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顶上景色如常。
无瑕也和往日一样在山顶上玩耍着,前些天,遥被遣下界任职去了。山顶上也无旁人与她为伴,日复一日的,只有白夜偶尔会来看望一下她,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她自己呆着,虽然已经可以自由走动,但到处游荡过之后,她倒还是觉得山顶更有趣些,于是仍然待在山顶,看山下风景,偶尔自说自话,倒也自得其乐。
清明到达山顶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神情淡然的少女趴在崖边大石上,望着深不可见的虚空喃喃自语。
这让他有些意外,因为她…太像人了。
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为什么会有这种寂寞的表情呢?
他注视着她,直到后者感觉到外来者的目光,才回过头来。
少女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你没有心。”
她竟然这么说。
微薄的情绪被冲散,清明有些莫名的恼怒,高傲的话语脱口而出:
“一块小小的顽石,你也知道心是什么?”
无瑕眨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又是谁?平白无故地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是将要取走你心的人。”
看着她单纯的脸孔,他决定不再废话,实话实说。
看起来再像人,她也只是一件器物而已。
毕竟,作为千年出产一枚的文玉而言,它注定是要被抽去灵魂,精心雕琢,做成皇家器物的。
器物是不需要灵魂的。
美玉和石头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在别人眼里区别就大了,有幸被选中装饰鸣君的瑶琴,至少比做成酒杯之类的东西要好过一些吧。
玉灵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所以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这个结果都是无法避免的。
这是你的命运,怪不得别人,如果有来生的话,记得托生成一块普通石头吧。
清明在心里默默地祝愿着,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玉灵根本不可能有来生,因为等一下,这个灵魂即将由他亲手毁灭。
不狠心不行。
他最后看了下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迅速地举起了手。
“请等一下!”
他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不耐烦,“怎么?”
爱?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当清明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绕进了这个能言善辩的少女设下的语言陷阱里。
他输了。
输给了一块石头。
在昆仑向来以博学着称的他,输给了一块石头,严重的挫败感在他心上笼了一层厚厚的浓雾。完不成任务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是很清楚的,却只是苦笑了一下,释出了诺言。
“随你去吧,我说话算话。”
看着少女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跳下悬崖,他甚至还悄悄地为她清空了路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或许只是为了不留一丝让自己后悔的机会?
如果有可能,还真是很想看看,在人间的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清明定了下心神,坐在她刚刚呆过的石头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处罚。
结果在他意料之外,受到处罚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无辜的鸣君。
欺君之罪,这种天大的罪名落在了鸣君的头上,剥除仙籍,下放冥界,千年不得见天日。
作为玉帝宠爱的高级乐师,得到的惩罚也太重了。
而身为直接祸首的清明,却仅仅受到了贬下凡间,监管玉灵的处罚。
事后他才知道,这是鸣君自己请求的,她把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头上。
就算听的是对自己的宣判,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甚至在知道自己将要被贬下凡间的时候,还有着一丝微妙的解脱感。
只是,看着鸣君面带笑容地被押下去之后,那一瞬间,清明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
明明是自己的过失,为什么会连累别人呢,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呢?
他闭上眼睛,在神将的注视下,跃下了深不见底的山渊里。
【第二夜】
人间。
明,万历四十八年。
无瑕落下的地方,恰好是山脚下一处村落,三两人家,村妇小儿,男耕女织,生活自在得乐,俨然桃花源一般。
她在地上站定,拍拍身上的土,抬头看见远处的行人,明白已经到了人间,顿时欢喜不已,在山间小道上欢快地跑起来。
她本仙体,非同常人,身体素质极好,走起路来飞也似的,远远看去像是山崖上一股白烟,差点吓坏远眺的农妇。
待到了一处人多的地方,她寻了个路边的老婆婆,要问去人间怎么走。老婆婆只道这女子是要进城里,便好心地给她指了进城的路。
无瑕不假思索,便朝着那路走去,行不多远,便到了人烟稀少之地。
巧的是,这天路上正好有个好吃懒做之徒,看见深山中一个衣饰华美的美貌女子独自赶路,便起了坏心,上前搭话。
无瑕虽不谙世事,却也感觉这个人不怀善意,有些爱理不理,那人看她身娇体弱的模样,索性直接上来拉拉扯扯。也活该他倒霉,遇上的不是普通人。无瑕被扯得烦了,用力把前面的人一推,岂料那人脚步一软,一下子被推出几米开外,直接撞上了一块突起的石头,当即毙命,血流得满地都是。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血,红色的液体从那个人丑陋的身体里不断流出,与此相反的是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却一下子不动了,这让她有些惊讶,觉得很新奇。
这就是人么?
推一推就会倒在地上,不再叫喊,不再动弹,还会流出红色的东西来。
此刻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已经杀了一个人。也根本没有什么犯错的想法,反倒很高兴摆脱了纠缠,继续往前赶起路来。
幸好接下来的路途都很顺利,无瑕顺顺当当地进了城里,这是她无数次俯视过的地方,也是她向往的地方。
而今身临其境,她反倒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站在路边发起呆来。
她的这般模样,全落在不远处一个秀才眼里。
这秀才姓李,样子文绉绉的,留意了她好一会儿,只道她遇上了什么难处,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相问。
“这位姑娘,请问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瑕在脑中想了半天,也不晓得难言之隐是什么东西,李秀才看在眼里,只觉得她欲言又止,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小生姓李,能否告知姑娘芳名?”
听见别人问她姓名,无瑕才突然发现,自己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自己本来的名字之类的,也完全没有印象了,听得街市上小贩口中说到夏至,夏…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名字…夏至。”
“原来是夏姑娘,小生冒昧,请问夏姑娘家住何方?”
“家…不记得了。”
夏至隐约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却说不清,换而言之,即使说出来,也不可能回去那座遥远的神山了。
她心里的想法秀才自然不可能知道,只看见美人楚楚可怜,茫然四顾,禁不住怦然心动,竟然开口邀请无瑕:
“姑娘如不嫌弃,随在下归家,暂居几天,你看可好?”
心思单纯的无瑕哪里知道凡间的种种规矩,更不清楚他的想法,还以为人间都是这样子的,又看他文质彬彬,当下欣然应允。
李家是当时的富户,儿子自然早已婚配,李秀才将无瑕带回家中,安置在别院,对四邻只说是用钱买来的小妾,家人看无瑕容貌娇美,又没什么心计的样子,倒也满心欢喜。
此时的夏至,虽然差不多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却也并不傻。李秀才对她一见钟情,又见她天真烂漫,更生怜爱之心,一时也不想用强,每日只是温言软语,教她念书写字,只希望慢慢感动佳人。
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夏至每天念念书,吃吃睡睡,偶尔出去逛逛,随心所欲的生活,倒也过了一段吃穿不愁的安稳日子。
有时候,人不来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人。
因为这李秀才整天呆在夏至这边,回本家的次数少了很多,时间一长,正室夫人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位李氏夫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性格极为剽悍泼辣,远近闻名,秀才原来也不是没纳过妾,只是全都被大老婆给逼走了,甚至还有一个较受疼爱的小妾,活生生地被打死了。秀才性格软弱,回回都只是看着,干气没办法。
李夫人仗着娘家底气硬,愣是醋海生波,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别院的地址,带着几个随身仆从,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把正在摇头晃脑吟诗的秀才和夏至逮了个正着。
夏至自然是不明就里,秀才却知道夫人的厉害,赶紧示意夏至躲开,爱护之情,溢于言表。大老婆一眼看到夏至,容颜甚美,比前几个小妾都漂亮得多,当下酸翻了醋坛子,不打死她不罢休。
夏至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眼见对方的眼光都冲自己一个人来,直觉就跟自己有关,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思,只想悄悄躲开。
仆从们都狗仗人势,嚷嚷着就先动起手来,其中一个,一把揪着夏至,就往主母面前送去。
夏至被他揪得跌跌撞撞,不等站稳,李夫人就一巴掌扇了上来,一直很平静的局面,就被这一巴掌给推翻了。
夏至伸手拨开仆人的手,想要站稳好好说话,李夫人却见她容貌,心生恨意,拿着刀子就往她脸上划去。
想那夏至,在天上时本是千年神玉,即使如今没了记忆,本能也还是在的,怎么可能会一动不动地等人伤害?登时反手抓住对方手腕,稍一用力,就将那闪着寒光的匕首扭去了一旁,这一扭不要紧,旁边站立的侍女躲闪不及,一下子被刀子误伤,当场就不行了。
侍女的身子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血从伤口里不停地涌出来。
满目的红色充斥了夏至的眼。
她已经不是对人间一无所知的那个夏至了,死亡的概念却还是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一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听不见了。
场面有些混乱,李夫人似乎也没想过这种后果,呆呆地丢掉手中的刀,仆从中有精明的,立刻在旁边嚷嚷着说夏至杀人了,夫人被这一提醒,立刻把罪责栽到夏至头上,吵着要报官。
仆从们也有哭天喊地撒泼的,一时间吵吵嚷嚷的乱了套。
秀才本来就不是很有主意的人,看见这种场面,也有些傻了。呆了半天,直到捕快们冲进院子,才醒悟过来,将夏至从人群里拉开。
跟着秀才的这段日子里,夏至倒是学了很多关于世间的常识,看见捕快的快刀对着她,夏至终于意识到,这些人是来捉自己的。
必须得逃走。
不逃不行了。
没等到她迈开步子,双臂已经给人牢牢捉住,紧接着,就是被拖着,投到牢里面。
夏至坐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一动不动,从栅栏间隙透出来的灯光照在地上,像个诡异的人脸一样。
她越看越觉得那脸仿佛在对她笑,嘲讽似的笑。
她有些生气,用手将影子拨乱,一转眼,影子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这里很黑,也很冷。
她骨子里的本能在驱使着自己,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脑袋里的理智却阻碍着四肢的行动,要在人间生存,就要遵守人间的规则。
在这种想法的支持下,她在牢里呆了整整三天。
直到腆着肚子的狱卒把喷着酒气的嘴凑到她脸上时,她才终于忍受不住,跳了起来,将那人推翻在地。
推搡,搏斗,伤害,肮脏的地上溅满了血。
杀人犯越狱杀死狱卒逃走了,这事情在城里引起了轰动。
夏至在荒凉的小路上急匆匆地走着,这里离城镇已经很远,沿途也见不到几户人家,走得久了,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距离从牢里逃走已经有好几天了,这段时间里,她一直这么不停地走着,仓皇着,不安着,落寞着,迷茫着。
这就是自己的生活吗?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却总也想不明白。这么想着,再也支撑不住,靠在路边的草垛里睡了过去。
此时的她,还完全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人在不停地寻找她。
…
夏至刚下凡没多久,清明就追随而来了。
他原本打算只是观望下她,却发现很难找到她的行踪,完全像是人间蒸发了。
闭眼冥思,他竟然在未知的前方嗅到了血光之灾的迹象,这让清明本来淡然的心境一下子多了几丝忧虑,不敢放松。
另一边,遥完成了协助黑白无常的魂使工作之后,回到天上,却发现夏至已经被清明私放下凡,鸣君被贬,仙界还派出清明下界监守,十分着急,当下就偷偷从天庭溜走,私下凡间来寻找她了。
夏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睡在草垛里,身上还盖了件不知道哪来的粗布衣裳。
多日来的经历让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急忙坐起,朝四周张望起来。
草垛旁边,一个小男孩轻轻抬起头来。
“姐姐!你醒了?”他的眼睛乌溜溜的,那喜悦的光彩满满的,就要溢出来,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
她的眼里一定是有些戒备的吧?因为那个孩子的脸一下子暗了下来,挂上了明显的失落。
“姐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小渔啊!”
“你认错人了。”
夏至将盖在身上的衣裳递还给他。
“不会有错的!你就是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
“骗人,你明明就是姐姐。”
夏至费了很久功夫,也没能说服他接受认错人这个事实,反而被这个小小少年拉回了家。
姐姐,你离开家好久了。
姐姐,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回来?我好想你。
姐姐,母亲已经不在了。
夏至只是任他拉着,一言不发,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明自己不是他的姐姐,为什么却并不想放开这只手呢?
人的手,好温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空气安静到了极点,在这样的寂静中,夏至清楚地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铁蹄声声。
追兵到了。
她有些惊慌,站起身来,想往外走。却被男孩清亮的目光拦住。
姐姐,这些人是来追你的吗?
姐姐,你先躲到后面去吧,我去前面看看。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夏至躲在水缸里,将耳朵贴在陶壁上,轻声屏气地听外面的声音。
小男孩的话,那些人应该不会怎么为难他的吧?
事实证明她错了,在一阵纷乱的骚动之后,她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熟悉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发散开来。
那是饱含着温柔与绝望的,男孩的血。
她的思维开始涣散,行动开始不受控制,眼睛变得血红,把他们都杀掉!杀掉!
倘若当时有人路过那座房子,一定会为那映入眼帘,扑面而来的浓烈猩红色而震撼。
当然,并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
因为,院中见过那女子的人,已经统统不在人世了。
…
清明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一身男装打扮,头上戴着斗笠,手中握着长刀,身上血迹斑斑,正在密林中躲避着什么。
他知道她在躲什么,不远处十几个神情紧张的持刀男子在追踪着她,当然,他们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出来吧,已经安全了。”
他悄然站在她身后,出声提醒,换来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刀与陌生而警戒的眼神。
“你是谁?”
话语冰冷,毫无疑问,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也对,本来初生的玉,灵魂就不太安定,就那样直接跳下来,估计原本的记忆已经都忘光了吧?
他皱了下眉头,手轻轻把刀拨开,仔细审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复初见时的淡然平静,其间隐隐有暴烈的火焰闪耀,加上她脸上的冷漠神情,和眉眼间偶尔露出的一丝天真,整个人已经成了一柄犀利的武器,伤人而不自知。
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会在这么短时间,让她变成这样呢?
远方的树丛里有轻微的动静,似乎是那些人又卷土重来了。
清明发现她开始紧张起来,想要逃走,刀却被他紧紧握住,脱身不得。
他嘴角不由得弯了一下。
“你走吧,不用担心那些人。”
“你有什么目的?”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强硬得似乎要在他脸上钻出个洞来,被他圈住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在这个陌生男子的注视下,她似乎变得很紧张。
目的么?就算说出来,又有谁能明白呢。
清明放开了手,将刀的控制权释回她手中。
“走吧。”
接下来这个眼中透着倔强的少女的举动令他吃了一惊。
她圈上了他的脖子,与柔软的唇瓣一同到来的,还有疼痛。自己鲜血的味道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口腔。
“最好不要说你见过我。”
她擦了下自己的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明呆了半天,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的脸,很烫。
因为这个几乎可以说是粗暴的吻。
…
到了城里,清明很快就明白她现在的处境了。城里的大街上,到处贴着她的画像,以逃犯的名义通缉着,杀害无辜,反抗官差,罪名并不轻,随便哪一条被逮到,应该都可以要她的命。
清明特意留意了她的新名字——夏至。
夏至,这两个字眼在他嘴里绕了又绕,还是没能出口,周围的人热烈地猜测着这个美丽而杀人如麻的女子的种种事迹。
那嗡嗡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厌烦,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通缉令前驻足的人群。
人类从来都只会落井下石。
唇上的伤口早已痊愈,当时的情景却仍然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重新上演一番,恶狠狠的眼神,柔软的触感,还有…血的味道。
清明觉得很沮丧,因为自己竟然短暂的失了神。
魔障罢了,他这么想。
无非是红颜白骨。
…
街上似乎有些骚乱,一匹快马疾驰过来,马上坐的人捕快打扮,身子给什么大型利刃砍掉了一半,血还汩汩地流着,几个捕快冲了上去,截住了疯跑的马,接下了半死的同僚,重伤的男人只说了三个字,便晕过去了。
“是夏…至…”
是夏至!是夏至!是夏至!
周围无数个声音重复着这个名字,围观的百姓纷纷念着这个名字。幸灾乐祸的声音,猎奇的声音,看热闹的声音,惋惜惊叹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声音。
没有一个声音能传到清明的心里。
他定定地看着路上那条长长的血迹,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那个少女是妖孽。
不能把她留在人间。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踏上追寻她的路。
平心而论,找到她对清明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第一次有种慢慢来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
即使知道她就在前面不远处逃亡,他也并不着急着去找她,而是始终慢慢地在后面走。
再让她多活一刻,多呼吸一下人世间的空气,让那双眸子里的火花再燃烧片刻好了,反正她也是逃不掉的。
如果她有记忆的话,会后悔来到这样的人世吗?
…
前方有浓烈的血腥气,还有她的气息。
清明皱了皱眉,他实在很讨厌闻到血的味道,因为从这气味里可以闻到人身上所有的丑恶,而自打下凡以来,他就没闻到过一滴纯净的血。
远远的就看到了夏至,浑身沐浴着让人深恶痛绝的红,长刀疯狂地挥舞着,像一团危险的火焰。周围倒了十几个不成样子的人。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天被他阻隔了一会儿的捕快们。
他们还是追上来了。
他赞叹着他们的本能,却悲悯着人类的愚蠢。
“除了我,已经没有别的活人了。”
火焰燃烧的速度变慢了,停下了。
清明无法形容眼前的那张脸的表情。
眼神几乎可以用纯净无辜来形容,脸上的表情却那么的歇斯底里,迷惘,还有一丝隐藏的恐惧。真是复杂的表情,也真是动人。
她并没有放开手中的刀。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
“我只是不想被杀而已…”
“我不会让你感觉到痛苦的。”
他一步步逼近,看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呛啷一声跌落在地。
“为什么都要杀我?”
清明没有答话,虽然心有不忍,手掌却没有放慢速度,毫不留情地直接劈下。
依她的速度,是逃不开这一掌的。
…
手掌落下,劈了个空。
三尺开外的地方,黑发的少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血色修罗,用愤怒的眼神紧盯着他。
没想到还有援兵。
“把她给我。”他不想多言。
“绝对不可能。”
少年非常倔强。
“你没有必要毁掉自己的前途。”
“她就是我的前途。”
然后怀中人并不领情,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遥的胸口就被锐利的匕首刺透了。
接下来那句话或许比这枚匕首所造成的伤害更大一些。
“你是谁?”
夏至迅速挣开他的怀抱,冷冷地看着他。
遥的眼神十分悲伤,仿佛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一样。他踉跄着跌倒在地,用染红了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