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姐姐。”李沉香扬起了眉毛,不屑地甩了甩手,“还道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姐,敢这么罔顾宫规,原来是江大人家的女儿。”言语之间十分瞧不上。
如瑾暗自摇头,这李沉香真是没脑子透了。一府府丞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在京都这片地界上,京兆衙门到底是管事的实权之地,很容易因为琐事被人搭交情,除了真正的大人物不拿京兆府当回事,大多官员们还是轻易不跟他们结怨。
而府丞这职位其实比主官府尹更讨巧一些,概因京中大神仙太多,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京兆府时常也会受夹板气,身为主官的府尹也经常被迫得罪人,遭申斥是常事,被罢官也是有的。府尹换得勤,作为副手的府丞却可以稳如泰山,责任由主官去担,具体事务却是他操办,许多新上任的府尹不熟悉衙门,还要依靠府丞来办事。因此京里稍微懂点事的官吏们都知道,府尹可以惹,府丞最好别惹。
江五小姐的身份一说出来,宫院里许多勋贵秀女都换上了看戏的神色,等着看李沉香得罪人。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可不是游园会,能任由着大家互相磕绊争吵。还未等李沉香再说出其他话来,那个引导秀女们的红袍内侍已经皱眉沉声开口。
“在宫中口角争执,藐视宫规,藐视天家,来啊,将这两个秀女全都带下去,等待处置。”
“哎?不懂礼数的是她,抓我做什么,公公!”几个内侍上前拖拽,李沉香挣扎着不肯就范,冲着红袍内侍直抱冤。
红袍内侍并不理他,沉着脸,用目光催促手下人快点办事。江五小姐没有争辩,被内侍按住了肩膀后只朝红袍内侍告了一声罪,然后安静的任凭内侍们押着她下去了,而那李沉香却是哭喊不停,十分狼狈的被拖了出去。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李沉香的叫声渐渐远去,涵玉宫内外的秀女们顿时个个噤声,连窃窃议论的也都住了嘴,看向红袍内侍时多有骇然之色。
“咱家在这里再说一次,这是宫廷,大燕的中心,皇上的内院,别将这里当自个儿家的园子,说话行事都得注意着点!”红袍内侍威严的扫视众人,并不讲什么情面,“你们里头大多数人只是来走一遭,极少人可以留下。留下的自不必说,日后自有教引嬷嬷细细致致的给你们讲规矩,那些来了就走的,可也别当这次是来踏青逛街。自你们进了武安门的那一刻开始,所有言行都得符合宫里的规矩,若是错了一星半点儿,莫要怪皇家法度森严,不论亲疏。”
对江五李沉香的处置以及这番严厉的训诫,让秀女们全都老实下来,真切感受到了宫廷的无情和宫规的不容侵犯。没进宫之前,她们不管出身高低,到底都是千金小姐,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骄傲,即便已被长辈们告诫了进宫之后要小心,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该多小心才好。
尤其是一些勋贵和高官家的小姐有参加宫宴的经历,不是第一次进宫,更是生了散漫之心。直到看了江五和李沉香的例子,才知道参选和参加宴会全然不同,容不得半点放肆,宫廷是只讲规矩不讲道理的地方。
“这位公公是御前的红人,除了康保公公就是他了,气度不凡,瑾妹妹怕是没见过吧?不要害怕,只要守规矩,他是不会随便处置人的。”
海霖曦低声和如瑾说话,亏得有越来越大的雨声掩盖了她的低语,然而在这个时候还敢开口,她也算是胆大。
那红袍内侍如瑾自然认识,不用海霖曦介绍,她早在武安门之外便认了出来。那是皇帝跟前的得力膀臂,虽不如康保那么时时服侍左右,但许多大事皇帝都会交给他办,譬如选秀。这位老内侍名叫张德,如瑾前世和他接触不多,只知道那是个严谨刻板的人。
海霖曦又说:“可惜了江五,被个李沉香拖下了水,这下定是没有参选的资格了,只盼着她无事就好咯。”
如瑾想起海家聚会那次,吴竹春从小院里听见海霖曦和穆侧妃对话,当时穆侧妃曾指点海霖曦与笼络江五,说江五这性子会对皇帝的胃口。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江五恐怕要让穆侧妃失望了。
海霖曦无所谓的语调让如瑾感到不舒服,没有理她。依着如瑾对张德的了解,江五和李沉香应该都没事,张德是重规矩的人,不过却不会肆意滥用权力,方才大概是在杀鸡儆猴,过了选秀,那两人许就放出来了。
雨滴越来越大,打湿了秀女们的衣衫,但经了方才的事情,谁也不敢再多言,俱都老实站在原地忍着。
天光又亮了一些,可以看见涵玉宫内外盛开的桃李。这时节正是春光明媚,不过在昏暗的晨光和大颗的雨滴下,那些花也像秀女们一样显得狼狈。
“这是怎么了,几百号人一起赏雨?本宫还是头次看见这样的有趣事,真叫开眼界。”
朱云华盖之下,大群宫女内侍簇拥着一顶步辇逶迤而来,辇上坐着宝蓝色织锦宫装的美艳妇人。人未到,笑语先至。
如瑾抬眼看去,看见眉眼张扬的容颜和一丝不苟的容妆,略微丰腴却风韵犹存的女子高高在上,笑吟吟看着涵玉宫前的一众秀女,像是看蝼蚁。
这些人于她来说,的确是蝼蚁,稍微动动手就能碾死的。只因她是庆贵妃。
如瑾别开了眼睛。
红袍内侍张德已经领着手下们行礼,给宫廷里位份最高的妃子请安。认识庆贵妃的秀女也很快拜了下去,剩下很多没见过庆贵妃的人,紧张之余,机灵点的跟着其他人有样学样,迟钝的便直愣愣的不知所措,十分扎眼的站在人堆里。
场面有点乱。
庆贵妃笑得欢畅,似乎看秀女丢脸是很快乐的一件事,也不理她们,转向张德说话:“这雨越发大了,该给她们找个避雨的地方才是,都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身子弱,淋坏了谁都不行呀。传出去让人以为咱们宫里人刻薄呢,连秀女都照顾不好。”
张德躬身:“奴才早已派人去取雨具了,附近的两处宫院也在打扫,很快就让小主们挪步。”
“这还好。”庆贵妃的兴趣似乎不在此处,借着亮起的天光眯了眼睛,仔细朝秀女们身上打量,半晌后招了招手,“让那进了院子的都出来,本宫看看这次都有谁。皇后娘娘可发了话,要给太子和王爷们添人呢,不知你们谁有这福分。”
如瑾随着院中的勋贵秀女们鱼贯而出,分成几排列在庆贵妃的步辇之下。庆贵妃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目光扫到谁,谁就低了头。如瑾早就垂首站在人堆里了,不想和庆贵妃照面。
“安国公家的孙小姐在哪儿,本宫怎么看不到呢?”
张六和张七小姐从后排出列,依足规矩给庆贵妃请了安。庆贵妃上下打量两人,“收拾得真齐整。”说着就朝张德道,“一会你们抬抬手,皇后娘娘中意自家侄女,想把她们指给皇子呢,你们可别把人家从首轮就刷下去。”
秀女中大有不知宫中事的人,闻言俱是色变。皇家选秀向来以严谨著称,庆贵妃这么当众徇私,可是实实在在打了皇后的脸,日后就算张家小姐真的进了王府,那也要背着走后门的骂名抬不起头。
旁人不敢言声,内侍张德正色道:“贵妃娘娘容秉,奴才得皇上皇后所托操办选秀,不敢懈怠渎职,一切按着规矩来办,娘娘的吩咐奴才不敢应承。”
这回答中规中矩,只说规矩,不掺合后妃的争斗,庆贵妃无奈摆手:“罢了,就知道你是秉公无私的人,本宫不难为你。”
说着继续朝秀女堆里张望,问道:“哪个是襄国侯家的小姐?”
如瑾讶然,没想到庆贵妃指到自己头上。前世她们虽有交集,这一世却还不认识呢,这尊贵的娘娘为何要关注她?
海霖曦斜眼一瞥,投来探询的目光。如瑾不理会她,轻轻走出了人群,“臣女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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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笑里藏刀
头次觐见后妃,那是要行大礼的。但地上被雨水淋得湿滑,如瑾便和适才的张六张七一样,也行福礼。而且她心里还有个念头,若然庆贵妃怪罪她失礼,借故处置,正好让她躲过选秀。
宫妃找秀女的麻烦并不是新鲜事,看哪个秀女太过出众,找个理由打压下去很正常。在选秀之前就打压的,一般处置的不会太严厉,因为此时秀女并不完全算是宫里人,还要顾及她外头的家族和旁人的议论。等入选进了宫,被拘在宫里学规矩,而册封的位份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步步危机,若是被妃嫔们挑到了错处,宫规压下来,丢了性命也是家常便饭。
如瑾屈身下去,很是盼着庆贵妃能在此时发难。
然而庆贵妃却一点也不在意,根本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在如瑾礼还没行完的时候就叫起了,态度也是十分和蔼,“果然是个标致人儿,无怪要被人看重了。”
如瑾心里纳闷,庆贵妃话里有话,自己这是被谁惦记上了,乃至惹来她的关注?
庆贵妃一招手,辇旁一个捧盒的宫女便走到了如瑾面前,将手中精致小巧的木盒打开,露出里头莹润通透的一汪白玉镯。
不是顶级材质,却也算很好的东西了。
如瑾狐疑,等着听庆贵妃的下文。
“这东西拿了去吧,你很投本宫的眼缘。”
如瑾连忙屈身:“臣女不敢。”心里腾腾乱跳,对庆贵妃这一手感到迷惑和焦虑。她今日是来走过场的,可不想这么扎眼。在场那么多贵女淑媛,庆贵妃赏谁不好,为何偏偏赏她?
庆贵妃笑:“有什么不敢的?据本宫所知,你可是个大胆的姑娘,生死关头都十分沉得住气,接本宫一个礼就说不敢了?这可真是不给本宫面子。”
面对着笑吟吟的庆贵妃,如瑾冒了冷汗。
这可是个笑里藏刀,翻脸不认人的主,上一刻还在跟你开玩笑,下一刻就可以喊了宫人动手的。曾经在宫里的那段时光,如瑾没少领教庆贵妃的厉害。
但那时候,如瑾还有恩宠作为倚仗,庆贵妃不敢明里做出太跋扈的事,但此时天上地下的身份差别,无依无靠的如瑾惹不起这尊大佛。
“贵妃娘娘息怒,臣女对娘娘满心敬重,不敢拂了娘娘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臣女没有帮过娘娘什么,平白接了娘娘的赏赐是为不敬,因此臣女不敢接。”
“嗯,不禁模样生得好,舌头也利落,很对本宫的脾气。要不是皇后娘娘有意将你指给老六或老七,本宫还真想把你留给太子呢。”庆贵妃支肘撑在步辇的扶手上,丝毫不顾自己的话引起多么大的震动,只管念叨,“说起来,静妃妹妹的老十年纪太小,不然她定也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如瑾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全身的血都冷掉了。
皇后有意将她指给王爷?为什么,皇后为什么会认识她,又为何要将她跟王爷连在一起?不对,庆贵妃和皇后向来不对付,这话里定有水分,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可若不是真的的,庆贵妃又如何敢当众给皇后造谣,贵妃毕竟是贵妃,暗中和皇后角力可以,明面上不会胡乱生事…
好几个念头闪过脑海,如瑾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被庆贵妃笑眯眯的盯着,被秀女们或惊讶或羡慕或嫉恨的看着,她却不能空站着不说话。一瞬间的呆愣过后,如瑾提裙跪在了地上。
地面铺着上好的砖石,雨水落在上头很快就会渗入,路面没有积水,然而潮湿和寒凉是挡不住的,如瑾一跪,顿时便觉阴凉透骨。京城里的春日真是冷,花开得好,亦有清寒。
可此时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呢。裙子脏了,腿脚渗凉,这些都不重要。
“臣女资质浅薄,实在当不得娘娘的打趣,听了娘娘的话只有无地自容而已。太子殿下和王爷们是天家贵胄,帝之血裔,光华如天上星月,而臣女微贱如泥土,不堪相配,求娘娘慈悲,莫要拿臣女开玩笑了。”
如瑾俯首,额头碰触在冰凉的地面上,让她想起潋华宫里的那个深秋的早晨。
春之容华,秋之萧瑟,原来她都躲不过匍匐于地的屈辱。这宫廷就像是她的禁地,不论以怎样的心情走入,都要被人拿捏性命。
涵玉宫前挤着密密麻麻几百个秀女,可却静得出奇,除了庆贵妃的笑声,再也没有人发出别的声音。
有灰衣内侍匆匆走来,在张德耳边禀报几句,然后张德便朝庆贵妃躬身,“启禀贵妃娘娘,给小主们凑的雨具准备好了,两处宫院也收拾停当,您看?”
“哦,这雨是真的大了呢。”庆贵妃抬起头看天,朱云华盖为她遮挡了雨水,她不必像秀女们一样湿了头发和脸。“本宫不过是路过而已,倒是耽误了你们这些时候,张公公,对不住了。”
“奴才不敢当。”张德身子弯得像虾子。
庆贵妃挥挥手,“你自安排吧,本宫这就走。”
“是。”张德恭敬一礼,起身吩咐手下去拿雨具,又让文武官出身的秀女们移步到旁边的宫院暂避。
十几个内侍抱了大堆的油纸伞小跑而至,于是勋贵秀女们有了遮雨的物件,不必再受雨打之苦。而那些要移步的秀女也没有立刻离开,磨磨蹭蹭在慢步走着,倒是不怕淋雨了,尽可能多的听庆贵妃说话。
庆贵妃的步辇还在原地没动,如瑾跪在辇下,被庆贵妃笑着看了半日。
“你怎地胆子变小了?被本宫几句话吓成这样,可不像你。本宫可是听说过,你曾经拎着刀子跟父亲拼命呢。”
秀女们个个惊愕,近前的张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如瑾,后头看不见的左右挪动着往前张望,更远处的人听不清庆贵妃说话,忍不住到处打听。
“和父亲拼命,还动刀子…这是真的吗?”
“看她那样子不像是浑人,怎会做这种忤逆的事。”
“皮囊好有什么用,坏人也可以有天仙似的样貌呀,贵妃娘娘又不会说谎。”
窃窃的议论涌入耳鼓,如瑾咬紧了牙。
她从来不怕被人指摘,她在意的是,庆贵妃竟知道她的私事。
池水胡同里发生的事没办法掩盖,那里左邻右舍挨得近,约束了家里下人的口舌,也挡不住邻居们的窥探和非议,何况还有东府蓝如璇等人,也不会为了顾忌她的名声而守口如瓶。
若别人有心打听,这等事都是能打听的出来的。如瑾既然提了刀,就做好了日后被人议论的准备。
但,这议论的范围并不包括宫廷。堂堂一朝贵妃,储君的生母,盘查秀女的私事做什么?
如瑾越发觉得庆贵妃今日不是无的放矢了。
她跪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心里却在急速的盘算着。
庆贵妃此来,说了这些话,是什么目的?
宫妃在秀女跟前立威,展示排场?不是。
她想起了在自己之前被点到的张六和张七…是了,是了,是针对皇后的。
如瑾很明白皇后和庆贵妃之间的暗涌,今日庆贵妃句句不离“皇后的意思”,无论张六张七还是她蓝如瑾,都因皇后的话而被庆贵妃当众“打趣”。
恐怕,皇后真有那些意思也说不定,所以庆贵妃才要提前掀出来,给皇后添堵,阻碍皇后成事。若是这样…
那么庆贵妃笑里藏刀的编排就很好解释了。
“娘娘明察,臣女不曾和父亲拼命,只是略有争执。事急从权,失礼之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非是胆大忤逆。”如瑾没有否认,只略略说了两句。庆贵妃既然想污她,自然不会将她的解释当回事,她越反驳便会招来越尖刻的针对,反而不如淡然相对。
至于在旁人看来,她的话等于自动招认,那也没什么。被不相干的人误会和非议,如瑾不是很在意。
庆贵妃笑笑,又开口说道:“本宫还听说,襄国侯在来京途中夜遇强徒的时候,你被好几个持刀匪类堵在屋子里,却胆大心细地应对支撑了半天,最后很神奇的硬生生保住了性命,这可真是厉害极了。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本宫佩服。”
满场哗然。
秀女们看向如瑾的目光,从惊愕变成了暧昧的探询,甚至有幸灾乐祸的鄙夷。
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从如瑾站到人前开始,那出众的样貌和淡淡的神情已经让不少人看她不顺眼了,后来庆贵妃赏东西,更是惹来不少嫉恨。所以此时,这些人很乐意听见关于她的不好的事情。
被好几个持刀强徒堵在屋里,支撑半天,保住性命…这非常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凭什么能在刀下活命?许多人便看向如瑾匍匐在地的身子。
“不敢当娘娘的夸奖,臣女并没有和强徒对峙的能力,当时是永安和长平两位王爷到的及时,才救下了臣女全家的性命,这也是上天眷顾,皇上福泽庇佑的缘故。不知娘娘在哪里听来的谣传,以讹传讹,倒惹得娘娘误会了,臣女替传谣言的人请求娘娘宽恕。”
如瑾直起了身子,仍旧跪在地上,但挺拔的背脊和直视庆贵妃的眼眸,昭示了内心的恼怒和不屈。
庆贵妃过分了。
短短片刻之间给她扣上忤逆和失贞的名声,若是换个人,怕是自此再也没脸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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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小惩大诫
她凭什么这样对她?!
如瑾暗暗咬住了嘴唇。尽管不甘,尽管愤怒,但她也明白自己根本无力与之抗争。
同样的处境,同样被刁难,张六和张七却有皇后做后盾,庆贵妃顶多当面敲打两句。而对于她这个无有凭依的落魄侯门的小姐,却是尽可放宽了胆子嘲弄奚落。
就连她带怒直视,也会有宫女立刻呵斥。
“大胆,做什么直愣愣的盯着娘娘看,想挨板子么?”
如瑾闻听这声喝问,心头的火气却压住了,念头一转,冷飕飕瞥了那出声的宫女一眼,然后朝庆贵妃道:“臣女不熟宫规,既然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宽宥,遣了臣女出宫,莫再在这里惹娘娘生气。”
庆贵妃挑了挑眉,“怎么,看起来你倒是很不想参选似的。”
“臣女不敢。”
“选秀是皇家大事,本宫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赶走秀女,传扬出去,让人议论本宫不能容人呢。”庆贵妃支颐想了想,慢吞吞道,“既然你知道错了,不如就随便打上几板子以示惩戒罢了。这倒不是本宫不依不饶,本宫倒想不与你计较,不过上下尊卑的道理摆在那里,本宫做事也得按规矩来。”
一番话说得轻巧,要打板子的惩罚却是定下来了。
这也是庆贵妃为人的狠辣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她说成了不得的大事,然后进行“薄惩”。前一世,如瑾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此类事举不胜举,低等宫嫔和宫女内侍们没少在她手下吃苦头。
“但凭娘娘处置。”如瑾回答得干脆,一脸坦然,倒让庆贵妃有些惊讶。
不过她既然打定了要“薄惩”的主意,也不会因为这点惊讶就改念头,当下便招了招手,辇后有个跟随的内侍捧了托盘出列,托盘上锦绫一揭,露出里头寸宽尺长的竹条。
如瑾认得那东西,是庆贵妃时时带在身边的,遇见谁冲撞了她,立刻要拿出来打人,这些年不知打折了多少个竹条,那竹条上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比学堂里先生的教鞭厉害多了,一板子下去就是一道血印。行刑的内侍也是经过训练的,手劲可大可小,伤势可轻可重,一切但凭庆贵妃吩咐。
虽说只是用来打手板,身上别处一概不沾,但也有打死人的例子。曾经有宫嫔挨了板子,手上只是两道红印,看起来也没什么,大家都道肿一阵子便好了,谁知那宫嫔回去就发了高烧,一连三日没有下床,第四日上便没了性命。当时御医只说染了极重的风寒,可后来宫里有人传说,是那板子打得巧妙,封了重要的经络,伤了主气的穴道,致使那宫嫔体内气血淤积,毒火攻心,这才断送性命。
这等宫闱秘事,秀女们当然不知道了,见庆贵妃要动板子,许多人带着看戏的神情乐颠颠瞅着,尤其是那些没有雨具的秀女们,先前还嚷着被雨打湿了头发衣衫,现在却一个个地站着不动,也不去旁边宫殿里避雨,全都围着看起热闹来。
如瑾心里盘算了一下,依着自己的身份和之前揣摩的“皇后的意思”,推断庆贵妃应该只是虚张声势一下,打了皇后的脸即可,不会真的下重手杀手。襄国侯府再不济,怎么说也还是一家勋贵侯门,而连第一轮选秀都还没参加的她,也算不上宫里人,自然与妃嫔不一样,不能任由贵妃随意处置。庆贵妃若是将她打出个好歹,必会招人非议。太子是储君,生母对臣僚家眷太过苛刻的话,会损害他的名声,单凭这点她蓝如瑾就是安全的。
于是她不辩驳,也不惊慌,静静跪着等内侍动刑。
不过手上挨些疼而已,就此却可以换来不入选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她虽准备了东西阻碍当选,可多一条保障更有底些,只要她挨了庆贵妃的打,负责遴选的太监嬷嬷们自会领会贵妃之意,谁傻了才会选她呢。
“你没什么要说的么?”如瑾不言声,庆贵妃却忍不住发问了,概因如瑾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个要受刑之人。
如瑾摇头:“臣女有错,理当受罚,娘娘处置公允,臣女没什么要说的。若是臣女不受这板子,贵妃娘娘的体面就有损,娘娘有损也就是皇家有损,因此臣女受罚心甘情愿。”
奉承话谁不愿意听,两人之间又没有实际的利益冲突,如瑾不吝说些好听的哄庆贵妃高兴,这样挨的板子也能轻些。
果然庆贵妃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笑眯眯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一靠,轻飘飘招手:“好个伶俐孩子。嗯,让本宫想一想…那就打三板子吧,添寿,下手轻着点儿,本宫为了维护皇家体面不得不罚她,却也不能真的伤了人。其实,本宫向来是慈悲为怀的。”
捧盘的内侍将托盘交给身边宫女,自拿了竹条走到如瑾跟前。如瑾端稳跪着,伸出小巧白皙的手掌,掌心朝上呈于添寿眼前。
春雨淅沥落下,打湿了她鬓边几绺头发,润湿的眉眼显得比平日更加鲜活明亮。月白色的裙裾铺开在青石砖上,纤细的身体孤拔挺直,少女盈软的曲线又冲淡了那份直硬,使她整个人像是雨中盛开的广玉兰。
“动手吧。”庆贵妃缓缓说。
“娘娘且慢。”
“娘娘且慢!”
两个不同的声音一起响了。一个苍老,沉稳,一个年轻而焦灼。
葱黄色裙衫的少女排开人群飞步赶来,紧挨着如瑾跪在了步辇跟前,“娘娘!蓝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千金之躯莫要与她动气,就且饶了她这一遭可好?不如罚她回去抄上几百遍《女则》《女训》,上千遍也成,累得她头晕眼花,胳膊酸痛,那可比打板子管用多了,必会让她长记性。传扬出去,天下人只会说您威严持重,罚得有理。”
言下之意,若是光打板子,说不定会让人议论暴虐。
满场里秀女都不言声,看戏的多,即便有一些不忍的,也都在明哲保身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肯站出来求情的,且不说管用与否,这份心意十分珍贵难得。
如瑾侧头看向越众而出的女子,心中一叹,没想到她肯出面的。“雯姐姐,多谢。”
来人正是刘雯。之前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不过也只是亲戚家的走动来往,如瑾没料到她会出头求情。面对强权,多少亲生的姐妹兄弟都可以互相抛舍,遑论这种隔代的亲戚。这份情如瑾记下了。
刘雯飞快地说完,旁边侍立的红袍内侍张德也跟着开口,恭谨地说:“娘娘,这位小主的主意倒是还可以,方才奴才也正要说,选秀刚刚开始,虽然是为宫规和皇家体面着想,但娘娘在涵玉宫前动刑也会惹不明事理的人非议。娘娘行正做直自然不怕小人构陷,不过若能缓一缓,待选秀过后再施惩戒,或者换个惩戒的法子,都能显出娘娘慈悲为怀,宽容大度,您觉得呢?”
方才和刘雯一起阻止庆贵妃的人正是他,如瑾纳闷了一下,按理说,依着张德平日对人对事的冷淡性子,应该不会趟到这池水里才是,等庆贵妃打完了人离开,他继续主持选秀才是正理,作甚要插进来求情。
庆贵妃对刘雯没什么兴趣,连她姓甚名谁、哪家出身都没有问,只转目看住了张德,“张公公很负责嘛,无怪皇上看重你。怕本宫搅合了你主持的选秀是不是?”
张德忠厚一笑,将身子躬得更低,“奴才不敢,一切都为娘娘着想而已。”
庆贵妃目光在所有秀女身上溜了一圈,笑吟吟地叹了口气:“唉,罢了,本宫也懒得和小姑娘计较,留着精神不如给皇上准备吃食呢。”
涂着鲜红色丹蔻的手妖娆夺目,向前指着如瑾,“你起来吧,看在张公公的面子上,本宫这板子就不打了。不过,等这轮选秀完了,无论你结果如何,都给本宫去梵华殿里跪三个时辰,听到没有?”
“臣女明白,多谢娘娘宽容。”如瑾低头谢恩。
许多秀女不由偷偷看向张德,眼见着高高在上的庆贵妃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大家对这位太监又多了几分畏惧。
庆贵妃招手吩咐抬辇的人移驾,临走时随意瞅了瞅跪在地上的刘雯,斜眼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
“臣女刘雯,家父是四品虎牙将军刘衡海。”
庆贵妃什么都没说,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满场秀女齐齐恭送,如瑾扶起了刘雯,心中有担忧。
庆贵妃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上次天帝教徒闹事时,她的远亲郑运曾挑唆乱民围攻刘府,后来又有太子妃娘家掌管的左彪营官兵趁乱杀人,这件事背后有没有庆贵妃的影子还很难说,这次刘雯又当面跳出来驳了她的面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恨在心,后续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