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从艾瑞希的公寓里走出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你说艾瑞希?不,他不在这里租房子,他一个星期前已经把这间公寓买下来了,但是一直没有回来住过……在办理产权手续时,我看见他名下还有一套别墅,应该是回那边去住了吧。”
……
不,他不住在那套别墅里,那套别墅已经被他送给了清晨遇见的一个陌生的老人。
艾瑞希到底去了哪里?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她还可以解释是因为空间与时间的偏差。
但现在,段安和就是艾瑞希,那么单单用概率论,就没有办法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了。
她匆匆地穿过人行道,几乎要跑起来,想要去街边打车,想要尽快地看到她的小哥哥,问一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人流水一般地经过,说话,微笑,互相打招呼……她看不见,也听不见。
手冷不丁被人握住了。
她措手不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在下一秒,被人稳稳地抱住了。
夏洛克等她保持住平衡才放开她,语气不满:
“你刚才就从我身边经过……我以为在你们的礼仪体系里,熟人见面,至少要打一声招呼。”
路德维希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
“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你隔了一个晚上就认不到自己的配偶的话,我不介意再重新自我介绍一遍……”
夏洛克微微扬了扬眉毛,声音低沉:
“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不凑巧,正是你现在的伴侣。”
“抱歉,我刚才太急了。”
路德维希垂下眼睛,又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
“我没有事……但是艾瑞希先生好像出事了,我想去看一看。”
夏洛克顿了一下:
“艾瑞希?就是送你生日礼物的那个咖啡馆老板?”
“嗯。”
夏洛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
“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你的手指在发抖……维希,这可不是你面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时会有的表情。”
他的语气淡淡的,一贯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在你苍白的人生中,能让你动容的只有两个人——他当然不会是你的法国朋友,那么让我猜一猜,你现在的种种反常表现,是因为你终于发现,他是你失散许久的……firstlove?”
……福尔摩斯无所不知。
路德维希听着夏洛克准确地道出艾瑞希的身份,并不惊讶,她的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观察家,而她也没有想要隐藏什么。
她坦白地说:“嗯,他是。”
意料之外的坦诚……夏洛克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路德维希现在整颗心都是冰凉的,却因为夏洛克的表情,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别这么看着我,那是我十多岁时候的事情了,先生,他的确对我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但我不是去重燃旧情的……我保证。”
她习惯性地想要抱住手臂,却忘记了夏洛克还扶着她。
她的手指拂过他修长的,冰凉的指尖。
有一刹那,路德维希很想握住那双修长而宽大的手掌,捉住那些总是冰凉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但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并没有付诸实际。
“我会和你解释,但现在恐怕不是一个好时机,大街上也不是一个好地点。”
路德维希放下手,收起笑容:
“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好吗?”
她又看了看夏洛克的脸,冷冷淡淡的表情,就像坚硬的冰块,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使他动容。
他总是可以把自己的情绪收拾的很好,总是可以选择做最理性的事。
不像她。
即便竭力冷静自持,遇见家乡的故人和事,也只会方寸大乱。
……
她是曾经喜欢过段安和。
但这份迟来的喜欢,不过是他们关系中最浅的部分。
她叫安和的妈妈小妈,叫安和的爸爸大伯伯,她在安和家蹭了好几年的晚饭,对他家她熟稔得就像自己家一样。
过年时,爷爷给她压岁钱,也一定会给段安和一份,因为段安和是他用一箱子宝贝棋谱换来的外家孙子。
他们练同一份字帖,用同样花纹的碗筷吃饭……两三岁时,两个娃娃摆两张小椅子在门口,槐花下,相对着写毛笔字。
十二三岁时,她还逼着段安和答应做她的伴娘……
现在,多少年过去了?再想想,竟然有一些恍如隔世的味道。
就算他们最后不能在一起……等她出嫁时,段安和也是要以哥哥的身份,送她出嫁,为她的祝词的。
安和……安和……
他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是她一辈子的挚友,是她的亲人啊……
现在,她的小哥哥不知所踪,就要死去……她怎么可以在听闻他快死的时候,不去找他?
……
路德维希转身,招了招手,一辆圆滚滚的红色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
夏洛克皱眉,上前两步,还想再说一些什么。
雷斯垂德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扯住了他。
他大概刚从楼上跑下来,气息还是乱的,面色严肃:
“我知道你想跟上去……我也知道她看上去有点不太好,但是夏洛克,不要忘了,你身后还有九十九个孩子,身下埋着炸弹。”
夏洛克看着路德维希坐上红色的出租车,引擎发动,车起步。
她的脸隐没在车窗深色的玻璃中,随着角度和光线的变化,渐渐看不见了。
“孩子?”
他漠然地拿开雷斯垂德的手,伸手打算再招一部出租车:
“那些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雷斯垂德抚住额头,把夏洛克扬起的手臂按下:
“她说了她没有事,她也和你坦白了她去找谁……我会加两个警官一路跟着她,好吗?她身上有你安的两个追踪器,绝对不会出事,我保证。”
夏洛克无动于衷,一辆出租车在他们身边停下:
“你的人?哦,雷斯垂德。”
他嘲讽地打开车门,想要跨进去:
“我要是相信你的人,我就该不相信自己了。”
“夏洛克!”
雷斯垂德伸出一只脚卡住车门,神情凝重:
“你可以不在乎那些孩子的性命,但你不在乎维希的看法吗?她或许只是去买个咖啡就回来了……如果她知道你为了她放弃了九十九个孩子的性命,她会怎么想?”
夏洛克关门的动作顿住了。
半晌,他轻柔地说:
“雷斯垂德,她可不是你能拿来威胁我的工具。”
雷斯垂德舒了一口气:
“但是,的确有效,不是吗?”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从车里钻出来,司机被他们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戏码逗乐了,骂骂咧咧一声,松开离合,扬长而去。
夏洛克走到之前他拉住路德维希的地方,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雷斯垂德也蹲下来:“我们能不能先去把炸弹给拆了……这是什么?”
夏洛克没有说话,他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锁扣“咔嗒”一声,打开了。
深深浅浅的阳光透过他的指缝,照射在天鹅绒中间的袖扣上。
从灰色宝石上折射出来的光芒,照亮了他灰色的眼睛。
灰色的石头,晶莹剔透,宝石里沉淀的纹路,就像是湖面里深深浅浅的水藻。
一只小小的银质小鸟栖息在枝头,头微微垂落,凝视着灰色水潭上自己的倒影。
……是她的风格,百分之八十的经济考虑下,总有适当的艺术追求。
但这枚好像……比她平时会买的,昂贵了不仅仅一截。
这枚灰宝石的净度很高,而刚才阳光落下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落在手心的星光,星线的六条腿都笔直。
已经算是上乘品了。
……但他的小女朋友,是一年内都不打算花钱吃饭了吗?
还是,她终于决定真正行使女朋友的权利,使用他的信用卡了?
夏洛克忽而眯了眯眼睛,手指翻转,小心地从天鹅绒布垫子上取下那枚精致的袖口。
袖口的背面,接近宝石托的边缘,一行细细的法文,刻在最不显眼的地方,不仔细看,很容易就被忽略。
——“第二份礼物——帅气的ll小姐致漂亮的sh先生”。
“……”
漂亮的sh先生?
夏洛克先是为袖扣上打错顺序的形容词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勾起唇角。
淡淡的,并不显眼的,只是微微地向上一勾,夏洛克冷淡的神情,就像被什么打开了一个闸口。
……这是第二份礼物,那么,第一份礼物是什么?
对于站在全世界智商金字塔顶端,独一无二收费昂贵的咨询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来说,这种推理简直不需要费脑子。
他站起来,把袖扣重新装进天鹅绒盒子,放进裤子口袋,然后神情愉悦地对雷斯垂德说:
“孩子在哪儿?炸弹在哪儿?我们现在出发吗?”
雷斯垂德再次扶住额头,对今天那九十九个生命垂危的孩子感到由衷的担心:
“九十九个孩子是你说的,炸弹也是你说的,你还没有来得及和我解释……我怎么会知道在哪里?”
路德维希坐在车上,十指交叉着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窗外一排一排的建筑物,流水一样晃过眼睛,形成颜色不一的河流。
前面出现中国街的标志,门庭一样的拱形门,周围的商店开始的大量地使用木头和红色……恍然间,她以为自己不过是读书放假,正赶在回家过年拿压岁钱的路上。
司机停下车:“中国街到了。”
☆、第109章 第二声再见
还是那条狭窄的通道,还是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还是那个胖的和猪一样的老板,端端正正地坐在青龙白虎牌子的对面。
……她唯一知道的段安和在这里的朋友,中国城的大胖子,威廉-莎士比亚。
他背后是一排一排的古董,古董和古董之间,混杂着招财猫和中国茶叶,路德维希甚至还看到一盒中文字体的牛奶。
莎士比亚听到响动,从厚厚的账本里抬起头来,滑稽地戴了一副没有镜框的眼睛。
“看看谁来了,美丽的法国小姐,您又来买蜂蜜了吗?”
他热情地打招呼,却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热情地迎上来拥抱她:
“蜂蜜就在最后面那排架子上,在中国清代砚台旁边……”
路德维希打断他:
“抱歉,先生,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知道您和艾瑞希很熟悉,是多年的老朋友,那您知道他去哪里了?”
她咬了咬嘴唇,灯光下,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莎士比亚:
“我现在找不到他了,到处都找不到。”
莎士比亚收起笑容,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他从不存在镜片的眼镜上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路德维希,终于开口:
“我的确知道他在哪里,他正走在回归的路途上。”
“回归的路途?”
莎士比亚摘下眼镜,摊开手:
“也我不想让美丽的小姐伤心,可是怎么办?艾瑞希离开前叮嘱过我,让我保持缄默。”
路德维希笑了,手心拽紧,目光镇定:
“您不会那么听话的,如果您不想让我知道他在哪里,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您不知道。”
莎士比亚神秘地摇了摇肥胖的手指:
“因为我喜欢吊人胃口……和我平常做生意的心理一样,客人越急着用,我就越是不卖。”
路德维希又笑了笑,靠在旁边的古董架子上,抱住手臂: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您知道了,如果您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坐在您的店里,哪里也不去。”
莎士比亚也笑了:
“那我就把你摆在货架上,再标上价格出售……小姐,我这里可是什么都卖的。”
“你把我放在货架上卖吧,我就蹲在货架上等着。”
路德维希毫不再意地说:
“有人说艾瑞希快死了,您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我总是能等到你去参加葬礼……您还是违背誓言了,那么早违背和晚违背有什么区别呢?”
莎士比亚瞪着路德维希,良久:
“你真是和艾瑞希那个小混蛋一样无耻。”
路德维希又笑了:
“不不不,你错了,他是真正的君子……我比他无耻多了,您不会想要见识的。”
莎士比亚泄气地看着她:“除了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
一个就一个吧,有一就有二。
路德维希沉默了一会儿:
“有人说……他快死了,您知道这件事吗?这是开玩笑的吧,我上次见到他,他还很健康。”
莎士比亚学着她的语气,愉快地说:
“不不不,他的确快死了……所以我刚刚才说,他正走在回归的路途上。”
……
路德维希看着莎士比亚胡子拉碴的脸,张了张嘴。
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转过身,伸手捂住脖子,试图发出一个音节,却只有冰冷的空气从喉管里流出来。
路德维希扶住身边的古董架子,竭力想要稳住指尖的颤抖,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死,死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说,段安和要死了?
……
莎士比亚同情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您看上去不太好……需不需要一点水?”
他问路德维希要不要水,自己却依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半点没有去倒水的样子。
路德维希转回来,摇摇头,手指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喉咙,想要发出声音来。
莎士比亚耸了耸肩:
“别对自己太狠了,气哽而已,等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你再这么掐下去脖子上的骨头会受伤的,毕竟,人都要死的,不是吗?对死者来说,早一些和晚一些,并没有分别。”
他忽然微笑了一下,又黑又胖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神情:
“友情提示,这句话是艾瑞希自己说的哦……就在他告诉我他活不过一个星期的时候。”
……
灯光真是太刺眼了。
路德维希闭了闭眼睛,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并没有摸到泪水。
“如果……如果,他就要死了。”
她平静地看着莎士比亚,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正常地发出声音:
“那么,请至少,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莎士比亚笑了:
“就算你用三把枪指着我也没有用,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我只爱我的妻子萨蒂亚和朋友艾瑞希……作为一个忠诚度百分百的男人,我绝不会违背朋友的遗言。”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路德维希,沉默地对峙着。
只是突然间,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像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随后,莎士比亚慢慢地垂下头,重新戴上眼镜,拿起笔,在老式的中国“四册清注”账本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路德维希以为他还是拒绝,正想再说一些什么,就听到他不情愿地说:
他抬头,朝路德维希裂开一脸的褶子,上一秒还强硬地不肯告诉她安和的去向,下一秒,却突然转变态度:
“像我这么忠诚度百分百的人,是绝对不会告诉你,艾瑞希现在就住在伦敦圣玛丽医院第五栋内科大楼第七层从左数第三十三个房间的……你再漂亮都没有用,还是死心吧。”
路德维希离开之后。
莎士比亚还在记帐,三个红色的光点,从他乱糟糟的头发的阴影处,缓缓地移出来,掠过他的身体,掠过他的眼睛,再他的瞳孔中停顿了一会儿,消失了。
他无动于衷地写完这一行最后几个数字。
桌上老式的收音机吗,忽然“咔嗒”一声,自动放出了调频的雪花音,沙哑地嘶嘶响着。
随后,收音机在某个频率上停了下来。
一个火车站播报员一样漠然的男声,用平板的声音说:
“我的主人要我转达给您,他对于您‘三把枪指着都没用’的忠诚,和莽撞到极点的愚蠢感到敬佩,您的妻子我们会妥善安置……在游戏结束之前,请保持身体健康。”
……
莎士比亚握着笔,顿了一会儿,慢慢地把笔放在桌子上。
他揪住自己一个星期没洗的纠结头发——他的妻子萨蒂亚不在,他时常会忘记个人清洁这回事。
枪?死亡?
不,他从战场归来,他从不害怕这些。
只是……
方才在和那个法国小姑娘说话的时候,那些可怕的人用小小的激光灯,在她背后的墙上,投下了一张照片的投影。
那是他的妻子,被人绑在坚硬的木头椅子上,嘴巴上塞着布条,一把黝黑的枪,插.入她黝黑的长发。
他不该说出艾瑞希的医院地址的……如果有人不惜绑架萨蒂亚,只为了让他向这个法国女孩透露艾瑞希的信息,这件事肯定不是他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朋友的遗言和妻子的安危,如何抉择?
……
莎士比亚忽然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收音机放在桌子的边缘,从旁边拿出一根钓鱼竿,像打斯诺克球一样,轻轻地一推。
雪花音停止了,老的散架的收音机就掉下去。
这回,终于四分五裂。
“萨蒂亚……”
莎士比亚做回座位,在桌子旁静默良久,才抱着头,轻声地对着空气说:
“萨蒂亚……萨蒂亚啊。”
圣玛丽医院楼下。
路德维希已经在大厅里转了两圈了,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见多了她这样的人,爱理不理地从她身边经过。
近乡情更怯,真是一点都不假。
手机震动了一下,路德维希拿出来看了看,居然是夏洛克的……在他送她手机后,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发短信。
“地点?sh”
路德维希很快地回了一句:“圣玛丽医院。”
想了想,又发了一句:“我会自己回去。”
大门外,伦敦半个小时前还是阳光灿烂,此刻,却开始渐渐转阴了。
一个小姑娘手上拿着一捧百合走过来,淡金色的长发,梳着两条麻花辫。
路德维希惊讶地看着她:“你想让我买你的花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低低地说:
“是送给你的……这是妈妈送给我的花,但它太重了,我拿不动,妈妈说我病得很重。”
路德维希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身影,皱眉:“你妈妈呢?”
“妈妈刚才走了,我找不到她,也找不到医生。”
她仰起小小的脸:
“我把花送给你,我在这里等爸爸。”
路德维希看着她透明的耳朵,苍白的嘴唇,和小小的、削瘦的面庞。
她沉默地接过了那一大捧百合,低头在小姑娘的脸上吻了一下:
“谢谢你。”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无论他会不会死去,人总是要见的……即便安和真的病重得要死去了,难道她不帮他主持葬礼么?
他们家的人,即便病死,也要像庄子一样鼓盆而歌,开开心心的。
路德维希没有坐电梯,慢慢地爬到了七层。
左数第三十三个房间。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门。
这是单人的vip病房,居然安了落地窗,房间里窗明几净,床头上摆了一只孤伶伶的小碟子,小碟子里养着几块色彩斑斓的石头,旁边一只空花瓶。
半明半寐的日光,薄纱一样。
艾瑞希半倚在病床上,栗子色的头发,显得他的脸色更为苍白。
薄薄得少年,薄薄的身影……笼在那一层薄薄的日光中,明亮得,就要消失。
他不紧不慢地看着书,逐字逐句地研读。
一页页书纸,在他手里慢慢地,温柔地翻过。
……
她怔怔地望着他。
手里的花那样重,重得她一只手拿不住,换了两只手来拿。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就要……死了。
段安和听到开门的声响,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
“麻烦了,午餐放在书桌上就好。”
他说的是标准的法语。
路德维希顿了一会儿,走到他床边,把百合拆开,一枝一枝插到那个空空的玻璃花瓶里。
段安和许久没有听见有人回答,抬起头。
然后他清淡的目光,凝固了。
路德维希理了理百合的枝条,看着他笑了,也用法语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这么失望?我比医院的标准午餐长得漂亮多了好吗?”
段安和眨了眨眼睛。
慢慢地,慢慢地……他细长的眼睛里,逐渐漫上了一层日光,清亮而透彻,嘴角也弯了起来。
“只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