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一个激灵,酒醒了,吓得双腿发软,哀声求道:“这位大哥,大侠,大爷,小的身上没有钱,烂命也不值得污了您的手…小的虽然好赌,但是能指天发誓,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是小的什么时候挡了您的路,误了您的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的计较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银剑没收回去,反而向他的颈侧靠近了一点。
跟前的人落在阴影下,只能隐约看见一身的黑色斗篷,看不清容貌。依照身影来看,比刘三高了半个头,显然是个高大的汉子。
刘三双腿抖了抖,夜路走多了,果然会出现点什么。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今也吓得面色惨白。那剑尖的冰凉才碰到他的脖子,刘三就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大爷,有事好说、好说…您真的等钱花,小的家里那张水墨屏风据说是某个大师的真迹,千真万确,就是被小的弄脏了点,那些粗人都没瞧出来,让小的留了一手…”
“住嘴!再多说一句废话,我这剑就把你的脖子给割了。”斗篷下的人声音压低,恶声恶气地说着,刘三连忙点头,瞪大眼捂着嘴,再也不敢开口了。
“听说你有个未过门的小妻子,姓什么的?”那人把剑尖往旁边一挪,刘三这才松了口气。
“没有的事,小的爹娘去的早,就剩这么一间祖屋,其他都给小的花掉了,哪家的姑娘还敢嫁过来?”他咧了咧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自嘲地笑道。
那剑尖转瞬间又贴上了刘三的脖子,他白着脸不敢笑了:“真的,大爷,小的老早就记事了,若果真的有这么个小娘子,如何不会前几年就娶回去?”
感觉到那银剑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刮,霎时一股热流落下,刘三一摸,满手的鲜血,惨白着脸吓得跪在地上,就怕今夜交代在这里,胡话叫道:“有,大爷,小的是有个定了亲的。如果大爷喜欢,小的绝不夺人所好…”
“那姑娘姓什么,你记得吗?”穿斗篷那人终于是满意了,收回长剑,开口问道。
刘三手里还抓着酒瓶,正是苏记客栈的酒水。这人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即使没有,也只能承认有,急得一头汗,试探着问:“小的记不清了,好像是姓…苏?”
见对面的人没有再发难,刘三晓得自己是猜中了,擦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问:“至于别的,小的是真的记不清了。”
“是么,记不清便好。”幽幽地吐了一句,那斗篷男子转过身便要走。
刘三吓得半死,靠着石墙摇摇欲坠。
正当以为那人终于是放过了自己,他扶着墙站直身,抖着腿就要往外跑。
突然一棍子从身后打在后颈上,刘三脑中发黑,晃悠悠地倒下。
棍棒起起落落,打在他的身上疼得叫不出声来。
直至失去意识前,刘三昏沉中听到不远处那穿着斗篷的男子冷笑道:“还说记不清…那便打到他连姓‘苏’也记不清…”
刘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之前暗自后悔。
早知道胡诌对了要被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半个“苏”字!
苏眉儿在焦急地来回踱步,自从那主持说起任云的血光之灾,只要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她就担心得不行。
这都将近亥时了,任云还没回来…
她正要去门房再问问他回来没,刚出院子,便见任云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迎面走来。
苏眉儿狐疑地瞅了眼那斗篷,奇怪道:“这么晚了,还得出去跟别人谈生意么?”
任云素来低调,夜里如果出去,大多穿着黑色斗篷,掩盖他的容貌和身姿。
因而,鲜少有人看见任云的面容,除了合作的几位本地商贾,大多数也就认不出这位任三少。
“嗯,是有些事…眉儿这么晚还不睡,等在下么?”任云朝她笑了笑,柔声又道:“夜里寒凉,怎的不多披一件外衫再出来?”
说罢,他抬眼朝苏眉儿身后的婢女看了一眼。
那婢女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大声求饶。
苏眉儿背对着那婢女,自然没听出他的责备,而是不得不板着脸,局促地解释道:“没有的事,我刚好出院散步,碰巧遇上了任公子。”
这话显然矛盾,若不是担心,怎的每隔小半个时辰就让人去问门房?
任云进门的时候,门房已经向他提及了,自是晓得苏眉儿这是故意掩饰,却也不打算拆穿她。
尚未明白苏眉儿的举动为何这般反常,想必跟那位主持有些干系。
打定主意明日上山见一见那位老主持,任云笑笑道:“夜深了,眉儿这便去歇息罢。”
苏眉儿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进了房,迟疑着站在门前,小声道:“任公子,关于那天我跟你谈的事…公子想清楚了么?”
任云当然晓得她这是问自己关于和离的事,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并没有在下人跟前点出来。
他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出去,无奈道:“眉儿需要这么急吗?再者,那位刘三并非良人,若眉儿跟了他,怕是要误了终生。”
苏眉儿自然晓得她那表叔是什么样的人,当下支支吾吾道:“等成了亲,有了妻儿,他肯定会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的。”
想当初爹爹苏慕亦是成了亲有了丽娘跟她后,把不擅长的田地也打理得极好。
她也就依葫芦画瓢,任云却听得满不是滋味。
苏眉儿就这般相信刘三,迫不及待地嫁给他,不计较他之前的荒唐事?
“后日,在下会给眉儿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任云转过身,推门而去。
苏眉儿叹了口气,看着这房间,不知不觉她已经住了许久,已经习惯了。不知道离开后,她是否还睡得惯别的地方。
离开了任云,她能否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尤其是,忘掉任云,去一个没有他的陌生地方…
苏眉儿躺在床榻上,只觉心乱如麻,辗转难眠。
索性坐起身,点上油灯,着手收拾细软。
她如此坚持,看任云的模样,怕是会放手让自己离开。
兴许会有些难过,有些不舍,只是随着时日,任云会找到更好的女子,或许会再娶…
想到这里,苏眉儿不禁黯然。
一夜未眠,她打着哈欠出去,便听说任云早早离开去邻镇办事,估摸着明早才回来。
难怪要后日才给自己答复,原来并非难以抉择,只是因事耽搁了,
苏眉儿感觉胸口有点堵,精致的糕点在她面前没了吸引力,便打算出府到处走走。
天一随任云离开了,天二性子冲,很好打发。
她支使着天二在店铺之间跑来跑去,自己一闪身溜进巷子。曲曲折折的又四通八达的后巷,苏眉儿早已了如指掌,轻松地摆脱了天二。
只是习惯使然,竟然回到了刘家祖屋前。
苏眉儿瞅见一个人蜷缩在刘家门口,大声哀嚎。
周围经过的人离得老远,就怕给这人给粘上。
她定睛一看,发现这人居然是刘三。
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苏眉儿感觉一口恶气出了,站在刘三跟前,用脚尖踢了踢他,捏着鼻子哼哼道:“坏事做多了,果然是有报应的。”
“你说什么呢…”刘三不乐意了,抬头想看看谁竟敢奚落他,谁知这一瞧,竟然是个秀丽的姑娘,不由多看了几眼。
“姑娘是谁?怎么大清早的站我家门口来了?”想起昨晚的倒霉事,他一时口快,调笑道:“不会是我家的小娘子,急着进门来了?”
果然这人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这德性。
苏眉儿厌恶地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姓苏,不是你家什么小娘子。再说一句,我把你这嘴巴撕了。”
“又姓苏?”刘三吓了一跳,结巴道:“昨晚那人听说我有个未来娘子姓苏,把我打成这样。你又姓苏,不会就是那个…”
他打量着苏眉儿,看着看着有点色迷迷的:“这样一个小娘子,其实也不错…”
苏眉儿没注意到后面的话,而是听说刘三被打,而那人是来打听他一个定亲的娘亲姓苏…
这事除了任云,她谁也没提过。
没料到任云竟然背着她来揍刘三,虽然这表叔也该打。
那么,他开始怀疑了么?
只是昨晚的任云,什么都没有提。
苏眉儿暗叹着,他最不喜便是扯谎的人,而她说的谎话一个接着一个,已经不知多少了…
刘三见这姑娘听了他的话愣神了,若有所思的样子,分明是认识昨晚打自己的人。
他不高兴了,莫名其妙被打,还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未来娘子,凭什么?
迅速站起来,刘三抓住苏眉儿的手臂就往屋内扯:“哼,小爷是谁都能打的么?打我,好,那我就真弄个姓苏的小娘子!”
他心下不忿,手上捏得更紧。
苏眉儿不晓得这人突然发什么疯,看四周没人,只能自救。她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一脚踢向刘三的小腿。
一声痛呼,刘三不留神给她踢翻,疼得直叫唤。
苏眉儿趁机要跑,他却已经忍痛爬起来挡住了去路。
无路可逃之下,她只能往里跑,打算绕过主屋再从大门出去。
可是在任府呆的久了,腿脚没以前灵活,转眼就被刘三追上。
苏眉儿看他逼近,只能惊慌地往后退。
“啊——”一时不察,她没留意到身后便是那石井,刹那间被绊倒,身子一歪,惨叫着跌入了井中。
额头撞上井边的石头,眼前阵阵发黑,苏眉儿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任云凄厉的叫唤声。却只能软绵绵地落入井水中,在冰冷中失去了意识…
解救
苏眉儿在浑身的疼痛中醒来,尤其感觉到额头的钝痛。想必落下水井的时候,被井里的石头磕着了。
睁开眼,淡淡的血色,模模糊糊中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她诧异地望向四周,这里分明是自己住了将近十年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只是靠近厨房的一个小隔间。
因为长年被炊烟熏着,墙壁灰黑,屋内一阵隐约的烟味。
一张普通的小木床,还是苏眉儿后来拜托镇上的木匠用劣质的木材搭起来的,当初还费了她积攒了将近五年的钱银。
人躺上去,不但微微晃动,还会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吱呀”声。破旧的被褥,身下硬得硌人。在任府生活了这么长的时日,苏眉儿早就习惯了那舒适柔软的床榻,如今睡着自己往日的小床,居然十分不习惯。
她伸手抹了抹脸,睇着掌心的殷红微微发怔。
落下井里,就要失去意识前,苏眉儿分明听到了任云的叫唤。
可是自己如今躺在屋里,不见他的身影。
若是她被任云所救,为何这么久却没有帮自己包扎?
苏眉儿有些不解,更多的是心底略略的难过。
莫不是她跟任云说的那番托辞,让他生气了,于是对自己不闻不问,再也不愿理会她了?
想到这里,苏眉儿心里一紧,摸索着下了小床,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门。
不等她推门,房门被人从外粗鲁地撞开,下一刻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死丫头,寻死觅活的,好好搅混了一笔大生意,哼!”
苏眉儿惊恐地连连退后,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她绝不会听错,这分明就是表叔刘三平日呵斥自己的声音!
苏眉儿浑浑噩噩地抬起头,便见刘三脸上一喜,睇着她笑得欢快:“死丫头终于起来了,再不醒,我还打算让人把你卷一铺盖丢乱葬岗去!”
见他面上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与狠戾,苏眉儿心知是惹火了这位表叔,脸色惨白,却不愿示弱。
原来她这一跳,终究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不堪的境况。看样子,苏眉儿在十年前过的那段日子,在这边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她掐了大腿一把,强逼自己清醒。
十年后,没有任云,也没有炎柳,更没有任府在自己背后撑腰。
苏眉儿不过是一个没了父母的贫穷孤女,能靠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挺直腰,低喝道:“表叔,你就不怕我告到衙门去?”
原本穷苦家里卖儿女也不算少见的事,桃源镇的知府素来一只眼开一只眼闭。
只是苏眉儿记得今年刚刚上任的知府,刘三不知为何在半路调戏了知府府上的一个丫鬟。
这丫鬟又正好是知府夫人的贴身婢女,向来宠爱有加。
知府夫人哭哭啼啼的把事情一说,知府大怒,把人抓来狠狠打了十多板子。
最后却因为并非大罪,也只好把刘三放走。
可是从此之后,知府便揪着刘三的小辫子不放。他战战兢兢的,就怕给知府逮住痛脚,去赌坊也偷偷摸摸的。
以前的苏眉儿逆来顺受,虽然知道这事,却不会用来威胁刘三。
她只想过着平凡安稳的日子,只要这表叔不过分,自己都能忍下。
可是那天的事,却触及了苏眉儿的底线。
你不仁,那我便不义。将近十年的奴役,苏眉儿自认已经还清了刘三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即便这期间,她吃不饱穿不好,好歹不用再周旋在各个远房亲戚的家中,备受冷嘲热讽与为难…
听了她的话,刘三神色有点慌乱。
这个从来听话的侄女好像突然变了个人,说话咄咄逼人,根本不像以往那般柔顺的模样。
那富商没得手,逼着他要拿回之前付的订金。
刘三早就把那钱财押在赌坊上,不然赌坊如何还给他进门?
此时此刻,他从哪里再找钱银还给那富商?
那富商不乐意了,正威胁刘三在两日内不还钱,就要将他告上衙门。
如今苏眉儿也这么说,激起了他心底的愤怒。
一个两个都这样逼他,就要往知府那里推。谁不知这回若是落在那知府的手中,刘三还有命出来么?
富商财大气粗,找人把状纸一写,胡诌的天花乱坠,知府再添油加醋,他不死也得被打到半残。
刘三双眼冒着血丝,家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根本还没筹出一半的钱银。
眼见就要到限期,他索性把手里那点钱都压在了赌桌,却输得一塌糊涂,险些走不出赌坊。
望着倔强瞪向他的苏眉儿,刘三胸口的愤怒难以自抑。若非这个丫头不顺从,他又如何会走到这地步?
都是她的错,全都是苏眉儿这扫把星的错!
刘三越想越是如此,双手握成拳,冷着脸一步一步向苏眉儿靠近。
看出表叔异常的神色,她连退两步,一面环顾四周打算找些物事来阻挡刘三靠近的步伐。
可惜屋内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可用的物事。
苏眉儿心下惊慌,正要张口呼救,让邻里帮忙。却见刘三笑得狰狞,手里不知何事抓着一把尖锐的匕首,用力刺入她的胸口…
“啊——”苏眉儿疼得浑身颤抖,手脚正要挣扎,却被人牢牢抓住。
有人从身后将她用力圈住,却生怕伤了她,力度适中,让苏眉儿挣脱不得,却也不至于难受。
耳边有人贴着她,温柔地呢喃着:“眉儿,别怕,一会就好…忍忍,再忍一忍就行。”
苏眉儿听出那是任云的声音,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不禁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子,软软地靠着他。
这个人还在她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真好…
可是前一刻,刘三用匕首刺入她胸口的痛楚仍在。苏眉儿不知是因为那没有消失的疼痛,还是因为害怕,紧紧揪住任云的手腕,含糊地低声叫唤:“表叔,不要…我疼,眉儿很疼…娘亲,眉儿疼…”
她的声音很轻,几近听不清楚。
只是以任云的耳力,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目光骤然变得森冷。
他淡淡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天一,后者领会任云的意思,行礼后悄声退了出去。
任云继续搂着苏眉儿,轻柔地安抚着,眼底尽是怜爱与懊恼,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冷意从来不曾出现过。
任云一大早离开,确实是有避着苏眉儿的意思。
虽然她的话满是破绽,只是刘三与苏眉儿的关系的确比他想象中要紧密。
毕竟苏眉儿只得刘家的事太多,让人无法怀疑两家曾是多么的亲近。
若果因此而订了娃娃亲,旁人并不会感到丝毫诧异。
任云一方面将刘三一查再查,一方面心绪纷乱,烦躁不安。
自从早上出门后,这样烦乱的感觉便一直跟随着他。
直到天二来禀报,苏眉儿出门不久便不见了,后来却出现在刘家。
任云顾不上责罚天二,匆匆赶去刘家,看见的便是苏眉儿最后落井的身影。那瘦弱的人儿消失前无助的神色,让他的心不由揪紧。
好不容易跳下井把人救上来,却已是断了气。
正当他要把刘三一剑刺死,以消心头之恨时,那位主持大师却匆忙赶来阻止了任云。
还道苏眉儿仍有救,让他别忙着报仇雪恨,免得沾了血气,反倒毁了这点生机。
任云抱着苏眉儿,满身的戾气扑向主持,却见他手里捻着佛珠,丝毫不惧,满目祥和之气。
而今也没别的法子,他只能按照主持的吩咐,把苏眉儿送回了任府。
可是一日一夜,苏眉儿虽然又有了呼吸,却高烧不退,始终说着梦话,似乎陷入了梦魇中不愿醒来。
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任云恨不得把刘三扒皮拆骨。
只是主持所言,若刘三死了,这罪孽便落在苏眉儿身上,她怕是要活不成了。
任云无法,只能让天一给刘三伤筋动骨,让他吃吃苦头好让心底的怒气稍微平息。
殊不知在地牢被吊在半空中,还被天一手中带着刺勾的鞭子抽得死去活来的刘三也是满腹委屈。他虽然在桃源镇作恶,也不过是小偷小摸,偶尔调戏路边的小姑娘,去赌坊玩几把,最多在市集上白吃不给钱,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之前被人打了一顿不说,回头又给抓来,在这不清楚外面白天黑夜的地方深受折磨。
不给吃喝,一时兴起就过来抽他一顿鞭子,却不给他一个痛快。
这人抽鞭子的技术极好,刘三的上身没有皮开肉绽,更不见血肉模糊,不过是多了十几道红印子。只是疼痛却加倍,让他苦不堪言。
每道鞭子像是有了灵性,只往那十几道的印子上抽,伤上加伤,疼上加疼,愣是让刘三痛得半死不活,却又晕不过去,生生受着这痛苦…
他心底默默流泪,以后若是有机会出去,凡是姓苏的小娘子,自己还是有多远离多远的好,免得受了池鱼之殃,没占便宜,反而一再倒霉。
刘三的痛苦苏眉儿丝毫不知,经过一夜,她的高烧终于退了,在昏沉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便是任云满脸担忧的神色,感觉到他有力的臂弯紧紧搂着自己,苏眉儿心底一阵轻松,似乎一下子离那番噩梦很远、很远…
“眉儿好些了么?”任云见她呆呆的神情,焦急地问道。
苏眉儿摇头,表示她已经好多了。
伸手抓住任云的手臂,试图做起来。却在瞄见自己的手时,不禁一脸震惊。
她的手明显小了许多,低下头,不仅身板更瘦小,还能发现自己的个头矮了。
苏眉儿愕然地转向床榻斜对面的镜子,里面的人与她原先的相貌无异,却要稚嫩了许多。
她抬手摸索了一会,尽管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接受事实。
若苏眉儿没猜错,她此番模样,分明是自己十三、四岁时的样子!
完满
“我、我…”苏眉儿惊慌地抓着任云的衣袖,急切地指向对面的镜子,一脸愕然。
任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掖了掖被子,柔声道:“眉儿莫要慌,主持大师费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将你救回来。”
苏眉儿想到之前被刘三刺入胸口的匕首,不由伸手抚上胸口,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宽大的衣裙,应该是她之前穿的,松松垮垮,苏眉儿低头一睇,并未瞧见伤口。
她皱眉纳闷,莫非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苏眉儿转过头,低声问道:“公子,如今是何年何月?”
即便任云的相貌年纪没有丁点变化,她还是有些不信,自己仍是留在了十年前。
任云看着她,没有迟疑地答了。
的确还是十年前,苏眉儿愣愣地坐在榻上,后背仍是抵着他的胸口:“大师救了我,于是我变小了?”
除了这个可能,她再也想不到其他。
任云点头:“这事说来话长,眉儿跌入井里时,任府内的那个女童亦断了气。”
“什么!”十年前的苏眉儿也死了?
她不可置信,瞪大眼望向任云:“这断不可能,究竟是怎么死的?”
“眉儿离开后,她便高烧不退,而后面色青白。管家立刻请了郎中,只是赶到时,那女童已然没了气息。”任云看着她,轻轻叹气:“恰好那时眉儿落入井里,捞起来时亦断了气。”
“大师便作了主,将你送回任府,放在了那女童身边。”
苏眉儿听得越发诡异,这主持不知什么来头,最后竟然救活了她,不由有点胆战心惊。
任云继续道:“大师不让旁人进屋,只你与女童两人平躺在床榻上,他一人入内。约莫一个时辰,大师推门而出,这榻上便只余下眉儿一人,且有了气息。”
他也感到不可思议,喃喃道:“神鬼之说在下向来不信,只是看见年纪比之前要年幼的眉儿,却不得不信。”
“眉儿还活着,总归是好事…”任云从身后圈着她,在苏眉儿耳边低声呢喃。
苏眉儿看着自己缩小的身板,有点哭笑不得。
“的确,总算还活着…大师究竟是什么人,又还说了什么?”
任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大师曾言,眉儿所担忧的事已成过去,不必再想。命数尽数改变,血光之灾却是报应在眉儿的头上,往后也不必心慌。”
闻言,苏眉儿眼神躲闪,晓得他是知道了之前的事,不吭声了。
任云却也没有大声呵斥她,只用力揽着苏眉儿的腰身,无奈道:“眉儿终究是不信我,这才会把所有事揽在自己的肩头。”
“不,其实我…”苏眉儿扭过头,想要辩解,却被他打断了。
“我明白的,眉儿只是一个人太久了,所以变得不能也不敢依赖别人。”
任云眉间渐渐变得柔和,下巴有些胡渣,蹭在她的颈侧有阵麻麻的刺疼:“没关系,往后有了我,眉儿可以过得更舒心,更肆无忌惮一些。”
苏眉儿垂着头,眨巴着眼,只觉有点烫有点酸,嘴里却泛着甜。
含糊的“嗯”了一声,她放松身子,紧紧贴在任云的胸前,只觉浑身被一股暖意包围。
自从十年前爹娘相继去世,苏眉儿有多久没有这样毫无芥蒂地依靠别人了?
她记不清,却也不愿再去想,只静静地靠着任云,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任云单手托起苏眉儿的脸颊,俯身在她唇上一吻,只是看见她的小身板时,神色颇为尴尬地停住了。
苏眉儿比以前更加瘦小,虽然乌黑的双眼与往日无异,可是任云抱着这样的她,只觉得下不了手。
睇着他难得窘迫的面色,苏眉儿“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任公子,奴家以后只能做你的妹妹,不能做你的妻了。”
“谁说的,”任云手臂一紧,轻轻松松地把她抱在腿上,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老夫少妻也不是不多见,没见知府的小妾今年才跟眉儿同岁,已经是孩子的娘亲了。”
苏眉儿脸色僵了僵,想起之前“预知”了知府他今年定会有个白胖小子,显然已经应验了。
念及那尚未收回来的钱银,她不免有点蠢蠢欲动。
局促地干咳两声,苏眉儿板着脸,肃然道:“知府大人已是而立之年,那小妾却尚未及笄,确实急躁了一些。”
谁不知道知府急着有后,这才排除万难迎娶了这么个年幼的小妾…
她一想到知府那足以当小妾爹爹的年纪,就忍不住遍体生寒。
任云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禁不住一笑:“眉儿放心,在下与你也不过差了八个年头。等过上一年半载,在下也是当爹爹的时候了。”
苏眉儿被他这么一噎,悄悄从任云怀里往外挪,干笑道:“这事急不得,急不得啊…”
任云拍拍她的肩膀,宠溺一笑:“眉儿赶紧养好身子是正事,大师这会闭关修炼,一时半会不会出来,要不然我们得好好谢他。”
“大师能力如此不凡,莫非是修仙之人?”若不是就要成神仙的人,怎么能把断了气的她救回来?
任云微微一笑:“大师与在下的娘亲曾有些渊源,这才会出手相助。之前几回为难眉儿,也是有试探之意。大师从小便对在下亲厚,犹若亲属长辈,怕是担心眉儿会连累到在下。”
苏眉儿恍然:“那么,如今我这是过了大师那一关,让他满意了?”
她面上皱着脸,心里咬牙切齿。
这老主持也太难为人了,这会甚至让苏眉儿险些把小命也赔掉…
手臂一凉,苏眉儿低头瞥见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不禁一怔。
任云抚上那冰凉的玉镯,笑道:“此乃大师赠与眉儿的,有定魂之效。往后,即便你想要离开,怕也是走不了的。”
她怔怔地盯着玉镯,轻声问道:“公子,你都知道了?”
“大师向在下说了一些,却更想要听听眉儿的解释。”任云握住她的手,低声应道。
苏眉儿嗫嚅道:“我其实不是刻意瞒住你的,只是每次想要说,却被人打断。我怕会让你惹上祸事,这便一直不敢再开口。”
任云搂着她,叹道:“我明白的,眉儿不必自责。”
苏眉儿简略地将自己如何从十年后来到这里的事说了,至于表叔刘三将她卖给过往商贾的事,她面色有点尴尬,一句带过而已。
任云却听得暗暗心惊,思忖着给刘三的惩罚实在太轻了,居然如此苛待自己的侄女。
于是,地牢中的刘三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为的却是十年后的罪过——若他知晓,估计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穿越到十年之后狠狠打自己一巴掌。
这到底造的什么孽!
任云揽着她,为苏眉儿以后十年的生活有些难过,有些怜惜,更多的是想要从此刻起让她的苦难结束,过上更好更幸福的生活…
两人温存片刻,低声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渐黑。
天一在门外禀报,说是苏慕与丽娘服用大师的药后终于清醒过来。
苏眉儿喜不胜收,急忙下了床榻,顾不上披上外袍,跌跌撞撞地便跑了出去。
任云无奈地跟在后头,将披肩裹上她的肩头,带着苏眉儿往厢房走去。
她忙不迭地踏入房门,望见爹娘恍惚的神色,放慢了步伐,有些不敢靠近。
他们看见的自己,与以前长大了许多,实乃古怪之事,不知会不会惧怕,会不会厌恶,会不会惊慌而不愿再认她…
苏眉儿心下有些忐忑,却被任云揽着肩头,缓步上前。
丽娘盯着她片刻,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惊喜道:“孩子他爹,这是眉儿么?”
苏慕也笑了:“没想到眉儿长那么大了,真是漂亮,跟你很是相似。”
听罢,丽娘的脸色闪过一丝羞赧,倚着他低下了头。
苏眉儿看着两人的互动,与之前大相径庭,不由疑惑地看向了身边的任云。
他凑过来,小声解释道;“大师曾说,这药虽能根除两人体内的毒素,却还是会磨灭掉一段记忆。”
她心下一跳,显然爹娘已经忘记了这些日子里跟着张老大做生意的事。
苏眉儿双眼一热,胸口有一股喜悦汹涌而上。
爹娘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真好…
苏慕看着苏眉儿跟任云亲昵地牵着手站在一起,朝丽娘一笑:“女儿大了,这么快便找到了良人。”
丽娘睇着任云,打量一番后满意一笑:“女大十八变,也该是时候给眉儿定亲了。”
说罢,苏慕憨厚一笑,问:“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