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眼看着姑娘们都大了,这才知道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得娘娘懿旨进宫探望时,公主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已出落得娉婷大方了。皇后娘娘是个有福气的呀。”宋氏拍拍靖安的手,妇人的手掌温热。
可是母后她却去的那样早,哪里算的上有福气呢。
靖安长叹了口气才道:“怎及得上舅母呢,表哥娶了新妇,表姐又嫁了良人,还有个小初华承欢膝下,日子和和美美的。”
想到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弯弯道道,又想起三皇子府前些日子才入了新人,宋氏也是无奈:“唉,还没问过殿下的身子,可都好全了,我只听着珍儿给我报了几回信,你外祖和舅舅们可都担心着呢。”
“大抵是无碍了。”靖安笑着低下头,朱初珍的神情有些微的凝滞。
“赶巧我前些日子才去为公主求了个平安符,珍儿你去我房中的柜子里取一下。”
“平安符?”靖安微微迟疑道。
“是呢,城外大宝寺的高僧慧明云游归来,这些日子前去烧香拜佛的人不知多了多少呢。这大师倒也确有神通之处,那日我还未登门,符咒便已送到我手中,还言说不日定有贵人亲自来取。上回七夕入宫舅母明明想着带着,结果什么都带了,偏偏就少了这一样,今日见了公主,才知道他所言非虚了。”
慧明和尚,靖安微微愣了下,她最不信的就是鬼神之事,在经历了这样一场重生之后,心中也不免信上几分了。从朱初珍手中接过黄色的符纸,靖安随手打开,待看到上面的朱笔字迹时脸色忽的一变。
“说起来五日后还要去寺中还愿呢,也不知是否还能见一见慧明大师。”宋氏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朱初珍,心中不免忧虑,珍儿嫁给三皇子都两年了还是一无所出,眼看着皇子府的新人是越来越多,她这做母亲的也不免着急啊。
“听舅母这样一说,靖安也想去见见这位高僧呢,不如五日后靖安陪舅母一起去看看吧。”黄色的符纸在她手中握得死紧,如果细细看的话甚至能发现靖安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这…”宋氏与朱初珍不免面面相觑,靖安可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呀。
“若是公主能说服陛下允公主前往的话,我自然愿意陪公主一同去的。”宋氏想了想还是应道。
“只是一点,便是父皇应允了,公主也要多带些禁卫军一同前去。”
“表姐放心,靖安知道了。”她随口答道,心神全落到纸上朱笔的八个字上。
那符纸上分明写着“是生非生,是死非死。”
月明星稀,白凄凄的月光为山峦殿宇铺上了一层银霜,山尖上有几点寒星闪耀,夜风微凉。
裙摆摇曳,靖安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即便是裹紧了披风还是能感觉得到这夜晚的寒凉,就像她此时冰冷一片的心一样。是生非生,是死非死,那宛如鲜血写就的八个字还不断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个叫慧明的和尚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吗?他写出这样的东西引自己过去又是想要做些什么呢?是死非死如果指的是她的重生,那是生非生指的又是什么呢,是她现在的处境吗?
靖安满腹心事,只觉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似的越走越慢,倚着栏杆叹息声不知不觉就溢出喉咙。在那恍然如梦的前生里,她是看不惯那些动不动就唉声叹气的女子,觉得是矫情做作,可是真到了自己愁绪满怀的时候才知道有些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靖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怪圈里,她知道的无力改变,她能改变的却踌躇不前,她恐惧的是既知的结局和未知的改变,她恨的人却不知前尘。
直到走到芳华殿前,靖安抬头才发现整个芳华殿灯火通明,宫人们一片缄默。
“殿下回来了,陛下来了许久了。”芳华殿的掌事嬷嬷上前道。
什么?靖安讶然抬头,随即神色一紧,不会是太医院发现日志丢失直接禀告父皇了吧,这样一想她心中也不免忐忑起来。
“靖安见过父皇。”映荷堂中,帝王身着常服,神情闲适的靠着窗而坐。
靖安接过宫人手中新上的热茶给帝王换上,这才开口道:“父皇怎么这会儿来了,找靖安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今日去你外祖家贺寿身子不适,晚宴都没留下,我传了御医,一会儿就到。”帝王看着她此刻寡白的脸色,神情也不是太好看,原以为身子不适只是托词,如今看来却不像了。他以前总担心阿羲心思太过单纯,不解世事会让人利用,如今不知怎么的却觉得阿羲她心思太重,这眉梢眼角,满满的都是化不开的清愁。原来的阿羲骄傲,明烈似火,如今的她却总让自己觉得畏首畏尾,思虑太重啊。
“让父皇担忧了!”靖安低头道,帝王却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阿羲莫不是还在为婚事恼着父皇,还是担心父皇为你挑的人不好?”
“没有的事,父皇的眼光怎么也比我好。”当初如果选的是父皇挑的那些人,总不会落到那个下场吧。
“那是什么事让我家阿羲愁眉不展的,父皇有多久没听见你笑了?”
“不是父皇常和我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靖安勉强笑了笑,笑意都不及眼底。
“话是这样说,可是阿羲啊,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忧虑的事情将来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时你就不会忧愁了吗?”帝王的笑容还是淡淡,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暗地里知道了些什么事,但他总希望无忧无虑的日子她能过得长远一些。
“而且阿羲,你已经不止是在忧虑了,更是在畏惧,在退缩,犹疑不定戒备万分。”近乎一针见血的帝王毫不留情的点出了她所有的变化。
“父皇…不是的。”靖安犹自强辩道,可是连嘴唇都在轻颤。
“太医局向我禀报了日志的事,阿羲,你在怀疑些什么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姐弟会变得那样亲,阿羲竟然会这么在意那个少年了呢。
“父皇都知道了,那父皇也应该看出了这其中的不对劲吧,宫中有人要害阿颜对不对!”靖安来不及为自己遮掩什么,就急急忙忙的向帝王禀告。
“阿羲!”帝王的口气变得颇重,喝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单凭一本日志你就开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吗?证据呢?”直盯得靖安脸色发白,帝王这才缓和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让上次春宴的事吓着了,也让你三皇兄寒了心,可是宫中就是如此,楚颜他就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该是他自己面对的未来你再怎样忧心也是无用的。”
靖安低着头,被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无法告诉父皇她经历的一切,她所有的猜测在父皇他们眼里或许都是疑神疑鬼,她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外祖那边能从药渣里查出些东西来。
“阿羲,如果有一日…”灯火下,帝王的脸色晦暗不明,口气充满了无奈和试探。
“什么?”靖安抬头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有一日父皇发觉楚颜不适合太子这个位置,废太子的话,阿羲会很在意吗?”
“废…废太子?”烛台上的蜡烛灯花轻爆,宛如一声霹雳响在耳边,靖安的脑海一片空白,父皇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明明上一世从未提过的啊!废…废了阿颜吗?怎么可以呢,这怎么可以呢?
“父皇,是阿颜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事?”靖安几乎是惶恐的问道,父皇于她而言是如同高山一般的依靠,可父皇现在说些什么啊,是她听错了吧。
“只是说说,阿羲啊,父皇老了,想的事也多了,这万里河山也不是父皇想交给谁就能交给谁的,如果楚颜没办法成为万众拥护的明君,阿羲觉得父皇是应该换一个人还是以动摇楚家天下为代价将楚颜推上帝位呢。”
“父皇,你有很多个儿子,但阿羲只有这一个弟弟。母家可亲是外戚,长幼可亲论嫡庶,这也是父皇教我的。”靖安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再镇定些。
“可是阿羲,别忘了,你首先是个公主啊。”
靖安永远都忘不了父皇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近乎无奈的神情,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直到很久以后,她看着父皇缠绵病榻,将一纸诏书交到自己手上,再次说出这句话时。才知晓原来有些责任是必须要背负的,无论你再怎样的不情愿,无论你的心中想的是什么,有些事情容不得你去做什么选择。
更深露重,月光皎洁,拾阶而上的少年一身月白常服却比月华更令人惊艳。
方到芳华殿前,殿门就缓缓打开,楚颜低头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来扰你皇姐。”帝王的脸上尚且带着余怒,叫楚颜心中微微诧异。
“听闻皇姐身子不适,这才前来探望。”少年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方才宣了御医,此时怕是已经睡下了。”帝位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年岁尚小却已有这样的姿容,依稀可以想见往后将出落的何等模样。女子过美近妖,何况是男子呢?自古以来太过出众的容貌从来都是祸胎,这少年就是凭着这样一副无辜模样惑的阿羲为他愁眉不展吗?
“既然如此,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帝王的目光寒彻骨髓,少年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不愉,原来还是有那么多的阻碍啊,至少现在,他还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只是父皇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这枚棋子已经不再是可有可无了,想用锋利的刀就要做好伤手的准备。
“等等!”帝王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皇姐五日后要去大宝寺礼佛,这几日不要来扰她。”
“礼佛?”楚颜迟疑道“那当日…”
“有朱谢两家作陪,毋庸,你专心课业就是。”
“是,儿臣知道了!”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父皇还真打算抬举谢家呢,想娶他皇姐也要看谢家有没有那个本事,有没有那个命!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马上的男子身着藏蓝色窄袖直裾,紫色腰封,打扮的干净利落,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横在腰间的剑上,神气非常。
谢家鲜少有这样大阵仗的出游,过往的行人不免驻足观望。
轻骑开道,丫鬟家仆侍立两侧。
这其中格外引人注意的莫过于轮椅上那单薄消瘦的身影,一件青衫,眉目如画,脸上是略显病弱的苍白,不时掩唇发出一阵低咳。
“二哥!“谢弘驱马上前,有些诧异的看着谢谦之憔悴的脸色,听下人回报说数日前一场秋雨,二哥染了风寒,闭门不出,连朱家太爷的大寿都未曾前往。现下他看着谢谦之的脸色,这哪里像是染了风寒,分明是大病初愈的状态。
“二哥的病不是还没好吗,怎么经得起奔波劳累?”谢弘想也不想的就开口说道。
“无妨。”谢谦之清清淡淡的驳了一句,抬头看向马背上的谢弘,男儿扬眉挑剑,意气风发,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扶手上的纹理,嘴角的笑容微微发苦。
他都说了无妨,谢弘也不好多说什么,爽朗笑道:“也是,整日闷在屋子里也够难受的了,若是换了我,估计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
“弘儿!”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唤,谢弘顿时垮了脸,将鞭子丢给一旁的小厮,一个翻身就跃下马背,动作潇洒利落,大步流星的走上台阶。
“此去你可要万般小心,切不可再出上次那样的乱子了,知道吗!”谢相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老三了,反复叮嘱了数遍,直听得谢弘连连告饶。
“老爷放心,这不还有我盯着的吗,绝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谢夫人瞪了眼不断向她求救的谢弘,无奈的再次妥协。
谢相点点头,这才看见一旁的谢谦之,疑惑问道:“谦之不是病了吗?况且圣上说一切从简,想来朱家去的也只是几个嫡系血脉。”
“哦,这事还没来得及告诉老爷,谦之与我说快到亡母三年祭日,想去大宝寺立个长明灯。我想着他一片孝心,也就允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爷若是不放心,到时我嘱咐声就是了。”谢夫人面上一派亲和。
“既是如此就随他吧。”
七月二十四,林寒涧肃,只有前行的车马不时惊起飞鸟扑簌。大宝寺上下一片肃静,全没了平日里的香火缭绕,人声鼎沸。
公主的车驾在大宝寺前停下,车帘下划过裙子瑰丽的一角,她的眼里倒映出这沧桑巍峨的寺庙,她的身影却也倒映在那青衫男子沉寂如水的眼中,他久久的凝望着她,却也只能这样远远的凝望着她。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一切的改变都从这里开始。

第三十六章

庄严悲悯的大佛前,身着广袖曲裾的女子双手合十,默然跪立在蒲团上。耳畔是僧人的诵经梵唱,像是可以把人带入平和安宁的西天佛国。靖安伏下身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数日来盘踞在心头的忧思愁绪都如同那袅袅上升的青烟一般,如云似雾,然而一阵风过,青烟就了无痕迹了。
“殿下求了什么?”宋氏上前将靖安扶起,柔声细语的问道。
“无非是父皇母后身体安康,阿颜平安。”靖安的声音低沉,没有了宋氏所熟悉的明快飞扬,眉梢眼角俱是化不开的清愁,宋氏心中不觉也是叹息,怎么几日未见,这孩子的心思似是又重了些。
“心诚则灵,殿下这样虔诚会如愿的。”宋氏宽慰道。
但愿吧,靖安紧了紧手中的平安符,低头道:“舅母,我还想见见你说的那位慧明大师呢。”
“看来公主真真是有缘人呢,方才还有个小沙弥来报,说慧明大师请公主去禅房一叙。”说话的却是刚刚被唤出去的谢夫人,她上前行了半礼,看静安竟似未卜先知一般并无半分诧异,谢夫人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未露一丝,只笑着引静安出了大殿。
殿外左右种着两棵百年松树,苍翠遒劲,树下的男子抱着剑半靠在沟壑纵横的树身上,听见了响动这才懒懒的直起腰来。
“参见公主殿下。”男子躬身行礼,眉眼飞扬,嘴角带笑。
“谢弘?”虽然知道父皇让朱谢两家随行,她原以为会是朱家的表哥们护卫,竟交给了谢弘吗?静安心中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再次打量着眼前一脸无害的谢弘,他却冲她眨眨眼,也是一脸无奈的模样。
“舅母和谢夫人留步吧,我去去就回。”靖安半敛眼眸,话虽然说得客气却不留半分反驳的余地。
这…宋氏和谢夫人颇为为难的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无奈的点点头。
林间的青石板被满地的枯黄枝叶淹没,踩上去吱呀吱呀。
巧儿领着婢女们远远的站在林子外面,谢弘执剑跟在靖安身后。
时有萧瑟秋风摇落枝头黄叶,那纷纷扬扬的落叶有如迎风起舞的蝶,簌簌的扑来,落在了靖安红色的凤鸟曲裾上,又被轻轻抖落。她走得不快,似是在想些什么,紧皱的眉头没有一丝松开的迹象,整个人都像一张紧绷着的弓弦一样,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应对着未知的危险。
谢弘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比喻来,不由得嗤笑一声,这可是靖安公主,又不是随时准备着上战场的兵士。
“笑什么?”谢弘抬起头,正对上靖安询问的目光,静静的像是要看进他心里去。
“咳…”不知怎么的,被她这样盯着,谢弘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紧张,无意识的干咳了一声,将右手中的长剑换到了左手,靖安看着他的动作,更为困惑。
啊!待发现自己手中的剑换了位置,谢弘心中更是暗暗恼怒,幸好王显那群人不在这,不然一眼就会发现他是在紧张,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顶多再加上个公主的身份,我干吗不敢看她。谢弘咬牙抬头,然而就在快要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眸时,却猛地错开了目光。
“嗯,只是没想到公主也会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罢了。”谢弘故作镇定的说道。
“怪力乱神?兴许吧。”靖安回过头,继续向前走着,她现在这样活着究竟算是什么呢。
谢弘跟上她的步子,不同于女子的轻巧缓慢,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腰间的玉珏间或撞上长剑发出清越的声响,谢弘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些神佛,真的能解公主心中的忧愁吗?”
“咔嚓”埋藏在黄叶中的枯枝似乎被她踩断,靖安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道一切皆是虚妄,求的不过是心安呢。妥协于命运的人才会把自己有心而无力的祈愿交予神佛,紧握的平安符像是能灼伤手心一般,如果一切都是天命,对于那即将到来的未来,她是否也是如此,无力抗拒。
禅房前是一片菜园,一口古井,井中一对锦鲤,在这尺寸天地自在嬉戏,窗下挂着竹制的风铃,迎风摇动。
引路的小沙弥向靖安合十行礼:“就是这里了,师傅请您进去。”
“你在这里等候吧。”靖安打量着这里到房前的距离,约摸百十步,想来是听不到什么的。谢弘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终究还是没有质疑她的决定。

靖安轻轻推开房门,整间屋子几乎一览无余,一榻一桌一老僧。
就在靖安走进来的那一刻,静静打坐在蒲团上的老僧放下了合十的双掌,长眉下的双眼像屋外的古井一般,深不可测,平静无波。
“慧明大师。”靖安亦是双掌合十行了礼,这才跪坐在了老僧对面的蒲团上。
慧明笑了笑,执起一旁烧开了的水壶,将一缕沸水注入到靖安面前的茶盏中,随着这缕沸水的注入,茶叶像是重获新生一般在水中舒展着枝芽,浮浮沉沉,直到一丝碧色在水中缓缓晕开,由浅及深,越来越浓,茶香便萦绕在鼻尖了。
“大师…”纵使是茶香扑鼻,此刻的靖安却无心去品,只将心中那张捏了许久的平安符放到了慧明面前,许是手心出了汗,朱笔的字迹都被微微晕染开来。
“靖安不知慧明大师引靖安来此何意?”她后背弯曲的弧度正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充满了防备与压抑。
“佛渡有缘人,自是有缘,才会引殿下至此。”慧明慢慢展开面前他亲手写就的平安符,声调低沉缓慢,却带着股令人信服的意味。
“有缘?”靖安迟疑的重复着,眼中不无疑惑的看向慧明。
“殿下再世为人,不皆因含恨而终,缘字未了吗?”慧明的目光落在那个死字上,脸上的神情像是洞察了一切般的清明。
靖安的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冬夜里结了冰的湖水中,半边身子都僵硬了起来,端着茶盏的手像是被烫着般的不断颤抖。
不知是过了一瞬还是许久,靖安只觉得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让她无法立即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反应,冷静,冷静。谢谦之说过越是惊慌失措就越要镇定自若,冷静…
“不知大师今日要如何渡我,再世为人,非靖安所求,天数如此。即便是公诸于世,也无人肯信吧。”靖安咬牙抬头道,倔强挺直了脊梁。
慧明看见她这样防备的模样,不禁摇头叹息:“殿下不必如此,老衲并无恶意。世间因果循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殿下前世尚有未曾了结的因果,既是天数如此又岂是我可以干预的。”
“因果?”靖安虽是半信半疑,却也放下了些防备,专注于慧明口中的因果。
慧明点头一笑:“譬如公主的双眼不曾被仇恨蒙蔽,这便是善因,也有了今日的善果。”
“大师能看见因果?”靖安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样突然抬头问道。
“那么一切的命数都将改变是吗?那阿颜呢,太子颜的命运也会改变的对吗?”
慧明却只是说道:“占卜之术罢了,因果循环,他若积了善因,自然会有善果。况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殿下所求未必是他人所想。”
靖安有些无力的坐回自己位置上,良久,才启唇缓缓吐出那个名字:“谢谦之,我死之后谢谦之的结局如何呢?还有王婉呢?”

“官至丞相,十七年吗?”还在奢望些什么呢,还在不甘些什么呢,不是早就知晓了那个人的心有多大吗,大到可以装得下江山社稷,却放不下一个靖安,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靖安苦笑一声,饮尽杯中茶,茶搁置得久了,顺着喉咙滑进五脏六腑的只有一阵寒凉。
“殿下,比之无法挽回的过去和久远的未来,您应当努力把握的是现在。”慧明的声音虽低沉,却句句都敲进了靖安的心中。
“黎明前的黑暗固然让人害怕而裹足不前,但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将会拨乱反正。”
靖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没有想过那么多,她只希望由她而生的一切错误能够被纠正。在父皇母后有生之年承欢膝下,保护好阿颜。如果最初她强求一段姻缘是祸根,那么今生她放弃这段姻缘只盼与那两人再无瓜葛,仅此而已。
“那王婉呢,若说是因果循环,为何她最后却能在太后的位置上寿终正寝?”
立了长生牌位,点燃长明灯,看着那微弱的火苗在风中轻摆,谢谦之拜了四拜,将手中的香火插进牌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