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兀自出神,有个男人忽然走到我旁边,出声道:“李小姐?”
我思绪被打断了,只好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来人身量中等,穿得考究的花哨西装,我有点眼熟,这是家里开高尔夫球场的,名字记不住了,是斯定中以前的那群狐朋狗友。
我客气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的敷衍意思很明显了。
谁知下一刻,那位高尔夫球场公子拉开了凳子,潇洒倜傥地翘起腿,轻佻地说了一句:“你跟定中离婚这事儿,怎么大家都不知道?”
十五分钟之后,我跟斯成从顶楼的餐厅下来。
方才在餐厅里的一场吵闹过去,在电梯里我有点沉默,斯成有点担心地望了我一眼,默默地握住我的手:“不要不高兴,嗯?”
我知道,以后这种难听的话和场面,我们会见得会更多。
我摇摇头,跟他说:“我们去书店吧,我要去探望小语,给她带点书,你给我点建议。”
人生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我才不跟路边一两只乱吠叫的狗计较。
斯成难得好脾气地答应:“好。”
结果我们在书店逗留了一个小时,挑选了一堆书,还给艾米买了好几本五彩六色的卡片,然后我们去喝了几杯茶,书店里宁静而平和的气氛让我们完全放松了下来,我们坐在临窗的座位,望着街道外的一张张快活的笑脸。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期间斯成中间还接了几个电话,银山中心的运营管理是斯定文在负责,因此他也没有多干涉,只直接说:“按照上周会议指示做好安全工作,其他具体工作吩咐anita转给副总处理。”
我们从书店离开回家时,正好是凌晨时分。
我们驾车驶离银山中心,在驶出核心商圈时候,遥遥的春漾里大道,我们车子远远的背后,人潮开始欢呼呐喊,新年钟声即将敲响,广场周围的气氛进入了最□□,几十幢高耸到天际的摩天大楼,用灯光联合变幻出的一阵又一阵的奇妙光彩,伴随着人群的阵阵潮水般涌来的欢呼声。
绝世盛景,繁华都会,狂欢人潮,然后远远的背后人群传来倒数声。
街面两边的车也停了,年轻人从车子里跑出来,跳到人行道上尖叫。
烟火升起的时候,斯成将车停到了辅路上。
绚丽的烟火照亮了半边的夜空,外面的人都在驻足,观望,拥抱,我们车里还是安静的。
斯成将一个黑色的袋子递给我:“打开看看。”
我打开长方形的黑色盒子,里边是一条华美的项链,铂金四爪镶嵌极致工艺,酒红和森林绿的宝石交相辉映,我拿起来晃了一下,光华闪烁,像玩具似的。
斯成说:“新年快乐,我知道你不爱首饰,但我好像没有正式送过你一份礼物。”
我的确是不太爱佩戴首饰,全身上下项链戒指珠宝都没有,戴着的唯一值钱的饰品是我参加工作时候,妈妈送给我的一只卡地亚的手表,这款项链明显不适合日常佩戴,但斯成心思我懂,他买着让我玩儿。
斯成很少给我买这些,他在纽约遇到我的时候,可能是见我当时境况太可怜,顺手给过我一张卡,但我一直收藏在行李箱的最深处,一次也没用过,后来他经常来往旧金山,我就用它来打点他的日常事务。
他每次都说,要零花钱随意支取,我回国之后没有用过,但我看过,上面的金额不小,而且每个月都在增加。
我收如此贵重的礼物,不知如何反应,还有点拘谨地说:“谢谢。”
斯成看了我一眼,手撑在方向盘上,懒懒地说了一句:“千金难买一笑啊。”
我被他逗乐,抓住项链凑过去亲他:“love you。”
他眼底有明明灭灭的笑意,车窗外有的烟火的影子,我们在新一年的凌晨,在银山中心广场几街之外,在烟火下,在钟声中,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新年假日结束之后。
我去监狱探望邱小语。
案卷在新年之前就宣判了。
邱小语被判故意伤害罪,入狱服刑五年。
案子判决下来之后,她从市看守所转到了第一女子监狱,我给她送了一些书,然后告诉她,我找了孟宏辉的关系,然后拜托了一个领导跟学校求情,保留了她的学籍,这样如果她减刑或刑满出来,还可以拿到毕业证书。
她望着我,眼底涌出感激的泪水,但神色坚强,也许早从她相依为命的家人离开之后,生活的磨炼已经让她成熟得太快。
我听说欧宝升拖着点滴袋子倒流管子氧气瓶去看守所看过她。
据说她不肯见他。
晚上我被斯成召回斯家大宅吃饭。
我一走进大宅的前厅,艾米就扭动着小肥腿跑出来迎接我,望着我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口水泡。
太可爱了,我心都化了。
保姆跟在一旁哈哈大笑:“哎,小宝,慢点走!”
我抱住她,亲她脸颊,然后陪她在婴儿房,给她捏小手小脚,陪她看卡片认物品和颜色,摆弄她的各种玩具,每次陪小孩子时间都过得飞快,等到斯成从城里回来进来找我,他将艾米从我手中接过,亲了亲递给了保姆,然后说:“斯太太让你过去,吃饭了。”
斯定文一家回娘家了,斯定中出去会友,饭桌上只有我跟斯成陪着斯太太吃饭,正好斯成的生日准备到了,斯太太问他一些筹备的事宜。
以前斯成的生日,他从来都不会待在家里,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所以他生日那天,老爷子面上不说什么,但其实心底也牵挂他,老爷子不高兴,他的生日斯太太自然是不记得的,有一年两年斯太太还不明所以,莫名被当天心情低落的老爷子呵斥一两句,忽然自己明白了过来,抹着眼泪回房间了,晚饭都不出来吃。
大概是斯成料想到自己在家里,终究是要面对这些不愉快,所以干脆也不回来了。
但如今不一样了,斯成是继承家业的宗族长子,按照家族里的规矩,像以前老爷子的生日,年年都是要大办的。
每一次斯家大宅办生日会,官洲老家宗族里的长辈,也要上来聚聚的。
斯成只能遵循传统,但也的确分不出精力来管这种小事,便一切交由斯太太主持操办。
等到一顿饭大家都差不多吃完,斯成忽然说:“斯太太,我跟你说一件事。”
斯太太搁下筷子,不知所以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斯成低咳一声,语气有点郑重认真:“是我的私事。”
斯成又转头随意吩咐我说:“葭豫,你去陪艾米玩玩。”
我点了点头,推开椅子要起身。
斯太太望了斯成一眼,又望了我一眼,忽然眼巴巴地开口说:“小豫儿,你留下行不行?”
我暗自好笑,斯太太竟然如此怕他。
我又坐了下来。
斯成的姿势也没变,背靠在椅子上,手撑在旁边的椅背上,人显得潇洒而懒散,只是要说话之前,转了转眸光看了我一眼。
我瞬间已经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我心抖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斯成已经淡淡地开口:“我跟豫儿,打算在一起,定中也知道这件事。”
斯太太手动了一下,却骤然碰到手边的一只青花瓷碗,哐当一声,差点没跌下桌。
斯太太赶紧扶住了碗,然后看我一眼:“小豫儿,你是当真?”
我只好点了点头。
我知道,以前一直以来,斯太太还能假装蒙在鼓里,如今被斯成直接骤然戳破,她也有点慌慌张张的,她叹了口气:“你们——这是!”
斯成语调诚恳地补了一句:“希望你理解。”
斯太太哆哆嗦嗦地说:“这,大少,定中和小豫儿没这姻缘,我也不是反对你们,可是,你们这名誉影响,我怎么跟家里的人交待……这怎么办……”
斯成早已做好打算:“我们来处理,我们只在一起,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暂时不需要处理宗族和银山的影响。”
斯成强调了一句:“我来处理这个,不需要您费心。”
斯太太神色终于缓和,找回了一缕浮丝般的笑容,话说得零零落落的:“我也是不放心你们,你爸爸一直让替他好好照顾好孩子,你也不在家里住,最近身体也不好,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小豫儿倒一直是个贴心懂事的,能有个人照顾,也是好的……”
斯成说:“谢谢您。”
斯定中从外面吹着口哨回来,谷叔在餐厅外面挡住他:“定中少爷,你暂且等等……”
“等什么,我饿死了,外面没吃——”斯定中一边说话一边推开谷叔闯了进来,我们三个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情绪的波动,大约都有点面色不虞,转过头齐齐地望着他。
斯定中左看看右看看,纳闷地说:“妈,这怎么回事?”
斯成握住我的手,要起身站起来。
我不动,想要挣开。
斯成回头,不轻不重地望了我一眼。
目光幽深端凝,带着严肃的警告,我不敢挣扎了。
他拖住我的手,从斯定中面前,我们两个施施然地走出了饭厅。
“小豫儿。”外面的佣人阿芬在叫我。
我在屋里应了一声:“怎么了?”
艾米在玩她的玩具小马,听到立刻转头看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咿呀了一声,她已经认得家里人喊我的名字。
我只好捏了捏她脸颊,走了出去,躲在艾米的房间里,其实是有点不愿见人。
斯成今天过生日,说是过生日,其实累得要命,家族里亲戚一大堆,以前他从不应酬这些人,现在不行了,这是责任。
阿芬神秘兮兮地说:“大少跟四伯爷吵起来了,斯太太吩咐来找你。”
我想了一下,连四伯爷是谁都不认识,冷汗冒出来,只好跟着阿芬往大宅的茶厅走过去。
走到门口,就听到斯成的声音,大约在抽烟,含含糊糊地说:“四爷爷,离都离了。”
然后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又嘶哑又威严:“定中,你爸爸过身前,同意不同意?”
我瞬间记起了这个声音,我跟斯定中结婚了回官洲老家祭祖时候,跪在祖宗面前,就是他主持的仪式,妇女三从四德讲了一大通,我当时只能跪着低头聆听训诫,因此对这个声音记忆深刻。
斯定中遮遮掩掩地答:“爸爸不知道……”
那位老头子立刻激动地叫:“不知道那就是不同意!斯家娶媳妇,要是结了婚,那就绝没有离婚这件事情!”
斯定中低着头不敢出声了。
估计早先也被骂了一顿了。
斯成缓缓地开口,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平静:“您就少掺和小辈的事情吧。”
老头子估计也听出他语气不善了,气得颤巍巍的:“你是做大哥的,你父亲过世,将斯家本宅的家业都传给了你,定中是你小辈,你有责任看管他,怎可任得他如此妄意行事!”
斯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他的声音立刻强硬起来:“我要说,我不但同意定中离婚,我还要告诉您,葭豫是——”
我赶紧冲了进去,站在门口大声地喊了一句:“成哥哥!”
斯成闻声立刻回头,望到我站在门边,将到嘴边的话收住了。
一整个客厅里的人,斯家的各位叔伯堂兄弟,姑太太姑表太太,满屋子穿金戴银的,纷纷循着声音转过头来,座中那老头子竟然也还认得我:“定中,既然说都离了婚了,那怎么人还在斯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星河,谢谢最机智,谢谢jenny,谢谢飘飘。谢谢订阅的每一位兄弟。

☆、第86章 八六

斯成缓缓地开口,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平静:“您就少掺和小辈的事情吧。”
老头子估计也听出他语气不善了,气得颤巍巍的:“你是做大哥的,你父亲过世,将斯家本宅的家业都传给了你,定中是你小辈,你有责任看管他,怎可任得他如此妄意行事!”
斯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他的声音立刻强硬起来:“我要说,我不但同意定中离婚,我还要告诉您,葭豫是——”
我赶紧冲了进去,站在门口大声地喊了一句:“成哥哥!”
斯成闻声立刻回头,望到我站在门边,将到嘴边的话收住了。
一整个客厅里的人,斯家的各位叔伯堂兄弟,姑太太姑表太太,满屋子穿金戴银的,纷纷循着声音转过头来,座中那老头子竟然也还认得我:“定中,既然说都离了婚了,怎么还在斯家?”
斯定中也有点不高兴了:“爸爸从小就疼葭豫,她来吃顿饭怎么着了?”
老头子气鼓鼓地说:“于礼数不合!”
斯成环视了一圈座中的宾客,忽然开口说话,声音还是平静的,却带了十足的威严:“李葭豫,你过来,坐到我身边。”
这么多人看着,我永远不会拂他面子,我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冷静一点。”
斯太太这时从厨房出来,转眼看情势气氛完全不对,她不明所以,但也赶紧圆场:“四伯哥,您是……”
老头不依不饶,对着一屋子的亲戚大声地说:“依我看,他爸爸就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
斯成人仍在靠在沙发里,但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我明白他这是真正动了气了,他客客气气地说:“四爷爷,我爸爸已经走了,您能不能留点口德?”
老头子大约在官洲老家嚣张了一辈子了,说出的话那可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当时要传宗继祖,我就反对过,斯家谁是长子嫡孙,这还有得商量呢!怎知我这个侄儿,竟是不知道被哪个死鬼女人一辈子迷了心窍!”
斯成脸色彻底的白了,转而变得铁青,他抬手缓缓地在烟灰缸里熄了烟,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话,却是对着门外的斯家佣人,声音低沉而微弱,带着一种的掌控大权的独断:“来人,备车送四爷爷出去,我们本宅寒舍简陋,招待不起,请他回官洲老家去!”
谷叔一直守在门口听着吩咐,闻言立即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的,大少爷。”
谷叔背着手站在廊下,扬起声音大喊了一句:“老张,把车开过来,四伯要回去了!”
一个屋子的人一时都愣住了,竟然没有人敢开腔。
谷叔领着两个佣人进来,一左一右地围住了那老头,恭恭敬敬地垂手鞠了躬,却是恫疑虚喝
的架势:“四伯,您请。”
老头子气得胡子都在跳,哆嗦着站起来,忽然两眼一闭就厥了过去。
斯太太赶紧冲过去:“哎唷——”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架住他,他也没真的昏,就闭着眼瘫倒在椅子上,身边围了一群人,没过一分钟,老头子便唉声叹气的哼唧:“人心不古啊……我的鹤茂老弟若是活着,也是要被这逆子活活气死啊……”
斯定文走上前去,给他拍背:“四爷爷,您就消消气吧。”
一顿生日宴会活脱脱变成了一场闹剧。
斯太太过来小声地劝他:“大少,你们俩的事情,迟一点我再帮忙说说,你现在先把这场子圆了再说,这一大家子的人,难道要这么多人都看我们斯家本宅的笑话么……”
斯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眼巴巴地恳求着望着他。
他只好又看着斯太太,仍然气得不轻,双唇紧紧地抿着,委屈地点了点头。
最后斯定中和斯成两个人端茶给他赔礼道歉。
至于我,斯成坚持不让我跟斯家老家那群长辈接触,我依然好好地坐在斯家的主桌上,吃了一顿非常的痛苦的晚饭。
然后夜里九点多,大家告辞的告辞,凑圈打牌的打牌,斯成站在门口送完客,手扶着门框,弯腰按住了腿。
斯太太赶紧喊谷叔过来,然后说:“大少,怎么了?”
斯成对着要扶他的谷叔摆摆手,微微闭了闭眼喘了口气,才疲倦地说:“行了,大家都累,散了吧。”
他直起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斯太太得陪姑太太们打牌,返身上二进的院子的牌厅去了。
一走近东侧斯成的院子里,满桌繁华盛宴转眼瞬间就被抛在了身后,他的院落,永远是清清静静,屋檐前的小径上,一盏仿古宫灯亮着幽幽的冷光。
斯成进了院子,直接上了二楼。
我在一楼的茶厅,给他泡了杯茶,然后端上去,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撑住额头。
我将茶杯塞进他的手中,坐到了他的身边。
斯成缓缓地说:“今天下午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说?”
我也没料到局面会成那样,斯家那位长辈说出的话,跟拿刀子捅他又有什么分别,亏得他最后还忍了下来。
我好声好气地说:“那个时候,说出来不是火上浇油吗?”
斯成今天实在是被气得不轻,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一直纵容着他,才容得他越老越嚣张。”
我只好劝劝他:“终究是你们家的长辈,留点转圜余地。”
斯成恼恨地说:“你当时跟定中离婚时候,就不该躲躲藏藏。”
没想到他还在怨这件事,我也无可奈何:“你意思是我们应该宣告天下?”
斯成烦躁地说:“不要跟我顶嘴,葭豫。”
我语气放缓了:“我觉得可以先缓一缓,斯定中在家呢,多难堪啊。”
斯成一把心火真是烧得他自己都疯了,忍了整整一天,坏脾气发作起来,我看他恨不得将这屋子都砸了:“你跟他离了,这是事实,有什么难堪?”
我试图挽回一点他的理智:“我离了还出现在你们家,还跟你在一起,这才是问题的重点。”
斯成恨得眼睛都红了:“这么说,跟我在一起,才是让你难堪的地方?”
我也急了:“斯成,你不要故意曲解的我的意思。”
斯成将一个杯子甩在茶几上,倏地站了起来:“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就一直要没名没分地出现在我们家,任人羞辱?”
我咬着唇说:“当事人不是你,你当然不觉得难堪。”
斯成大声地骂道:“你怕什么?事情都敢做?还不敢说?”
我微弱地辩解:“我没有不要说,只是说不要在今天这个场面说……”
好吧,他气头上,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闭上眼无奈地抱住头,得,外头大闹一场回来还要继续吵架,累不累。
这时茶几上斯成的电话响。
他看一眼号码,无奈地接起来,声音还带了怒火:“喂,俊夫。”
吴俊夫在那头说了一句话。
斯成咬着牙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说话:“什么事?”
他对我比了个手势,自己进书房去了。
我在外面的沙发上,虚脱一般地倒下,躺了好久。
闭着眼听到斯成在隔壁书房,笔记本电脑开机的声音,压低了声音打电话的声音,键盘开始敲打的声音,然后偶尔一两句话传出来,低沉,专注,冷静,跟方才真是判若两人。
看来吴俊夫才是他的真爱啊。
我起身下楼去,晚上根本吃不饱,谷叔早吩咐了人将汤和夜宵温着留在厨房。
我喝了碗汤,吃了半碗银丝面,终于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我在厨房坐了一小会儿,打个盹,又醒了过来,才重新上楼去。
二楼的客厅依旧是方才的模样,斯成摔了的茶杯还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方才书房中的声响已经消失了,想来他的公事办完了,只是没见人下楼来,我走过去推开了门。
斯成正安安静静坐在办公桌后,头往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正静静地吸烟。
骤然看到我进来,他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然后抬手将烟按灭了。
我已经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清香。
等到我回过神来,人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我将那半截烟放在鼻尖闻了闻,那一瞬间,眼前是黑的,心是刺痛的,仿佛被一千颗尖锐的石头碾压而过。
他手边的抽屉里开着,还晾着半包烟,我疯了一般地抢过来,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踩碎。
斯成温情脉脉地望着我,神态有点奇异的舒适和放松,人也有点疲疲懒懒的,我知道这是吸烟之后的效果:“葭豫,不要这样。”
我看得更气,简直是伤心欲绝,我大声地呵斥他:“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斯成垂着眉头没有答话。
我怒火攻心,差点一口气都没吸上来:“你是疯了是吗,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你还继续吸?!”
斯成扶着书桌,要起身拉住我,我却摔开他的手,蹲下去翻找他的柜子:“你还藏了多少?藏在哪里?”
我一边拉开他的柜子,将里面的文件夹大力地撕扯出来,一边大叫:“拿出来!”
斯成说:“葭豫。”
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在哪里!”
我将他的电脑桌翻得七零八落,却一无所获,我转身跑到书柜,将所有的柜子全部打开,将里面的杂物和书全扔了出来,翻得乱七八糟,果然在书柜里层夹了几包烟。
我愤怒地将那些烟仍在地上,继续乱踩一通。
我的脚在地上乱踩一气,却忽然将地上的一个文件袋踢破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图纸洒了出来,我一个不小心 ,还一脚踩了上去。
我蹲下去一看,差点没昏过去,那不是什么图片,全是一大堆女孩子五彩缤纷的照片!
我还捡起来看了几张,照片好像有点古老了,好像都是同一个人,在各种地方搔首弄姿拍的,我就看到了一张在游艇上,穿着性感的泳装,这女的怎么这么变态,将这些照片送给男人?还是斯成怎么这么变态,专门爱收集女生的这些照片?
斯成本来还坐了回去,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任由我如同一台强力搅拌机将他的书房翻了底朝天。
照片飞洒出来的一刻,他也看到了,脸色都白了,立刻站了起来,心烦气躁地说:“那个柜子,我十年没开过了,你翻它做什么?”
我站在那堆女孩子的照片中,呜呜大叫:“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为什么做不到!”
斯成扶额无奈地说:“我累,你别管我,我就抽一支。”
我痛哭出声:“要多辛苦才能走到今天这个状况,你这样不是前功尽弃吗,要是复吸哪怕一支,一切都得重头再来你知道吗?”
斯成说:“重头再来也是我,不是你。”
我眼泪鼻涕流出来,糊在嘴巴上,狼狈不堪的一张脸,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没有了药物的舒缓神经和镇痛的作用,平时上班时候他还能勉强支撑,每一天的下班之后,我也明白了之前他为什么要躲着我,因为他简直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脾气极度的暴躁悒郁,我们厨房的一打杯子都被他摔光了,人特别难受的时候,但凡身边有个人碰一碰他,他都会冲着发脾气,所以我照顾着他都不知道被骂了多少遍,但每次他发作过了之后,他自己又非常难受这样对我,那么多夜晚辗转难眠,夜夜疼得醒过来,扶着腿简直痛不欲生,有一次因为实在太疼,他躲着我,挥起拐杖狠狠地一把抽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我每一个晚上都陪着他,心疼得哭了一次又一次。
多么不容易熬过来的。
他说是他自己的事情。
那一个瞬间,我整个脑袋仿佛被狠狠地摁进了一团雪水,整个人从四肢到思想完全僵冷,连神态都麻木了,我淡淡地说:“好的,你随便吸,请尽兴。”
我昂着头走出去,眼泪太刺眼了。
斯成在我背后说:“葭豫,你要是走,我不会追你。”
“再见,大少爷。”我重重地甩上门,走了出去。
我走到大宅中庭,我今天跟斯成一起回来的,没有车,也没人安排司机送我出去,外面值班的佣人期期艾艾地说:“小豫儿,大少吩咐你今晚住家里——”
我冲到斯定中的窗外大喊:“斯定中,借你车钥匙给我!”
斯定中推开窗,抱着手站在廊下,也不打算支援我:“这么晚了你还闹?大哥怎么受得了?白天刚刚闹了一场还不够?”
我扭过头不再理会他,转过身自己大步地往外走,大不了自己走下山去。
斯太太听了佣人的汇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小豫儿,哎哟,天哟,我正一手好牌,紧赶慢赶,你倒是别走啊,有什么委屈跟伯母说——”
斯太太急得跳脚。
我对着斯太太:“我先回去了。”
斯太太要上来拉住我:“你这一走,老大哪里还活得成!”
她一边拉住我一边对着佣人喊:“哎哟,都杵着干嘛?叫谷叔来,喊大少出来!快点!”
谷叔出来了,看我一眼:“太太,大少腿不好,今儿又累,小豫儿,还是回大少那去吧。”
斯太太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回去吧。”
我一怒之下冲出来,被外头的冷风吹了半天,人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一见我神色缓和了,斯太太立刻盯着谷叔带着佣人,押着我望东侧的院落去了。
远远望到院落的大门敞开,风在庭院的穿堂之间呼呼地吹,还带着我方才一路狂奔出来的痕迹。
谷叔送着我走进了院子,一层大厅也是门洞大开。
我一踏进客厅,脚步却骤然停住了。
大灯没有开,仅在楼梯口开着一盏壁灯,客厅右侧通往二楼的昏暗楼梯上,孤伶伶地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瘦高的人影。
斯成双手撑着楼梯扶手,左脚踩在楼梯上,右腿却是微微曲起来,脚没有着地,黑暗之中明显看得到他的脸色煞白一片,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走了之后,他大约是扶着楼梯扶手追下来,然后用左腿一步一步跳下来的。
看到我走了进来,他停住了动作,人定定地站在楼梯上,两只手撑着楼梯扶手,却无法掩饰地一直虚弱地喘气。
我奔到楼梯底下,他垂下眼眸望了我一眼,深邃眼眸,因为出汗,苍白脸孔和浓黑眉毛,愈发显得的黑白分明。
那一刻的黑暗之中,他竟然是脆弱如琉璃一般的颜色。
我腿软心颤,完全迈不开步子。
眼看我没有动手的意思,谷叔只好低声吩咐佣人扶着他上楼去。
我原地站着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地走了上去,佣人正服侍他擦干额上的汗,又给他扶着坐在沙发上,腿上重新盖一张毯子。
斯成一直微微地闭着眼任由佣人折腾,他以前从来不让人近身伺候,但也许也是近来身体不好实在没办法了,但肢体仍然微微僵硬,神色有些不舒服的冷淡。
佣人将他安置妥当,欠了欠身离开了,客厅重新恢复了寂静。
斯成勉力地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然后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斯成扶着右腿,艰难地躺了下来,头枕着我的腿。
我扶着他的身子替他调整了一下睡姿,把毯子给他盖好,轻轻地说了一句:“当心再摔一次。”
斯成的脸埋在我的肚子上,闷闷地说:“对不起。”
我柔声说:“没关系。”
他声音疲倦无力:“我被气疯了,偏偏谁也不能得罪,只好回来自己院子里骂你。”
我慢慢地抚摸着他的鬓角:“没关系。”
斯成说:“加了两天班,今天实在是撑不住。”
我内疚地说:“我不该冲着你发脾气,对不起。”
斯成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冲着你发脾气的次数还算少?”
我的心那么软,软到我决定他再冲我发一千次脾气我再开始生气:“我爱你。”
他满足地笑笑,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手背,然后伏在我的怀中,静静地睡着了。

☆、第87章 八七

孟宏辉和斯爽的宝宝满百日了。
孟家在本宅附近的酒楼开百日宴,招待的都是街坊邻居和亲戚好友。
那天下了班,斯成过来接我出席。
我们停妥车,牵着手走到酒楼的门口,餐厅里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一阵阵地传出来,我在二楼的大餐厅门口,悄悄地放开了他牵着的手。
斯成正在接一个助理的电话,立刻停住了话拿开手机,不明所以地问:“干嘛?”
我小声地跟他说:“你迟两分钟再进去。”
语罢我甩掉了他,像只兔子一般地窜了进去,在走廊上一转个弯,立刻看到了我们律师的同事已经热热闹闹地坐了两桌,我赶紧挥挥手:“我来了!”
同事纷纷敲着桌子大喊:“葭豫,过来坐!”
我笑嘻嘻地挤一帮同僚之间去。
男孩子们酸溜溜地问:“你男朋友呢,怎么不一起来?”
女同事们捂嘴笑:“是啊,不要藏着了,带出来让见见嘛。”
我在律所茶水间闲聊的时候,为了避免适龄未婚女性相亲催婚此类话题骚扰,我便大方告知同事已有男友,只是他们从未见过真容。
我们所里一个特别擅长离婚诉讼的崔律师在一旁调侃:“葭豫,你男朋友到底是谁啊?该不会是我们同事吧,说——你是不是搞办公室恋爱啊?”
大家立刻大声附和,一群人跟着纷纷起哄。
我被闹得不行了,还没得及答话,就听到我身后的蔡律师激动万分地喊了一声:“斯——斯总!”
然后我身边的一桌子人顿时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斯成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灰色西裤显得腿又长又直,因为最近瘦,外面穿着的一件黑色的羊绒开衫显得有点宽泛,他就那样走了进来,眉目清俊轻袍缓带,助理秘书都没带,偏偏外面的座中都是小律师和小助理,没有一个主任级别的大神出来应酬他,蔡律师一时激动喊了一声,却也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大家又兴奋又敬畏地看着他,却没人敢上前跟他说话,我的同事他又不认识,可能连蔡律师姓什么都不记得,他板着一张英俊的脸,看着挺可怜的。
我小心翼翼地往许青蓉的背后躲了躲。
幸好这时孟宏辉走了出来:“来了啊。”
孟宏辉看了一眼斯成铁青的脸色,又看了一眼我躲在一群同事中无辜的脸,只好赶紧拽住他说:“唉,我老爸存了几瓶好酒,今天终于舍得拿出来了,你过去喝几杯?”
斯成由孟宏辉陪同着走了进去里边包间。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男同事们重新坐了下来,青蓉拽住我的手臂,差点没掐得我淤青,她激动得两眼发亮,隔了好多秒才说得出话:“好帅!”
我这才发现席上的女孩子脸上的绯红云朵已经飘出了一大片,我们后勤的一位小秘书捂住了脸:“天,本人真的好帅!”
男士们只好垂头丧气地喝茶。
一直到席散,斯成都没有出来过。
反正他是客人,我们在外面闹成一团,吃饱喝足,由孟宏辉夫妇出来送客。
同事纷纷走了。
孟宏辉跟我说:“小豫儿,进来吧。”
我走进包厢里面去,斯爽抱着孩子,冲着我招招手:“一个晚上也不见你进来。”
我坐到她身边去逗宝宝。
大胖小子取名孟斯超,因为属虎,小名虎虎。
五官像斯爽,鼻子圆圆的,但皮肤像他爹,有点黑,斯爽愁死了。
但其实很可爱,壮壮的像只小老虎。
斯成坐在沙发上,见我进来也没打算理我,斯爽看到他还臭着脸,便对我眨眨眼,然后对他哥说:“每天都黏在一起,一顿饭不跟小豫儿吃,就不高兴成这样?”
斯成没好气地答:“你怎么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慈祥?”
斯爽人逢喜事精神爽,才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抱着虎虎,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道:“你们预备什么时候结婚?”
斯成不耐烦地说:“去,喂奶去。”
斯爽怒吼了一声:“我是一片好心!”
熟睡的宝宝瞬间被震醒,她赶紧安抚了一番,然后又回头说:“我说你们干脆结婚,省得别人一直说闲话,结了婚,看谁再敢多嘴多舌。”
斯成懒懒地说:“你少出那么多不靠谱的主意。”
斯爽看看我,又看看斯成:“哼,我倒要看看你们,蹉跎到什么时候。”
那天从百日宴回去时候,我开车,斯成坐在我的身旁,状若不经意地问:“你想要什么婚礼?”
我老老实实地答:“没想过。”
斯成淡淡地说:“那么现在想。”
我摇摇头:“结过一次了,不想想了。”
斯成受了一个晚上的气,终于爆发了:“可是我没结过啊!”
三月初的时候,春漾里大道的椿树抽出嫩绿枝芽的时候,银山艺文中心迎来了春季的第一场重要演出。
著名舞台剧导演林永钏和他的团队,历经七年的剧本磨合和排练出来的一出戏,将在银山艺文中心银山剧院进行南方的首场公演,而在一个月前,这部戏剧在北京一经公演,市场反响非常热烈,并在业内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斯爽约我们周末去看戏。
那天是周六,斯成周五晚刚刚出差回来,我们六点多到了剧院。
我们将车停到了保存完整的兰香戏院的院子里,这里依旧郁郁葱葱,爬山虎的叶子整幢砖红色的墙壁,假山下流水潺潺,这里依旧在演昆剧,我偶尔还会陪斯成来坐一会儿,经过专业的商业改制,兰香戏院开启了严格的会员制度,除了在衰微时期不离不弃的那一批老观众拥有了免费的终身会员卡之外,后来的会员几乎是一位难求,价格被炒到奇高,却依然阻挡不了城中名流和达官显贵附庸风雅趋之若鹜的热潮,这么多年了,也就斯成的车能停在这庭院里。
我们到得早了一些,斯成牵着我的手,在里面散了一会儿步,然后搭电梯绕到了的艺文中心的二层的演出剧场。
斯爽和孟宏辉等在咖啡厅里。
我跟斯爽挽着手进去,斯成跟孟宏辉在后面慢慢地走,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周围拥挤的人流,这部戏的观众年龄层非常的广泛,有背着书包爱笑活泼的年轻大学生,也有衣冠楚楚面有倦色的中年男人。
我常常来银山看戏,倒也不太经常看得到如此盛况空前的景象。
我本来并无太多仰慕大作的心情,谁知道灯光黑暗,演出开始时,我终于被深深折服,这是一场十分动情的戏,我看得很投入,中间还哭了两次。
斯成坐在我的身旁,看到我在抽泣,伸手过来擦擦我的脸,然后握住了我的手。
他低声地说:“很好的戏。”
我跟斯成都不是很了解最近时兴什么偶像明星,但是那个女孩子,太会演,不对,她甚至不用演,她的身姿,她的深情,她的明亮容颜之中迸发出来的剧烈之美,她就是戏中的那位女外交官,那位沦落的西贡舞女,那位在乱世之中的重逢离散三十年的恋人的热烈女子。
我记得的评价演出的小册子上面的剧评:她缝合了感觉与表达之间的间隙,达到了零距离。
演出结束之后。
观众久久沉浸在音乐和剧情之中,徘徊在场内,不愿离去。
导演和演员出来谢幕。
观众送上经久不息的掌声。
旁边有工作人员递上话筒,林永钏导演是一位儒雅的台湾男士,四十岁左右,他举起手中的一张卡片说:“感谢各位今晚来观看,我受人所托,先要读一个小字条。”
我们齐齐站着,我乐呵呵地挽着斯成的手臂,望着台上的一众星光熠熠的演员。
整个银山圆形剧场的建声要求极高,有着世界上最顶级的音响系统和灯光设备,舞台设备全部采用计算机控制,一支十几万的麦克风轻轻巧巧地握在林导演的手中,他的声音很温和悦耳,略带一点港台腔,正透过这套世界顶级的音响系统,清晰地回荡在每个观众的耳边。
林导演微笑着走了几步,正走到了我座位的面前,他说:“坐在贵宾一席的八排的斯成先生跟坐在他身旁的李葭豫小姐有话要说,斯先生想和李小姐说,他爱你,并请求你嫁给他。”
我口瞪目呆。
有那么几秒钟,整个人完全是失真的。
第一反应是转头望了斯成一眼。
他脸上有惊讶神色一闪而过,然而立刻恢复了镇定。
整个大剧场的数千人群也是愣住了几秒,然后我听到后排的观众开始有低声的骚动,有人开始吹口哨,我们周围的观众互相回头翻找座椅的位置,然后齐齐往我们这边看过来,我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我就站到了舞台下方的空旷之处,周围的人群自觉地聚拢,将我们围成了一个圆圈。
追光灯在我的身前,打下了一个圆弧形的光束。
这时一大束洁白的玫瑰人从人潮之外被一只手接着一只手的举着传递了进来,最终递给了站在我面前的斯成。
全场的观众开始尖叫和鼓掌。
孟宏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戒指在外套口袋里。”
斯成不慌不忙地套出了戒指,将盒子塞回给孟宏辉,然后退了一步,举着那枚亮晶晶的指环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聚光灯照射在我的脸上,台上台下,戏如人生,电光幻影之间,我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然后周围开始有娱乐和摄影记者上来拍。
斯爽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我看到我妈妈跟我姐姐就站在我们的后面,周围还有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在纷纷起哄:“嫁给他!嫁给他!”
我后来在影片中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裙子,黑色头发编了辫子,斯成穿一件素洁的白衬衣,我脸上有呆呆的惊喜。
斯成接过麦克风讲了几句话,神态从容镇定,纵使半跪着,也是翩翩绝佳风度。
他讲了什么,我当时全懵了,一句也没记住,我只记得大家感动成一团。
斯爽在孟宏辉怀中哭泣。
妈妈拉着葭妍的手擦眼泪。
而我当时在做什么,我当时低着头,拿掉了他手上的话筒,目露凶光压低声音对斯成说:“别装了,我知道字条不是你写的。”
斯成跪着好一会儿了,大家还在拼命地鼓掌起哄,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小声地哀求说:“快点答应,我腿疼。”
我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斯成站起来把戒指套进了我的手指。
然后我们开始拥吻。
影片里边,剧场的天花顶喷下金色纸屑和彩色缎带,导演和男女主演上来跟我们握手,那个叫黄西棠的女主演卸了一些妆,凑上前来跟我们道一声祝福,笑容非常的甜。
她真是一个漂亮到了极处的女孩子。
影片里旁边有人在大声地问,那对什么来头?求婚的男士什么背景?是什么明星?
黑暗处有人不知道答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摄影记者的镜头开始疯了一般地晃动。
后来我们就登记结婚了。
也不太好意思再在本埠办婚礼,所以我们去了欧洲,在爱尔兰的教堂举办了婚礼。
仪式结束后我们在路特尔斯顿城堡宴请亲友。
斯定中也出席了,带着新女友。
一千只的粉色蜡烛点燃,乐队演奏起了小约翰·施特劳斯,在夜里的热闹舞会,香槟像水一样倾倒,我跟斯成躲在城堡二楼的旋梯露台上,他们在那里安置了两张舒服的欧式的王座椅子,紫色的丝绒,金色的扶手,能让整个人都柔软地深陷下去。
楼下大家玩疯了都,完全忘记了一对新人的存在。
艾米在我怀中,穿一件白色缎子小裙子,吸着奶嘴甜甜地睡着了。
我提早了一个星期过来勘景和处理婚礼的事宜,斯成要排出时间蜜月,一直工作到前天才到的,因为前一天不能见面,所以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过了。
今天在教堂里也是一直好紧张,好不容易到这个时候,才又能靠在一起握着手歇一会儿。
“第几次来都柏林?”我踢掉了高跟鞋,将光脚丫子缩进了礼服里。
“记不清了,还记得一次,因为火车比较贵,只好从贝尔法斯特搭乘大巴。”
“啊,那趟车如今还在,每个整点到都柏林对开。”
“那时laus都还没开通,后来再来,就有了轻轨了。”斯成仰着头靠在椅子上,舒适而放松的姿态,他也稍微喝到了有点微醺,整个人懒懒散散的。
我有点感慨地说:“世界那么大,有很多年,我在斯家大宅从来没见过你。”
斯成嘴角微翘,有浅浅笑意:“你还这么小就喜欢着我了?那我不是太幸福了。”
我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并、没、有。我永远记得我表白你拒绝我,永远,一辈子。”
斯成抚额叹道:“得,斯太太,家庭地位稳固了,开始秋后算账了?”
我被他逗乐,无声地笑了笑,心却慢慢地浮起来,我一直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为什么?”
斯成望我一眼:“什么为什么?”
那么多年兵荒马乱的生活,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后来为什么会爱上我?”
斯成手搭在扶手椅上,慢慢地摩挲着我的手背:“那时在顾先生的公馆里,我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看到你在我在身边熟睡,那一刻的幸福和痛苦是我此生从未受过的煎熬,幸福的是拥有了你,痛苦是下一刻我却立即想到你还是要走的,你还是要离开我回美国,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受得受不了,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的感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心是满足的。”
空气中凝固了一般的静默。
斯成眼看我一言不发,有点疑惑地唤了一句:“豫儿?”
他其实从未跟我说过,那一段日夜混乱时空颠倒偷来的幸福,当时我们的心情都太绝望,所以每次短暂相聚,都只顾着拼了命一般的相爱。
其实两个人心底都非常的不好过,但我们从来不曾说出口。
时间让一切都过去了。
我亏欠斯定中的,我会自己背负着,但愿有一天他遇到另外一个人能偿还。
世间感情流传,谁知道呢。
我扁着嘴小声地说:“好吧,其实我小时候就喜欢你了。”
斯成笑着摸摸我的头,他站了一天了,虽然精神不错,但大约腿不好受,明显不愿意走动,我一直陪着他坐着,他淡淡地说:“不能陪你跳舞,你介不介意?”
太好了,我也不爱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