刻,发现床头破缝纫机上铺着的桌布上有一块污渍,像是有人长年累月经常用手揉搓出的痕迹,费渡按着那一处污迹,掀开桌布的一角——那正好是放针线盒的地方。
针线盒里有一个五寸的小相框,里面是一张过去的全家福,相框的背景纸后面写着:“送给我的女儿晓楠”,那字迹显得成熟一些,字体却和夏晓楠的字有一点像。
“是……是忒——啊妈、妈哎的。(是她妈妈给的)”身后传来一个呼哧带喘的声音,夏晓楠的爷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这时,照片从拆开的镜框里滑下来,后面还夹着一封信,是夏晓楠她妈妈自杀之前的一封遗书。
费渡缓缓地抬起头:“陶然说她妈是跳楼死的,从哪跳的?”
骆闻舟悚然一惊。
警笛声呼啸而过,在蜿蜒的公路上留下了一溜红蓝相间的残影。
“夏晓楠的母亲叫孙晶,生前在一所初中里当校工,是从学校的行政楼上跳下去的,地址已经发给你们了,”陶然飞快地说,“消防和救护车马上到位!”
“四十三中,”费渡在车上翻看着陶然发过来的简短说明,“夏晓楠的母校,她妈跳楼的时候,夏晓楠正在上自习课——从行政楼上能看见他们教室,她可能是想最后看她女儿一眼。”
“她妈自己倒是解脱了,丢下一家老小,还当着孩子的面跳楼,夏晓楠不会怨恨她么?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可能会跟着学?”
“这很正常,一个人往往会变成他最恨的样子,”费渡一耸肩,“越是忌讳,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越有吸引力,比如说……”
他话没说完,骆闻舟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第102章 韦尔霍文斯基(十二)
费渡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了?”
骆闻舟在那一瞬间,身体是快于思维的。
从陶然开始讲夏晓楠家的事,他就无端想起了费渡,想起七年前的夏末,他推开门,看见满屋的鲜花败了,楼上传来絮絮的歌,幽静又空旷的大宅子里飘满尘埃,落定时,有一份“大礼”在等待着他。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费渡也会反复回忆起她么?
回忆的尽头,他在想什么?
然而骆闻舟冲动之下抓住了费渡的手,打算要说些什么,他心里却是没数的。
说什么呢?
这毕竟是一件伤心事,心上就是擦破一层油皮,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好的。
“不用紧张,”费渡拍拍他的手,“不出意外,我猜她就算站在了楼顶上,最后也不会往下跳的。”
“我刚才就觉得你穿太少了,后备箱里有件棉大衣,”骆闻舟搜肠刮肚出一句,“你去披上。”
费渡开着他的车跑了好几天,从未注意到后备箱里那一坨是件衣服——他一直以为那是擦车用的破抹布,听了这话,费总感觉到了精神和眼睛的双重虐待,堪比遭遇了另类的家庭暴力。
他二话不说挣脱了骆闻舟,衣冠楚楚地快步走了。
骆闻舟:“等等,你还没说完呢,你怎么知道她最后不会往下跳?”
这时,耳机里传来同事的声音:“骆队,那女孩真在行政楼顶上!”
高处的风更凛冽,刮着骨,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夏晓楠的病号服一吹就透,皮肤已经没有了知觉,她居高临下,望着不远处黑着灯的教学楼。
她记得自己当时正在做一份物理试卷,绞尽脑汁地分辨着那些佶屈聱牙的概念,把笔帽啃秃了一角,突然,班里骚动了起来,同桌用力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冲着她的耳朵大喊一声:“快看,有个人要跳楼!”
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了一条锋利的创口,夏晓楠心里忽悠一下,扭过头,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对面的行政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块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灰烬。
半个班的人都站了起来,争相涌到窗口围观,把原本在窗边的夏晓楠挤到了一边,大家都在看,只有她不敢。
直到警察后知后觉地处理了现场,夏晓楠都不知道跳下去的人是谁,也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十五年,只活成了一个大写的“不敢”,她不敢挺身而出,不敢开口要求分担一部分家庭的重担,总想假装自己是个和其他人一样的普通少女,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读自己的书。
她不敢为别人出声,也不敢为自己说话,不敢反抗一切毫无道理的欺凌,过往的生活只教会了她默默忍耐,期待着无常的命运之风把那些不好的东西都吹走。然而命运从不雪中送炭,只会雪上加霜。
她也不敢和那个傻乎乎的男孩逃之夭夭,不敢扔掉自己的手机,不敢在那个时候,从那个垃圾桶里出来——
甚至一切结束时,她都不敢去看冯斌一眼。
只要不去面对,就可以当一切只是噩梦,一切还未发生。
夏晓楠双手扶住冰冷的护栏杆,手心“闻到”了那上面腥甜的铁锈味,一长串的眼泪从八楼的楼顶滚落而下。
骆闻舟扣上对讲机:“别开警笛,消防和救护车也都闭嘴,当心刺激她!嘴皮子利索腿脚好的,都准备跟我上去,动作快!消防气垫呢?”
警察、消防队员、救护车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放学后原本已经变得宁静的校园里乱成了一锅粥,行政楼的管理员吓得直哭。
费渡无声无息地绕开众人,往行政楼正对的教学楼走去,他和管理员要来了钥匙,打听清楚后,径自走进了当年初二六班的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粗心大意的值日生没把黑板擦干净,剩下一角字迹,似乎是一道代数题。费渡朝窗外看了一眼,抬手打开了教室的灯。
然后他推开窗户,对上已经站在了护栏外的女孩。
夏晓楠一直在盯着那间教室,没想到里面突然有人开灯,一时晃了下神。
与此同时,效率奇高的消防员已经飞快地把安全气囊充满了,开始预判她有可能坠落的落点,骆闻舟带着一帮消防员和刑警接近了顶楼,费渡修长而挺括的衣摆被窗口的风往他身后卷去,衣袂翻飞。
他眯起眼睛,和楼顶上不知所措的女孩遥遥对视。
“姑娘,”骆闻舟上了顶楼,远远地对夏晓楠开了腔,“风太大了,你小心一点。”
夏晓楠的身体陡然一晃,她双手抓住护栏,蓦地扭过头来,不言不语,先开口发出了一声尖叫。
骆闻舟把双手放在胸前,摊开给她看,非常舒缓地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一个人如果自己都走到了要跳楼的这步田地,却连句话也不能对人说,你不觉得遗憾吗——小姑娘,你其实是可以说话的,对不对?”
夏晓楠不言不语,冰冷的小脸上苍白一片,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望着开灯的教室。
费渡冲她笑了一下,伸手点着教室的座位,靠窗一排,他数到了第五个,拉开椅子坐在了那里,顺手推开旁边的窗户。
初中生的座位对于手长脚长的成年男人来说略显狭小,他的腿委委屈屈地蜷在桌下,手肘撑在桌面上。
夏晓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动,此时忽然一震——那正是她自己曾经坐过的座位。
骆闻舟飞快地打了几个手势,趁着夏晓楠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一边,几个刑警和消防员分别从几个方向朝夏晓楠移动过去,这样,她的行动就会被锁定在一个极小的区间内,她要么不跳,要么只能原地跳,即便真的一跃而下,消防气垫能接住她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骆闻舟压低声音,冲着对讲机说:“人在顶楼西侧,距离拐角大概一米五的位置,七楼的救援人员立刻就位——”
“收到。”
对讲机里话音落下,几个消防员紧跟着从七楼西侧的楼道窗口爬了出来,紧张地待命,以防她万一摔下去。
楼下的消防员们正拉扯着消防气垫,不住地微调位置。
“我妈就是从这跳下去的。”夏晓楠沉默片刻,望着亮灯的教室,终于开了口,她不尖叫时,声音细且甜,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显得非常柔软,“你们别过来。”
悄悄靠近的刑警同时回头看骆闻舟,骆闻舟示意他们暂停——虽然不能靠近,但至少这个站位是把她逼到那里不能动了。
“我们都知道,那确实是个悲剧,你现在打算重蹈她的覆辙吗?”骆闻舟说,“小姑娘,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夏晓楠却并不回应他,只是喃喃地说:“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那你就错了,”骆闻舟叹了口气,“这个事真应该让我们法医同志来给你科普一下,跳下去并不是一了百了,你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吗?”
“从这里掉下去,你会成为一个不受控制的自由落体,并不一定是头部落地,你不会立即死亡,数十秒、乃至几分钟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全身骨骼碎裂、内脏破裂的痛苦,你会血肉模糊地在地上挣扎,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夏晓楠发着抖,抽泣了一声。
“如果你没有立即死亡,按照规定,我们当然要尽可能地抢救你,抢救过来的几率很小,所以我们基本是在‘按照规定’增加你的痛苦。让你走得毫无尊严,相当难看,然后法医会草草把你缝成一个人样,通知你爷爷来认尸。”骆闻舟说,“但是也没关系,反正他一回生二回熟,这辈子认过的尸体太多了。”
夏晓楠不依不饶地盯着亮灯的教室,泣不成声。
七楼窗口的消防员壁虎一样地往上爬了几米,靠近夏晓楠,楼顶的刑警们进一步缩小包围圈。骆闻舟和同事们交换了眼神,又小心地上前一步:“你有什么难处,现在不说,以后也就没机会说了,你连死都不怕,还保守什么秘密?”
夏晓楠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是恨我,才从这里跳下去的。”
众人本来以为她会说和冯斌有关的事,没想到女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都愣住了。
这时,骆闻舟手机一震,看见费渡发来了语音信息。
费渡不慌不忙地说:“夏晓楠站在那个位置,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她妈妈跳下去之前一直在注视着她,等到她抬头,才特意跳给她看的。”
骆闻舟毛骨悚然地往对面的教学楼上看了一眼。
费渡:“不然世界上有成千上万座高楼,她为什么只选择了这里?为什么偏偏要往这个方向跳?”
骆闻舟对夏晓楠说:“谁恨你,你妈妈?”
“她恨我,”夏晓楠伸手一指对面的教学楼,“她就这么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我们班有人发现了她,直到我抬头看她……她就是想跳给我看,对我展示,她终于摆脱我们了。”
“我爸和我爷爷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最后连化疗也做不了,只能从一些江湖郎中手上买中药,做‘保守治疗’,晚上我跟他们只隔着一道门帘,常常听见我爸半夜里疼得睡不着,来回辗转、唉声叹气,吵醒了我妈,她就得起床照顾他,然后不停地哭——她每天除了在学校以外,还另外打一份工,没白天没黑夜地干活挣钱,回到家连觉也睡不好,有时我爸也说‘要是实在受不了,就离婚吧,我们不拖累你’。”
“可是我害怕,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呢?”
夏晓楠垂下目光,看着不远处唯一一处灯火,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踩在了云端之上,不真实,因此不由自主地把埋了多年的话往外掏:“我知道她失眠、神经衰弱、抑郁,可我就只会在我爸跟她说要离婚的时候哭着跑出来,央求她别不要我们。每次她忍无可忍,对我倾诉什么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听,我怕听多了就得承担责任。”
“我只会搪塞她,每次都跟她说‘妈,我不懂这些,我会好好读书,等将来……等将来我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你就能享福了’。”
夏晓楠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泣不成声,楼顶的铁栏杆被她摇晃得“嘎嘎吱吱”地直响。
骆闻舟立刻接上话音:“那你现在想要效仿她,摆脱你爷爷这个累赘吗?你是觉得他老也不死,拖累了你,所以报复他吗?”
夏晓楠用力摇着头。
骆闻舟的声音故意冷淡下来:“可是在我们看来,你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你跳下去,摔成一堆烂肉,还有别的意义吗?”
“死有什么意义?”夏晓楠大声说,“她可以逃避,我为什么不能逃避?”
“因为冯斌还在那边等着你呢,”骆闻舟说,“他死不瞑目,你想好怎么给他解释了吗?夏晓楠,你逃避得了活人,难道还逃避得了死人吗?”
“冯斌”好像是一个禁忌,夏晓楠再一次失控地尖叫起来,然而她人虽然在护栏外,双手却是紧紧抓着铁护栏的,骆闻舟注意到她的肢体语言,意识到费渡说得对,这女孩到了关键时刻,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
他果断一挥手,此时,距离夏晓楠最近的消防员已经在他们交谈中悄悄靠近到她五米之内,那消防员猛地冲出来,在夏晓楠反应不及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夏晓楠惊叫一声,几乎失去平衡,早早悬挂在七楼的另外两个消防员一左一右地从下面兜住了她,少女像一只无助的小虫,被众人不由分说地从楼顶黏了下来,哭声碎在呼啸的夜风里。
骆闻舟走过去,往对面的教学楼里看了一眼,见费渡一手插在兜里,颇为不慌不忙地关上了窗户,远远地朝他招了一下手。
“世界上有成千上万座高楼,她为什么只选择了这里?”
“……什么样的妈妈会掐着时间,特意把尸体留给她的孩子呢?”
“她是恨我。”
“她是……”
骆闻舟就着方才费渡发过来的微信,隔着两座楼,给费渡回了过去:“夏晓楠说她妈恨她,是真的还是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她误解的?”
“真的,”方才还气场强大又淡定的费渡冻得手指已经不灵便了,强撑着风度,没就地哆嗦成鹌鹑,关紧窗户靠住教室的暖气,“当然长期的心情抑郁是主要因素,不过人在精神状态极端不稳定的情况下,会向亲友发出各种形式的求救,如果得不到回应,会让她的情况雪上加霜——极端情况下甚至会憎恨起自己的亲人。”
骆闻舟用手机打字:“你上次说你知道你母亲的死因,那她……”
他输入到这里,远远地看了一眼费渡靠在窗边的背影,见一整座楼悄无声息,所有的教室都在黑暗中沉睡,唯有他一个人孤独地伫立在一小片灯光下。
骆闻舟手指一顿,又把方才打的字都删了。
就在这时,陶然的电话打了进来。
“夏晓楠救下来了,”骆闻舟说,“我们这就把她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