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檀越客气,老衲一介凡僧,当不得礼。”慧一将肥硕的身子挪进殿来,露出慈祥的微笑,身上金光闪闪的袈裟比菩萨身上披的还要光华夺目。
沉浸在灰色记忆里的如瑾被他打断思绪,心情也被他那一脸神棍式的笑容感染,稍微好了一点。
“我是今日来参选的秀女,受庆贵妃的吩咐过来罚跪的,要跪上三个时辰,占了大师宝地,还没跟您告罪。”如瑾交待了自身来历。
“呵呵,你来做什么老衲不管,进来这里,是要知会女檀越一声,一会会有娘娘过来还愿,在正殿那边,檀越不必惊慌,她们停一会就走。”
“多谢大师相告。”如瑾领了对方好意,又问,“不知是哪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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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又见七王
“好叫女檀越知道,是西翠宫的陈嫔娘娘,当今长平王爷的生母。”慧一和尚答道。
陈嫔?如瑾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身影。
“原来是她。听说陈嫔娘娘素来信佛,经常抄写经文,供奉菩萨,是很虔诚的信徒。”
“正是。宫里信佛的人不少,不过论起虔诚,陈嫔娘娘是数一数二的。”
两个人笑着闲聊几句,慧一和尚的目光落在如瑾膝下的鹅卵石上,“女檀越腿上疼不疼?老衲这里有开过光的一串檀木手钏,戴在身上有辟邪阻病痛的功效,看女檀越颇为辛苦,不如容老衲将手钏娶来,为檀越减缓痛苦?”
“我姓蓝,请大师不要‘檀越’‘檀越’的叫了,不太习惯。”如瑾每听这词一次,就有被这胖和尚当成金主的感觉,“多谢大师慈悲,那么就劳动大师取手钏吧。”
慧一满口答应,挪着肥胖的身子出去转了一会回返,手上多了一挂圆溜溜的檀木珠子。
如瑾含笑看着他。
“蓝小姐,这串珠子在佛祖面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每日早中晚由老衲诵经加持,到最后一日又做了整整九个时辰的法,这才得成,可谓来之不易。老衲为了它,瘦了好几圈。”
慧一并不马上将手钏递给如瑾,站在那里絮叨了半日。
如瑾很认真的听着,不时点点头,却不接话。
慧一又念叨了一会,发现如瑾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最终清了清嗓子,口诵佛号:“看蓝小姐的态度就知小姐是诚心礼佛之人,既然如此,老衲也就不让小姐多破费了,这手钏若是交到哪位娘娘手中,至少要供奉百两银在佛前,小姐心诚,供奉五十两就好。”
如瑾暗暗感叹,还是一如既往的心黑脸皮厚啊。
落选的罚跪秀女都不放过,大喇喇的就直接说要供奉银子,连个修殿镀金身的借口都不找,他是从哪里看出她能掏出五十两银子的?
“大师,我家里不宽裕,活了这么大,我也没见过五十两银是什么样子,这手钏您还是留给有缘的娘娘吧。”
如瑾转了身,重新对着菩萨长跪,腿上已经没有了知觉,木涨得紧,弄得她一身冷汗。跟慧一说了这半天话,消耗了许多力气。
“蓝小姐,其实世间许多事是讲缘分的,礼佛也不例外。今日你来梵华殿岂不是一场佛缘吗?五十两没有,二十两也是可以的。”
就那种品相的檀木珠子,二十两能买好几串呢,他倒是不肯吃亏。
如瑾索性不搭理他,腿上实在难受,她准备结束这场罚跪,舒缓一下筋骨。
就在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打断了慧一的絮叨。
“怎么,法师又在跟人推荐开光的法器?不知这次是什么东西,又让您费了多少修行才制成的啊?”
如瑾一惊,挪动腿脚的动作停了下来。
男子的声音,且不是陌生人。
她转过头,看见一袭墨色暗流云纹的长袍。金冠束发,玉带缠腰,他手中撑着的紫竹伞绘着疏淡的星和月,月下玉簪开得正盛,盖过了院中桃李风光。
“王爷,您来了。”慧一唱了一声佛号,掉转肥硕的身体和来者打招呼。
长平王竖掌还礼,目光从慧一身上溜过,落在半坐半跪的如瑾身上。
“…给王爷请安。”如瑾惊愕之下省起彼此身份,连忙挪动身子要行礼,可没等起身就摔了下去,腿脚都麻透了,根本站不起来。
长平王乌色的眸微微暗了一下,很快又被笑意遮掩。
“免礼。”
一个轻柔低微的声音传过来,几乎被雨打伞面的声音覆盖。“宙儿,怎么又和大师开玩笑,佛前说错了话,佛祖是要怪罪的。我们今天来还愿,你若总是怎么不着调,还不如不带你。”
浅石青色宫裙轻缓飘至偏殿门口,仿佛一朵柔软的云,那衣裙式样十分简单,只在袖口衣襟镶了几道暗金色的滚边,有着不显山露水的沉凝气。
一个看上去有五十岁的瘦小妇人站在长平王的身边,被长平王挺拔的身子衬得更显矮小。妇人脸上带着嗔怪的神情,可看向长平王的时候,满眼都是关切,就连眼角颇深的细纹都被那份关切冲淡了。
是陈嫔,只有四十岁,却因早年辛苦劳作和长年清苦的生活而面露老态的女人。
长平王朝陈嫔笑了笑,说了句“儿子下回不敢了”,便转向了如瑾,“这是我母妃。”
这态度随意而颇为亲昵的介绍,让如瑾面皮微红。
他怎能当着旁人这样和她说话…
如瑾低下了头,努力将身子挪成了跪伏的姿态,“给陈嫔娘娘请安。”
陈嫔上前几步,亲手扶正了如瑾的身子:“不必多礼,你跪了多久了,慢些起来,别摔着。”
如瑾有些惊讶,陈嫔明明刚来,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罚跪的?抬眸对上这位老妇人的眼睛,更为那眼中透露的别样情绪而惊疑。
那眼神,带着探询,带着欢喜,还有慈爱…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彼此身份悬殊,向来低调的陈嫔为何会对她流露出这些复杂的情绪。
如瑾不由转目看向长平王。
那人笑眯眯站在门口,一脸心满意足。见她看过来,还朝她眨了眨眼睛。
如瑾只觉得腿上的酸麻疼痛一直蔓延到心里,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再也不想看陈平和长平王这对母子的表情和眼神。
陈平招呼了随身的宫女过来,搬了一个小锦凳,帮着如瑾挪到了凳上。
“多谢娘娘。”如瑾用力握住了锦凳的边沿,咬牙忍住腿上的难受。这份痛苦让她又记起前世凌乱的画面,意识也清醒了一些,能够冷静面对面前的母子了。
“我来这里是还愿的,前些日子宙儿生病,我在佛前许了愿,要抄一千本经文,今天过来供奉抄本。能在佛前遇见,也是你我有缘。”
陈嫔没有像其他高位妃嫔那么自称“本宫”,很随意的和如瑾拉起了家常,还说出了长平王的小名儿,这份亲昵让如瑾很不适应。前世和陈嫔见了那么多次,说的话统共还没有今日这一会说得多。
“娘娘虔诚礼佛,王爷必定康健多福。”如瑾敷衍着客套一句。
长平王将她最初的惊愕和现在的疏远都看在眼里,笑着插言道:“母妃,还愿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吧,您还不快去?”
陈嫔恍然,露了焦急之色,和如瑾匆匆交待一句,扶了宫女的手臂匆匆出门往正殿去了。
长平王这才看向如瑾:“我母妃人不错吧?”
如瑾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才陈嫔那样的态度,再加上他这么一句,仿佛今日的见面就是为了让她见他的亲人似的。
“宙儿,你也来上一炷香。”那边传来陈嫔的声音。
长平王应了一声,笑着朝如瑾点头:“我过去一会。”
如瑾只当没听见。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他要去便去,和她交待什么劲儿?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慧一和尚一直在旁边老老实实站着,隐形人似的,这时才笑眯眯瞅了如瑾一眼,引着长平王朝正殿去了。
这一眼将如瑾看得心惊。
怎么,瞧这意思,慧一和尚仿佛知道两人之间很熟悉?
不然长平王言语态度都不符合王爷和秀女的身份,慧一怎么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这和尚不会将两人是相识的事透露出去吧?
如瑾可不会单纯的以为今天和陈嫔长平王是偶遇。成年皇子进宫都是要禀明皇帝皇后的,且也不能到处乱跑,顶多像长平王今日这样,在临近宫墙的地方待一会。梵华殿地处内廷边路,所以长平王才能进来。
如瑾知道陈嫔经常来这里,但从没听说过长平王和她一起来的事,联想方才那母子俩的态度,如瑾甚至怀疑,正是长平王知道了她在这里罚跪,所以才跟着来还愿。
让她见他的母亲,是什么意思?
如瑾并没有忘记他在绸缎铺暗室里说过的那句话,也清晰记得年根守岁的夜晚。
她的脸上渐渐发起烧来。腿上酸疼麻胀的几乎让人昏厥,一边胡思乱想着,如瑾一边咬牙忍着血脉的流动,偶尔轻轻掐捏一下。
空落落的偏殿里光线昏暗,她独自躲在小凳子上,透过敞开的殿门看见院中情景。那里站着几个宫女和内侍,都是跟着陈嫔来的人,也不知里头会不会被皇后等人安插了耳目。如瑾身体正好处在暗影里,倒是不怕被她们瞧见,将她罚跪中偷懒的事情传出去。
“小主,我来给您揉揉腿。”陈嫔跟前的宫女去而复返,轻巧进了屋子,来到如瑾跟前蹲下身,不等如瑾回答,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腿上。
“…呀!”
如瑾的拒绝化成了一声低呼。腿上实在太麻痒了,被宫女这么一捏,几乎让她背过气去,不过接下来的感觉却是不错,宫女的手劲力道正好,几下捏过,如瑾感觉好了许多。
“谢谢姐姐。”
宫女抿嘴一笑:“我家娘娘早前也总被人叫去罚跪,我这手法是专门琢磨练习过的,真正好用。”
如瑾不曾想她这么不设防的说起陈嫔的尴尬事,正不知如何接话,宫女回头看了看外头,轻声笑道:“小主,我可从没见过王爷对谁这么上心呢,小主要好好珍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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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溜一下男主。百万字内结婚的愿望又破灭了,下个十万字里要是能解决,就好了…
206 霸道吩咐
“…”如瑾被她没头没脑的直白话吓了一跳,这宫女,说话太没遮拦了,“姐姐,非礼勿言。”
宫女约摸二十多岁,清亮的眼睛里有经过事的明澈,也未褪去女孩子的活泼俏皮,见如瑾有些发窘,她笑弯了眉眼。
“小主,咱们又不是外人,才刚来的路上王爷就和娘娘说过了,今年定会娶您过门,还把娘娘唬了一跳呢,直怪王爷不早说,害得她没准备像样的见面礼。咱们王爷却说,不拘什么礼,见了面就是心意。小主您不知道,不管外人怎么嚼舌头,王爷在女人身上其实不怎么上心,别看王府院子里住着那么多人,可被他在娘娘跟前提起的,您是独一份。”
如瑾窘迫之余又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说客吗?
“还不知道姐姐尊姓大名,如何称呼?”若是别人,敢当面说这样的话,如瑾早就将脸变了。可长平王毕竟是救命恩人,他母妃跟前的侍女,如瑾不能给脸色,唯有将话岔开。
不料宫女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小主,我叫茕影,您直接叫名或小影子都成。我是娘娘跟前最亲近的人,娘娘和王爷什么事都不避着我,日后您成了王妃,也尽管放宽了心使唤我。”
“影姐姐,我成不了王妃。”如瑾自然不能直接叫人家的名字,指了指地面上放着的落选宫花,“而且也别叫我小主了,没当选,称什么小主呢。”
茕影对那宫花不以为意:“蓝小姐放心,咱们王爷办法多着呢,他说要娶您过门,您就一定成的了王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压根也没对这事有过期待呀。如瑾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这宫女对话下去了。
而这宫女口中念叨的事也让她十分忐忑不安。
长平王那句“要娶你”是认真的么?如果他以前做的种种还能勉强当做是贵胄纨绔的游戏,这禀告了生母,又当面引荐,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说起来,其实如瑾也知道自己一直在蒙蔽自己罢了,以前那些事本也不能看作沾花惹草的游戏。
否则他不至于在天帝教徒作乱时亲身来援。
也不会在气氛敏感的时候,深夜潜入蓝府与她守岁。
崔吉杨三刀和那些舍生忘死的护卫们,那一张张面值零散的银票宝钞,他对她做过的事,与寻花问柳相隔甚远。
只是她一直不想承认,也有些害怕面对。
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如果他说要她报恩,为奴为婢,甚至更难启齿的要求,她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可他偏偏要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意,也要她的情意,尊重她的心,也要她尊重他的。
这是世间最容易却也最难的交换,他似乎在要她的心甘情愿。
可是,她能心甘情愿吗。
是,他是个身份贵重的,形貌上佳,会骑射,有心机,且神秘。是青春少女最向往的那种伴侣罢。
但她不是闺阁里懵懂的小姑娘,前生经历过的一切,让她无法迈过心里那道坎儿。
如何不曾想过与心意相通的人一生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然而他又怎会是那个人。她怎么能和皇帝的儿子在一起,那是让她家门倾覆的狠毒人啊。
“影姐姐,我的腿好多了,让我站起来走一走。”如瑾决定结束这场谈话,用手撑在凳面上,慢慢支起腿。
茕影果然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暂时住了嘴,扶着她在偏殿昏暗的角落里缓缓走动。
直到如瑾能够独自站立的时候,长平王从主殿那边踱步过来。茕影笑着退了出去,且反手关了殿门。
如瑾微微蹙眉,长平王却洞悉了她的担忧似的,摆手道:“院子里那几个都是我和母妃的人,信得过,不怕。”
可还有慧一和梵华殿的内侍呢。
看样子,慧一几个也是他信得过的?前世在宫里过了那么多日夜,她从来不知道那肥和尚和长平王有交情。
他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外头的雨小了一些,没有了雨点击打地面的噼啪之声,唯剩轻微的沙沙的响动,搅乱人心。殿门一关,屋里的光线更暗了,长平王玄色的衣袍像是一道剪影。
“王爷,近来可好?”
如瑾率先开了口,言语是关切。
然而长平王唇边的微笑却是一凝,显是感觉到了她的疏离。此时的她,对他只有尊敬,虽然那关切是真的,但只是对熟人的关切,并非他想要的那一种。
这样的关切,还不如她以前那种无奈和薄怒让他舒服。
“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关切,反而回问了一句。
如瑾知道他在问什么,笑笑,说,“我的腿脚还有些麻。”
这回答并不能让长平王感到满意,不过他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只看了她一会,说起了选秀的事,“没想到,你能用这种法子躲过当选,那是什么味道?”
“王爷闻到了吗?”
长平王点头。如瑾略感惊讶,难道习武之人不但肢体灵活,连感官也这么灵敏?她身上的异味已经散去了,适才和云美人说话的时候站得远,连云美人主仆都没察觉的,而且刚刚茕影近身捏腿,也没提起怪味的事情。
“是京城里一种潮虫捣烂了磨出来的汁水,加了些家常用的辛辣调料,另添了薄荷散味。”她如实相告。
还是蔻儿无意间发现的虫子,味道难闻得很,她知道了,便命丫鬟们多捉了一些捣汁子,选秀时要检查体味,用这东西正好换宫花。
长平王笑着摇摇头,“你也不嫌脏。”
“这虫子有什么脏的,要是进了宫,那才叫脏。”天下最脏的,莫过于被利欲熏坏的人心了。
“说得好。”长平王拍了拍手,“那么王府呢?你不进宫,去我的王府怎么样?”
如瑾与他对视,认真答道:“还是那句话,王爷恩重如山,若有吩咐,我莫敢不从。”
长平王笑了。
笑过之后,殿中有片刻的宁静。如瑾低了头,知道他对这回答未必满意,却也给不出其他的回答了。
不过长平王并没有生气,最终反而说:“好,本王记着你的话了。”
主殿那边响起了慧一洪亮的诵经声,只他一人,远没有其他寺庙那种许多和尚一起念经的宏大气氛,不过也算是余音袅袅。宫里三座小佛堂,唯有梵华殿这里只他一个驻殿僧,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偏殿里两个人静静听了一会经文,间歇的时候,长平王说:“今日你见过了我母亲,一会回去就着手准备嫁妆吧。无论早晚,进府的日子总在今年里。”
这次他没再询问她的意见,直接用吩咐的语气说出来。
如瑾顿了一息,胸腔里心跳如擂鼓。
可也只是一息,她声线稳稳的开了口:“好。”
长平王点点头,转身拉开门,走了。又剩下如瑾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偏殿里,对着高大的菩萨金像和门外牛毛细雨静默。
她缓缓动了动双腿,站着说了一会话,仿佛又把腿站麻了。尖锐的又痛又痒的感觉钻进心里,她却浑然无觉,满脑子都是长平王离去时步履沉稳的背影。
这个男人,有强大的掌控力。
他不容置疑的,十分霸道的吩咐,就是针对她方才那句“莫敢不从”的。她刻意的疏离和躲闪被他轻易忽略,直指目的。
偏偏她没有说不的权利和可能。短短片刻的对话,他掌握了全部节奏。
如瑾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不是应该对救命恩人产生的情绪,她该心甘情愿的报恩不是么…然而,还是有些发堵。仿佛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以往什么绝对不和皇家有牵扯的决心,还有方才打定的不与之深交的主意,片刻间全被他用报恩的方式打倒了,偏生还是她先提起的报恩。
天知道,她方才还在鹅卵石上体会前生,还对着菩萨告诫自己要清醒,要远离宫廷。
怎么他一来,全都给她打乱了。打得她无力反驳。
难道,就这么答应了么,就这样进王府,成为长平王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如瑾盯着光华闪闪的菩萨金身,第一次如此热切的期盼那泥胎能开口说话,显个灵,给她指指前路。
“我这一身穿戴都是宫里的,没一件自己的东西,所以这次不给你什么了。来日有空,等我再抄一千本经书给你们祈福。”
陈嫔临走时叫了如瑾到跟前,完全以准婆婆的口气和她说话。
“不敢劳烦娘娘。”如瑾心里五味杂陈,连该有的脸红都忘了,脸色反而是煞白。
“怎么是劳烦呢,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可惜除了这个,我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了。”陈嫔笑着叹了一口气。
长平王道:“这是最好的礼物,哪里还用母妃做其他。”
陈嫔闻言很是欣慰,一旁茕影帮腔道:“蓝小姐你恐怕不知道,我们娘娘其实不认识字,超经文都是一笔一笔对着原书画上去的,慧一法师说,娘娘画的经是最最虔诚的了,祈福效果也是最好。”
如瑾岂会不知道这个,早在前世就一清二楚了,且知道宫中常有人拿这个说笑。“娘娘诚心天地可表,佛祖都是知道的。”
陈嫔听了笑得很开心,眼角皱纹更深,上前拉住了如瑾的手直夸:“真是个好姑娘。”
说着还看向儿子。那长平王就负手点头,“母妃说得极是。”
如瑾十分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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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愚人节,姑娘们小心点o(╯□╰)o
207 毒舌江五
从梵华殿回去的路上,如瑾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
长平王和陈嫔离去时,她破天荒第一次叫住了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王爷今日所言是认真的么?”
他痛快而认真的点头,并且说:“希望你的应允也是认真的。”
雨过后的天空是青色的空明,她抬起头看他,看见融融如朝阳的笑容。
偏偏天边挂着的已经是夕阳了。
他陪着母妃离去,院门关闭,独剩了她一个站在梵华殿空落落的院子里发呆。草木皆是新绿,剔透的水滴从枝叶上滑过,将晕黄色的余晖映成七彩,梦幻般的光芒,她的眼也跟着变得迷离。
慧一和殿院里的内侍都没有过来打扰她,更没有催着她去继续跪鹅卵石,任由她在院子里默立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提醒她罚跪该结束了。
于是如瑾终于确定慧一跟长平王是有牵扯的,而没有人来监督她跪着,恐怕也有长平王在暗中用力。能将手伸在内廷里做事,这位王爷显然不是简单的人。
而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答应要嫁给他了。
也嫁给了天家,宫廷,以及许多未可知却必定存在的阴谋和危险。
于情,她难偿他的恩,无别路可走。
于理,她背后的家门也无法和皇子的力量抗衡,即便那皇子是最不成器的一个。
张德遣来宫女引路,将她带到武安门那边歇着去,看来这忙于选秀的大太监并没有将她遗忘。引路的宫女不是灵芝,换成了一个沉默的小女孩子,只顾闷头在前头带路,恰好方便了如瑾整理心情。
一路踩着湿润的宫砖,在花木清香里直走到距离武安门最近的宫院门口,如瑾站在院外停了脚步。
“小主,就是这里了,请进去少待一会,到了下批秀女出宫的时候,您就可以跟着出去。奴婢差事已了,这就回去复命。”
小宫女交待两句,行了礼退开,恭谨得体的样子比之前的灵芝强了许多,让如瑾差点要问一问这女孩的名字。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不过萍水相逢,还是别与这宫廷有太多牵扯的好。一人一事,一砖一瓦,这里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她抬头看了看武安门高耸的城楼,厚重的朱红和金黄在青天下耀眼夺目,雨过天晴之后宫墙上有成片未干的水迹,真像是一滩滩的血泼在了上面。
进来时她怀着深切的期待,现在如愿落选了。可,高兴不起来啊。
但愿长平王本事不济,没能力将她弄到王府里去吧。
“蓝小姐!”江五小姐欢快迎出了院子,将如瑾思绪打断。
如瑾讶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毫发未损,真心欢喜,自己的忧烦都冲淡了几分,“那位张公公果然不是胡乱行事的人,拿你们作筏子立威罢了,总算好好的放了出来。”
“可不是,就是把我们带到一间屋子里关了半日而已,要不是那李沉香太讨厌,我还觉得挺好的,正好躲过选秀。”
如瑾连忙让她噤声,江五小姐吐了吐舌头,回头朝宫院里努嘴,“这些个人,落选了也不消停呢,有不少人眼泪都哭了一缸。”
如瑾携了她的手进院子里,一边低声问道:“怎么,原来你这么不想当选?”
“难道你愿意?”江五小姐瞪眼,“入了宫就一辈子关在里头了,憋死都没人心疼,傻子才要进宫当娘娘。我父亲也说我这性子不适合在宫里,来日说不定就会给家里捅出什么事来,要不是我没有适龄的姐姐妹妹,他才不愿意送我来参选呢。”
这江府丞倒是个明白人,怨不得能在任上做那么久。
“莫非…和李沉香口角,是你故意为之?”如瑾想到了一个可能。
江五眯眼一笑:“你真聪明。”
如瑾心中顿时冷笑。龙椅上的那位高高在上,自以为掌御天下,坐拥万千美人,却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处心积虑在筹划落选呢,避他如蛇蝎猛兽。
两人说着话,在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寻了个地方坐下,惹来旁人侧目。
落选的秀女们三三两两在院子里等候,还有躲在厢房里抹泪的,隔一会便要出宫,因此也没有人来约束她们,只有几个杂役的小宫女小内侍来回穿梭。所以如瑾和江五并肩进来,不少秀女便没有顾忌的议论起来。
“她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去了,一个得罪了张公公,一个得罪了庆贵妃。”
“常言道人以类聚嘛,她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在一起,难道还腆着脸来和我们搭讪?”
“换做是我,当着满京城的淑媛出了那么大丑,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怎会贴到人前来。”
“一身晦气,坐得这么近,让人讨厌!”
隔了一个廊柱,另一侧的美人靠上有人颇为高声。其他人远远近近的低声嘀咕也就罢了,这几句明显有故意挑衅的嫌疑。
江五侧头瞅了那几个秀女一眼,盯着其中一个向如瑾道:“别搭理她们,那是李沉香的表姐,憋了劲给咱们添堵呢。不过要我说,要真是为李沉香找场子,早晨那会子怎么不敢当着张公公和我理论呢,现在说这些真是好大本事。”
早在江五和李沉香口角时如瑾就知道她不好惹了,此时见她将那秀女气得脸色青白,也不去劝阻,任由她放开了骂去,自己只好整以暇在旁边看着。
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愚蠢狭隘,还喜欢到处惹事。因了梵华殿的遭遇,如瑾现下的心情并不好,被人指着鼻子冷嘲热讽,自然愿意看见那人吃瘪。若不是懒得理人,早也开腔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被江五盯着的秀女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张茉儿,又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你姓张,不姓李,别只一个劲儿的往李沉香身上贴。她也算不得名门贵女,你把自己炼成一贴膏药也粘不下来几两便宜。”江五又嘲讽几句,回头和如瑾解释,“这位的老爹在礼部做抄司文吏,所以她跟李沉香比亲姐妹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