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端详逸姐儿和风扬二人的脸色,却瞧不出他们的心思,索性暂时撂开这件事,以后再慢慢打算。“逸姐儿,你二舅刚才问你花姨娘之事,你说要给他讲个故事。”老太太问,“是什么‘真人真事’的故事?”
何当归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雪人般的罗川谷,不禁微微笑了,曼声道:“如今二舅舅受到了重创,先是花姨娘的胎儿出了问题;然后,是他暗中收的通房丫鬟润香怀了孕,又却被人指证行为不检,正在受酷刑,胎儿大概也保不住了;最后又有消息传出,说润香的‘相好’武九醉后说,二太太的腿内有纹绣,是他亲眼见过的。如今家里乱成这样,已经比说书人的故事还精彩了,连我的故事也相形见绌了。老祖宗您瞧吧,二舅母被二舅舅掐晕之后苏醒过来,看都未看过二舅舅一眼,只当他是个死人一样面朝下摆放着。可是,她却立马给老祖宗您磕头解释,这说明了什么呢?”
老太太眯眼,问:“说明了什么?”难道,逸姐儿也看出了那一点?
不顾孙氏主仆的凌迟目光,何当归幽幽开口道:“二舅母是天下第一巧舌如簧,擅长诡辩之人。其实那件事根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没什么可质疑的,可她方才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老祖宗,甚至有几分相信她是清白的。二舅舅为人大度,耳根子又软,稍后二舅母稍微糊弄一下就过关了,所以二舅母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试想一下,哪个女子被扣上这样的罪名,不是第一时间跟她的丈夫解释清楚的呢?”
“何当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议论我的闲事?”孙氏勃然大怒,“要不是我们罗家收留你,你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我们送你去书院念书,你别的一样没学会,却先学会搬弄是非,编排起长辈了!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完姓潘的又勾引风扬!”
“二舅母,既然您是长辈,说话时一定揣着这个身份开口才好,否则讲出什么有失身份的话来,别人最先笑话的不是我的操守,而是您的品行。”夜风吹过,何当归紧一紧曳地长的披风,不紧不慢地说,“我承的是外祖父和老祖宗的恩,在族谱上登名为罗府三小姐,所以我的身份是罗府三小姐,平时一言一行都揣着这个身份,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安安分分地做着我的三小姐,不懂得‘勾引’是什么意思。”
孙氏冷哼一声,却无法出言反驳,因为宫里出来的上官嬷嬷当众说过,三小姐的言行和仪态不只是罗家所有小姐中最出色的,而且放眼整个扬州,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小姐,能把那些礼仪标准融入日常的每一件事里,做得行云流水,教人挑不出一点瑕疵。
何当归亮出话中的锋芒:“二舅母您虽然是我的长辈,可您在老祖宗面前又成了晚辈,老祖宗收留我疼惜我,是她老人家的恩典,而二舅母你却屡屡在老祖宗面前‘代表’整个罗家发言,时常威胁说,我们罗家随时可以将你赶出去。我人微言轻,不敢多说什么,只想问一句,如今罗家最大的是老祖宗呢,还是二舅母呢?老祖宗留我住在罗家,二舅母要赶我出去,那么谁的话才能作准呢?”
孙氏闻言面色急变,死丫头竟然挑唆自己跟老太太的关系,让老太太忌惮自己,真是太阴险了,直接来一招釜底抽薪!
“老祖宗您莫听她胡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赶她出罗家,是她过于小心眼,只要有哪个长辈说她两句,哪个下人对她稍微不敬,她就疑心这是在赶她走。”孙氏尖酸地说,“小小年纪就懂得搬弄长辈的是非,可见长大后有多难缠,原本想替你娘管教管教你,既然你这样不懂事,罢了,索性从此以后我也不再管你,看你最后会变成个什么妖物。”
“老祖宗您瞧吧,二舅母又在砌词狡辩了。”何当归指出,“这根本是典型的无理辩三分,实在辩不动时就胡搅蛮缠,乱骂上一通,用这样的法子转移大家的视线。原本老祖宗您让我‘讲故事’,我就好好讲我的‘故事’,可现在让二舅母搅的我都不知道讲到哪里了,刚才还是在说二舅母对她的丈夫毫无尊敬之意,敷衍搪塞,转眼间就变成在讨论我的成长问题了。好好跟她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平时,她是不是就这样糊弄二舅舅的呢?”
老太太望着自己昏迷中的懦弱儿子,心中大震,当年给他娶回家一个厉害媳妇,是想让他在家里少操点心,多去外面闯闯事业,可谁想十几年下来什么功名都没有,家里面也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娇纵,难道是因为这个厉害媳妇在明面上糊弄他,在背地里算计了他吗?
看老太太的眼神不对劲,丁熔家的急了,大叫道:“老太太你别听她胡说,我家老爷太太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从来没红过脖子吵过架,何当归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我们二房的事指手画脚?”
何当归无辜地看向老太太,说:“老祖宗,‘封口’的人又来了,我又不敢说了。”
“说!”老太太沉声喝道,“是老身批准你说的!”
何当归得到批准,于是继续说:“刚才我们谈到了芠三婆的遗言和二舅母的纹身,虽然不知道二舅舅为何听见之后会那般激动,不过也能大概想到,二舅舅这次是动了真火,才会两眼一红,想要杀人泄愤。二舅舅为何如此火爆呢?难道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遇到,只是他太惜言如金,才没有将此事禀报给老祖宗?”
孙氏咬牙冷笑:“哼哼,那你们去叫醒他啊!你们去问问他啊!问问我是如何蒙蔽他的!”
何当归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丁管事的一番辩解之词,恕我实在无法苟同,她说二舅母事务太忙,没空私会家丁,这个理由可笑不可笑?她又历数二舅母的功劳,分明就是倚老卖老嘛,难道说因着当家主母的身份,她就能把腿上的花儿随便给别人看了?说到二舅母的功劳,她固然忙得不轻,送给二舅舅不少美人,可是二舅舅年近四十还未有一个儿子。人人都说二舅母当年是个女状元,可是辅佐出的二舅舅做生意屡屡失败,花钱捐个官做几天就坏了事,二舅母的功劳又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
丁熔家的真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丫头,她真后悔,当年去农庄上窥探这丫头的时候,没能找个无人的犄角旮旯一腰带勒死她。假如当年就杀了这个祸根,说不定二太太现在早就放下仇恨,过着平静舒心的日子,也不会有这丫头今日在这里口无遮拦!好一个刀刀见血的何当归,一把刀子藏了三年,现在才拿出来捅人!
第196章 高人未卜先知
丁熔家的对着老太太的方向连磕响头,磕出了血才罢休,满怀悲戚地说:“老太太你可不能听信谗言,冤了二太太哪,那个武九是个什么货色,二太太怎会跟他有一分一毫的瓜葛?她根本就不认得这么一号人物!何况,我刚才还曾说过,这武九与润香是一对姘头,假设二太太真的跟那个武九有一丁点的瓜葛,我怎么可能当众提起武九的名字来,这不是存心给我主子找不自在吗?”
老太太闻言点头,是啊,假如武九是孙氏的奸夫,丁熔家的肯定不会当众提起这个名字。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风扬笑道:“看来这个武九现在成了关键人物了,为什么不将他叫来对质呢?”
丁熔家的愣一下,硬着头皮回道:“风少爷你有所不知,这武九和润香通奸被抓个正着,早已经打断腿扔出去了,如今已过去几日,不知道再去哪里找他。大年节下府里人手紧缺,就算能抽出人手,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狗奴才。”
风扬沉吟道:“这个好办,贵府人手不够,我家里的人却闲得发慌,不如我来帮你们找出这个武九吧。”
丁熔家的和孙氏深深对视了一眼,不知进行了什么样的感情交流,然后,丁熔家的咬牙道:“那我们就多谢风少爷仗义援手了,假如能把他找出来,就可以彻底还二太太一个清白了。”
丁熔家的心道,哪儿有那么容易找得到?只要把相关的仆役封口,就让风扬抓瞎乱找去吧。退一步讲,就算让风扬找到武九,重刑之下将一切澄清,虽然自己将会落个诬陷润香的罪名,二太太也会落个虐待润香的罪名,但是另一方面,二太太却可以彻底洗白私通下人的罪名。这两个罪名,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只要二太太还有清名在,那她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润香不过是个奴才,奴才的命是主子的,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些条款都在卖身契上写着呢。
风扬想了一下,说:“那烦请找几个熟悉武九的人,再找个画师,合力画出一幅武九的肖像给我,我才好按图索骥。”
只需要一张画像吗?丁熔家的立刻就应下了:“这个好办,我立刻就让人去画。”
此时,潘景阳带着马大夫、宋大夫等七八个大夫来了,这些大夫们简直称得上是全副武装,个个脸上都蒙着布巾,手上戴着手套,穿着统一的灰布罩衣,仿佛是来到了什么恐怖的重灾疫区。
大夫们将半身埋在石粉中的罗川谷给挖出来,每个大夫都搭着三层纱布,轮流给他诊了一回脉,又看了他的眼白和舌苔,会诊了大半晌还是没有结论。
于是,马大夫问同样沾到了石粉的孙氏,现在可有什么异常感觉,有哪里不适,但只得到了一声冷哼作为回答。马大夫没了办法,又转而去问何当归,何当归好心提醒他,从常识上讲,麻风和天花的发病期要在感染之后的半个月,现在就是活神仙也瞧不出来,又建议他先给罗川谷用点薄荷脑,先将之弄醒了再说。潘景阳那一记手刀真是带劲儿,让罗川谷睡了这么长的一觉。
马大夫等人也是关心则乱了,此刻闻言,都是恍然大悟,纷纷找出药箱里最提神的药物,不一会儿就顺利唤醒了罗川谷。
罗川谷还没从之前的暴戾情绪之中走出来,他阴沉着一张脸,轰走了一帮子对他嘘寒问暖的蒙面大夫,也不管石粉中有多少致命的病邪,随手扫净一张高背椅上的石粉,四仰八叉地躺进椅子里面,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瞄向对面八仙椅里的何当归。
罗川谷颔首道:“你接着说!花姨娘的事,到底是谁害了她,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得有一丝隐瞒!”
何当归也不计较他的态度问题,微微笑道:“老祖宗和二舅舅明鉴哪,丁管事说我是‘外人’,不该过问他们二房的事,那么,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理由去谋害二舅舅的子嗣呢?二房的利益再怎么分配,仇恨再怎么转移,也分配和转移不到我一个‘外人’头上吧?”
花姨娘的事,证据全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她完全是被孙氏偷袭的,而孙氏准备了至少两个月的时间,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人证中包括已“归顺”了孙氏的花姨娘,物证中包括自己一个月前不翼而飞的玉佩,真是充分有力的铁证,不容她狡辩。就算她把实情道出,说出害人的是孙氏,救人的才是自己,也不会有半个人相信她的话。
因此,她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来一个赖皮到底,什么都不承认,装成一个彻头彻尾被陷害的无辜之人。反正,老太太已经没那么信任孙氏,孙氏捧出的那一堆证人也没那么可靠了,而罗川谷现在的那种亢奋而阴沉的状态,更是迫不及待要听到更多黑暗的真相。
何当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又老实又无辜,似是而非的解释道:“老祖宗你让我们这些小姐平日里少游手好闲,多充实自身,多学些药理知识,于是我就响应号召去药庐中多听多看,每日在药庐中从早呆到晚,碰过的药不计其数,我怎知道其中有没有花姨娘的药包呢?我怎知道那药包不是别有居心的人,特意放到我手边的呢?我怎知道在我学习配药的时候,有多少别有居心的人在身后盯着我窥探呢?”
孙氏嗤笑一声,挑眉道:“你的意思是,那十几个丫鬟全都一起瞎了眼看错了,她们集体冤枉了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们有的是药庐的粗使丫头,有的却是大房、三房的丫头,难道她们会一起被安排去监视你吗?何当归你不用再狡辩了!”
而风扬也挑一下眉:“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那些人的背后有家中某权势人物撑腰,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唉,老祖宗,我对这一切是‘不知不觉’,而有人却是‘先知先觉’。”何当归耸了耸纤细的肩头,语带冷嘲,“太神奇了,我过去两个月碰过什么药,居然有十几个丫鬟全部都记在心里!呵,老祖宗不妨去问问她们还记不记得前天午饭吃过什么菜,大前天穿过什么颜色的衣服,看有多少人答得上来。若她们连自己的事都记不清楚,她们身为药庐和大房三房的丫头,记我这个四房小姐的事做什么?在今天之前,可从未有人料到花姨娘会见红,也不会有人想到,在一团和气的罗府竟会出现滑胎药这么阴险的东西。老祖宗您说,那些证人是不是全都未卜先知呢?知道花姨娘的药早晚会有问题,所以她们牢记着有什么人靠近过!”
老太太连连点头:“嗯,此言有理,若说有一个两个丫鬟碰巧看见此事还有可能,怎么一闹出了滑胎药的事,立刻就冒出十几个人一起来指证你?”
孙氏急了,何当归竟然颠倒黑白!其实,那些丫鬟不全是自己安排的,有的是真正的目击证人,曾看见过何当归鬼鬼祟祟地偷换花姨娘的药,跑来跟自己告密,然后自己才大致弄清楚,何当归对花姨娘的药下手了!那药是自己精心给花姨娘准备的,连续吃三个月,花姨娘肚里的胎就死了,神不知鬼不觉,大夫也只能叹一句花姨娘身子弱,没福气保住孩子。
当时孙氏猜到,何当归一定是发现了安胎药中的秘密,才会偷换花姨娘的药。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要她来当好人,真是找死,正愁整不倒她呢。就这样,孙氏顺势而为,常派各个院落不同身份的丫鬟轮流去守药庐,见证何当归偷换药的一幕。
本来她想着证人多多益善,可以让证词更有力,一次就将何当归打入地狱,让她翻不了身,可不曾想何当归却把这个当成“疑点”提出来,而老太太竟然还相信了她的鬼话!今天真是活见鬼了,自从冒出那个古里古怪的芠三婆,形势就渐渐逆转了,直到现在,何当归竟然反守为攻了,还反咬自己一口。
可恶,真是流年不利,她身上的罂粟花怎么会被旁人知晓呢?这朵花是她最深的秘密,除了罗川谷,就连她的贴身丫鬟都是不知道的,沐浴时也是把丫鬟都轰出去,只让罗川谷一个人给她擦背,究竟是谁探走了她的秘密?
不过她也不是个吃素的善主,何当归啊何当归,你以为凭借你区区十几年的人生阅历,再加上一点小聪明,一口铁齿铜牙,就要把死人说活吗?
孙氏将头上手上的首饰尽数除去,上前两步面跪下,向老太太剖白道:“媳妇今日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各种稀奇古怪的状况出现,如今老祖宗对我生出一点怀疑,我亦无话可说。何当归说一班丫鬟证人可疑,难道那个芠三婆不可疑吗?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在今夜审讯何当归的时候出现,既然她一早就知道我纹身的秘密,为什么不一早就宣传出去?依我看,那芠三婆绝对是一个别有居心,甚至是受人指使的贼人!”
何当归提醒她:“芠三婆是丁管事找来的人,事先谁知道我今天注定会被枷一回锁,而且她来历再可疑也已经死了,会不会是有人在后面拿刀追杀她,她一时悲愤才写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呢?”
孙氏不理何当归,只望着老太太一个人说:“咱们家太太平平过了多少年好日子,一丁点头发丝大的坏事都见不着,老祖宗,上一次咱们举家悲痛,是因为公公过世了——就在川芎抱着何当归回罗家不久之后。后来何当归被送走,咱们家又风调雨顺了,终年到头一点子霉运都没有,那是咱们家最好的时候。大房的前哥儿夫妻恩爱,生了一对双胞子,一个雪白可爱的燕姐儿;我们二房的琼姐儿水模样,花性情,是咱们府上最大的骄傲,芍姐儿也是个最讨人喜爱的孩子,谁看见她都会发自内心的笑。可是三年前,何当归突然从道观的棺材里爬出来,我和前哥儿的媳妇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找来很多相士算,每一个相士都是摇头叹气,说什么灾星来了,讨债的来了,我也曾跟老祖宗您提过…”
“咳!”
风扬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猛然打断了孙氏动情的往事追忆,引得众人都去看他,只见他左臂撑着何当归的椅背,右手摇着扇子,微笑道:“二夫人,第一,我最讨厌别人拿什么命理的鬼玩意去压人,就像我姑姑九姑,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一个相士的一句胡言就一生孤苦,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过日子。第二,何家妹妹的面相和命格都是一等一的好,此话出自大名鼎鼎的道圣柏炀柏大人他老人家的二弟子,我,之口——打包票的,不骗你们,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好的命格了,你们罗家日后还指着她呢。”
第197章 我是你的贵人
何当归惊奇不已,风扬什么时候也拜柏炀柏为师了?就算这两人都是朱权的左膀右臂,但总觉得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风扬惊才绝艳,是天上的雄鹰,有本领有野心;柏炀柏玩世不恭,是地上的凤雏,无野望,无节操,无羁绊。像风扬这种有真才实学的人,怎么肯向柏炀柏那种一眼看上去像神棍一样的人低头?她突然又想到,柏炀柏是她的徒弟,那,她岂不是一不小心变成风扬的“祖师奶奶”了。
孙氏闻言几乎笑掉了大牙:“何当归的命好?哈哈,何当归的命好!她要是个好命的人,那我们都成了天上的神仙了。罗家日后要指着她?她不是已经中了毒,流光了血,快要死了吗?哈哈,她还有日后?”
风扬暗怒,呀!孙湄娘这小娘皮竟然不买道圣大人的账,看来何丫头果然没有说错,深宅妇人太孤陋寡闻了,连“人间龙王”的大名都没听说过,改天下一场暴雨淹了你家后院,看你还嚣张不嚣张。
于是,风扬也笑着回敬道:“英雄莫问出身,所谓‘妻凭夫贵’,只要她的夫君是一位贵人,那她的命格自然就是贵不可言。照比起人这一生的百年寒暑,她在外祖家里住的这几年真是太短暂了,一时的失意怕什么?何况,我绝不会让她死的。”说着用铜骨扇咚地敲了一下何当归的头,鼓励道,“别灰心,不光你的未来夫君,你命中的贵人多着呢,丫头,我也是你的贵人。”
老太太有些看不懂了,扬哥儿刚才提亲讨要逸姐儿,可转眼又主动取消了那句话,现在,他话里的意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到底要不要娶逸姐儿为妾?嗯,还是过两日遣媒人去风家问一问吧,逸姐儿与芍姐儿,他们愿要哪一个,还是两个都要。
何当归揉着被敲出了一个包的脑袋,嘟着嘴巴说:“多谢好意,我并不觉得现在过的失意,也不敢妄想嫁给‘贵人’。我就是我,能住在罗府,能日日跟老祖宗晨昏定省,我还需奢求什么呢?”这一次她倒出奇的跟孙湄娘意见一致了,她的命好?她的命好!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不说上一世的惨况,只说这一世里,她的命途又好到哪儿去了?
先是遇着段晓楼,背下了她背不动的情债;然后又撞上了朱权,惹下了她惹不起的麻烦;原以为孟瑄能救她出困局,可她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
她的心魔让她不敢再轻信任何人,即使跟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还为她挡过箭的青儿,她也不能做到完全坦诚。在黑屋子里呆的久了,就愈发不想出去跟阳光打交道了。现在最好用的棋子就是柏炀柏,可他跟朱权的交情比跟自己的深厚得多,她用着柏炀柏的时候也要防着他。这样一个孤零零又充满算计的人,会有什么高贵的命格呢?
风扬不以为然地挥着扇子:“何家妹妹你此言差矣,只要你转个方向去看看别处的风景,你就会发现,你的锦绣人生才刚拉开一个序幕,似你这等钟天地灵秀的绝色女子,无论希求什么东西,都是可以期待一下的。你把自己搁在这个角落里,成日专打老鼠和蟑螂,不嫌埋没了自己的才华吗?你的能耐已经可以去打狮子老虎了。”
何当归心中冷笑,呵,朱权的说客又出现了,让她去伍樱阁帮忙“打狮子老虎”?她立刻摇头,辞谢道:“多谢你的提点,但风公子你站得高所以看不到,地面上最多也最致命的不是狮子老虎,而是老鼠蟑螂。这个地方有老鼠蟑螂,而别处只怕更多,锦绣繁华的下面满满都是。”
风扬蹙眉道:“那依着你这样想,老鼠蟑螂岂不是永远都打不完?那你还去打它们做什么呢?不如跟我一样飞到天上来,从上面俯视,就只见狮子老虎,不见老鼠蟑螂了。”
“可是我不会飞。”何当归衣袖之下的手攥紧,几乎将手中的布料攥出了水,“老鼠蟑螂固然多得打不完,可我也从没打算过要打尽天下的老鼠蟑螂,我只是有几只非打不可的老鼠蟑螂。风公子你说,飞得高就看不见老鼠蟑螂了?那也只是‘看不见’而已,其本身并未消失,还在暗处窥视于你,伺机在你松懈的时候咬上一口,到那时你就会明白,能要人性命的,未必是远处凶猛的狮子老虎,而极有可能就是近在咫尺的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