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洋仔细看了看,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应该是这,马路对面是一片待拆的棚户区。”
骆闻舟:“怎么,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有两种比较靠谱的猜测,”费渡说,“第一,凶手被冒名顶替的事是子虚乌有,朱凤自己胡说八道的……”
“第二,凶手确实被掉包了,但不是在逮捕审判的过程中,而在他被抓捕以前。”
骆闻舟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当街杀人的这个凶手和当时警方在现场逮住的钱程不是一个人?”
“凶手杀人、以及钱程被捕的时候,都是满身污垢、典型的流浪汉打扮,五官根本分辨不清,只要体貌特征相似,在那种突然情况下,除非是熟人,否则那些路人看不出区别很正常。”
肖海洋:“钱程是个没人管的精神障碍者,恐怕没有熟人。”
费渡继续说:“而当时除了目击证人以外,决定性证据就是血衣和凶器。如果像海洋说的那样,凶手逃窜和最终逮捕有一定时间差,那么在其中做手脚不难——他首先需要在待拆迁的棚户区里找个地方落脚,把替罪羊钱程绑走,杀人后趁乱脱离众人视野,逃进棚户区,抹去自己的指纹,把血衣和凶器塞给钱程。”
“穿着血衣、拿着凶器的流浪汉一出现,如果这时有人大叫一声‘凶手在那’,追捕搜索凶手的人会立刻下意识地追,并且以为自己抓住了凶手。反正这疯子连话也不会说,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更别提为自己辩解。”费渡一顿,“大庭广众之下无痕杀人,只要撤退路线计算得当,不出意外,可操作性比买下公检法大多了。”
肖海洋被他说得生生打了个冷战。
“钱程的邻居们都说这个人虽然不正常,但性格温和,朱凤又供述余斌是个不喜欢和人发生冲突的性格,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在街上大打出手的,”费渡低声说,“这是蓄意谋杀。”
“可是……为什么要杀一个普通的美术老师?”
“这个问题很关键,”费渡抬起眼看着骆闻舟,“还有,后来被刺死在精神病院的又是谁?是真凶?还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羊钱程?”
“是钱程,”肖海洋说,“钱程的基本信息在被捕的时候就登记过,确认尸体身份当然也要经过法医尸检,中途换人肯定早就东窗事发了。而且朱凤也说,杀她丈夫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她不承认死在精神病院里的是杀余斌的真凶——这说明什么问题?”
费渡:“如果以上推测是对的,钱程应该不是‘朗诵者’杀的,因为他是无辜的。”
“你觉得朗诵者不杀无辜的人?”骆闻舟神色有些阴沉,“那陈振、冯斌,还有小……”
“不,”费渡打断他,“朗诵者不会用这种带有仪式性色彩的手法杀无辜的人。”
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与客厅连做一体的阳台上。远处响起零星的鞭炮声,今年市区管得不严,不少人提前偷偷放炮,把才透亮了没几天的天空又放得烟雾缭绕起来。
“我现在大概可以给朗诵者做一个简单的心理画像。”
费渡略微闭上眼,多年前那个仿佛幽灵一样出现在费承宇地下室里的男人在他的记忆深处露出诡秘的笑容,他身材高大,眼窝很深,眼睛里是浓重而化不开的阴影,又折射出近乎刺眼的光……尖锐、冰冷,又仿佛是仇恨。
“‘朗诵者’是一个曾经的受害人们组成的互助组织,长时间得不到正确纾解的创伤会伤害人的信任感,有时会伴有过度警觉、攻击性强的症状,会改变一个人的人格,使自己异化、孤僻,与社会上其他人的隔阂感不断增加,只有面对同等遭遇的人群时,才能产生归属感——这是互助组织之所以有益的原因。”
“但正常的互助组织,是让受创伤者在一个相对舒适、有归属感的环境里,由专业人士引导,在彼此正向反馈中疏导压力,接受事实,慢慢走出小圈子,回到正常的生活里,而不是让他们互相沉浸于对方的负面反馈,加重和外界的隔阂,最后发展成一个封闭、孤立、抹杀了独立意识的小团体。”
“关于群体性心理研究的文献很多,著名的巴黎九月惨案、卢旺达大屠杀都是典型案例,而‘朗诵者’的发起人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他成功地构建了这样一个团体——他们认为自己是被迫害的、正义的,创伤性的过度警觉被不断加强,最初对于加害者的仇恨,会像一碗加满的水,溢出后,扩散到外界所有人身上——他们感觉到的不公平,都是社会的错,是这个社会上每一个人的错,至于本该主持正义的警察,更是渎职无能,罪无可恕。”
“最后小团体以外的人被物化,可以轻易成为复仇的工具,即使伤及无辜,也被视作是复仇和正义之路上必要的牺牲,”费渡的目光扫向所有隐含愤怒的刑警,“但是‘复仇工具’和‘复仇对象’是不一样的,为了增加团体的凝聚力,他们必然存在一定的信仰,培养这种信仰则需要仪式感——例如对犯罪者‘以牙还牙’,死于他犯下的罪行。”
“你的意思是,朗诵者的发起人范思远,从他在第一次画册计划时杀第一个人开始,就设计了这个团体。”骆闻舟问,“杀人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不是什么‘凝视深渊’式的走火入魔。”
“不是,”费渡说,“这个团体构造稳定,成员精简,凝聚性强,非常忠诚,是范思远有意识地设计培养出来的,他最早当‘义务警察’,谋杀没有得到惩罚的嫌疑人,并不是出于义愤,如果范思远早接触过朱凤,应该意识到了精神病院里关着的那个人不是真凶,杀他是没有意义的。”
“朱凤闯进精神病院的时间和钱程最终被杀的时间很接近,”骆闻舟沉吟片刻,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真凶听见朱凤的控诉,意识到自己换人的事并没有那么天衣无缝,正好当时画册计划出事,所以他把这件案子浑水摸鱼进去——给人一种无意识的印象,钱程是被报复的对象,所以他就是真凶,后来的人们会先入为主,不会再仔细追究。”
肖海洋倏地跳了起来:“所以朱凤丈夫余斌的谋杀案,是当年市局的内鬼安排的!”
骆闻舟:“去查余斌生前和人们人接触过,学校、教过的学生,去过哪。”
肖海洋一跃而起。
这时,另一个刑警问:“骆队,当年的内鬼是不是有怀疑对象了?我们要不要去盯着?”
骆闻舟还没来得及说话,费渡却看了一眼表。
“暂时不用,”费渡说,“时间差不多了,有人会去的。”
负责费渡的调查员送走人以后,人不住回去仔细翻看费渡的监控记录——时间很长,好几个小时和不同人闲聊,信息庞杂无序,他先是找到了和潘云腾有关的,从头到尾顺了一遍,果然如费渡所说,都是学生们莫名其妙的打听和问候,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调查员有些失望,正打算放弃,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他如鲠在喉。
再一次从头到尾梳理信息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按下暂停回放。
屏幕上,费渡脸上闪过一丝有些微妙的神色,随后好像故作镇定似的发语音信息:“没听说,能有什么事?”
调查员愣了愣,随即他把费渡和这个“哲学家”的对话从头到尾重新放了一遍,然后叫来了技术人员——费渡没插耳机,听语音信息的时候也没把听筒紧贴在耳朵上,窃听器里直接都能听见手机听筒里隐约的男声,通过技术手段放大后,“哲学家”发过来的语音信息十分清楚。
“张婷”的关键词让调查员一激灵。
与此同时,悄然回到周家老宅的周怀瑾毕竟是周家仅存的继承人,效率很高,已经拿到了三十八年前、周雅厚曾经助理的下落。
第166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七)
“周雅厚的助理是周家一个旁支的,中文名字叫‘周超’,周峻茂上台后,这个人就因为挪用公款被捕入狱了,” 周怀瑾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后来因为在狱中伤人,又一再试图越狱,他的刑期不断被延长,我辗转托人找到了一点线索,据说这人还活着,已经七十多了,出狱以后隐姓埋名,躲在C省的一个小镇上。说来也巧,他出狱的时间正好是郑凯风把假DNA结果交给周峻茂的那年,你说会不会……”
陆嘉举着个冰激凌,正若有所思地往四周看,闻言一笑:“很可能,你妈也误以为你不是周峻茂亲生的,为了保护你,当妈的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个周超一直没被找到,弄不好就是她藏起来的。”
经过在燕城的生死时速,陆嘉那大脑袋警觉地一转,周怀瑾心里就紧张,连忙也跟着往四周乱看:“怎么,不会又有人跟着我们吧?”
陆嘉眯细了眼睛笑起来:“你才发现么?估计你一回老宅,就被人盯上了。”
周怀瑾:“什么?!”
头天晚上,陆嘉以“人太多,不要添麻烦”为由,没和周怀瑾回周家老宅住,只是派了个两个保镖陪着他,剩下的人去了事先订好的酒店。
周怀瑾当时也没在意,因为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放松睡了安稳觉,万万没想到那些要杀他的人居然阴魂不散地跟到了这里。
周怀瑾蓦地扭头看向陆嘉:“你早知道……”
“放心,他们昨天不会动你,”陆嘉围着冰激凌舔了一圈,他那舌头就跟有倒刺似的,一口下去,冰激凌消失了一半,“他们在这边人路没你广,首先要弄清楚你要去找谁,才好以逸待劳,把你们一网打尽。”
周怀瑾:“……”
并没有听出哪值得放心。
陆嘉稀里哗啦地舔着冰激凌,抬手搭上周怀瑾的肩膀,不让他左右乱看,推着他往前走:“你没发现我的人也没来齐么?走吧,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费总吗?”
曾经跟在周雅厚身边的这位老人,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是破破烂烂的一个小院子,家里没什么装饰。院门口是刚扫过的,倒也还算干净,陆嘉冲跟着自己的一个小兄弟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机灵地四下散开,在后院埋伏好。
周怀瑾这才走过去敲门,片刻后,里面有个女老外通过门口的对讲机应声,询问是谁。
周怀瑾看了陆嘉一眼,陆嘉点点头,示意他实话实说。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报出了周超的化名:“请问他是住在这里吗?我姓周,是他老朋友的儿子。”
屋里沉默了一会,一个东南亚模样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紧张地看了看他们这一伙不速之客,十分勉强地笑着说:“我想你们说的可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我们是上个月刚搬过来的。”
周怀瑾皱了皱眉,从兜里摸出一张老人的照片:“那请问之前的住户您见过吗,是这个人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把照片接过去,不知她是脸盲症还是什么毛病,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很确定……”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声爆喝:“站住!”
女人手一哆嗦,脸上的惊慌神色再也藏不住,照片掉在了地上——原来她一直在拖延时间!
陆嘉好整以暇地望过去,只见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头飞檐走壁地翻过了后院的篱笆,趁着保姆在门口吸引不速之客的注意力,他老人家撒腿就跑,一看就没有风湿骨病,腿脚利索得活能去参加跑酷。
陆嘉伸长了脖子,感叹道:“嚯,老当益壮!”
可惜周超没想到来找他的人早有准备,一见他露面,埋伏在后院守株待兔的人立刻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地把动如脱兔的老头逮回来了。陆嘉弯腰捡起女人失手掉落的照片,本想说句什么,搜肠刮肚好一会,发现当年在学校里学过的外语就剩下了“谢谢”“再见”和“早上好”,只好大仙似的闭了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一幕被人拍了下来。
陆嘉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商务车里,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放下望远镜,调整了一下狙击枪的角度,同时把周怀瑾、陆嘉,还有被一群人按着的老人照片发了出去,询问雇主:“确认吗?我们要动手了。”
与C省小镇相隔十几个钟头时差的中国燕城,此时已经是夜幕低垂。
张春久拿起电话,一言不发地听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沉声对张春龄说:“有人去了东来公司找他。”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秘密送走张东来兄妹之后,张春久找人假扮张东来,照常在公司出没——这几天公司里人不多,也没什么事,假张东来戴好口罩墨镜,只要避免和值班员工说太多话,混过去不成问题,能给人造成一种“春来集团”里一切照旧的假象……只要没人去特意找他。
调查组为什么突然要找张东来?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兄弟两人对视片刻,张春久拉开窗帘,往外望去,城市里华灯初上,透过朦胧的雾气,喜气洋洋地弥漫开来,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样子。
宁静得他心生不祥的预感。
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沉声说:“张董,我们已经锁定周怀瑾了,他找到了一个叫周超的老人,想向您请示,立刻动手吗?”
张春龄从他手里接过手机,看见手机里传过来的照片十分清晰,老华人正一脸惊惧地看着周怀瑾,他满脸沧桑、面如土色,可是时隔多年,张春龄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周雅厚身边的人,到恒安来过。”
张春久一把抢过手机:“为什么他还活着?周峻茂和郑凯风这么多年一直在干什么?”
“我倒不觉得奇怪,郑凯风贪财好色,周峻茂优柔寡断,俩人亲如兄弟又貌合神离,中间还夹着个周雅厚的女人,出纰漏也实属正常——稍安勿躁,正好趁这次斩草除根,让他们动手吧。”张春龄不慌不忙地说,“没关系,我不相信他们能有什么证据,我也不相信四十年前的事,他们还能挖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东来不在又怎么样?送儿子出国犯了哪条国法?”
张春久定了定神:“大哥,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张春龄不置可否:“你呢?”
“我的调查还没结束,这么走了反而是不打自招,我留下处理后续的事。”张春久说,“你放心,我能脱身。”
张春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大哥,”张春久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我记得那年也是冬天,你把我……你把我藏在放煤块的竹筐里,都是灰,我蹭得一身、一脸黑乎乎的,从竹筐缝里往外看……”
张春龄脸色一变,打断了他:“行了,说这些干什么?”
张春久一低头,五十多年的风霜在他身上铸成了铜皮铁骨,他翻云覆雨,无坚不摧,眉心那道总也打不开似的褶皱短暂地展开了片刻,他从衣架上摘下外衣,恭恭敬敬地披在张春龄肩上,又把围巾递给他,说:“也是,我说这些干什么?大哥,一路小心。”
张春龄迟疑了一下,接过围巾,冲身边跟着的男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郎乔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她爸问她这个漫长的班什么时候能加完,春节有没有时间去跟父母走亲戚,她没来得及回复,就看见老教导主任拿着一串钥匙出来,冲她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老师,”郎乔连忙把私人手机揣回兜里,“这大过年的,麻烦您半夜三更跑这一趟。”
根据朱凤的证词,郎乔找到了被杀的美术老师余斌生前任教的第四中学。
“没事,孩子们旅游去了,就我们老两口,就当吃完饭活动活动。”老主任说,“哎,算来也十多年了,我没想到还有人来查当年余老师的案子。太惨了,多好的一个小伙子,提起来就伤心——喏,到了。”
郎乔一抬头,看见门上写着“美术教室”。
“这些年都追求升学率,体育有加试,还算凑合,音乐和美术课基本都是摆设,”老主任说,“余老师在的那会,学校还有美术特长生,后来政策改了,咱们学校不招‘美特’了,美术教室也就成了参观用的……我看看是不是这把钥匙。”
说着,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股缺少人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主任打开灯,指着墙上的一副人物肖像的油画说:“你看,那就是余老师画的。”
郎乔愣了愣,她是外行人,看不出画得好与不好,只觉得那人物肖像很逼真,逼真到她一眼就看出来,画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长着和朱凤一模一样的凤眼和酒窝,她穿着一条裙子,眼角弯弯地冲着画外人笑,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油画下面贴着标签,写着题目、作者和日期。
是余斌画于十五年前,画作名叫《梦中情人》。
到如今,画中仙笑靥依旧,画外人却成了个满心怨毒、面目可憎的女人。
“在这呢,”教导主任打开一个展示柜,对郎乔说,“姑娘,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郎乔连忙凑过去,主任把一个奖状展示给她看:“余老师出事前,带着学生们去写生,其中一个学生用当时的作业参加了一个比赛,还得了奖,奖状有作者一份,指导老师一份……可惜余老师回来之后不久就出事了,都没来得及看见这份奖状。当时余老师的爱人精神不太好,看见他的东西就伤心,这东西也就留在了学校。”
郎乔接过来,奖状上附有获奖作品的影印图,是一副非常美的海边风景,奖状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一打开就掉了出来。
“这是学生写的,他跟余老师感情很好。”
郎乔戴上手套,小心地展开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纪念最后一次和余老师的滨海之行。”
余斌死前曾经去过滨海!
郎乔瞳孔轻轻一缩:“老师,您能帮我联系到这个学生吗?”
第167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八)
“眼镜!海洋!你现在手里有车吗……跟我跑一趟机场,立刻、马上!”
郎乔急急忙忙地召唤了肖海洋——找一个毕业了十几年的学生没那么容易,教导主任戴着老花镜,翻学生名册就翻了半天。当年教过这个学生的老师现在退休的退休、离职的离职,只能拐弯抹角地到处打听,足足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终于联系上当年这个美术生本人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了。
美术生正在机场,准备跟家人一起出行旅游,据说是夜里的航班。
郎乔和肖海洋飞车赶过去,一头冲进跟人事先约好的麦当劳。
零点以后的快餐店里挤满了疲惫的旅客,十分安静,有人枕着自己的包闭目养神,还清醒的也大多不怎么彼此交谈,各自摆弄着手机电脑,放眼一看,这里就像个静止的空间。肖海洋被郎乔拖着一路狂奔,喘成了病狗,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沉重如打夯,惊动了好几个浅眠的背包客,被人愤怒地目送了一路,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余斌的学生。
十几年前的高中男生已经是个大人了,年过而立,嘴唇上留了一圈小胡子,从穿着用度上看得出,他经济条件还不错。
“可以看一下证件吗?”男人态度温文有礼,但十分谨慎,先把郎乔和肖海洋的证件要过来,对着光仔细核对了防伪标识,这才略带歉意地把两张工作证还回来,“不好意思。”
“没事,公民权利。”郎乔从包里取出她从学校拿到的画作奖状和字条,“这两样东西是你的吗?”
“得奖的画是我画的,”男人低下头,略带怀念地翻了翻,对着奖状上的影印画端详片刻,他苦笑着说,“这是学生时代不成熟的作品,但当时的灵感真是充沛……滨海那个地方非常特别,大海那么开阔,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让人觉得荒凉又空旷,尤其是傍晚起风,灌进礁石缝里,就跟周围一直有人哭似的,又阴森又寂寞。”
肖海洋和郎乔这两个唯物主义者知道滨海的底细,听完他这番十分文艺的描述,齐齐打了个寒战。
“我当时已经快上高三了,按理说应该全神贯注准备专业课高考,那次到滨海去,其实就是为了跟同学们一起玩两天,随便画点东西练练手,也没打算比什么赛。不过画完以后,效果意外的好,余老师很喜欢,强烈推荐我去报名,本来也没想拿什么名次,没想到无心插柳……字条也是我把奖领回来以后夹进的。”男人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神色有些暗淡地摇摇头,“其实这些年我有时候会想,滨海那个地方……会不会像民间说的那样,有点邪呢?我不是迷信,只是有时候看见这张画,总觉得里面有种不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