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夏天,明玉榭和香雪楼的屋子里每日散着新荷的清香。
如瑾用银簪子拨弄荷花的嫩蕊,一边靠在凉垫上喝茶。窗子大开,轻软透亮的窗纱外头是满眼的时令鲜花,廊下站着几个回事的婆子,一一上前来禀报家宅里的大事小情。
自从青州来了人,偌大的晋王旧宅里有了生气,各项事务也由专人牵头办了起来。因为宅子的园林很好很大,蓝泽特意将青州植造房的管事们召了过来。现在回话的就是植造房的郭婆子,她在如瑾母女手上升任了正管事,办事十分卖力。
“…园子里一应花木都分派给大家负责了,每人包管哪里都记着档,哪片出了问题就找那人说话。只是府里人手不太够,这段时间还请太太和姑娘多担待着,等补齐了人这事才算真正立起规矩来。另外侯爷想在外院小池塘那里种几丛兰草和竹子,已经打发人去外面看好了货,大概需要二十两银子,特来请姑娘拿对牌取银子。”
如瑾就说:“兰草和竹子而已,宅子里遍地都是,移几丛过去便好,犯不着去外头买。”二十两银子是不多,可也得用在刀刃上。
“侯爷想种的是金丝阴阳竹,府里没有。”
“那就种别的,再不让他自己筹钱去,别在内宅里抠。”她的嫁妆满打满算才弄了八抬,那还是不足数的,要是紧趁着装,也就四五抬而已。
人家张六娘的嫁妆统共六十四抬,侧妃减半,可以备下三十二抬的定例,可蓝泽绞尽脑汁鼓捣了好一阵子,才给女儿准备了八抬嫁妆,也太丢人了。有种竹子的心思和银子,不如再添点东西进去呢。
所以如瑾毫不犹豫的回绝了父亲的要求。
要搁从前,蓝泽定要教训她。不过自从宫里指了婚,如瑾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蓝泽再也不和她大声说话了,听说女儿让他移栽,他就从善如流的点了头。
郭婆子告退之后,是库房的人来说话:“时令药材都收了一些,秋天的也和人订下了,只不过老太太补气的人参快用完了,一时买不到好的补上,现有的还能用上一个月左右…”
如瑾暗暗叹口气。
好人参多贵啊,不是买不到,实在是没钱买。
她无比期待自己的绣品铺子快点开起来,早些盈利。不过,想靠一个小铺子的进项买好人参…那还是遥遥无期的事。
要怎么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呢?她埋头苦思。
感谢姑娘们的支持,eleine1989,y77b05b75wx,nanxiaoshu,madmei,有脚的风,xiumeng0753,jjlin79,540509,Cyy990226,清心静,syc86118729,林紫焉,zhuwenrourou,whx3900939,谢谢~
今天感觉写得顺,就多写了一些,希望明天也能保持状态,阿门。
231 食盐生意
就在如瑾为家里缺银子犯愁的时候,表伯父刘衡海带着妻子儿女登门拜访。
蓝泽对此感到很高兴。
因为蓝老太太的缘故,他和这个表哥多年不曾交往,来京之后人家也没主动上门,后来因为腊月那场事有了共患难的情谊,刘家才和蓝家真正走动起来。对于蓝泽来说,有门京城亲戚走动固然是好事,但当初刘衡海的登门和今日的登门,那意义可不一样。
起码蓝泽是这么以为的。
当初走动,那是亲戚间的正常走动。现在女儿如瑾成了王妃,刘家再登门就有示好攀附的意思了。
所以他痛痛快快喝了两碗药汤,额上勒了药水浸泡过的止疼带子,在书房旁边的敞轩置办了茶果,热情接待表哥一家。敞轩旁的假山花木十分宜人,不远处还有一弯曲水流过芭蕉丛,临风把酒最是舒畅。
只不过蓝泽的头疼病不能受风也不能饮酒,很煞风景的在桌边立了两架落地大屏风。
刘衡海和儿子刘景枫被迎进了敞轩,太太李氏则带着女儿刘雯进了内宅,去找秦氏和如瑾。
刘雯拉着如瑾的手微笑:“这段时间家里在修葺旧宅,母亲忙得团团转,我得给她帮手,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看你。”自从如瑾被指为皇子侧妃,两人还没见过面呢。
如瑾将丫鬟洗切好的瓜果递到她跟前,“修宅子是大事,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京里,咱们不愁没空见面。”
前段时间官府刚拨了银子,给天帝教徒闹事当晚受害的人家和商铺修房子,不管官民都可以领到银两,若是要买修葺房屋所需的木料石料等,凭着官府开具的凭证还能以低价购买。这项举措得到受害官民的一致认可,刘衡海家里的宅院受损严重,足足领到了一千两,然后就开始修老宅。
如瑾知道刘家忙乱,所以这阵子也没去走动,省得给人家添乱,只打发人过去送了信,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李氏和秦氏在旁边拉家常,秦氏询问刘家宅子修到什么程度了,李氏笑叹道:“不怕你笑话,才刚修了一半不到,手里银钱就不够了,最近才和孩子三叔那里拆兑了一些救急,勉强把活干下去罢了。”刘家三房经营着商铺,手里稍微有些周转。
秦氏纳闷:“官府不是拨了银子么?”
“官府拨那点子钱哪里够用,一千两听起来是不少,够寻常百姓吃用一辈子了,可用在修房子上实在不能算多。”李氏大概是最近愁坏了,有个机会就倒苦水,掰着指头开始跟秦氏算账,木石砖瓦,材料人工,一所房子要费多少钱,刘府统共损毁了多少所,简单修好要花费多少,修得一如从前又要花费多少,还有修好了房子之后买家具规制庭院的开销,一笔一笔,听得满屋子丫鬟暗暗咧嘴。
李氏算完帐,指了指发髻苦笑:“你看,所以我这阵子犯愁,白头发都开始多了。”
秦氏也听得皱眉:“那官府怎么才发了一千银子呢,我听说按着房舍损毁的好歹,可以分等领银子。你家这情况合该再多领一些。”
“哪里再能多领,一千两就是最高等的了。朝廷就是做个样子摆个姿态,谁还真让你能把宅子好好修完。我们家这样的情况一千两根本不够,却有那原本没受什么灾的也领了一千两回去,这又和谁去说理。”
李氏牢骚的确不少,平日很好说话的人也开始议论不公了,可见最近刘家内宅多艰难。秦氏说:“既然如此,该缓一缓再修才是,这一年先攒攒钱,到了年下有庄子上的进项,明年开春再动工不迟。”
“谁说不是呢,我原本的打算是过上一年半载再开始修老宅,而且也不必急着一时修完,手里有多少银子就花用多少,慢慢的修好就是了。腊月伤亡的下人要给抚恤,眼看着姑娘儿子这么大了,聘礼嫁妆还没置办齐全,这些都是大开销,这么急着修老宅根本是雪上加霜。”
“那?”
“不是朝廷发修葺银子了么!”李氏提起这个很没好气,“刘家是官户,又是受损最严重的那等,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看着呢。朝廷给了银子让你修,你不修,难道是嫌银子少,还是对朝廷不满意?就因如此,别说才给一千两,就是只给百两我们也得捏着鼻子动手修老宅,还一丝不能慢了,早早的修好搬回去住,这才是给朝廷体面。”
屋里都是蓝刘两家的亲信仆婢,李氏直接口无遮拦,将肚子里闷气都发泄出来。
秦氏没想到是因为这种缘故,不由也是苦笑。涉及了朝廷颜面的事谁敢不仔细呢,不然哪个多嘴多舌的议论几句,捅到了上面,刘家吃不了兜着走。
“嫂子那里还差多少银子?一会就让瑾儿去盘盘账,腾挪一些给你带回去救急,我们手里也不多,最近置办嫁妆花费了不少,不过有一点算一点,能给你买根木料也是好。另外我手里还有些钱,一并都给你。”秦氏打发丫鬟去里间拿体己。
李氏赶紧拦住了,红着脸站起身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倒倒苦水舒坦一下,哪里是跟你哭穷要银子来了,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瑾侄女要嫁人,我们特来给她添箱的,哪能再伸手跟你讨钱。你再这样我就走了,真没脸登蓝家的门。”
刘雯也赶紧走过来劝:“婶娘别当真,母亲她是最近累的一肚子气,家里又没有发牢骚的地方,这才跑到您跟前絮叨几句。您这么一给银子,倒成了我们故意拐着弯要钱了,让人笑话呢。”
母女两个说得诚恳,秦氏这才作罢。
一旁的小软榻上,不到半岁的囡囡正在乳母看护下玩耍,玫瑰团纹单袄将胖乎乎的小手小脸衬得玉雪粉嫩,大人们说话,她全然听不懂,只趴在褥子上用力仰头,冲着斗柜上陈列的镀银小马小狗等玩物“啊啊”的叫。
孙妈妈为了缓和屋中气氛笑着抱起她,拿起了银马:“姑娘认得这是银子吗,你也要给姐姐添箱是不是,就把它送了姐姐好不?”
李氏接口道:“不如给伯母拿回去修房子。”
满屋子都笑起来。
囡囡不明白大人们笑什么,黑溜溜的眼睛忽闪两下,一把抓过了镀银小马,张嘴就去咬。孙妈妈赶紧把东西拿开,“这可不能吃,是玩的,不是吃的。”说着作势让小马蹦了两下。
马脖子上挂了小银铃铛,哗啦哗啦的响,囡囡直瞅着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张开小手乱挥着要去抢。
孙妈妈赶紧放下小马抱着她哄,可越哄哭声越大,一副不给我就哭到底的架势。
“这孩子。”秦氏起身,亲自拿了小马到女儿跟前,将她的小手放在马背上。小丫头立刻止了哭,抽噎着探了脑袋朝前,依旧是张嘴去啃。
秦氏哭笑不得,用手捂住了小马让她啃不到。
囡囡嘴一瘪,“啊”了两声,秦氏没松手,轻声告诉她这不能吃。然而囡囡不听,努力想把秦氏的手掰开。她才多大点力气,怎么可能得逞,掰了两下没有掰开,她哇的一下子又开始哭,一头扎在孙妈妈怀里再也不理秦氏了。
任凭秦氏怎么哄,再把小马拿到她眼前,她也不理,甚至连小马都不看了,就是一个劲的哭。小马递到她怀里,她就往出推,最后还是乳母将她抱了过去喂奶,才渐渐将她哄过来。
李氏在一旁看得发愣,“这孩子…好大的脾气,才多大点儿啊。”
秦氏无奈:“一直这样,比她姐姐小时候还倔。”
“好好的怎么说起我来。”如瑾失笑,方才拿添箱打趣她,现在又说她倔,简直当她不存在了。
李氏笑道:“瑾侄女我可没看出哪里倔了,大方得体,最是乖顺。”
碧桃几个丫鬟在后头抿嘴,如瑾瞪了她们一眼。
囡囡在乳母怀里慢慢睡着了,李氏拿过她方才吵闹的镀银小马看了看,说:“孩子大了,正是见着什么都要往嘴里塞的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像这样的东西就别给她玩了。”
秦氏道:“谁说不是,老早就给她缝了许多布偶玩物,什么样的都用,可她就是不稀罕呀,只愿意玩亮闪闪的东西。乳娘都不能戴耳坠子,因为她看见就要抓。”
李氏哈哈的笑:“难道是个小财迷?那你可得早点给她筹办嫁妆,办少了她要哭鼻子的。”
一屋子人都笑,李氏招呼如瑾:“带伯母去看看你的嫁妆,今儿我们可是来给你添箱的,你父母要是短了你什么,伯母给添。”
添箱这种事是亲戚间的礼仪往来,一般都是给出嫁女孩的父母,很少会有人直接把钱物交给女孩子的,何况是要查看女孩的嫁妆。李氏这话说出来,秦氏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觉得李氏没把瑾儿当外人呢,只有顶亲近的关系才会这么亲昵的说话。
于是秦氏很高兴地说:“你这话说出来可别反悔,我们瑾儿还缺好多东西呢。”
李氏道:“自然不反悔,快带我去,雯丫头在这里陪你婶娘吧。”
看来她真的是要去看嫁妆。
如瑾对这位表伯母本来就印象很好,当下便没推辞,大大方方上前扶了她,一起出门前往香雪楼旁边的空院子。
晋王旧宅里房舍多,蓝家人口少,好多院落都空着,放东西最方便了。进了那院,院里有两个照看东西的婆子,纷纷上前行礼。
正屋的门扇大开,如瑾的嫁妆就摆在几间屋里,李氏进了屋,看见大大小小的箱子散放在地上,屋里的桌柜上都摆着各种器物。全套的被褥铺盖几套,春夏秋冬各季里里外外的衣衫鞋袜,花瓶铜盆碗筷手炉茶具布匹…小件的东西也是林林总总,摆满了三间正屋,都还没有装箱。
李氏走了一圈很认真的翻看,亲手摸衣被的料子,查看瓶盏的做工,最后点了点头:“东西倒是都不错,就是数量少了些,宽松一点装能凑个十六抬,这也罢了。首饰珠宝你另收着呢?还有地契房契银票之类,自己着紧些,别让不亲近的人碰着。”
如瑾笑着回答:“是,都另外收着。不过这屋里的东西可装不了十六抬,凑够八抬就不错了。”
李氏瞅着宽敞的罗汉床和架子床、斗柜、博古架等家具,讶然问:“这么大的物件,八抬哪里装得下。”
“这些都是府里原有的,可不是我的嫁妆。”
“什么?那你要带的大件呢?”
“没有大件。侯爷说,长平王府里什么家具没有,带了过去不一定有地方搁呢,所以把钱都花在了小件上。”
李氏愕然。如瑾无奈摇头。
其实也不能怪蓝泽吝啬,家里真的是拮据,来京路上要不遭那场事也不至于这样,总还能宽松一点。
“那怎么行!”李氏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嫁妆里连张床都没有,过了门让人小瞧啊,侯爷不懂这个可以,你母亲该努力争取一下,就是不打张拔步床,起码也得弄个好木料的架子床。”
“我母亲把她名下的田产都给我了。”
李氏于是也无话可说。秦氏的情况她多少也知道一些,连所有田产都给了女儿,以后她在侯府里大概就没有私产了,如果不是实在无奈,何至于此。
如瑾比这位伯母更知道母亲的艰难。她嫁进蓝家这么多年,大半时间都没有机会接触庶务,靠着那点子月银定例怎么能给女儿筹办嫁妆。寻常的殷实人家在女儿很小时就开始准备妆奁了,可秦氏被婆婆和丈夫压着多年,能动用的银子太少。去年管家后才开始渐渐积蓄一些,可来京之后,很快就花完了。名下的田产还是她当年的陪嫁,也不是什么好地。
所以,秦氏要拿体己给女儿置办家具的时候,如瑾极力阻拦了。
“伯母不是说缺了什么都给我添么,您看?”
气氛有些沉重,如瑾笑着打趣李氏。
李氏苦笑:“我给你打床可以,你真能带去王府么?”女孩子的嫁妆床由亲戚给置办,让人知道了要活活把蓝家笑话死。不是李氏舍不得银子,而是这事不能行。
“有什么不能,您给打我就敢带。”
“你啊。”
李氏也知道如瑾是在开玩笑,越发觉得这孩子可怜。不过,幸好,她今天是受了丈夫所托而来。
李氏朝外看了看,见丫鬟婆子们都在廊下站着,屋中只有她和如瑾两个人,便将如瑾拉去了里间。门窗都开着,在这里说话只要声音不高,就不会被旁人听见,而且也能从门窗注意是否别人靠近。
“来,坐,伯母和你说件事。”李氏在靠墙的凉榻上坐了。
如瑾坐在榻边锦凳上,笑说:“什么事还要避开人,莫非伯母要送金子给我,怕人知道了?”
“我正是来给你送金子的。”李氏笑眯眯。
如瑾微讶,李氏的神情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李氏从袖中拿出一个帖子递过来,如瑾纳闷的接了,打开来看,见上头写着几个同姓人名,并列着各人关系,乃是爷爷儿子孙子,另有官府批文行章,这是背面。翻过正面来看,最醒目处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处缴纳仓粮多少,也有官批,盖着红印。
李氏笑道:“你没见过这东西吧?”
如瑾将手中泛黄的纸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问,“这是仓钞?”
“你竟认识这个!你家没有做过食盐生意吧?”这回是李氏诧异了。
如瑾摇头:“自然没有,我家若是经营着盐,我的嫁妆也不会这么少了。是猜的。”
自来民间商户买卖食盐,要去官府那里办盐引,不然就是贩私盐的重罪。太祖年间边地一直在用兵,所以修改了盐引制度,要商户们去给边地缴纳粮食,缴多少就换多少仓钞,再用仓钞兑换盐引,拿着盐引去盐场支盐。
于是原本的食盐买卖环节中,就多出了仓钞换盐引这一项。
蓝家没有插足过这个生意,因此如瑾从来没见过仓钞,不过看见上头写得那么详细也能猜出来了。
只是她不太懂,为什么仓钞上会写家谱。
李氏失笑:“这不是家谱,是拿仓钞的人。爷爷没了,转给儿子,儿子没了再转给孙子,官府为了怕别人冒认冒领,就在仓钞上标明这一家的传承。”
如瑾更不懂了,这么个东西还能当传家宝似的一辈传一辈,怎么不早点换成盐引去领盐呢。她不是商人,可也明白做生意不能一味攒钱,要把银子都用起来才能赚的更多,几代人拿着仓钞传来传去到底是为什么,早点变现不好么。
看这仓钞上的官府签文,年号还是太祖的,离现在足有八九十年了,当时要是兑成盐引赚了钱,再投到别的生意上,到现在不知道要赚多少呢。
李氏道:“你这丫头,还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仓钞能变成银子是不假,可也得换成盐引才行。若是盐运司不给你换,你去哪里变银子?”
如瑾震惊的看着手上的仓钞。
李氏就说:“所以,我说来给你送金子,就是凭这张纸。”
232 嫁妆添箱
“伯母,您的意思是?”
李氏拿过仓钞,指着上头几代人的名姓说道:“这户姓董的人家在爷爷那辈是个不大不小的商户,也算吃穿不愁的殷实门户,不过传到现在已经落魄了,这仓钞上写着的孙子如今也是个老头子,得了病没钱治,实在没法子了,就将传到手里的仓钞拿出来求人换银子。”
仓钞是不能直接换银子的,唯一的用途就是兑盐引。如瑾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几分,现下这仓钞在李氏手里,难道是…
果然李氏接着说:“我们家里你三叔平日做些生意赚嚼用,街面上认识的人多一些,这个董老头就拐弯找上了他,求他借着咱们家的关系去盐运司走动走动,若是能将盐引换来赚了钱,他愿意把八成收入都分给咱们。”
如瑾猜也就是这样。
董老头几代人都换不来盐引,想来是官面上实在无人。而他们这么多年不把仓钞拿出来和人分润,直到现在才肯,也说明是彻底走投无路没银子花了。
“这…”如瑾不好说话。
她觉得这事不仁义。这相当于借着官面的关系白占人家便宜,和那些握着权力却不给人换盐引的昏官还有什么区别。
薄薄一张泛黄的仓钞,即便是用上好的纸张制成的,几十年过去也有了残败之像。如瑾瞅着那东西就觉心酸,人家好好的商户,当年充粮给边地的官兵,到头来换得的却是一张近百年兑不出来的废纸。他们家里落魄是不是也有充粮的缘故呢?
明显就是朝廷坑了人家。
李氏捏着仓钞,如瑾不好将心中所想如实告知。总不能说伯母你占平民的便宜吧。
李氏似乎看得出来如瑾在想什么,慈祥的笑了:“好孩子,你是不是不忍心?”
如瑾不便明说,只得装糊涂:“伯母,这些官面上的事我都不太懂,听您说了半日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这有什么不懂的,就是董家自己换不来盐引,咱们替他办了,他替咱们出上下疏通的银子。”
如瑾不想接这话头。
李氏说:“这不是咱们白占便宜,你不知道外头的行情,像董家这样的商户满天下多了去了,官面上没人,谁家能痛痛快快兑出盐引来?老子兑不出给儿子,儿子兑不出传给孙子,几辈子握着仓钞换不出一张盐引的人家实不在少数。至于那些有关系有门路的,不但钞到引来,就是提前支取个十天半月也是小事,孩子你可知道,提前几日换来盐引,比别人先拿到货去运卖,能多赚多少?”
如瑾自然不知道详情,但这种事想也能想得出来,自古盐业便是命脉,官商勾结,岂能没有暴利。
“董老头这是搭上了咱们,不然这仓钞仍旧是废纸,他出八成的分润,自己还能落下两成,若不帮他,两成他也没有的。”李氏继续解释这档子事,“外头握着仓钞的人家,十个有八个是兑不出来的,这八个里头能像董老头这样找到关系的,撑死了超不过两个去。官面上帮着商户兑盐引的人也不少,大家谁都明白,不是私密事。按着惯例,帮忙的人会抽取九成多的‘疏通银’,咱们拿董老头八成,他是占了大便宜的,换了别人再不会给他留那么多。”
如瑾听得咂舌。
说来说去,倒成了董老头占便宜。
朝廷若是实实在在的执行兑换法,让充献了军粮的人都能拿到盐引,哪里还有这么多疏通帮忙的人。
“民生多艰。”她不由感叹。
李氏说:“朝廷官府的法令怎么执行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缺钱,董老头也缺钱,他帮我多个进项,我帮他换来银子。这事就是我不插手,他也得找别人去,而别人会吃掉他更多的分成。所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家修房子的钱,你的嫁妆都在这张纸里了,侄女你不用负疚。以后进了王府你兴许会听到更多类似的事,这些,都是很平常的。”
如瑾知道这都是常事,她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
可这么稀松平常的白占人家八成盐引,她觉得非常别扭。
“多谢伯母好意,您来跟我说这些,是您真心疼我。可所谓无功不受禄,蓝家在盐运司也没有熟悉的人,这事一点忙都帮不上,我怎能白占分成置办嫁妆?”如瑾决定推辞掉李氏的好意,什么仓钞盐引的事情她管不了,但至少她不能占人家商户的便宜。
李氏轻轻拍她的手:“你怎地这么死心眼。腊月时那场事,若没有你家的护卫,我们家还不知道要多伤多少人,你伯父早就想好好的谢你,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赶上了给你添箱,我们八成的分润里一半都给你,这是你应得的。你可别嫌多,人命可比钱重要。”
来时刘衡海曾经反复叮嘱过,一定要李氏把这件事办成,并且只能跟如瑾一个人说。李氏不大明白丈夫的用意,谢的是蓝家护卫,添箱是两家往来,为何要绕过蓝泽秦氏去?不过纳闷归纳闷,她的确是这么做了。
但是如瑾仍然不肯接受:“伯母,腊月那时候,我家的护卫保护你们也就是保护我,咱们都在一处,还分什么彼此,值不得你们这样谢。您要是真疼我,我那副翡翠头面里还缺一对耳环并一个璎珞,一直没碰上合适的玉石料子,您替我补齐怎么样?”
上好的翡翠简直不菲,她这么说是让李氏放下盐引的事。
李氏哭笑不得:“傻孩子,你知不知道这仓钞能换多少银子出来?”
如瑾看看纸上的数目,一共是五万。可不是小数目。
没想到李氏却说:“这是太祖时候的仓钞,当时能换五万盐引,但这么多年盐价涨了几倍,官面上规定了,凡是明宗成运年之前的盐引现今都按双倍兑换,所以这张纸能兑出十万盐引来。抛开给董老头和盐运司疏通的,落到咱们手里最少也有十一二万银子的进项,伯母给你一半,可就是五六万两。”
如瑾吃了一惊。
她知道盐引值钱,可没想到会这么值钱。
五六万两…拿到手里干什么不好,不但嫁妆有了,经营产业也有了本钱。
她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回神:“伯母,真的很谢谢您和伯父,但我还是不能收。”她拒绝的很坚定,并且伏在李氏耳边悄声说,“这下知道您有了钱,我的耳环和璎珞您一定得给配齐了,璎珞还得要做工精细花式复杂的,多多坠上珠子宝石,您要是不答应,我就把您有了进项的事情嚷出去。”
李氏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如瑾是在拐着弯保证会对此事守口,无奈伸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再苦劝几次,如瑾仍是不答应,李氏也只得无奈住了嘴。
两人在这边耽搁的时候长了,回了秦氏那边。李氏只当没有仓钞这回事,如常笑着跟秦氏聊天,临走时又让底下人将刘府上下女眷给如瑾的添箱都捧出来。
刘老太太给的是一套瑞祥春最新款式的金玉头面,光芒闪闪装满了一个五层的首饰匣子。二房太太周氏给的是六匹上好的缎子,并两只碧玉镯。三房太太何氏给了一整套帐幔绣帘,另有一套四季用的各种胭脂香粉头油浴豆之类的女子私物,还有两套衣裙。
另外,各房又随了五十两的礼金,刘老太太是一百两。按刘蓝这样的人家来说,这些礼金不算是多,但刘家刚遭了祸害,房子都烧了,拿出这些很是不少了。
秦氏赶紧道谢,直说怎么使得,你们还修着房子呢。李氏就笑:“我跟你发发牢骚而已,哪里就真穷破了,你可别小看我们。我自己给侄女的添箱还有两件首饰没做完,改日另着人送来。”
这是礼节往来,不能推辞,秦氏谢着收下了。
刘雯朝如瑾眨眨眼睛,姐妹两个走到一边,刘雯拿出了一个小锦盒子,打开来,里头躺着碧绿光润的几只发簪。
“这是我亲手磨制的,你可别嫌寒酸。”
凤尾的,鱼尾的,梅花攒枝的,云头曲水的,长短粗细不同,圆的扁的,各式各样。如瑾拿起来摩挲,发现都是竹子所制。
“好东西!”她是真喜欢。
刘雯见她喜欢,也很高兴:“日常见你总穿青色碧色的衣服,钗环首饰也以清爽为主,就知道你会喜欢竹簪子。”
“多谢雯姐姐,这添箱再好不过了,这下我可犯了难,以后你出嫁时该给你什么呢,什么东西也不及你亲手磨簪子高雅脱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