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将事情简略说了一下,用词都很委婉,但还是让秦氏震惊不已,手不由就搭在了隆起的肚子上。
“这…这是真的么?她可才十三啊,怎么会有…”秦氏张圆了眼睛。
难怪她失态,每个听到此事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如此。因为蓝如琳此次生的不是别事,而是腹中有了孩子…
如瑾扶着母亲坐好,在她腰后垫了软枕,“蔻儿是机灵的,盯着五妹那边不是一两天了,最近五妹身边两个亲近的婆子行事古怪,我还纳闷是怎么了,今日和这事对上,正好解了疑惑。”她想起在蓝如琳床底下看到的痰盂,还有褥子下头没藏好的半幅石榴绣帕,“五妹脸色不好,对腰腹很是紧张,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秦氏想了一会,缓缓点了点头,“她想让人家扶她做正室,应该不会拿这种事胡说,否则也是不好收场,万一闹开了是作假,她能不能进丁家的门还是另说。”
如瑾同意母亲的说法。方才蓝如琳虽然和她气势汹汹地叫嚣,可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怯意和惶恐还是被她敏锐的察觉了。终究是年纪太小,虽能想到利用此事为自己挣名分,可身体的变化一定让蓝如琳十分不适应罢。
“丁侍郎家的情况我打听过,他几个儿子虽都成了婚,但没谁有儿子,听说丁夫人很想抱孙子,对这个很在意,蓝如琳再傻也不会拿这种事唬人。”
孙妈妈道:“是真是假找个大夫来看看就知道了,只是这个大夫却不能由咱们请,不然以后万一有个好歹,她定是要赖在咱们身上。”
如瑾点点头:“是,真假与咱们无关,只看着她别让她做蠢事就行了。她有人有银子,要请大夫自己去请,要给丁三少送信也只管去送,只别像今天这样,异想天开地要鼓动人家休正妻。”
秦氏越想越觉烦恼,庶女出逃做外室,万幸人家看着侯府的面子给了她一个平妻之位,并且愿意不声张此事,也算全了两家的脸面。本以为快些将婚事办了就可省心,谁知中间又闹出怀孕的事来。若是丁家人知道了这信,婚事还不知会有什么波折。秦氏对蓝如琳并无好感,也不怕被人由此指点她这嫡母当得不够格,她最担心的是如瑾的名声会被妹妹牵累。
有了一个欢喜做小妾的堂姐,一个下落不明的庶妹,再来一个未婚先孕的妹子,如瑾的人品和清白怎会不被人怀疑指摘,以后想要嫁个好人家恐怕是难了。
秦氏愁眉不展,如瑾一看便知母亲在想什么,眨眨眼睛,十分轻松的笑道:“您别愁,女儿是多出挑的人啊,哪里怕被别人带累?大不了一辈子陪着您,还省了伺候公婆小姑的烦恼呢,多逍遥自在。您好好持家多多攒钱,以后女儿就跟着您吃香喝辣了。”
秦氏又好气又好笑,皱眉呵斥女儿:“怎么也不害臊,什么伺候公婆的话也挂在嘴上说,还有没有女孩家的体统了!”
如瑾就挨到母亲身边抱着她胳膊说笑,一个劲地哄劝宽慰着,又拿了腊月时新买的料子来商量着给小宝宝做衣衫,后来贺姨娘来闲坐说话,秦氏这才暂时将蓝如琳的事情放下,散了愁容。
如瑾陪着母亲消遣了一整天,晚间回到香雪楼才将碧桃和蔻儿都叫道跟前叮嘱,让她们别将此事乱说,也约束着底下人不要胡乱猜疑。碧桃两个郑重点头应了,如瑾又吩咐她们盯着蓝如琳和蓝泽,并注意着丁家是否派人上门。
一切都安排了之后,如瑾这才洗漱了上床休息,躺下却又睡不着。白日里她能对着蓝如琳敲打警示,妥当地安排处置,夜深人静时再想起此事,心中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叹。
蓝如琳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若是吃亏受罪也是她自取,她和生母算计过如瑾,并且到现在还敌视着蓝家所有人,如瑾并不关心她是否会幸福。如瑾只是感慨,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怎么就会走上这样的路呢?
如瑾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少女,曾在宫闱里看见过那么多的女人,更听过见过许多关于怀孕生产的事,知道太年少的女孩子有了身子并不值得庆贺。年纪小,身体未长开,一旦有孕便很可能危及性命,很难平安产下胎儿。今日看蓝如琳的脸色和精神都不好,她又是能折腾的…
如瑾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已经预见到了,蓝如琳大概不会好过。
正月十五很快就到了,十四这天晚上如瑾陪着母亲吃完饭,坐在一起商量明日做什么吃食来过节。虽然蓝家现在七零八落的不像个家,但如瑾觉得和母亲在一起就是完满,别人如何尽可不管,母女几个的上元节一定要好好过。
“可惜腊月时闹了一场变乱,结果官府把上月节的灯会都取消了,不然咱们可就能看看京城的花灯了,一定漂亮。”蔻儿在旁边凑趣插嘴。秦氏怀了孕之后特别喜欢身边人多热闹,母女俩聊天的时候,亲近的丫鬟们也会一起说笑,并不算失礼。
蔻儿年纪小念着玩,碧桃就笑着骂她:“就知道逛,整日没个正经事做。就算那灯会不取消咱们也不能去,太太怀着身子呢,哪能到街上跟人挤,姑娘自己出门太太又不放心。想看灯会,等回了青州每年让你出去看个够。”
蔻儿低了头嘟囔:“青州城的灯会怎好跟京城比,再说就算出去看灯,太太也是坐在车里,哪会被人挤到…”
“你还顶嘴!”碧桃笑着过去拧她的脸,蔻儿一扭身跑出了内室,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秦氏被逗得笑起来,被两个丫鬟一说也有了兴致,暂时忘记了这几日心心念念的庶女有孕之事,朝女儿道:“我年轻的时候每逢上元节,会自己做一盏花灯来玩,几年下来做了好几盏呢,可惜进了蓝家没带着,不然还能给你看看。”
孙妈妈直笑:“太太手艺可好了,那花灯做得谁见了谁都夸,我记得有次做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灯,被人见了,直说这小猪真好看。”
如瑾忍不住笑起来,看着母亲红红的脸只觉有趣,笑完了,却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剪的灯笼,也被人说是冬瓜来着,不由收了笑,脸色讪讪。
183 如璇回府
如瑾的神情落在众人眼里,孙妈妈等人也是听过红冬瓜的笑话,不由都或掩帕或抿嘴的笑起来,孙妈妈就说:“太太和姑娘什么都好,姑娘更是百伶百俐的,唯独这针线手工上不开窍,太太现今还好些,姑娘可得加把劲了。”
孙妈妈地位不同别个,说这样的话也不算是僭越,让闺阁女儿在女工上使力也是好话,秦氏笑道:“她这是不往这上头留心,要是像我这些年似的,平日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有靠针线打发时间,总练习着也就好了。不过我倒情愿她这样,针线手工不好便不好,只要日子过得舒心比什么都强。人都说女儿家针线活好能得婆家看重,其实哪里是呢,要是公婆夫君待你好,会不会做针线都不要紧。”
这话茬不好,一字一句间透露着无奈,但秦氏说起来一点遗憾的意思都没有,只当是闲聊,想来是已经不将自己不幸福的婚姻当回事了。
如瑾不想跟母亲深说这个,很快将话岔开,说起做花灯的事情来,商量着要不要做盏灯玩。秦氏说明日就是上元节,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如瑾笑道:“哪日做完哪日算,总归闲来也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丫鬟们都是年轻姑娘,爱玩爱闹的,不由纷纷附和,孙妈妈也想有个事做可以让秦氏宽怀,于是大家都开始热热闹闹地商量。一时间满屋笑语宴宴,窗外冷风吹得紧,抵不过室内生暖。
被碧桃追打出去的蔻儿从外头回来,却不进屋,探个脑袋扒着门帘子往屋子里看,碧桃眼尖,瞅见她就骂:“还不进来,缩头缩脑地在那里做什么呢,谁有空只顾追着你打,快来咱们商量做灯。”
虽然是在责怪,其实是带着笑说的,不料蔻儿依旧不肯进来,只冲碧桃眨眼,脸色焦急。碧桃正要再接着呵斥,如瑾看着有些奇怪,便扬了扬脸。碧桃也醒悟了,瞅瞅秦氏没注意这边,借着去教训蔻儿便出了内室。
“怎么了?”一出屋碧桃小声问。
蔻儿压低了嗓子禀道:“刚才我去外头小解,正好碰见竹春姐姐叫来报信的小丫鬟,说是宫里来人了,正在外院跟侯爷说话呢。”
“宫里?”碧桃一愣,连忙问说了什么。蔻儿只是摇头,“不知道,侯爷好像是怕在下人跟前丢脸,将公公请进了屋子私下里说话,没人在跟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竹春姐姐说先来给姑娘通个气,说了什么等她再想办法打听。”
碧桃知道如瑾向来对宫里的事比较关心,不敢怠慢,连忙进了屋。因为怕被秦氏察觉担心,没敢立刻说。
如瑾看看她,知道是有事,陪着母亲又说笑了几句,借口更衣便出了内室。碧桃跟着出去,三言两句将事情说了,如瑾也是一怔,渐渐蹙了眉。
天色这么晚了,宫里派人过来会是为了什么事呢?蓝泽的思过还没解除呢,而且最近京城里气氛又敏感,如瑾很担心。
“让蔻儿过去听信,一打听清楚就来回禀。”
谁知还没等蔻儿跑到前头,如瑾刚从净房出来,外院就来了传信的婆子。
“恭喜太太,恭喜姑娘,刚才宫里来了天使传皇上口谕,命咱们侯爷明晚去宫里赴宴呢!”
婆子一脸喜气地说着,明显将这次的传话当成了美差。传喜讯,赏钱可是十分丰厚。不料她一句话说完,秦氏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便一脸事不关己,而如瑾是低了眼眸,不知在思虑什么,两人没有一个兴高采烈的,连屋子里的妈妈丫鬟们都没什么喜色,与外院和延寿堂的仆婢们与荣有焉的欢喜全然不同。
婆子不明所以,等了一会知道是没厚重赏钱可领了,只好忐忑着将没说完的另一个消息也说了出来:“还有个喜讯呢,明日宫里的晚宴也有太太和姑娘的份儿…”
“怎么还有我们?莫非让我们也去么?”如瑾不等婆子说完就追问了一句,宫宴邀请官员女眷她并不陌生,只是对于那个地方她有深深的抵触,实在是一点都不想再踏足。
她不豫的脸色让婆子心中忐忑,暗想怎么传喜讯还传出事来了,早知如此便不死乞白赖地抢了这个差事了,弄的赏钱没得着还惹了主子不高兴。事已至此她只好将话一股脑全都说完,只盼着早点回去。
“…侯爷说,皇上念着他忠君爱国,特赐上元节宫中赴宴,并赐携带女眷入内。不过咱们侯爷心疼太太有孕不便,吩咐太太尽可不去,只让姑娘您跟着他进宫。姑娘,侯爷嘱咐您好好挑件衣服,首饰也拣了好的戴,若是没好的尽管去跟吕管事要钱置办新的,明日进得宫去,也好让人看看咱们侯府的气派体统。时候不早了,奴婢传完话这就回去了,太太和姑娘早些休息。”
婆子陪笑着行礼告辞,觉得屋子里气氛奇怪,不敢再在这里多呆。
秦氏点了点头,孙妈妈便让丫鬟带婆子出去,给了一些铜板算是赏钱。婆子揣着铜板出了屋子,暗道这趟差事跑得不值,黑灯瞎火的穿了整个园子从前院跑到后院,竟然只得了与平日传话一样的跑腿费,亏得传的还是喜讯。
屋子里,秦氏已经开始抱怨:“看样子他这闭门思过是算解除了,我还想着关他一辈子才算是好呢,省得他出去惹事,这倒好,还让去宫里头赴宴了,他不知又该怎么兴头呢。为了撑门面总算大方了一回,舍得给你置办新首饰了。”
自从进了京城之后蓝家手头银钱不多,年底时候京里那两家铺面也没盈余出多少银子,因此内院里的花费蓝泽没给多少,连给秦氏请接生婆的花销他都不肯松动,只说挑个差不多的就好,省着点花,最终还是秦氏拿了自己手头的银子填补。这次为了让女儿在宫里显摆气派,倒是肯花钱了。
“他肯大方一回,我倒是不稀罕。明日的宫宴我不会去的,只说身上病了便是。”如瑾打定了主意。其实她更想起了凌慎之给过的方子,真想给蓝泽再用上一次,让他病得不能赴宴。
不过皇帝的脾气她了解,给了面子让去赴宴,即便是真病得不能下床也得进宫一趟,不然很可能被猜忌,反倒不妙。何况现下又是蓝泽思过的当口,要真不去,皇帝会以为蓝泽对被禁足不满,跟他置气呢。
于是第二日一早如瑾便派人给蓝泽传了消息,说自己病了,蓝泽一听就知道是女儿的托辞,不免在书房里生了一顿闷气,最终想了想,还是亲自让人抬了他去香雪楼,进屋将如瑾数落了一顿。
“你且息怒,我不去自有不去的道理。只因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更不懂伺候贵人的礼数,去赴宴很可能丢了您的脸面,与其如此,不如不去。”如瑾靠坐在外间的长椅上听父亲责骂完,没有起身行礼,轻飘飘的说了几句。
皇帝有节日里让臣僚进宫赴宴的习惯,也允许大家带女眷进去,但只是允许,并不是强制,可去可不去的,如瑾深知这个,所以敢称病。
蓝泽见女儿一副铁了心的样子,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劝了一会,最后劝得头疼又犯。可惜如瑾只是油盐不进,最终自己靠了椅背闭目休息,说是难受得紧,干脆不搭理他。只将蓝泽弄得恼火,又不能强行绑了女儿进宫,在原地转了两转,心里郁闷得很,最后几乎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十分难听。
“我知道你为何不去,果然你叔父说得不错,你是心里惦记着人呢…本侯告诉你,就算是送你上山当了姑子,本侯也不会允许蓝家女儿跟一个庶民牵扯不清,辱没蓝家家风!”
如瑾猛然睁了眼睛,几乎被气倒,万万想不到父亲竟然能对着骨肉说这种话,真是廉耻都不顾了。她不由从椅上站起来朝着蓝泽冷笑。
“这才叫此地无银,我还没说什么,您倒是将进宫跟这等事联系起来了,原来您逼着女儿进宫赴宴是抱着将女儿示众的心思,想借着我攀高枝呐?劝您干脆死了这条心,我可不是蓝如璇,也丢不起那个脸。”
父女俩将话说到这种程度,蓝泽铁青了脸,差点就要上前跟女儿动手,还是碧桃几个机灵,乍着胆子上前,好说歹说的将蓝泽半拖半请地弄了出去,送上软轿抬走了。期间蔻儿不小心挡在了前头,还被蓝泽踹了一脚,亏得他病久了脚上没有什么力气,也没踹出什么好歹。
送走了蓝泽,蔻儿拍拍裙子上的土只当没事,如瑾却是冷笑,让她去跟管事妈妈领银子看病治腿,“这月的月钱你多领一两,就说是我的话!反正是公中的钱,不花白不花,不用给侯爷省着,咱们侯爷以后前途好着呢,不差这两个钱。”
蔻儿也不敢说自己根本没事,低头应着出去了。
如瑾几步进了内室,和衣倒在床上气闷。她真是低估了父亲的心性和脸皮,竟然能对亲生女儿说出这种话,亏得整日说什么蓝家是诗书之门。往日看着叔父蓝泯恬不知耻,总以为蓝泽强些,却原来骨子里都是这个样子,以前那道貌岸然只是没遇到事才装得住罢了。上次为欠债的事逼了蓝泽进宫请旨,他处理的还算妥当,如瑾以为他还有可取之处,总不是糊涂到底。却原来,他是稍微有些小聪明罢了,在投机攀附上从来都没明白过事理。
这日中午如瑾连饭都没吃,也没去陪母亲,晚上看着时候不早了到了饭点,这才稍微收拾收拾,去秦氏那边吃上元节的晚饭。
秦氏看女儿笑容似乎有些勉强,试探着问了几句没有问出什么,只好和孙妈妈对视一眼,说些高兴的事情,又拿了几个灯笼样子过来,商量着做哪种。
次间的晚饭刚刚摆好,外院传话的婆子匆匆走了进来。
“太太,姑娘,宫里有人来传旨,吩咐姑娘去赴宴,吕管事在外头备车呢,请姑娘快些收拾吧。”
如瑾正满肚子不快,听了这个,先跟那婆子冷了脸:“谁的旨,谁来传的?从来没听说过点名让哪家小姐赴宫宴的事情,你若是不懂得怎么传话,只可卸了差事,另挑妥当的人来办差。”
婆子吓了一跳,连忙跪在了地上,“姑娘明察,奴婢可不敢撒谎,传旨的公公只说宫中有旨,好像没说是谁的旨意。吕管事接待的他,奴婢只是来内宅传信的,姑娘派人去问吕管才能知道详细。”
如瑾发了一句脾气心中稍微痛快一些,见那婆子是平日里常见的,知根知底,不应是胡乱传话的人。然而这事的确奇怪,她暂且放下跟父亲生的气,认真想了想,起身朝秦氏道:“我去外头看看是怎么回事,您先用饭吧。”
秦氏一脸担心:“问清了给我传个消息,若是真要进宫,带着点心路上吃,那宫宴定是吃不饱的。”
如瑾点点头,哪里还在意吃饱吃不饱的问题,满心里都是疑惑,立时穿了斗篷和带人去外院。抬轿的婆子被碧桃催得脚步飞快,片刻就穿过了整个园子,将如瑾送到了蓝泽书房。仆役们都已经回避了,只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厮在门口伺候,开门打帘子。
堂屋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灰衣内侍,正捧着茶喝,如瑾进屋时恰听见他跟吕管事抱怨:“…怎么这样久,瞧这时辰宴会可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家小姐误了入席,可是大不敬。”
吕管事低头赔笑:“公公稍待,园子太大了,来回一趟要半日工夫,我们姑娘定是已经紧赶慢赶的在路上了…哟您看这不是来了,姑娘快请进,这位公公等半天了。”
如瑾朝吕管事轻轻点头算是招呼,带着丫鬟慢慢走进屋子站定,先将那大模大样坐着的内侍上下瞅了一眼。
“不知这位公公是哪里当差的?这么大冷天的前来传旨,可辛苦您了。”如瑾嘴角弯起笑容。
那个内侍没有马上接话,放下茶盏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刚刚看到如瑾的样子,笑眯眯抬起眼皮。这一抬眼他便愣了一下,只觉眼前站了一个比画上的人还漂亮的年轻姑娘,虽然年纪小了一些,但那模样可比宫里许多娘娘还要中看,气度又好,一时让他看住了。
如瑾被他盯着瞧,虽然是内侍,心中也着了恼,目光渐冷。吕管事在旁咳嗽两声,将那内侍惊醒。
“…哦,呵呵,不辛苦,为主子当差是应该的。”内侍醒神,干笑两声。
如瑾收了笑,见这内侍言行都不成体统,与他客气也免了,直接问道:“听说公公是来传旨的,命我进宫赴宴。只不知道是哪位的旨意?我这几日偶感风寒,并未痊愈,怕进宫过了病气到宫里,所以还请公公回去禀报一声,我怕是不能去了。”
内侍上下打量着如瑾:“蓝三小姐看起来十分康健,风寒已经好了吧?”
他这样十分失礼,如瑾不耐烦周旋,摇头道:“尚未,劳烦公公回复。风寒这病容易染给别人,我就不陪公公了,请慢走。吕管事,好生送这位公公出府。”
说罢如瑾转身要出去,那内侍见状变了脸色,立时喝道:“且慢!蓝三小姐怎可抗旨不遵?”
如瑾转头,静静看着内侍,不言不动,一双眼睛幽潭似的,将内侍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这一丝慌乱让如瑾心中冷笑,她肃了脸,重提方才被内侍避过不答的问题:“还未请教公公高姓大名,哪里办差?今夜来传的又是宫中哪位主子的旨意?我这里私下想着,皇上日理万机,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事宜,想必都不会在意我这样的人是否去了晚宴。他们不认识我,为何会特旨命我进宫?我病着不能去,怎么又成抗旨不遵了,难道以皇上皇后的圣明宽慈,连这点事都不能容忍么?”
一番追问一句紧接着一句,将那内侍额头问出汗来。灰衣内侍皱了眉板了脸,做出一副生怒的样子:“这…蓝三小姐分明没有病,那便是故意抗旨!小姐若是执意不肯随咱家进宫,咱家这就回去禀告小姐藐视皇家!”
吕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安抚:“公公息怒,公公息怒,我家姑娘没有别的意思,她真是生病了,真的!”
如瑾抬手拦住吕管事,又问了一次:“公公还未告知是谁人的旨意,您又在宫中何处当差呢?听闻宫里头派出来传旨的大多是青衣使,您这…”她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内侍的灰色长袍。
内侍脸色更是一僵,似乎没想到如瑾会知道这个规矩,顿了一顿方才冷冷说道:“蓝三小姐这是在质疑庆贵妃么?咱家来传贵妃旨意,却被盘问来历姓名,蓝三小姐真是不将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两下撕了脸面对峙起来,直将吕管事急得心惊胆战,“姑娘慎言哪!宫里的天使可不能得罪,快给公公赔礼!公公您可千万别计较,我家姑娘年幼,病中脾气难免坏一些,您大人大量…”
“哼!”内侍一甩袖子,“既然蓝三小姐铁定了要违抗贵妃旨意,咱家也不强求,只如实回禀就是了,来日惹来贵妃和皇上的怒气,给侯府招了祸,小姐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他冷脸扔下一句话,作势欲走,吕管事连忙拦在前头赔罪,一面猛朝如瑾使眼色。
如瑾不急不慌,反而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寒冷得很。她侧头吩咐碧桃:“去将崔领队叫来,拿下这个冒充天使的大胆狂徒,明日一早送进京兆府,官府大堂上有的是办法审讯,不怕他不说实话。”
碧桃原本和吕管事一样着急,怕如瑾一时冲动得罪了宫中内侍,然而听得这声吩咐,立时知道了事有蹊跷,飞快应了一声便朝外去。
那边灰衣内侍闻言脸色大变,一面大声喝着“你们竟敢对宫中使者无礼,咱家要去娘娘跟前如实禀告”,一面大步流星匆匆往外走。如瑾一扬脸,蔻儿十分机灵,带人上前死命拽住内侍阻拦。不料那内侍力气极大,三个人都拽不住他,被他拖着须臾就到了门口。幸好崔吉身为护院领队平日就在外院待着,碧桃出去一叫就叫了进来,崔吉一进屋,一下就将那内侍按在了地上。
这一番动作将吕管事看得发怔,惊惧异常:“姑、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使者无礼是大罪啊!崔领队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快快放人啊!”
如瑾摇头冷笑,回身端正坐到了椅上,慢悠悠地说,“吕管事您虽然年纪大了,在京里时候也不长,但既然咱们进了京,您既然任着大总管,该学该问的东西也得知道一些,免得办不好差。最起码,这京里头最基本的规矩总要懂得一二。宫中派人出来传旨,按例从来都是二人以上,什么时候一个人就能传旨了。再者,灰衣是宫里最低等的杂役内侍穿的衣服,皇宫里无论哪个主子都不会叫穿灰衣的出来传旨,否则只会让人笑死。您老人家一见他就应该将这蹊跷处询问清楚,一个冒充的天使也得您这么款待,说出去,您还有什么脸面在襄国侯府里当总管。”
一席话将吕管事说得瞠目,蓝府和宫里打交道少,他哪里知道详细的规矩,“这公公是…冒充的?怎么可能…冒充御使是大罪,要砍头灭九族的吧…”
“没命是一定的,灭不灭九族,看上头的心情了。”如瑾冷眼转向灰衣内侍,“你说吧,为什么要冒充传旨使,为什么要让我进宫赴宴?交待清楚了我可以考虑网开一面,若是有半句不实,我也不问了,不用等明日,现下就将你移交到京兆府去,你的性命就交待在那里罢。”
灰衣内侍被崔吉牢牢按在地上,脸都快挤扁了,听了如瑾的话只管乱叫:“赶紧放了咱家,快点!不然咱家回宫禀了主子,你们全家都要…”
咔嚓,崔吉手一扭,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如瑾非常满意,“崔领队做得好,我可不想听这些鬼话。”
崔吉伸手在内侍腿间摸了一下,简短道:“的确是阉人。”
屋中人谁都没想到他会做这个,虽然他动作极快,如瑾和几个丫鬟还是红了脸,连吕管事都十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崔吉却一脸坦然,对大家的尴尬无动于衷。内侍不知是疼的还是气得,脸上紫涨,只管瞪眼。
崔吉这事做得突兀,却也帮了如瑾,她方才还在考虑内侍的真假,这下省了麻烦。如瑾正了正身子,朝那内侍说:“你死撑着不肯说实话也是没用的,我并不是好骗的人。可笑你竟说是贵妃旨意,须知让女眷赴宫宴这种事即便是贵妃的主意,往外传旨也得是皇后的名义,你这等做杂役的小内侍恐怕是没机会学这种道理罢。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如实说。”崔吉一抬手,咔吧一下,又将内侍的下巴接回去了。
内侍惊叫一声,张嘴试了两下发现可以说话了,立刻叫道:“我就是传的贵妃旨意,你懂什么,快将我…”
崔吉拇指伸出,在他背上某处点了一下,他便突然住了口,眼珠凸出,额上渗出冷汗,露出极其痛苦的样子,身子一抽一抽的。
如瑾扬了扬手:“罢了,劳烦崔领队带他进去,一炷香时间他若仍不肯交待,直接送了官府吧。”
崔吉二话不说,提起内侍便进了书房里间。吕管事目瞪口呆看了这半日,总算回过味来,忙出屋外吆喝了几声,让近处的小厮和不远处探头的仆役们全都离开远远的避着,不许乱跑乱说。
里间便响起闷哼和惨叫,一声接一声,后来好像是那内侍被堵了嘴,外头就只能听见呜呜的声音了。就这也将碧桃几个听得心中发寒,脸色都是煞白,惊疑地猜测着崔吉到底在干什么。
如瑾知道崔吉有手段,不然东府的张氏也不会成了那个样子,他做刑讯逼供想必也是好手。不过半柱香的工夫,里头只剩下哼哼唧唧的闷叫,然后又是含混不清的说话声,不一会崔吉掀开帘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吐口了,姑娘可亲自再问。”他说话间看了几个丫鬟和吕管事一眼。
如瑾会意,将丫鬟和吕管事留在外间,自己走了进去。灰衣内侍软趴趴地伏在地上,身上没有伤口鲜血,但那扭曲的脸孔和惊恐的眼神仍是准确显露了他受到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