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勒氏急着分派人手的时候,我结结实实痛了一回,抓着床单说不出话来,无论平躺还是侧躺,都不能减轻折磨,只好喘息着直到疼痛过去。
传太医找稳婆的相继离去后,轮到递消息的,梅勒氏拧着眉叮嘱他,“一定得把信送到爷手里,越快越好…”
我听到这儿,便咳了声。
她忙转过身来问,“格格,您哪儿不舒服?”
恕我不能联想到任何多铎在场能够带来的补益,又不是他生!何必让他白担着心,便道,“不忙当下,等这小家伙出来了再送吧。”
她不和我啰嗦,挥手让那小厮先出去。
太医来的是熟人,全面检查完毕后,表示我一切正常,痛归痛,只是离生产还早。
也许是上回太过疾言厉色,我老觉得这位精通草药和妇科的李太医在我面前,总是畏畏缩缩。哎,就算我能吃了他,也不是现在。
“福晋请宽心,妇人头胎总是要痛得久一些,五六个时辰是常有的事,”大约是以为我怀疑他的诊断,李太医一边习惯性拿袖子抹额上的汗,一边解释道,“等到了二胎便会好得多。”
“那不是得天亮?”我瞪着他,他便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来,“这个,这个在清晨时分诞下的孩子,沐晨熹之气,往往灵台通澈,较常人聪,聪慧…”
我“哼”了声,一旁的稳婆过来解围道,“福晋怀胎的时候,可做了什么兆梦?”
方才的算不算?反正也是无聊干等着,三言两语简述完,问,“嬷嬷怎么看?”
梅勒氏大概没想到我会点她的名,茫茫然和稳婆看了个对眼道,结巴道,“瓜,瓜熟蒂落。”
我抽了抽嘴角,看到春儿侯在床头,便道,“你来说说看。”
她未答先问,“福晋,您还记得那些果子掉了几个?”
我努力集中精神回想,“好像是三个…不,算上砸中我的那个,嗯,四个。”
她笑眯眯道,“那就是说,将来您和爷还会有三个小阿哥小格格的。”
再有三次?我还没来得及翻白眼,下一波阵痛就来了,对她预言的无限恐惧化作一声惨叫,惊得李太医差点没打翻茶盏。
烛光一晃一晃,耳边的声音也时轻时响,我常常听着听着便迷糊过去,然后在又一轮袭来的痛楚中惊醒,春儿不停地替我抹汗喂水。五更的时候,门房来报十四府上的人到了。
我疑惑地望着梅勒氏,问,“嬷嬷,是你送得信么?”
她赶忙摇头,回道,“老奴去瞧瞧”,便起身出屋。一会儿见她挑帘进来,道,“格格,是十四福晋亲自来了,说不知怎的宫里得了消息,皇后娘娘不放心您,传了口谕让福晋来府上镇着。”
“镇什么?生孩子又不是跳大神!”我撇嘴道,“一大早的,干等着做什么?嬷嬷,你去替我传个话,让小聿姐姐先回去睡吧,留个可靠的小厮,等生了即刻知会她就是了。”
梅勒氏劝我道,“格格,也是宫里一片心意,这样驳回去可不好。”
我正待说话,却听得外头那兰聿敏大声道,“你先头瞒着,我暂时不管,既然这会儿我知道了,想要我回府去,别说皇后娘娘的口谕,我自个儿便头个不依!”
这墙隔音效果真差,我哀叹,只好道,“罢了,好好招待福晋吧。”
窗外有啁啁鸟鸣的时候,我感到浑身无力,濒临虚脱,虽然对于疼痛的适应已经近乎于麻木,可是宫缩越来越频繁,间至不足十分钟就有一回,根本没办法再睡。
头昏脑涨地躺着,身边仿佛有人在说话,想仔细听时,却只有一片嗡嗡的响声。
“格格,您瞧着老奴。”是梅勒氏握着我的手,“快别睡了。”
我迷蒙着睁开眼,大概还“嗯”了一声吧,可随后的一阵抽痛,差点没让我又晕过去,她却面不改色道,“格格,用力,您可得使劲儿!”
“用什么劲?”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像缺氧一般狠狠吸气,只死死抓住梅勒氏的胳膊。
相比之下,稳婆可要急得多了,“福晋,破水了,您得赶紧把孩子生出来!”
好像是呢…我攒起剩下的力气,努力按照她的要求做,可是难度真的太高,所谓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从牙缝中挤出一个“疼…”字,手一松便倒回床上。
梅勒氏紧紧拽住我手臂,道,“格格,咱们再来,您刚才做得很好。”
不是吧?还要来!我绝望地盯着她,她的目光毫无动摇的意思。
疼痛无时无刻不再继续,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期盼这个让我耐心得到空前考验的小东西快点出来。
“福晋,您再加把劲儿,爷就在赶回来路上了!”春儿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保定离沈阳有四五百里路,除非变成鸟人,日夜兼程也得一昼夜,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我有气无力地在脑中反驳她的说辞。
可稳婆大概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鼓励方式,接口道,“是啊,福晋,您想想十五爷!”
想他有什么用,啊,也对,都是他,现在害我受这个罪!再不把这个小东西给弄出去,我没活活痛死也得给折腾死!
“格格,格格!”梅勒氏唤我。
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瞪着帐顶那一团绣花,就着那疼痛的来源,用尽全力向外推送,不能停不能输不能放弃,死小鬼,现在就和知道你娘对着干,将来还了得!一定要教育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还有…天啊!出去了?忽然间,浑身的力气和随着某种异样的感觉一泄而空,任务结束了…对吧?
我想抬起身望一眼,却只觉得一阵晕眩,嗯,也许是睡意…孩子,给我生下来了,真是奇迹…
“瞧瞧这鼻梁,十足十像小十五呢。”
“我看还是眼睛最像弟妹,多神气。”
房里来贺洗三的女眷,像欣赏稀世珍宝一样,把抱着蜡烛包的奶娘给围在中心。
不就是个小婴儿么?我完全没法明白这兴奋由何而来,这样的情形她们见过许多回了才对吧?自己做主角的次数应该也不会太少…
那兰聿敏坐到炕沿,笑着对我道,“小家伙那神情,真真和小十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倒是一逗就笑,论性子,比他阿玛可强多了。”
那是你没见着他半夜嚎啕的时候!我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仔细盯了一阵,哎,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没有和我相像的地方,头顶的胎毛稀稀拉拉的,额上还有皱纹呢。多铎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么?除了软绵绵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好玩可爱…
女眷陆续去了前厅,那兰聿敏叮嘱我只管躺着,招待宾客有她和梅勒嬷嬷后,便带着奶娘一同走了。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真让人有点不习惯,过去的两天除掉对付小家伙外,好像就只剩下睡觉。我翻了个身,摸了两把没摸到床头的书,忽然“呯”一声,门被人撞开。
我诧异地转头,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被那人扑回枕头上。
“雅儿,我好想你!”多铎伏在我身上,抱住我气喘吁吁道。
我拥了拥他的肩,道,“你先起来。”
他依言起身,目光却仍凝在我脸上,“怎么了?”我笑问。
“你一个人那么辛苦…”他轻抚我面颊,随后便低下头,安静地吻我眉梢眼角,“对不住…”
伸手环住他脖子,我笑眯眯地将他拉近,“那我可不可以罚你?”
他有点困惑地喃喃,“怎么罚?”
“换尿布,洗尿布,喂奶,陪玩陪睡,事情还不少…”我扳着指头一个个数,他瞪大眼睛,然后像是蓦然反应过来,急切道,“儿子呢?咱们的小宝贝呢?”
梅勒氏不知何时进的屋,这会儿见他回头张望,便笑道,“爷先歇口气,待老奴抱小阿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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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打算,六月底完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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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霜花满袖
“小宝贝,快让阿玛抱抱,来,唔唔…”小家伙被奶娘交到多铎手里,他像是第一次看到婴儿一般,先是瞪圆了眼,一会儿便嘿嘿傻笑起来,低头去亲儿子的小脸,兴奋道,“好香!看他,多像你…”
哪里像我?我瞥着只管自己一直睡觉的小家伙嘟嘴,“你自个儿小时候才长这样呢,像个没毛的猴子…”
他还是笑眯眯地望着儿子,只不赞同道,“哪有!到时,就怕你愁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别人当棵草的,就你当成宝!”我转过头去“哧哧”地笑,他却忽然凑近,在我面颊上轻咬了一下,“我们的儿子,叫什么好?”
对,这是个问题。我接过蜡烛包,轻摇了两下,“大名我不管,小名,我要自己取。”
“嗯,你高兴就好,”他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轻碰婴儿的脸颊,柔声道,“小宝贝,你喜欢阿玛和额娘叫你什么?”
看着他陶醉的样子,忍不住揶揄道,“既然是生在丙子年的,倒不如就叫…”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急着打断,“这,这个…会不会不大妥当?”
我眯着眼看他,“不是都说名儿贱的好养活?我没记错的话,你十四哥取的可是‘獾’的意思。”
他张了张口,理所当然反驳不出话来。
我也没打算继续逗他,低下头,目光落到怀里小婴儿的脸上,胸口忽然涌起了一股暖流。呵,这个世界,就这样多了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他仿佛是为了断定我的存在,为了见证我那还不算太失败的婚姻而来到人间。“就叫安和吧,”我握住他小而柔软的手,放到唇边亲吮,“小家伙,额娘不要你建功立业,也不要你名扬天下,只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安和乐,能答应额娘么?”
“放心,我们的儿子一定能福泽绵长,”多铎从后圈住我,贴着我耳边笑道,“安和,很好。”
因为差点没赶上洗三,多铎对于满月的郑重态度,我表示完全可以理解,抱着安和呆在屋里,随他在外头怎么折腾。
虽然还是睡的时候比醒的多,可是安和已会常常睁开眼懵懂地望着周遭的一切。他瞳仁很黑,明明这点最像多铎,我真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说眼睛最神似我。他喜欢有响动的东西,听到拨浪鼓或者铃铛的声音,便会盯着发声源咯咯地笑,伸出圆滚滚的手臂,挥舞着试图将之占为己有。
这时候倘若我没有放低鼓身让他如愿,他便以哭闹来抗议。可是一旦被他得手,由于没有了响声,他很快就失望地放开,盯着鼓侧静止不动的皮坠,直到渐渐合上眼皮。
那天一大早,那兰聿敏便拖着多尔衮来看小侄儿,“到底是小十五的孩子,你瞧,有没有一点像你?”
安和被她热情地塞到丈夫怀里,多尔衮则姿势僵硬,面上还抽筋似的笑了一下,勉强应付道,“以前珠兰出生时怎么没听你这样说?”
“那可不一样,这孩子有咱们科尔沁的味道,”她香了香安和的额头,想要再逗他时,却被他抓着手指不放,“小宝贝,你喜欢伯母是不是?”
我道,“这话说的不对,该叫‘干额娘’的。”
她转过脸来,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朝她微笑,“怎么了?咱们科尔沁人最重承诺的不是?”
“我说,”多尔衮忽然插进来,道,“你,你们谁来抱抱他?”我还疑惑着,安和就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他面上有些尴尬,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扑哧”那兰聿敏忍不住笑出声,接过大哭不止的小家伙,将他竖抱起,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安和乖,安和不哭,干额娘给你唱歌好不好?咱们不理你十四伯伯,嗯?”说着睨了多尔衮一眼,“哪有你那样瞪着孩子的,凶神恶煞似的。”
难得的,多尔衮没与她争辩,只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姐!”正说着,就见门帘被人掀起,进来的却是许久未见的诺敏,她走了两步,才忽的停下,向多尔衮轻福下身去道,“十四叔。”
这样的见面让她措手不及吧。
而她的失神也仿佛只是一瞬,随即便快步走到我们跟前,笑道,“听说雅姐姐得了小阿哥,前些日子都忙着没来探望,是我的不是呢。”
她大婚就在不久前,我仍未出月,只让人备了厚礼送去,如今嗯,她也是一身妇人的打扮了。
“你们姐妹几个聊吧,我也不碍着你们说体己话,”多尔衮对那兰聿敏说完,和我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安和的哭声逐渐轻了,那兰聿敏仍将他抱回臂弯里,我拿手绢擦他哭花的猫儿脸,回道,“什么是不是的?我生小孩是大事,难道你嫁人就不是大事?”
那兰聿敏仿若毫不知情,笑道,“这下咱们可松一口气了,小麻烦精也终于有人肯要了。”
诺敏“嗯”了声,却并不见初为人妇的欣喜或羞涩,只拿着手里的铃鼓在安和头顶轻摇,“小阿哥这样逗人,雅姐姐你真有福气。”
等安和再次咂巴着嘴醒来,也差不多到该喂奶的时候了。比起出生时,他胃口大了不少,我奶水总不足,通常都是一轮过后便交给奶娘继续第二餐。
全过程诺敏都憋红了脸站在一旁,直到我扣好衣物,她才又自在起来,坐回炕上翻看箩筐里的小衣帽饰物。
自从怀孕,宫里的赏赐便没少过,多数都交由梅勒嬷嬷收管,我只过目一下账本上的进项便算完事。最多的还要数锦缎之类,虽是分赏到各房,仍有不少剩余,不过如今珠兰额仁都在长个子的年纪,倒不愁那些衣料堆久了喂了衣虫。
“姐,这是什么?”诺敏向我扬了扬手里从一堆婴儿服中抽出的碎布小袄。
“‘百家衣’。”顾名思义,就是向邻舍各讨布帛,裁做八角,拼缝成衣,据说小孩穿了能够避免疾病缠身。其实也不过就是讨个吉利,我解释这是汉人的习俗,道,“崔公公送来时,我也没想到。”
“怪好玩的,”她笑道,“难为庄妃娘娘呢,不知从哪里弄了这许多碎布头来?”
那兰聿敏闻言便从她手里接过小袄,盯着那针脚细密的星月齐辉图案好一会儿,才感叹道,“她对你,也真是十分好了。”
她很少提到大玉儿,何况用这样的口气,我诧异地看着她,她似乎并无所觉,只缓缓道,“宸妃有孕,我看她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该来的依旧会来,除了这一句“皇上不像是耽于女色之辈”,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
她微皱了皱眉道,“这些年不论宫里风水如何转动,总还是咱们科尔沁的女人得了宠拔了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雅儿,这一回我总是觉得不安。”
我神差鬼使说了句“快了吧…”,当她奇怪地追问时,才反应过来,摇头不肯再答。
到了前厅,才见已摆下宴席,三三两两都是人。我四下里没有见到多铎,便让春儿招呼那兰聿敏和诺敏先坐,一路往院子里去。
刚出门廊,就撞上春儿,我问她,“看到爷了么?”
她摇摇头,道,“不过奴婢刚碰上小阿哥,奶娘抱着在老槐树那边。”
我踏着雪沙沙地往前走,真冷呢,低头往手心呵了口气,却蓦然发觉远处空手的奶娘以及…
没想到这样又见面了!他抱孩子的姿势依旧潇洒挺拔,安和在他怀里扭动,挥舞着小手去摸他的脸,他不以为忤,反而偏首轻触他额角,逗得他咯咯直笑。
我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而济尔哈郎在抬头时发现了我,略微迟疑了片刻,便微笑着向我颔首。
于是也回以一笑,走上前道,“听说九月里,你也得了个小阿哥的,可有名儿了?”
“你说的是勒度吧,嗯,只比安和大了半月,”他神色温和,俨然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模样,我却注意到他的儿子再没有取汉文的名字。在琳琅嫁往蒙古和亲的那一年,伊娜沁与扎鲁特分别为他生了嫡子济度和庶子富尔敦,如今都有三岁了。
发呆的片刻,安和已经“咿咿呀呀”地挨上去亲他…也许是咬,我吃不准这是不是友好的表示,忙接过安和,提醒道,“快开席了。”
他淡淡一笑,却道,“我想再赏会儿雪,你先回吧,别冻着孩子了。”
我没有理由说不,便和奶娘一同往回走。
刚跨过门槛,便被人一把拽住,“我说,怎么屋里四处都找不着你?”
我想了想,笑道,“可不是,我在外头也没见着你。”
安和被接过去,目光却一直粘着我,我伸手想摸他的小脸,却忽然被多铎抱了个满怀,接着一个吻便落到了耳边,“你在这里,真好。”
征缴朝鲜的大军没几日便要出发,多铎显然不乐意离开还没抱热乎的儿子,我好笑道,“现在多了一张嘴,你不抓紧去赚口粮钱,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随军队离开。
那兰聿敏本是隔两三日必要登门探望安和的,多铎走后,便愈发来得勤快。正月里又下了场雪,我笑她还真是风雨无阻,提议不如索性住下,反正两府本来就近,也不怕出了急事找不到人,她想了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小孩子变化明显,两三个月似乎就大了一轮,那兰聿敏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感叹,“看着他,就觉得自己老了。”
我回道,“大雪天非要和博瀚去赛马的人,居然也会嫌老。”
说到这个,她不免又要抱怨,“这小子究竟何谁学的?那天还真是险,要是最后给他越过了,哎哎哎,我这辈子都不用上马背了。”
我忍不住笑道,“他最近除了先生那里,不都跟着你么?自然是你‘教导有方’了。”话音还未落,就听得脚步声响起,却是博瀚带着墨宝进来。
他行了一礼,将手里的小册子递给我道,“福晋,这是今儿的功课,您查查吧。”
虽说在我授意之下,多铎对外一律只说博瀚是我科尔沁族人之子,但不论如何,以他的身份,够不上进宫伴读,于是延请了两位致仕在家,还有些名望的先生,教习诗书文德,可惜如今没有西方书籍可参照,只好拟了个进度表,自己教他算术和一些浅显的科学常识。
“嗯,做得挺好,就这儿,少进了一位数,”我指了指倒数第三题,他看了点点头道,“是我粗心了,自个儿查了两回也没看出来。”
这孩子话不多,对自己要求却十分严格,基本无需我操什么心,倒是珠兰额仁几个孩子老喜欢缠着他玩,也亏他有这份耐性。
我拉他过来,替他掸了掸肩上的雪花,笑道,“已经十分好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自我检查’呢。”只不过,也没有先生的戒尺恭候就是了。
到了下午,宫里忽然有旨意下来,雪后天气晴好,清宁宫召见,点名要带上安和。那兰聿敏道,“皇后娘娘不知念叨过多少回了,偏偏你除夕也没给抱进宫去,今儿可是巴巴地来要人了。”说着指挥奶娘收拾妥当,一同入宫。
她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进了宫门,哲哲挥手阻止想要行礼的我们,亲自下炕来接过安和,嗔道,“小家伙,见你一面可真够难的。”
他睡了大半路,在我和那兰聿敏给他换衣裳时才醒来,精神头正旺盛,被陌生人抱着也不哭闹,只“呀呀”叫着去抓哲哲的耳坠,我忙道,“姐姐,小心…”话还没说完,她便低头轻呼了声“哎哟”。
我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上前想拨开他的小爪子,哲哲却将耳坠解下,放在他手心里道,“不妨事,这小东西倒会挑,这一对还是新呈上来的翡翠叶串珠坠子,”说着刮了刮他的鼻尖,笑眯眯道,“可惜是个小子,赏给了你也无用。”
他哪里是眼光好,八成是被那几片小翡翠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到了他手上,这价值不菲的首饰大概逃脱不了摔个粉碎的命运了。
我只觉得额头冒汗,可得偿所愿的安和,却吮着手指高兴地笑开了。
哲哲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小侄子,兴许是有感而发,说,“谁说咱们科尔沁女人生不出儿子来,瞧咱们安和多争气,”又对一旁陪坐的海兰珠道,“下一个,可就要看你了。”
“但愿能沾十五福晋的光才好,”她朝我微微一笑,却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走近来也想抱一抱孩子。
我感到手心潮湿,倒不是紧张她会摔了安和,而是怕这小祖宗哭闹起来惊吓到孕妇,好在他的全部精力都只对着新玩具,任凭海兰珠亲他的脸侧,轻触他嘴角,都十分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