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干脆扮成鞑子,伏击丘磊那厮。他那两万兵,咱们四千兵破他破的稀松。”
“可鞑子就在门外,破丘磊不难,教鞑子进了城,屠了济南几十万军民,咱们以后还好意思昂首挺胸的走路么?”
浮山战力,来自于最残酷和艰苦的训练,还有最好的甲胃和兵器,还有最犀利的火炮和火铳,但最要紧的,还是心胸中的那种被张守仁一步一步带起来的军人的骄傲和自豪感。
保家卫国,守护一方百姓的平安。
从打海盗,到响马,山匪,甚至是青皮混混,收拾这些人的同时,自是收获了百姓的交口称颂。
老百姓不是傻子,虽说是好男不当兵,那是那些废物营兵,是那些不能保卫乡土,反而骚扰苦害百姓的人,浮山营这样的兵,一年下来的表现,先是赢得浮山四周,接着是胶州,然后便是整个莱州和登州一带百姓的信任和拥戴。
浮山营兵,走在登莱各处,到处受尊敬,无形之中,这种叫浮山兵更具尊严和荣誉感。而支撑起这个团体的除了饷银和军纪等诸多因素外,这种军人荣誉感,也绝对是占很大的份额。
一旦以私斗失济南,坐视军民被屠杀,以后想保有这份荣誉感可就难了。
张世福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坐在正中,但一直没有说话而显的莫测深高的张守仁,沉声问道:“大人怎么看?”
“是啊,咱说了半天,大人可没有吱声咧。”
“俺听大人的,管教你们咋说,俺就等大人发话咧。”
说话的是没有发表意见的一群,多半是朱王礼和李勇新还有赵启年这样的新晋军官,他们资历较浅,不象这些老队官在军议上挥洒自如,也不是姜敏这样的参谋军官需要随时提供可靠的数据,在这次扩大军议上,他们都十分谨慎,并没有说什么,到这时候,各人都找到主心骨似的,一起看向张守仁。
这个队伍,说到底就是看张守仁一人!
“我来替大人说吧。”
张守仁还没有开口,参谋军官姜敏就是站了出来。
尽管在场的老队官有不少都用狐疑的眼神看向这个资历很浅的参谋军官,但姜敏并没有丝毫的怯场,这个青年军官天生就是干参谋的料,不论在何种情况之下,哪怕上一秒钟还在做殊死的搏斗,下一秒他一定也是把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收拾的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的瑕疵可寻。
此时的姜敏便是如此,昂然直立,军装贴身笔挺,十分偎贴好看,环顾左右,眼神中也是有着强大的不可置疑的自信。
看着众人,他说:“根据大人的提示,参谋处派遣小规模骑队,冒险在出北门在十里到二十里之间活动,和敌人遭遇了几次。同时,我们在昨夜出击,绕着西城的鞑子大营转了一圈,种种迹象表明,大人的推断是正确的,参谋处的同仁们也是和大人有一样的见解,那就是:西面之敌,并非东虏右翼兵的主力,而在德州与济南之间,应该是在禹城附近,鞑子真正的主力,埋伏于此。丘磊所部,一旦经过,必定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现在我军有三个选择,其一,不管敌军态度或丘部动向,坚守济南,敌动,我不动。第二,出兵往德州,寻敌主力会战,援助丘磊所部,第三,往西边,击败冒充鞑子主力的当面之敌!”
这三个计划,犹如春天天空划过的滚雷,立刻就是把在场所有的人都雷的外焦里嫩。
“第一计划似乎太保守,第三个又似乎太急进了…”
张世福是隐隐有张守仁副手的资格,队官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是浮山张家堡系的领军人物,此时自是由他先开口。
出于对张守仁的信任而不是参谋处,在场的军官们除了核实几个小细节外,就不会有人质疑张守仁的判断,这也是张守仁在努力扶持参谋处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需要在未来有人修正自己的做战计划和否定自己的判断,团体要不断的成长,光是靠自己一个人是不成的。
“救丘磊呢…我恨不得他现在就去死…所以…”张世福很罕见的做了一个摊手无奈的动作,对着张守仁道:“大人做主吧。”
他的话,也是在场多数人的想法。
光是守城太保守,救丘磊有点不情愿,而出击当面之敌,毕竟对面的清军看着有小两万人,人数众多,这么出城邀战实在是有点太冒险了。
“大人,属下的意思,要么不干,要么就干一票大的。”
朱王礼等了半天,两只手握成拳头,直到最后,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大声道:“男儿丈夫,岂能困守城中坐视敌人奸计得逞?丘磊不是东西,而且伏击他的鞑子肯定会防备我们从北边去援助,所以毫无疑问,我们就是要去打西南来敌!”
正文 第918节:第三百六十三章 定局(1)
“朱王礼这厮说的有理,俺赞同。”
孙良栋一开口,当年的扛活流浪三人组的成员,钱文路和苏万年也都是点头。
三个队官一起赞同,在军议上已经有可观的力量,但所有人还都是同时看向张守仁,等着他拍板定音。
“最多一千的战兵,加两千辅兵旗丁,这就是西南来敌的底细。就算这样,他们还真的有打我济南府城主意的打算咧。”
张守仁终于开口,语气中也是不乏讥诮之意。
清军的牛录旗帜是正常的,只少了一个甲喇,但通过侦察和判断,可以断定,最多也就是十二三个牛录的战兵在那座织金大纛之下,正红旗有一半的牛录战兵不在战场上,而镶红旗的牛录则是一个也不在。
清军左右翼入关,两白旗是多尔衮指挥率领,济南之役这位睿亲王没有参加,明显是皇太极偏帮两红旗遏制两白旗,毕竟现在的两白旗在努儿哈赤当年就是两黄旗,实力最强,而且当年老奴的亲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白甲中的白甲,现在老奴的亲军是归睿王率领,要是左右翼清军都在济南城下,张守仁不要说出城了,守城都是得战战兢兢,小心被人强攻破城。
但左翼两白旗明显不在,两红旗中的镶红旗也不在,正红旗还是只有一半在城下,这是一举成名天下闻的大好良机…打从东虏于赫图阿拉兴起之后,还真的没有哪支明军在万人以上规模的野战中正面击败过虏骑!
此战若胜,张守仁和浮山营,必定将名扬天下!
机遇在此,但风险一样很大。
且不说张守仁对清军主力位置的判断是否准确,就算是正确的,对面的清军还有一千余人的战兵主力,两千能骑射的辅兵旗丁,一千余汉军,三四百蒙古披甲骑兵。
这个实力,用来击败数万人的关宁军都够了,而以张守仁的观察,这些敌兵还确实是在认真做着攻城的准备…最少,在战兵主力击败丘磊之后,可能清军真的会做强攻济南的准备。
这座城池,就是一块肥肉,是一块诱饵,群狼伺于外,时刻寻找机会,并没有放弃的打算,而于此时,浮山营却在做着出击的打算,如果有外系明将在此,恐怕不是以为浮山众将疯了,就是自己个疯了。
“汉军和披甲蒙古可以忽略不计…”
张守仁继续沉吟着道:“敌人连旗丁在内,最多六千人左右,营里多出来的万把人,有他们从辽东带来的汉人包衣奴才,也肯定有从北直隶带下来的汉民俘虏,这些人一打起来,必定反水。而对我们最有威胁的就是一千余女真披甲战兵,打败他们,此战我军胜矣。
在场的人,都是兴奋起来。
很多人,在虚空中挥动拳头,居然都虎虎生风!
正面野战,击败清军一旗主力!
这是何等的荣耀与光荣!
有此战果,张守仁就可以立足于大明名将之林,不仅可得守济南之功,还有野战功勋,加上上报斩首,从游击直接到总兵,亦未可知。
正文 第919节:第三百六十三章 定局(2)
朝中有人的亲贵勋戚之弟,一出生就是三四品武官的世袭,稍微效力,就是参将副将,张守仁已经立下不少功劳,地方和朝中也有后援,现在需要的,正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充满光辉的大胜。
“为了大人,干了。”
“拼过这一场,我浮山营必定威震天下。”
在喧嚣声中,只有姜敏这个参谋军官还保持着相对的冷静。尽管他的双手也是在微微颤抖…每个北方汉人在此时都已经明白了异族入侵的可怖和敌人的残忍,不论是被屠杀而死或是掠回辽东,等在每个汉人头上的都是十分凄惨悲凉的命运。
在这种大环境下,个人的荣辱已经无足轻重,要紧的就是把这些人形野兽留在他们肆无忌惮践踏过的土地上,野蛮必须以野蛮来回应,以命偿命,以血还血。
“参谋处去拟定做战计划吧。”
在炽热的情绪之中,张守仁对着姜敏道:“此战至关重要,务必要慎之再慎,哪怕在决战前多用游骑,折损再多也可以承受。”
姜敏郑重点头,轻轻一抱拳,便是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
在队官和哨官们来说,接受命令,在战场上根据情形来调整指挥,奋勇拼杀,保持训练的队列队形和最大可能的发挥自己部下的能力…但参谋军官不同,他们是张守仁延伸出来的大脑,制定计划,发挥已方各队的战力特长,协调队伍,确定情报,根据地形地利等诸多因素来确定做战计划,很多细节,缺一不可。
这是一个缜密的活计,需要的就是耐心和无休止的反复推演。
对参谋处和姜敏来说,这肯定就是一个不眠夜了。
屋中各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各人都点起烟锅,抽起烟来,结果弄的雾气腾腾,呛的人眼泪都要流出来。张守仁在屋子里呆不住,信步走了出来。
外头的空气清洌冰冷,沁人心脾,叫闷在屋里不短时间的张守仁感觉精神一振。
站在西城门高大的城门之上,眼光及处,头顶是璀璨的星空,而眼底则是繁如星辰的篝火。
那是清军营寨中的火光,天气寒冷,扎着帐篷也需引火避寒,或者是有意为之,清军营地中的火光十分之多,与天上星辰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在这个冬夜,张守仁的双手紧紧握住青砖所砌的城垛,内心深处,是进入这个时代之后最紧张的一刻。
在此之前,每一次与人的拼斗和厮杀,虽然激烈,但都在掌握之内。
而眼前的这个营地中蕴藏的,却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军队与最危险的野兽。
跨过这个障碍,直到消灭华夏最危险的敌人,这是他在这个时代最要紧的任务,舍此之外,再无其它。
而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自是关系到战争的成败和结果。一旦出错,则很可能万劫不复!
在这一刻,张守仁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些外人和部下们想象的那样强大。
正文 第920节:第三百六十三章 定局(3)
他是一个强悍的军人,优秀的统帅,但并不是神仙,哪怕现在把握有七八成以上,他也会害怕和惶恐。
因为失败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他输不起,浮山输不起,大明也输不起。
然而,无论心中如何惶恐与不能自主,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会退缩半步。他没有这种退缩的权力,眼前的良机,可能几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他不抓住这一次机会,在大明的庙堂之上和草野之中都不会有自己显著的位置,接下来还是要偏于浮山一隅,无法很顺畅的发展下去。
现在的浮山,正是在一个瓶颈之中,破局而出,才有破茧成蝶的机会!
他重重一拳,毫无犹豫的打在城砖之上!
老子绝不会错,绝无可能错,这一仗,非打不可,也非胜不可!
翌日天明。
这一天已经是崇祯十二年的正月初十,距离三十那天浮山营入城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天。
尽管文官们和浮山营的会议都是秘密进行,并没有露出什么风声,但城中的百姓嗅觉仍然是十分的灵敏,几乎是每个人都觉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压抑,这种紧张和压抑并不是来源于城外的清军,而是城中某些叫人不放心的东西…身为大明的百姓,对很多来自内部的变乱和莫名其妙的昏着应该都是十分的习惯了。
辰时初刻,天也就是刚刚大亮,街道上行人并不多,从德王府西牌楼一直穿行向西,经过几条大道主路,绕到一个小巷子里头,就是两位济南城的赞画张德齐和李鑫所居的地方了。
两户人家的主心骨现在都是济南城中的风云人物,也是城中守备力量的□□人物之一。
他们肩膀上的责任和担子并不轻,归纳核算总社送过来的物资,和商会协调储藏与下发等诸多事宜…浮山营有自己独立的后勤和财会部门,招募的两万多民壮可是没有,每天所需的物资是五花八门,林林总总过百样之多,各种调配发放录入的工作,还有和浮山营的种种协调沟通,都是这两人的首尾责任。
十天功夫下来,不仅是张守仁对这两人十分欣赏,就是张秉文在内的济南官员,对这两人的统筹能力也是十分认同。
每个人的能力是上天赋予,有的长于力气,有的精于计算,有的则是统筹政务的长才,李、张二人,便是济南城中长于统筹的两位英才了。
他们每天都十分忙碌,有时半夜才彻底摆脱公事,上床囫囵着睡一觉,特别是这两天清军大兵压境,砍木头的声响半个城市都能听见,所以城中气氛比前几天紧张的多,事情自然也就是多了起来。
这天早晨,两人都是快到辰时才醒,张德齐家是三进小院,两家人东西厢各自住着,两个赞国住第二进的正堂主屋,醒来之后,两人的浑家端来铜盆热水,请两人净齿洗面。
正在洗浴之时,门外进来几个戴瓦楞帽穿比甲的公人,因为是常来常往,直接穿门入户,到了堂房檐下才住了脚。
“老刘,你早早过来做甚?”
张德齐吐掉口中的青盐,对着那为守的府衙公人道:“昨天那三百石粮你们要不到了,城东那边三个粥铺,每铺一百石,每天都有两三万人在那里领粥,你们要去了,人家喝西北风?你们家家有存粮,这么急着要粮做什么,这鞑子又不是来打我大明江山夺天下,抢到了就抢,抢不到也不会围城,断没有缺粮的道理…这么早来,没粮也是没粮!”
正文 第921节:第三百六十四章 乱局(1)
这两天清军主力掩杀而至,虽然大队是在城西,在其余各处只是游骑哨探来回奔驰,并没有能力围住济南这样超大的城市。
但百姓人心惶惶,还是有十分惊惧之感,最大的恐慌是害怕城破,其次便是怕绝粮。
城中是鱼虾泛起,各行其道,虽然远没有到缺粮的时候,但很多手中有权的人现在便已经开始囤积粮食,象眼前这些衙役,都是有正经编制的经制差人,手面大能量大,这两天缠着张德齐,便是请从商会那边批几百石粮出来,分润给府衙众人。
这会子听着张德齐这么说,那姓刘的差役只是陪笑,嘴里答道:“哪里敢用这一点小事来烦赞画…赞画有粮但批一点,无粮咱们也不敢混闹。这会子来请,是上头几位大人一起召见,叫俺赶紧来请赞画们去布政使衙门议事。”
“什么要紧事?”李鑫插话道:“俺们一会要去总社,那里的事十分要紧,处置完了再去面见方伯大人,如何?”
“这…”刘差役一脸难色,横了横心,小声道:“总社和商会的事,暂时不必去理会了。”
“什么意思?”
“说清楚!”
两个赞画虽是书生,但原本就是很聪明灵慧知世事的人物,这十天下来跟着张守仁办事,不知道学了多少,此时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咳…说起这事儿…”刘差役也觉得有点燥的慌,但两人的话也不能不答,于是吭哧吭哧的道:“上头八天前就派人送了密书到德州,几天前,德州那边也接到内阁和兵部的旨意和堂谕,丘帅已经率步骑两万出发,最多五天,就能抵达济南。商会是浮山营闹出来的玩意,上头说不能用了,现在还是着手在总社头上,备粮备肉备酒,房舍也要提前腾出来,北门附近,少说要腾一两千间,这大正月里的,又这么冷的天,叫人搬哪儿去?但丘帅的那个中军前站官咬住了一定要三千间房,少一间也不成,上头也明白这是在立威风立规矩,但有什么法子哪?唉,现在咱济南城是有求于人啊…”
“那浮山营怎么办?”
张德齐几乎是咬着牙齿在问,他浑身已经气的发抖,眼前也是一阵一阵的发黑,这会子也就是强撑着没有倒下来。
这么多天的辛苦,难道就是在建筑一座沙堡,一阵大风一刮,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小的哪儿知道,我算哪牌名上的人…”
虽然这快班差役头子避而不谈,但事实是很明显的。
丘磊带两万步骑入济南,以他都督同知山东镇总兵官的身份已经把张守仁压的死死的,再加上兵马人数在浮山五倍以上,实力也在浮山之上,还有朝廷意志和山东巡抚等多重护持,丘磊兵马一进城,浮山就只能靠边站了。
张德齐和李鑫对视一眼,俱是看到对方眼神中的决绝之意。
再耽在城中,和这么一群官僚应付差事,再看着丘磊那样的将领的嘴脸,再领教一把鲁军的军纪…谢谢了,这种事,交给别人去吧。
正文 第922节:第三百六十四章 乱局(2)
“年长兄,我们现在就去见国华将军,如何?”
“我那里有有几个帮手还算能干,我预备叫上一起走。”
“这倒提醒我了,我这里也有几个,留着可惜,带上一起走吧。”
“钟司书曾经与我聊起过,国华将军对我二人颇为看重…此事就这么定局吧?”
“定下来好了。”
两个赞画如打哑迷一帮,几个差役和两人的家人都听不大懂,只是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
到最后,李鑫才神色淡淡的对着府衙来人道:“你们回去吧,上复方伯并府尊大人,我二人已经辞去差事了。”
刘差役瞠目结舌:“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们不过是赞画,又不是正经的朝廷命官,难道辞差使的权力也没有?”
“若是大人们怪罪,也是着落在我二人身上,于老刘你们无关。”
“好吧!”
大约也知道这两个书生幕僚的脾气,老刘一伙人也不敢坚持,而且他们出来也是有差事在身上,很多人天不亮就被从家里赶出来,此时也是一肚皮的怨气,对这两个先生的行为,这些差官不仅不说什么,反而隐隐有赞同之意。
上头的人,做事太不讲究,太寒人心,也是得有几个象样的人,出来代表济南人做一点事不可。
他们匆忙离去,两个辞了差的前赞画也是分头行动,这几天在城中他们差事很多,身边也有一些得力的人手,此时大变在即,自是分头通知集合,预备一起投向浮山营效力。
至于以秀才举人的身份,给军营老粗办事,甚至举家搬迁到胶州,这其中的风险和不容于人之处,这两人虽是想过,但也绝没有放在心上。
行大事者,要是拘泥于这些小节,一生的成就,也就是平平淡淡的老死于床榻之上!
此时城北方向,小半个济南城已经沸腾起来了。
布政使衙门、按察司、都司衙门,这三个国初最要紧的衙门很难得的在没有巡抚协调的情况下自己配合起来,各衙门都出动了过百人的队伍,加上府衙和县衙出的人手,五六百人分散在各处,配合地方里甲,开始搬迁北门一带的百姓。
这种差事,就是往死里得罪人的事,但上官压的紧,三五天内,必须最少腾出千把间房来。差役们先是把城门附近的一些好腾的街面上的房子腾出来,然后就是开始清腾那些普通的住户。
这其间,丘晓林带着亲兵护卫,四处巡查,他是先挑丘磊的房子,原本济南就是丘磊的地盘,大帅在城中已经有一套房子,但当时城中有巡抚和巡按,又不是战乱时节,凡事不好太出格,所以也就挑了一幢五进直院和两个套院三十来间房的普通宅邸,现在济南城中是天老大,德王老二,他丘大帅老三,所以以前的宅院就不要了,丘晓林直接挑中了一个大富商的家宅,在济南这样的省城中,七进主院,五六个套院,一个不小和造价不菲的后花园,马厩门房戏台水榭一应俱全,家下人小二百,把主家撵走后,言明暂借,连同家俱仆人在内,全部给霸占了下来。
这借确实是借,是借一两年还是十年八年,就得看丘大帅将来的升腾和心境如何了。
这种富人,好歹家大业大,虽然家中女人也是哭哭啼啼,男子都是面色铁青,但好歹都是十分顺当的搬了出来,其余各副总兵,副将,参将,也是各有宅院,这些都是事前各级将领都拜托好的,这一次大家冲风冒寒的回济南,好处功劳不必提,这住的吃的玩的用的,也都得和以前不同才成,不然的话,辛辛苦苦,上头得大好处,下头就活该受罪?
这些事情,连丘磊在内都是十分清楚,上不禁而下行,这差事要是办不好,得罪的人可就海了去了。
打从辰时开始,丘中军就一直在几个城门附近转悠,也到了城中一些富人贵人居住的区域寻找好房子,跨下那匹战马来回的奔驰,等他把将领们的宅院找好,又策马回到城门附近时,看到差役们正挨家劝说,而百姓们哀求着并不肯搬,不少年纪大的百姓跪在地下,拼命向那么差役嗑头,或是向里甲哀告着。
尽管差人们手中的皮鞭不停的挥舞着,但也很少真的落在人身上。
毕竟都是本乡本土的住着,真正的绝户事少干为妙,平时干的坏事虽多,但得罪的人家最多一户两户,这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头,得罪的人太多,将来被人指指戳戳,被人骂生孩子没屁眼,这滋味也就委实太难过了。
但差役们的迟疑却激怒了丘晓林,当下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策马扬鞭,向着一个差役头目使劲抽过去:“作死么,这两天不腾出一两千间屋子来,大军回来不住城边,济南城你来守是不是?”
城中原是有军营,但这一次丘磊是打算要这个功劳,所以回援全军也要提起精神来守在城墙上头,但想叫鲁军这些兵油子住城墙上下那是绝无可能,住兵营又太远,所以就只能在城门边上腾出民宅来叫士兵居住。
一幢民宅也就住不超过十人,两万多人,腾两千间以上的普通民房,这个倒是确实经过计算,还真必须得要这么多。
丘晓林挥鞭如雨,打的一群差役鸡飞狗跳,挨了打,差役们也暴燥起来,开始把那些坚决不肯离开家门的百姓往门外拖,不听话的便是鞭子和棍子招呼,很快,城门附近就是一片哀哭之声,老人和孩子们哭成一片,壮年男子多半在前一阵子应募当了民壮守城,但家门口出事,城头很快就是军心不稳,有不少民壮都是蠢蠢欲动,要不是浮山营在这几天里一直训练他们,用军法和军纪约束,怕是整个城头都一跑而空了。
正文 第923节:第三百六十五章 破局(1)
“丘中军,好威风,好杀气啊。”
就在丘晓林仍在怒吼着下令差役打人撵走住户的时候,几哨浮山兵悄没声的从几条街道和巷子口处出现。
步骑皆有,旌旗飘扬,军容齐整,一出现,就是与丘中军领着的那几十个鲁军家丁有鲜明的不同之感。
尽管这些家丁都穿着棉甲,戴着头盔,但就是不如浮山军人的那股子精气神,两边一对上,彼此都站在场中时,那种鲜明的差距,立刻就是十分鲜明明显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是张游击?”
丘晓林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尽管在事前已经做好准备,但再一次面对张守仁的时候,他还是变的惊慌失措起来。
在登州的那一次见面经历,实在是给丘中军留下了极为不美好的回忆啊…
“呵呵,是我。”
张守仁却是如老熟人一般,他策骑向前,跨下高大的乌云踩着碎步,以昂然之姿,一直来到丘晓林的身前。
在张守仁上下打量之下,丘中军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当下冷哼一声,对着张守仁道:“张游击,难道还想重演一次六百破三千?那一次的事,是我家大帅不愿多生事非,也是给刘军门一个面子,不然的话,当时我们也有万八千人,你六百人能济得甚事?今大帅率兵就在往济南的途中,你擅杀丘参将,就等着大帅怎么发落你吧。”
一个好牌手,哪怕就是一手好牌时也该不露声色,而眼前这丘中军虽然生的一副好皮囊,人长的十分漂亮好看,但明显是一个脾气很坏,不恤民生,而且也没有本事的一个纨绔废物。
一番话说出来,又挑衅张守仁,又是把自家底牌露的干干净净,这般蠢货,张守仁也懒得和他多说,当下敛了笑容,冷然道:“百姓居处都是这般的陋室,遮风挡雨罢了,丘游击你把他们赶出来,叫他们往何处去?万一冻饿死一些,皇上圣明烛照,你如何交待?”
先搬出皇帝来,大帽子一压,丘晓林的脑子顿时一滞,张守仁也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当下便令道:“请丘游击和他的部下回营里头去住吧,不要在这里扰民,城外鞑兵窥伺,我们自己乱起来,成什么话。”
说罢,他便是打马离开,在身后却是留下三哨人马,将几十个鲁军家丁围在当中,所有浮山兵的眼神中,都有暴虐与兴奋之色。
打这些人渣,而且不必留手,对经历过浮山训练的人来说,这是何等的快乐。
仗不是天天有的打,人渣也不是天天遇得着,被调来办这种差事,真的是好运道。
很快,在张守仁身后就是鸡飞狗跳的声响,然后便是鬼哭神嚎。
老百姓先是呆征征的看着,接下来,便是一片叫好的声音。
浮山兵入城,肃清乱兵和匪徒,杀人太多,虽然是为了百姓着想,但张守仁等领兵将领和浮山兵的形象就太残忍和硬朗了一些,使得百姓不敢亲近。
正文 第924节:第三百六十五章 破局(2)
这十天驻守下来,军纪十分之好,又有杜绝疫病传播和多设粥厂的善举,无形之中,张守仁的形象在济南城中心中已经有了转变。
此时为了城门处的百姓,浮山兵和鲁军大打出手,捎带手还打跑了刚刚在百姓面前如狼似虎的各衙门差役和帮闲,这一下,民心是真真正正的落在了浮山营这边。
到处都是叫好声,颂扬声,张守仁一路悠然而行,身边的内卫却是十分紧张…百姓们已经纷纷凑上前来,嗑头的嗑头,作揖的作揖,嘴里也都是感激的话语,虽然如此,安保却是要提防的,万一有哪个是清军或是鲁军的死士,揣着匕首冲过来,急促间防患不住的话,那就是后悔莫及了。
内卫们组成了一道道坚固的防线,把百姓隔开了,这些家伙都是出生入死的汉子,做这种事就嫌生硬了,每个人尽量在脸上挤出笑来,但笑容比起恐怖,配上刀疤等脸上明显的有恐怖加成的标识时,更有止小儿夜蹄的功效。
好在张守仁是一直在微笑,在马上向着四方人群拱手致意,这使得百姓们忽略了内卫的强硬态度,对张守仁和浮山营有了更加深刻鲜明的印象。
“张大人,留在俺们济南不走了吧。”
“是啊,咱济南人给大人上万民伞,凑万人上书,请朝廷留大人驻守济南。”
“大人是好官啊,留在咱济南了吧。”
人群是越来越多,张守仁今天是有意教鲁军和城中的官员把事态闹大,然后自己来坐收渔翁之利,用意是十分功利,不过看着眼前那些颤颤巍巍的老人和眼神中满是好奇之色的孩子,他心中也是大为触动,但也只能在马上抱拳,不停的笑道:“留不留济南,那是朝廷的事儿,咱当兵的只能听着朝廷的令,教到哪儿就去哪儿…”
正热闹间,对面传来疯了一样的锣声,骑在马上,视力可以及完,分明是十几乘轿子正排开两边的百姓,向着这边疾冲过来。
张守仁心中一动,原本是要继续前行,索行就带住缰绳,在原地与百姓们继续攀谈起来。
没过一会儿,果然是张秉文等人赶过来,一下轿,张秉文便是不顾面子的叫起来:“张游击,你怎可如此擅作妄为?鲁军即将回援,要城下房舍也是无奈之举…”
一句话出来,张秉文见四周人脸色怪异,顿时也知道大为不妥。
鲁军就是要住房子,人家浮山兵现在还住在城下的窝铺里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不是年三十那天,浮山兵如奇迹般的赶了过来,这济南城早就不保,还谈什么鲁军回援?
“咳,”张秉文自知失言,改了温和口吻,向着张守仁柔声道:“国华将军,凡事过犹不及。你与丘帅的争执,本官会秉公调停,你有援城大功,这是抹杀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