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三姑娘求,又吩咐您尽管说。”如意不坐,站在那里谦恭回话。
如瑾道:“吉祥我带了去,这里你只管告诉老人家已经撵了她出府,也要约束着底下人不许乱嚼舌头,姐姐可能答应?”
如意看看吉祥,低下了头,略有为难:“底下丫头们都是吉祥平日管着,奴婢恐怕管不住她们,万一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
如瑾原本温和的脸色慢慢冷了下去,盯住如意上下打量,将她打量地头垂得更低。“姐姐,老太太现今清醒的时候少,醒着时多是你在跟前服侍,若有谁能绕过你偷偷到她老人家跟前说嘴,那便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了。说起来方才老太太是怎么醒的,我还没问姐姐。”
“是…是一个小丫鬟打碎了茶碗,吵着她了。”
“哪个丫鬟,这么没分寸的人,打板子撵出去吧。我还要去侍奉母亲,祖母这里就劳烦姐姐了。”如瑾站起身,带了吉祥走出门去。
一路之上秋光萧索,凉风一阵一阵的吹着,卷起衣袂裙角如蝶翻飞。吉祥沉默地跟在如瑾身后,许久许久不发一言。直到快要到香雪楼的时候,如瑾回头看了看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吉祥垂头:“多谢姑娘大恩,奴婢没想什么。”
“你在想如意,是不是?”
吉祥不言语,如瑾道:“她和以前不一样了,老太太跟前我没有得力的人,你在那边时日久长,着人盯着些。”
她说得直接,吉祥凝神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一直沉默。
如瑾陪着母亲午睡起来,正梳洗着,便听说了永安王府派人来的消息。来的两个嬷嬷先去拜见了蓝泽,委婉转达了蓝如璇一定要过门的意思之后,说是此来一为照顾病人,二来也是为了让蓝如璇早点知晓王府规矩。
蓝泽自是更加气闷,本就被账目之事气得起不来床了,听说王府来人勉强撑着出来召见,听到的却是这样窝心的消息,于是自两个嬷嬷去了东府,他未来得及回屋便瘫在了椅上,脸色苍白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秦氏听说蓝泽不好,自是依旧不当一回事,随口道:“当日是他非要带了侄女侄子进京的,还说指望着她们攀亲替自己铺路。如今他的好侄女倒是真攀了好亲事,可惜他什么光也沾不上,人家不借势报复他就是好的了。”
如瑾对蓝如璇铁定要进王府的消息感到不解,那两个嬷嬷传的话虽然委婉,但意思也表达出来了,说是生死都要。如瑾想不明白永安王为何如此态度,暗忖难道真是两情相悦到了极点?
“姑娘,难道就任着她嫁进王府吗,那咱们之前做的岂不白费了。”碧桃十分不甘心,跺脚道,“奴婢再去安排,给她多添些猛药。”
“没用,没听见永安王爷的意思么?生也要娶,死也要娶。而且永安王府来了人,那种老嬷嬷最知道内宅阴私,食水用物都会留心,我们不会有机会下手了。”
如瑾对镜慢慢梳理长发,自己拿了犀角梳一下一下打理满头青丝,一边整理思绪。永安王府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这样下去,若是蓝如璇进了王府,恐怕形势真会对蓝家不利。初期蓝如璇可能不敢自毁根基,可若以后她在王府站稳了脚跟,获得永安王信任之后,襄国侯府对她便也不重要了,到那时,蓝家又拿什么去跟永安王府抗衡?
蓝家自身的形势实在不好,若再有蓝如璇捣乱,日后真是难以预料。可是她却想不出妥当的办法,概因永安王府实在不能撼动,而蓝家在朝堂内外无有任何靠山。
莫名的,她突然就想起了积云寺里的彤云晨光。若是那个人…可以和永安王抗衡么?
她随即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暗骂自己愚蠢可笑。连人家的意图都没有摸清呢,就因为一两句戏言一两张纸条生出妄想来,真是昏头。人家凭什么要为了蓝家去跟自家兄长抗衡。
不过却因此,如瑾想起崔吉和杨三刀来,遂问碧桃:“跟两位头领说过了么,他们可答应了帮咱们招揽护院?”
碧桃忙道:“奴婢差点忘了,说了,昨日晚间就着人知会了他们。两位护院头领都答应下来,说只要有银子,他们自能招新人进来,而且必定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不似咱家以前的护院都是花拳绣腿不顶用。”
“银子好办。”如瑾道,“香雪楼不远处不是有个小屋舍没人用么,里头布置也是精巧奢华,随便捡些东西出去换钱,自能满足他们所需。”
虽然对崔吉和杨三刀的来路心存警惕,但蓝家的确无人可用,而两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露出恶意,反而都是在帮忙,如瑾便将招揽新护院的事情交予了他们。打定了且先用着,日后再说的主意。
碧桃依言出去安排人传话了,没多久带回了崔杨二人的回话,两人对当东西换钱的事情表示赞成,且还说府中运东西出去不便,他们愿意帮忙。
如瑾道:“咱们住的靠近院墙,倒是方便倒腾东西了。宜早不宜晚,今夜你便带人拿了东西送到北面墙边,他们上墙上房的极是方便,让他们自己下来取,等到拿出去卖了钱,三成都是他们的酬劳,余下再去招人。”
碧桃点头出去安排,秦氏和孙妈妈听得又好笑又担忧,秦氏道:“你这里安排的倒是好,但是人招了进来你父亲不同意怎么办,难道再将人遣出去么,岂不是白费工夫。”
“母亲您真是实诚心眼,护院又不是仆役丫鬟,非要进府伺候。”如瑾笑道,“到时父亲同意便罢,不同意我便将人分散到府外周围去守着,平日警戒安全,一旦有事叫过来也是方便得很。”
秦氏和孙妈妈对视一眼,各自好笑。孙妈妈道:“姑娘说的也是好法子,这样一来咱们家再不会有那日的血腥事了,虽然宅子大了,但只要肯花钱,堆出多少人来都可以。”
于是夜里碧桃等人真的就偷运了东西出府,次日崔杨二人便换了银钱回来,开始借着自己以往的关系找新护院。他们说是靠着以前江湖上的朋友,但具体如何寻找如瑾却也不管,就算是他们再招一批跟长平王有牵扯的人来,她也不会干涉。总之能守护家宅就是了,长平王若想对蓝家不利根本犯不着在护院上做文章,如瑾在这点上想得明白,只安心等着享用崔杨二人的辛劳结果。
这一日却已经是蓝如璇出嫁的前一天,听说她的病还没有好,吃了许多药不见起色,连王府派人伺候她的喜事也没能让她身体痊愈。如瑾日间闲来无事,在屋里盘算了一会,便想去东府探看一番,去瞧瞧两个老嬷嬷到底是何等样人,许能从中摸出永安王府里一些事情。
打定主意之后如瑾便叫丫鬟,刚说了两句,蔻儿急匆匆跑进来:“姑娘,东边大姑娘一家子去延寿堂了。”
“她们去做什么?”
“听说是大姑娘出嫁前要跟祖母辞行。”
青州那边的风俗,闺阁女子出嫁都是在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头前夜里打扮梳妆好了,早晨只等花轿进门,而和亲人正式辞别的事情便安排在出嫁前一天,一般都是骨肉至亲几人在一起吃一顿晚饭,然而女子便回闺房里等着喜娘来梳妆。
这是正室嫁人的习俗,到了妾室身上就没有这么讲究了,男方什么时候来接人就什么时候离家,大多不走这个章程。京城里也不例外,听说抬妾室进门都在太阳落山时分,要跟正室进门的午时前严格区分开来,以示妻妾有别。
是以蓝如璇想要辞行,明日白天再来都是可以的,哪用今日特意赶来呢。如瑾站起身带着丫鬟们出门,一路朝延寿堂而去。既然蓝如璇来了,她也不用特意去东府,只在老太太那里见面就是。
“姑娘别着急,当日您吩咐过那边不让东府的人靠近老太太,她们想必不敢乱作主张的。”碧桃一边扶着如瑾走路,一边劝慰。
然而她却料错了,等到进了延寿堂的时候,如瑾发现蓝如璇一家早就进了屋子,找了小丫鬟一问,原来这边的人根本就没敢拦阻,因为蓝如璇的理由是要嫁前辞别,这等大事丫鬟们自然不敢相拦。
“是三妹妹来了么?怎地不进屋呢。”蓝如璇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想是听见了如瑾在外说话。
如瑾抚了抚鬓角因走路而有些松散的头发,用丫鬟搀着走进了内室。老太太靠坐在床头正清醒着,蓝泯父女三人围坐在下首椅子上,看情形双方倒是没有起冲突。
如瑾看看祖母脸色,见并无异常,这才朝蓝如璇微微一笑:“明日晚间出阁,大姐姐何须今日来辞行,明日尚有一整天的时候。”
蓝如璇脸色一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扬脸道:“明日事多来不及,早些来探望辞别祖母以尽孝心,三妹妹还要阻拦么?一会我还要去跟伯父伯母辞行,感念这么多年来两位大人的照顾,尤其是来京这些日子的恩情,我是没齿不忘的。”
如瑾扶了丫鬟的手,在蓝如璇对面的弹花锦垫扶手椅上坐了,随口应道:“父亲卧病在床不爱见人,母亲那里我替你转达心意便是,不劳姐姐跑腿。”
“那么就有劳妹妹了,多谢。”蓝如璇没有坚持,顺水推舟。
如瑾扫一眼她身后站着的两个面生的老嬷嬷,见两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穿戴气度皆和常人不同,一看就是贵门出来的人,起码要比蓝府的嬷嬷们沉稳许多。如瑾笑问:“这两位便是永安王府指派来的嬷嬷?果然气度非凡。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其中一个圆脸富态的嬷嬷抬眼和蔼笑了一下,声音柔和,“这位是襄国侯小姐?给小姐请安,奴婢姓赵。”又指了指同伴,“她姓李,都是王妃派来伺候蓝姨娘的。”
蓝如璇嘴角笑容滞了一下,显然还不习惯被人称作姨娘,尤其看到如瑾似笑非笑看着她的样子,更觉脸上火烧,遂不悦道:“还未过门,嬷嬷不要这样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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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陪嫁婢女
“虽然还没入府,但府中上下已将您当自家姨娘看待了,所以才有老奴两个前来侍疾,姨娘不必自谦。”老嬷嬷不卑不亢,委婉地将蓝如璇的话堵了回去。
如瑾不动声色将嬷嬷们神色看在眼中,朝蓝如璇道:“大姐姐被叔父婶娘宝贝了这么多年,婶娘常说你要比段姨娘所出六妹身份贵重,如今能去王府做姨娘,自是应验了她的话,恭喜姐姐了。”
被暗指以嫡女身份嫁作侍妾,蓝如璇脸色更加难看,挺了挺身子做出矜持之态,待要开口顶回去,老太太那边咳了一声,虚弱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回去吧。璇丫头日后进了王府谨记规矩,好好侍奉王爷和王妃,不要辜负我平日的教导。”
这就算是小辈出嫁前的训诫了,当着王府嬷嬷的面蓝如璇不好再发作什么,站起身来低头允着,恭恭敬敬给蓝老太太行礼道谢,起身时便道:“那么孙女这就回去。”
“去吧,带了如意回去,让嬷嬷好好教她规矩,免得日后在王府出错。”老太太衰弱地点头,床边侍立的丫鬟如意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走到蓝如璇身后。
如瑾诧异,不由问道:“怎么,如意姐姐要跟入王府去么?”
蓝如璇被病痛熬的脸色苍白,仍是朝如瑾颇为得意笑了一下:“如意是我陪嫁婢女之一。”
能得老太太的近身丫鬟做陪嫁,放在平日便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时候,老太太和蓝如璇祖孙两个彼此芥蒂,若不是因着蓝如璇要嫁入王府,单凭那晚她过来拿聘礼示威的事情老太太便可将她逐出家门,为何还要安排如意跟去陪嫁?
想起老太太平日的行事风格,如瑾略一转念似是明白,便不说什么,任由蓝如璇等人离去了。她们前脚一走,老太太这边立时撑不住倒在枕上,虚弱喘息了许久方才缓过气来,看她神情似是还有事要吩咐,但却熬不住,闭上眼睛昏沉沉睡过去。
如瑾带人回去,路上碧桃低声问道:“姑娘还去东边探看么,方才没说上几句话。”
“不必了,几句已能看出端倪,起码那永安王妃是不喜蓝如璇入府的,日后之事,走着瞧罢。”
碧桃不解:“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原本我以为永安王十分看重她,是以听说她生病才派人过来侍奉,然而看方才那嬷嬷对她言语,绝不是对待主子心尖上的人该有的态度。”
如瑾缓缓走在铺成花卉形状的石子路上,碧水色蔓草纹滚边绸袖露出白皙手指,顺手扯了路边一朵已然枯萎的淡金色香菊,缓缓道,“派人侍奉小妾,若不是永安王亲自指派,那便是当家主母的分内事了,从那嬷嬷神色便可看出,永安王府的正室王妃对蓝如璇只是面上和善而已,内里是十分忌惮不满的。”
碧桃闻言回想适才情形,果然是如此,暗暗佩服如瑾洞悉之力的同时也十分解气,忍不住合掌笑起来,露出洁白如玉贝的漂亮牙齿:“该!看她最近那个嚣张样子,被人一口一个姨娘的叫着,真是要多好笑有多好笑。她以为入了王府该有多风光呢,这下等着让永安王妃收拾她吧!”
如瑾亦是点头:“照这个样子看来,她要想在王府站稳脚跟需要颇费周折,短时间内是不必担心她反手对付我们了。”
碧桃扶着主子脸带喜色走了一会,却又想起如意来,不由咬唇担忧:“姑娘,奴婢觉着如意跟去陪嫁的事情颇有些奇怪呢,怎么之前一点动静都没听过,突然就出了这一遭?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若要不利亦是以前,日后她跟去王府,想对咱们做什么也够不到了。如意这婢子藏得深,之前我竟忽略了她。”
碧桃一惊,“怎么,姑娘是说她…”
如瑾轻轻捻动手中枯萎的花瓣,任那细小而狭长的残黄片片飘落,“从吉祥一事我便觉她不对劲,今日见她站在蓝如璇身边坦然的样子,终于知道她是真的向了那边了。”
“会是这样么…如意她平日不声不响,以前还帮过咱们。”碧桃虽是信服自家姑娘,但也不大相信如意会投靠东府。
“人总是会变的。”如瑾远望碧蓝高天,枯黄色的杨柳枝条阻隔了视线,将整片碧蓝分割成无数的细碎。
她亦记起重生后的第一件事,那时候是如意帮了她训斥仆婢,她还记得如意温和关切的笑容,灿若春日午后金色暖阳。后来,似乎是从四方亭之后不久吧,这个丫鬟便日益沉默,沉默地几乎要让人将她忘记,直到今日,突然成了蓝如璇的陪嫁。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蓝府里许多人死了,许多人变了,连如瑾有时都觉得自己陌生,老太太身边一个丫鬟的转变也并没有什么稀奇。“且不管她,让她跟去王府亦是祖母的允诺,想必是老人家怕蓝如璇不利于家族,派个人过去看顾着。”
从这一点上来说,如意跟去是有好处的,至于其他,一切便看永安王妃和蓝如璇怎样相处了。
次日是一个薄阴天,对于婚嫁来说并不是好兆头,尤其到了晚间起轿的时辰,本该留有余晖的天空却是完全暗了下去,灰蒙蒙的乌云变得厚重,遮住了将要落山的日头,于是地上便也没有了光线。东府在临街的地方自有一门出入,永安王府来接小妾的轿子便停在那个门前。
门口早早点起了红灯笼,却是粉红色,而非蓝泯蓝琅一早准备的大红。只因王府派来的嬷嬷提醒他们说蓝如璇乃是妾室,不能逾矩用正红,因此就连家中喜庆的灯笼都要换了符合身份的粉红。
未曾进得王府站稳脚跟,蓝如璇不敢得罪了王府中颇有地位的老嬷嬷,只得忍气吞声认了这遭,逼着父亲兄长重新去街市买了粉红纱灯,匆匆换下了已经挂上的正红喜灯。及至嫁衣喜帕陪嫁被褥,一应用具全被两个老嬷嬷检查了一个遍,略有接近正红颜色的物件皆被挑拣出来,委婉而坚定地提醒她不要僭越。
蓝如璇拖着病体,压着恼怒,还要对两位嬷嬷赔笑应承,多谢她们教导规矩,这两日过得十分不自在。临上轿时却又被老嬷嬷提醒陪嫁下人不能太多,只能带两个丫鬟进门,其余陪房仆役皆不能过府。
“嬷嬷,您二位虽然说是王府的规矩,但我即便是妾室,也出自襄国侯府,若是陪嫁太少未免堕了侯府体面。”蓝如璇一路让步到此,终于不能再忍。
老嬷嬷笑得温和而谦卑,语气也柔和,但话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姨娘,尊卑有序,等级尺度都是历年沿袭下来的,您虽然出身侯府,王府却不能为了您一人而废弃多年来的规矩。”
另一位老嬷嬷言语更不客气,言道:“姨娘若是襄国侯府正统的嫡出小姐,也许这事还能回禀王妃商量一下,照顾襄国侯爷的体面。但是您出身旁支,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了。现下王府里还有一位威远伯的甥女,论身份比您还高些,是正经的侧妃,然而当年入府时也是只陪了两个丫鬟并一位乳母,所以您就不要搅闹了。”
两人毫不留情的话让蓝如璇几乎气背过气去,“你们…”
待要说些难听的,她却不敢太放肆,两个老嬷嬷身后是正室王妃,以她的身份还没分量与人争长短,不免窝得心中难受至极,捂着嘴巴猛烈咳嗽了好一阵子,险些弄散了好容易梳成的新妇发髻。
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深深陷在坐褥里,蓝如璇暗自发狠,等我得了王爷欢喜,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奴才都要一个个跪着舔我的鞋底!
已经准备好的两房陪房终于是没能带过去,最终只有品霜和如意能够随侍入王府。蓝如璇趁着两个老嬷嬷不在跟前的时候,叫了两个丫鬟过来暗自叮嘱:“你们日后与我一心,自有你们的好处,若是敢在王府里头跟我两面三刀玩把戏,自己掂量着会有什么下场。”
品霜喏喏答应着,如意低了头轻声说必定忠心侍主。蓝如璇特意单与她说道:“你早已不是老太太的人了,临走时她如何嘱咐的且不说,那些话你听听便罢。日后你是要跟着我的,如何行事自己忖量。需得知道,你的主子是我,你的福祸生死也在我身上。”
因了风寒未愈,蓝如璇的喉咙是喑哑的,低声说出这些话显得阴恻恻。喜烛映着她粉红色的嫁衣,投了暗沉的影子映在窗棂上,如意看着那黑影敛眉答言:“奴婢明白,姑娘放心。”
她沉静的没有喜气的脸蛋与满屋深深浅浅的红色格格不入,蓝如璇盯了她半日,直到老嬷嬷进屋提醒时辰到了,方才作罢。
玫红色的绒毯从蓝如璇闺房一直铺到东府门口,蓝如璇被嬷嬷引着出了房间,一路朝花轿走去。轿子并不是喜庆的红色,而是寻常青呢小轿,蓝如璇并没有盖盖头,距离门口很远时便看见了轿子的颜色,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没有唢呐锣鼓,没有鞭炮声声,甚至盖头都是没有的,这并不能称得上是一场婚嫁。妾室入府原本就是这个规制,然而期盼欢喜了这么久,骤然面对了这样的场合,不但是蓝如璇,就连东府下人们都觉得有些太过简单了。
蓝泯与蓝琅父子在门口相送,当着王府嬷嬷的面,蓝如璇不能跟父亲兄长说什么,略略辞行几句便被嬷嬷催着上了轿子。丫鬟和嬷嬷在轿子后头坐了马车,在后面是驮着陪嫁的长车,王府内侍带着仆从们护佑轿子左右,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蓝府。
西府那边没有一人前来相送,彼时蓝泽正在床上头痛不已,听得下人禀报东院大姑娘上轿还发了一顿脾气。老太太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昏睡,自是不知道长孙女的出嫁时辰。
消息传到秦氏和如瑾那里,母女两个都没理会,接着给未出世的小孩子做衣衫鞋袜。屋中灯火融融散着暖光,提前用了小炭盆放在屋角以防秦氏着凉,门窗关了,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这样的夜晚母女俩对灯安坐俱都心中恬淡,自不搭理不相干的人与事。
晚间回到自己居处,如瑾与丫鬟们脚步俱都轻缓,提裙上楼之后,却发现吉祥正坐在厅堂角落里发愣,手中捧着一块帕子似乎是在做绣活,针却掉到地上去了,显是发呆太久。玉石烛台上灯火如豆,半日无人照看了,光线黯淡,屋角处尤其朦胧阴暗。吉祥穿着薄衫坐在那里,孤零零的望之便觉萧瑟。
如瑾挥手屏退其他人,站在楼梯口看她良久,她竟没有发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如瑾便轻轻走了过去,弯腰拾起地上滚落的绣花针,替她插在绷子绣布上,笑道:“怎么坐在灯影里绣花,也不怕伤了眼睛。”
吉祥这才回神,匆忙放了绣绷子站起来行礼,勉强笑道:“姑娘回来了。”
如瑾拉住她的手,将她一路引到了内室。她的手冰冷如窗外凉夜,僵硬而涩重,与她脸上吃力露出的笑容一般。
“听说昨夜你悄悄去东院了,可是去看如意?”如瑾拉了吉祥坐下,开门见山。
吉祥脸上闪过惶恐,“姑娘恕罪,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去…”她咬了嘴唇没有说下去,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如瑾道:“我明白。这些年你与她一同服侍着老太太,情分不是别人能比,她不动声色跟了蓝如璇,想必你有话想要问一问。若是错过了这一遭,再想见她就难了。”
吉祥垂了眼睛,沉默良久,唯有鬓上两朵银丁香在灯烛下闪烁冰凉的光泽。昨夜里同伴如意的话犹在耳边响着,她几次想要张嘴,却不知道该不该和如瑾诉说。
“我没有你机灵,也不善于忖度人心,老太太对我越发疏远了,如果再不找个靠山,我不知道日后会得个什么结果。几次给你使绊子是我对不住你,但是认了主子就要帮主子做事,我没有退路,这个道理,想必投了三姑娘的你也是明白的。”
在灯火照不到的假山背后,寒凉的夜风里,如意就是这样说的。吉祥震惊之余,却也没忘了提醒她大姑娘不可靠,但如意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甚至因为帮她做了几件事,我比你更明白她的歹毒。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对人了,你跟着三姑娘最后不过是罚跪被撵,而我却可以进入王府。陪嫁婢女向上的机会太多,也许有一天,我不用再仰人鼻息,不用再战战兢兢地伺候人。”
这样的如意已经不是吉祥认识的那个了,她隐藏在安静外壳下的野心让吉祥感到惴惴不安。从东院回来之后,吉祥便一直在惊愕与失望的复杂心绪中无法安宁。在如瑾回来以前,她已经一个人闷在角落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吉祥姐姐,或许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如瑾看着烛光里发愣的吉祥,缓缓说道,“如果有一个人整日与你在一起,比亲人更亲近,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却发现她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变了,变得陌生,甚至变成了会对你做坏事的敌人,那种钻心的痛苦和愤怒是难以言说的。”
如瑾想起了潋华宫里与她相依为命的紫樱,这一世她未雨绸缪赶走了她,也不知现在流落到了哪里。虽然隔了一世,虽然那婢子没有了再接近她再害她的机会,然而想起前世,被背叛的感觉依然会冷透骨髓。
吉祥抬头看如瑾,露出一丝苦笑,终于开口说话,“三姑娘说的不错,奴婢的确很难受,也很生气。当日老太太要处置四方亭的人,是奴婢冒着惹老太太翻脸的危险替她求情,可是她却…”
指使小丫鬟铃铛与她作对,提醒本已忘了罚跪之事的老太太继续处置她,这些如意都亲口承认了,两相对比,吉祥只觉自己傻透了。
然而顿了一下,思虑再三,吉祥还是补了一句,“…只是,她不是我的敌人,我不会当她是敌人的。她只是做了错误的选择,我只可怜她。”
如瑾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本只道她机敏,却不料还是个赤心之人。世事难料,总会有些艰难险阻摆到眼前,面对未知的恐惧,有的人能保持赤诚之心,有的人却会选错了路。
次日晨起便收到外院传来的消息,崔杨二人新招的护院找齐了,总共五十多人,都是身手过得去的汉子。这些人什么来路如瑾暂且不管,先打发人去蓝泽那里探听口风。果不其然,被一身外债弄得焦头烂额的蓝泽对一切花钱的事情都十分敏感,不待事情说完,先将回事的吕管事骂一顿撵了出去,怪他不懂持家省钱。
如瑾于是按照原定的主意,将一众新护院都散在了宅子外头暗中巡视,一切交由崔杨二人打理。外头布置妥当,内院却还缺人手,如瑾对此并不在意,只要祖母母亲和自己身边有人服侍,其余维护宅院的仆婢多少她都不在乎,总之这宅子并非长久居所。
然而被她安置在外头的十香搂吴竹春却让杨三刀传进话来,说是最近在住处附近见着了捉拿她的人,未免惶恐不安。杨三刀说自己在侯府照顾不到那边,恐怕一时疏忽让人捉了她,请如瑾想个长久之计。
“若是安置在外,早晚都有被人发现的可能,总不能让她闷在屋里不出去。”如瑾想了想,遂做了决定,“正好老太太跟前走了两个一等丫鬟,底下的提上去也漏了空缺,让她进来补上即是,给老太太补人,父亲再想省钱也说不出什么。”
于是吴竹春便跟着另一个买来的丫鬟一起进了蓝府,进来给如瑾磕头谢恩之后,到延寿堂做了一个三等丫鬟,跟着上头的丫鬟学规矩。
因她长得实在出众,举手投足间又能不经意露些风情出来,其余丫鬟便不大喜欢,平日里经常分些脏活累活给她,如瑾去请安时常看见她抱着一大盆衣服搓洗,再不就是站在冷风里扫院子,听说还要没日没夜的给上头丫鬟做针线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