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坪的眼睛瞬间瞪大,原本的无辜的神情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丝怆然。
陈自谨无所谓地笑笑,手略微一移,扣动了扳机——
“啊——”张小坪条件反应的悲惨的嚎叫声只持了一秒,他便死死地咬破了嘴唇,垂下了头。
手臂上伤口的血如自来水一样喷了出来。
黑龙额上的青筋一跳,手上的枪登时对准了陈自谨。
陈自谨将枪顶住了张小坪,挑起一抹艳丽的冷笑。
对面男人的脸色的肌肉都已经有些抽搐,陈自谨仔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心里估算着他还能撑多久。
杜义身后跟跟林定强,黎刚和阿宇带着几位兄弟,迅速地拢了陈自谨的身旁。
黑龙却扯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阴骘的目光望向了大门处。
陈自谨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重阳,强自镇定的神情,她的美丽的脑袋上,顶着一把银亮亮的枪。
陈自谨心头一凉,眼睛里一片血红。
“重阳!”杜义震惊的语气:“我不是让大狗送你出去了吗?你他妈跑回来找死啊!”
重阳抽泣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放心,我也不知道纪榆,纪榆是……”
杜义厌恶地看纪榆一眼,只冷冷地说:“我给过你机会了,纪榆,我给过路你选,你是自己要做条吃里爬外的贱狗,既然这样,你就别他妈的怪我不讲情分了。”
陈自谨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纪榆是义云最早的兄弟,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没想到——
林定强已经控制不住:“我操你的妈的纪榆!我就说三少让我盯张小坪盯这么紧,他怎么还有可能在我眼底下使诈,原来你们两个一个做幌子一个办事,义哥那里对不住你了,你他妈这么孬种!”
纪榆有些恼羞成怒:“少废话,免得我一激动,在谢小姐美丽的脑袋上开一枪,这脑袋,可就开花了——”
“纪榆,你他妈有种试试看,义云有的是手段对付背叛者,只怕你爬着回来求我让你死。”杜义冷锐狠戾的视线,仿佛将他的身上射穿了洞。
纪榆强自镇定着拖住了手上的人,眼光却飘向了黑龙。
黑龙如同夜枭一般冷笑了几声,才说:“想要谢小姐很简单,一命换一命,很公平的交易。”
杜义脸上伤了道口子,血流过了面颊,显得有些可怖,只是神情还是镇定的,皱皱眉头思索了一下。
陈自谨已经开口:“好,张小坪给你,把女人放了,妈的一个道上混的挟持一个女人,真他妈没种。”
黑龙犹豫了一秒,又望了望杜义,才答:“张小坪命不值钱,你过来,谢小姐回去,不管是义云的还是江海的三少,陈自谨,都是值得大价钱的。”
陈自谨很快地答:“可以,让重阳过来,先放人。”
“阿谨,不准去!”杜义仅仅是凭着本能,如同受伤的野兽地嘶吼了一声,身后的黎刚死死拽住了他。
纪榆拖着重阳走了过来,黑龙冷冷地喊了一声:“陈先生,我是讲信用的人,放下枪,走过来,谢小姐就是安全的。”
金属的枪支掉落地面的声音,陈自谨一手扼住了张小坪的咽喉,另一只手摊开,两人朝着黑龙缓慢地走了过去。
黑龙使了个眼色,重阳被猛然一推,有些神情呆滞地跌到地上,阿宇扶起了她。
陈自谨赤|裸着双手,镇定如恒星的目光,缓缓地走到了黑龙的面前。
杜义目光只跟随着陈自谨的一举一动。
他静默地立在这一堆混乱的人群和血污中。
他也静默地立在这一堆混乱的血污和人群中。
杜义看着陈自谨,陈自谨的目光却飘了空,空虚地落在了不知何处。
时间静默得成了煎熬。
黑龙得意地笑笑:“杜老大,不用等着救兵了,我外头的兄弟会帮你解决的,至于你,只要你义云归顺我黑龙帮,以杜老大的能力和影响力,我黑龙自然不会怠慢你。”
杜义黑发散落额头,血流覆面,慢慢地浮起了一个幽冷的笑:“你别他妈做梦了,你自己听听外面,你的人还有个屁动静。”
黑龙脸色一变,朝着外头喊一了声,没人回应。
门开了,义云的老高进来,对着杜义比了比手势。
黑龙朝身后的人喝了一声:“你他妈不是说今晚上义云的人都被调开了吗?”
男人战战兢兢地答:“是小坪哥说的……”
张小坪被陈自谨拖着,张大了眼望了望杜义,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杜义讥诮地笑笑:“黑老大,怎么样,我的反离间计不错吧。”
陈自谨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早知道杜义有这手留着,自己也就犯不着把自己卖给了江海。
“是吗,”黑龙下巴点了点被黑压压的枪管团团围住的男人:“别忘记了,你心里疼着爱着的三少,只要我一出声,可就要变成马蜂窝了呢。”
杜义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感觉到嘴唇处传来的血腥,用尽了最大的努力,极力控制着自己,不看陈自谨。
他怕自己失去冷静。
以前阿谨一直说他莽撞,但他不知道,只要是牵扯到他,他怎么还能冷静。
他一定要不失方寸,才能和黑龙谈条件。
杜义沉下了声音,看也不看一眼陈自谨,只冷冷地说:“黑老大你大概消息不太灵光,你手上的人,如今已经和义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他是死是活,又关我什么事?”
杜义眼里是阴毒的光:“你他妈的带人踩到我底盘上来了,我杜义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义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道上混?”
黑龙只觉得后脊梁中丝丝的凉意串过。
杜义冷酷地伫立,如同浴血的修罗:“老黑,你今晚和义云的梁子,他妈的是结定了,如果你想再摊上一个江海,你就试试啊,你不用你那猪脑想想——三少是在你手上的,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江海找的是,可不是我——江海断刀门的手段,我想黑老大大概也很想见识一下吧。”
陈自谨撇撇嘴角笑了,阿义不错嘛,长进了。
大厅中,黑龙只剩下了数十人,被义云的人团团围住。
黑龙进退维艰,脑子里拼命思索着方法,一头的汗。
纪榆悄悄地走到了陈自谨的身旁,手上的枪握紧,在一旁微微讥讽说:“义云果然是翻脸不认人,三少,枉你为他卖命这么多年,连润叔的死,他都没帮你报仇,到头来,还不是这般下场。”
他说得很小声,陈自谨却瞬然转过了身:“你什么意思?”
纪榆只说:“杜义,你敢说你没有查出谁是背后指使的人?你他妈装模作样杀了几个人,也只怪三少那时候病糊涂了,要不怎么被你糊弄过去!”
陈自谨当时亦觉得有些起疑,但那时自己已心力交瘁,他只知道自己信任杜义,便完全交由了他处理。
陈自谨看了一眼杜义。
杜义失去了几分冷静,枪对准着纪榆,怒气冲冲地喝了一句:“纪榆,你少他妈血口喷人!”
黑龙脸色镇静了一些,眼望着俩人猜忌横生,抄着手笑了笑。
纪榆瞟了一眼陈自谨手边的张小坪,刻意压低了声音对陈自谨说:“这事说起来还是小坪的功劳,嘿嘿,若没有小坪通风报信,兄弟们还真不容易找着你们接货的地儿。”
“纪榆!”黑龙听着听着,忽然开口训斥了一声,望向了陈自谨手上的动作。
陈自谨双手扼紧了张小坪的咽喉,眼睛已经发红,眼里是孤绝的野兽一般的怒火,他咬牙:“张小坪,你他妈怎么就那么毒!”
杜义急急地劝:“阿谨,你冷静一点!”
陈自谨冷冷地看了一眼杜义焦急的样子,手上加中了力道,张小坪脸色发青,眼球向上翻白,破碎的音调呻吟出来。
杜义只说:“他有错也是大坪的弟弟,我们当初答应过大坪的!”
陈自谨脑中浮现起了润叔惨死的脸,绝望地闭了闭眼:“大不了赔我这条命给大坪!我今天他妈的就是要杀了他!”
杜义就要冲了过来:“陈自谨,我不准!你冷静一点,人死了再也不能挽回!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人的情绪都已经有些失控,陈自谨一瞬间分了神,黑龙却像等好了那一秒的分神,冲了过来将陈自谨手的人劈手抢了上来。
人脑中最快速的反应中的那零点零一秒的瞬间,陈自谨从腰间亮起了一柄银亮的枪。


(五十五)

砰!
砰砰砰!
枪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混乱的大厅中,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这枪声或是瞬间的变故震住了,一时鸦雀无声。
血。
血色漂浮。
血光弥漫了人眼。
纪榆瞪大了眼,扭曲诡异的脸,缓慢地倒下。
张小坪浑身沾满了血,倒在了黑龙的怀中。
黑龙阴郁的脸上竟然带了一丝隐秘的担忧,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脸。
陈自谨的手上的数发子弹,在最后一秒,低了几公分,射入了张小坪的腿间。
他的身体已经没有感觉,只怔怔地望着自己手腕上的血洞,愣了几秒,才抬起头,望了望杜义。
杜义手上的枪还是指着他的方向,却仿佛见了鬼一般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杜义,呵,杜义,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你的枪,居然是指向我的。
可是——
心好痛,枪都开了,你他妈为什么要露出那样伤心欲绝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已经决意要离开你了么。
我已经要去非洲,我对不起西媛,即使我不爱她,但至少我可以试试看——
杜义,我、已、经、不、爱、你、了。
阿义,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恐慌哀恸的神情,原来你也会害怕的么,你的脸都扭曲了,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到你的眼里有泪——
心脏麻痹的痛楚感终于缓慢地传来,陈自谨余光中,看到黑龙手上的枪,轻轻飘出的最后一缕硝烟。
痛楚的感觉慢慢地加剧,渐渐蔓延到了全身,他只觉得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真的……很累……
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起来,恍惚中,有人喊——
“自谨!”盛凯冲了进来,只看到了这心惊胆战的一幕,陈自谨胸前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他的的表情仍旧是从容的,只是脸上白得透出了灰,而身体,正缓慢地倒下。
渐渐没有力气了……陈自谨勉强地抬起了眼敛,杜义的脸已经看不太清楚,他只是静静地望了一眼那个模糊的样子,最后的心中,他感觉所有的爱恨如同凄厉的风声呼啸着席卷而过,而后,一片死寂。
门外涌入大批的面目不善的人群,将大厅包围了起来。
黑龙一瞬已反应了过来,一把拖起了陈自谨的身体,手上的枪指着他的头:“放我们走!”
“黑龙,你他妈放开他!”杜义已经近乎疯狂,同身旁拖住他的人撕扯着,身上伤口的血不断地滴落。
“你他妈放开他听到没有!他要死了,我让你全家给他陪葬!”杜义凄绝的喊声,回荡在黑压压的人群中。
黑龙身上打了个寒战。
他阴鸷的脸上是困兽之斗的绝望,哑着声音:“你他妈还让我不让我走?好啊,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好做伴!”
他一把扯起了男人的身体,一脚猛地踹了过去!
陈自谨死死地皱紧了眉,咬着牙,但还是没忍住,一口血就从口中呛了出来。
林定强心急,如当头棒喝一般:“义哥,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三少伤势更重——”
杜义看着他身上的血,只觉得自己的血,也已经流尽了。
他的指间几乎抠入了手掌中,咬牙吩咐:“让他们走!”
围拢着的人迅速地让开了路。
盛凯看着黑龙拖着陈自谨往前走,才仿佛惊醒过来:“杜义,你要疯了是吗,自谨在他们手上!”
杜义拿枪冷冷地指着他,隔着几步,阴冷的声音:“我知道你他妈的有最先进的私人医院,黑龙,只要三少活着,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你听着,只要三少死了,你们黑龙帮,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黑家的祖坟,我他妈也要掘起来晒晒太阳。”
黑龙押着陈自谨,嘿嘿冷笑一声:“放心,这么个宝贝人儿,我会好好招呼他的。”
大门前停着车。
杜义冲到了门前,用劲了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朝着男人喊:“陈自谨,我知道你恨我,你他妈活下去,活下去听到没有!活下去回来找我算帐!”
男人优美华丽的长长睫毛,垂在了眼下,那双清亮如星的眼眸,已经毫无生气地阖上。
杜义只觉得心脏被锐利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地绞过,眼睁睁地望着他单薄的身体,如同一张染满了血污的破布,被拖上了车。

“我操你妈的杜义!”身后忽然有人扑过来,身体被撞倒,紧接着是拳头砸到了脸上,盛凯如同发狂一般地对他拳打脚踢。
“义哥!”身后的黎刚冲了过来,被杜义用眼神阻止。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渣!”盛凯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你伤他伤得还不够吗,你他妈就是要逼死他,逼死他你才甘心吗!”
“啊!你说啊,你现在舒心了吧!你现在他妈的爽死了吧!”
身上的伤口绽裂开来,血顿时流了一地,杜义闭上了眼,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是,他知道他混蛋,他妈的就是一个王八蛋,活该被打,如果这样,可以换回阿谨——身体早已麻木得没有了感觉,只剩下心痛得他发狂。
义云和江海近百人,眼睁睁地望着地上滚成一团的两个男人,俩人的表情都已陷入了疯狂。
杜义嘴角沁出了血丝,身上的一件衬衣已被扯开,露出了肩上,腹部,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皮肉都翻卷了起来,他只强自咬牙,脸上如同石化般冷固。
女子的哭泣声传来,重阳低低地哀求:“别打了……”
盛凯打到力气都散尽,杜义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拳头,冷冷地说:“打够没有?”
盛凯清明了几分,从他身上挪开来,坐到了一旁。
杜义强撑着缓慢地坐了起来,声音暗哑无力,却透着阴狠的坚定:“打够了清醒点,想办法救阿谨出来。”
盛凯张大了眼,一时也没了主意:“去哪里找黑龙?”
“我在张小坪身上装了追踪器,原本是打算跟着端了黑龙的老巢的,没想到现在……”杜义闭了眼,忍住了心底的酸,继续说:“如果他没有发现的话,找到他们躲在哪里不难。”杜义望了望跟着盛凯身后进来的男人:“断刀六,论道上的消息,没有谁比你更快了,如果你能帮下忙,我——”
那个男人脸上带了长长的一道伤疤,原本英俊的五官像被划过,显得有些狰狞,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放心,即使杜老大不开口,我也已经领了令,如今的三少的命,抵得过整个江海了。”
杜义无暇去考虑其他,挣扎摇晃着站了起来:“请到六爷到书房商议,其他的兄弟,我会让底下兄弟安顿好。”

西南方向近七百海里的一座孤岛上。
阴暗的地下室。
班驳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锈迹斑斑形状恐怖的刑具,地上散落着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骨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和血腥的气味,顶上的一盏昏暗的灯泡,微弱的光线,映出了角落里的一个蜷缩的人影。
走道上穿过面目可憎的男人,手上捧着一个盘子,边大声咒骂着一边跟身旁的人喊:“被打成这样,我看没也几天可活了,老大还叫我们送什么饭啊——”
脚下丝毫不停顿,踢了踢地上的一团血污中的身体:“喂!吃饭了!”
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喂!他妈的装死啊!”男人就要踹过去,被拉住了:“老大放了话了,不给死,你要把他弄死了,你这条贱命陪得起吗?”
男人停住了动作,扔下了盘子,朝一旁吐了口唾沫,走出了这地狱。
地上的男人微弱地睁开了眼,胸口还是剧烈地痛,身体如同撕裂一般,每块骨骼和筋络都仿佛断碎,他无神的眼望着暗无天日的潮湿的墙壁,又渐渐昏迷了过去。
大概是要死了吧……
他这一生,从未觉得自己离死神这样的近,仿佛他每一次闭上眼,都可以看到他在他的头上飘荡。
模糊的意识间,脑中却有个牵扯着的嘶哑绝望的声音恶狠狠地朝他喊,陈自谨,你他妈活下去!活下去听到没有!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那样不甘的愤怒和哀伤,一丝一丝地绑住了他的灵魂,即使身体已经不堪重创,却仍有一息残念,支撑着他又一次挣扎着醒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被冰冷的水泼过,男人只觉得浑身的伤口又再次绽开,他痛得醒了过来。
眼前是黑龙阴森森的笑:“很能撑嘛,不愧是三少,怎么样,我这里的兄弟招呼得你身上够舒坦吧?”
陈自谨嘴角轻微地挑起,倔强的眼如同闪烁的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黑龙看着他那轻蔑的笑,心头阵阵的恨涌过:“姓陈的,你别就以为你是什么干净东西,王孙富是我结拜兄弟,你他妈逼他死得脑浆涂地,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一样一手血!既然出来混了,命就是给老天爷的了,你家那司机是我的人杀的,我问你讨条命回来,你也别怪我——你他妈的那几枪,打得小坪——”
黑龙顿了声,眼中露出凶残的光,走过来一脚踩在陈自谨蜷缩的膝盖上,用力地践踏:“我他妈也让你试试那滋味!”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男人,几个人顿时大步走了过来,对着地上的人,凶狠地踢打起来。
黑龙在一旁抄着手,冷冷地吩咐:“别碰到他手术的伤口,我他妈还要留着他的命呢,只要有口气就成。”
陈自谨闭上眼,这具身体对痛的感觉几乎已经麻木,他清晰地感觉到骨骼碎裂的声音,肺部被尖锐的利物插入,他本能地将身体缩起来,口中的血沫一阵阵地涌出。
地下室的门被推开,一缕光线涌了进来,接着是慌张的声音:“黑哥,快过去,小坪哥不行了……”
黑龙猛然立起,朝门口冲了出去。
剩下的几人眼看着那具身体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象征性地随便踹了几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光线明亮的病房内凄厉的喊声不断地响起:“让我去死!谁准你们切了我腿的!狗日的医生,谁准你的!”
黑龙冲了进去,抱住了病床上不断挣扎着的人:“乖,别闹了,医生是救你的命,别他妈鬼哭狼嚎的跟死了爹似的——”
张小坪不断地挣扎哭闹,折腾了大半日,把黑龙折腾了个筋疲力尽,才终于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一个年轻的男孩巴结地笑笑:“小坪哥,醒了啊,我去喊黑哥。”
“不用喊他。”张小坪眼神涣散,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愣愣地望着窗外的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清醒了几分,对着房间里的男孩招招手:“小杰,你过来。”
他放低了声音:“哥问你,被龙哥抓来的那个人,现在关在那里?怎么样了?”


(五十六)

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
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传来,站在海边的别墅的跑道上的两个男人望着它缓缓降落,抽着烟说:“靠,黑哥不知道又运了什么东西来,还真打算在这住了不成。”
望了一会,身旁的男人却一拽他的肩膀往回跑:“我操,不是我们的人!”
然而已经来不及,两人只听到噗噗的两声轻响,身体便已经向前跌倒。
脸被一双强壮有力的手扭转,映入男人瞳孔的是一张被伤疤划过的狰狞的脸,充满了煞气,男人冷冷地说:“被你们老大抓来的人关在那里?”
地上的男人嘴巴动了动,后边的却忽然有声音大喊:“六爷小心!”
断刀六迅捷地朝地上一滚,那男人手上枪砰地一声朝半空放响。
杜义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朝后头喊:“惊动人了,马上行动!”
断刀六一脚踢开了地上的人,带了盛凯及一行人,快速地朝屋子的后头冲去:“我找人!你拖着黑龙!照计划汇合!”
别墅的前方传来了剧烈的枪声,人群喧嚣慌乱成一团,断刀六身旁是盛凯,他们快速地翻遍了整个屋子后的无数个房间,也不见有陈自谨的身影。
抓了几个人来问,也是一问三不知。
看来黑龙狡诈得很,底下的人为他卖命,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盛凯急得一头都是汗,恨恨地骂fuck,脚下却一秒也不停。
楼梯的转角处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跑来,见到他们也不闪躲,盛凯冲了过去,手上的枪一顶,男孩哭丧着脸,只喊:“别杀我,别杀我!”
他放低了声音,牙齿嗑着嘴唇似是怕得要命,说:“我……我带你们去找他……”
盛凯眯起了眼,说:“你说什么?”
断刀六已经冲了上来:“你说的是谁?”
“老大抓来的人……我知道他在那里……你们千万别说是我说的……”男孩已经要哭了出来。
“在哪里?”断刀六一把扯起了他的衣,拖着他就往前走。
“在地下室,右转,花园里有条道。”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跟着我走, 你要是骗老子,也可以挡挡子弹。”男人脸上的刀疤狰狞地动了动:“过来!”
一行人迅速地冲了过去。
数颗子弹解决掉了门前惊惶的几个人,盛凯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看到了地上蜷缩着的那团血肉模糊的人影,一瞬间,呼吸都几乎被夺去。
断刀六手上一松,那男孩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没踪。
盛凯走了几步,腿一软,跪了下来,他只觉得眼角酸楚,喉咙哽得紧,他似是怕惊扰了他,颤抖着轻轻地喊:“自谨?”
断刀六眉头皱得死紧,上前去探了探他的脉搏,迅速地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裹住了他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把抱了起来,朝着盛凯冷冷地喝:“你来断后,我们马上离开!”
盛凯站了起来,跟着他冲了出去,带着哭腔喊:“他没有死,是不是?”
断刀六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他妈再废话,还不快走!”

断刀六绕出了地下室,小心地沿着别墅的墙跟,朝直升机跑去。
别墅里的爆炸声和枪声不断地传来。
盛凯带着人护在周围,吩咐了旁边的一个男人:“去跟杜老大打个信号,让他撤了。”
男人点了点头,翻过了别墅的栏杆,跑了进去。
碧绿的草地上,直升级隐隐在望。
断刀六转出了繁盛的花园,脚步却忽然一顿。
盛凯抬起头,看到别墅铺满洁白的大理石的台阶上,黑龙阴沉地伫立。
断刀六神情一凝,立在他身后盛凯手上的枪已经举起。
黑龙顺着台阶一滚,同时,台阶上的几个男人射出了子弹。
断刀六顾忌着手上的陈自谨,侧过了身体闪到了盛凯的后面,盛凯领着几人闪到了台阶旁,震耳欲聋的子弹声不断地响起。
忽然,别墅内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黑龙愣了一秒,手上骤然中了一枪。
别墅的后门被大力的冲撞开,杜义一身都是血,冲了出来,喊:“盛凯!”
盛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已经撑着高大的台阶的顶部的栏杆,敏捷地跳了下去。
杜义一眼就看到了断刀六手上抱着人,眼中是猝然的惊喜和悲痛,几乎令他站立不稳。
断刀六却扬声喊:“后面!”
老黑的人已经围拢了上来,杜义只一把扯住了盛凯:“我来断后!快点送他回去!”
一群人迅速地朝草地外冲去。
杜义带着义云的人留在了最后,杀红了眼一般,不断有人哀嚎着倒下。
在混战中,杜义感觉背上尖利的刺痛感传来,巨大的冲击力,他朝前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倒。
身旁的黎刚撑住了他,嘶哑了声音喊:“义哥,怎么样!”
杜义稳住了一步,瞬间就转头,手上一扬,黑龙得意的笑刚刚在脸上闪了几秒,忽然就痛苦地捂住胸前,身体向后仰了下去。
身后的几人顿时有些慌乱,只听见黑龙怒吼:“给老子追!别让人跑了!”
直升机螺旋桨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梯子已经放了下来。
杜义失血过多,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然后脊背仍挺得笔直,咬牙稳住脚步朝前跑去。
他赶上了前头的人。
断刀六一脚踏上了舷梯,看一眼陈自谨,他居然清醒了过来,微弱地半睁着眼,轻微地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断刀六哑着嗓子说:“三少,安全了,你撑一下,马上送你去医院。”
陈自谨靠在他的手臂上,他忽然用力地睁开了眼,嘶哑着吐出了一个字:“危……”
几乎是一瞬间,机关枪突突的声音已经钝重地撕破了他们的耳膜。
杜义大声地吼着:“趴下!”
自己却站了起来,奋力地朝着前面的人跑过去。
断刀六手上有个人,反应终是不及,身体一阵震动,跪在了地上。
陈自谨的身体被摔在了舷梯上。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杜义一跃而起,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几乎是同时,扑在了陈自谨的身上。

枪声停止了。
黎刚伏在地上,看着躲在别墅前握着枪的男人暴裂的头颅,冷酷地收起了手上的枪。
趴在地上的人马上站起,训练有素地持枪围靠在了旋梯前。
黎刚冲到到了飞机前,却惊骇得失去了所有的镇静,他拨开了前头的人:“义哥!”
杜义后背上一排的弹孔,后脑上血不断地涌出。
他的手,却轻轻地握紧了身下护着的男人的手。
黎刚颤抖着,边挤上去边喊:“义哥!你怎么样了!”
杜义强自硬撑着,抬抬头示意黎刚靠近,低低地吩咐:“如果我、我有什么事,遗嘱已经立好。”
他声音微弱了下去:“后面的事,你、你跟阿定商量着做吧……记得……照顾好手下的弟兄们就……”
他口中呛出了大口的血,眼中的光涣散了几分。
黎刚拼命地点头,说:“义哥,我知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杜义松了口气,头垂了下去,意识渐渐地流失。
他还是皱紧眉头,更深地靠紧了怀中的人,却一阵阵心慌。
阿谨,为什么你的手,这么的凉——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你,是我一直伤害你——
他最后的意识里,怀里男人冰凉的手腕间,缠着的厚厚纱布,他已经触不到他脉搏的跳动。
阿谨,如果今生我来不及陪你走完,那么来生,再让我遇到你——
从十七岁那个初秋的九月开始,我下辈子,绝对不会再错过你一分一秒。
他的鼻尖触到了他脖子上发根,你身上都是我的印记,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
阿谨,我爱你。
杜义脸上都是血,映着脸上更是苍白得恐怖。
他的双眼缓慢地合上,渐渐昏迷了过去,嘴角露出了一丝安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