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这天,得到皇太极出关的消息,王斗中夜批衣而起,望着璀璨星夜久久出神。
历史上崇祯十一年起这场战事,清军入关达半年,掳去人口四十六万余。虽因自己出现,历史有所改变,夺回人口二十万,不过还是被掳去百姓二十五万,银两财帛不计其数…
良久,王斗闭上眼睛:“这场仗,我已经尽力了,我王斗问心无愧。”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一日。
乾清宫之内,崇祯皇帝仔细审验着手上一份名单,得到清兵出关的消息,朝野上下松了口气。
入卫各军回转京师,相关的善后事宜紧锣密鼓展开。有功人员,需要封赏,失事人员,需要处分。崇祯帝令杨嗣昌主导诸臣赏罚诸务,杨嗣昌奏报失事五事:守边失机,残破城邑,失陷藩封,失亡主帅,拥兵观望。
定下的结果,蓟镇总监中官郑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山东巡抚倪宠,援剿总兵祖宽,下至各州县有司,三十六人论死,贬削者两百余人。
对杨嗣昌拟定的处罚名单,崇祯皇帝除稍微调整一下外,基本没有异议,不过对于升赏的名单…崇祯皇帝沉吟良久,还是召杨嗣昌前来说话。
“王将军立下诸多大功,只是实授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充任宣镇怀隆道东路分守参将?”
指着封赏名单上王斗的名字,崇祯皇帝要杨嗣昌解释。
王斗原为卫所系统,保安卫署指挥使的世职,从卫署指挥使到实授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算是连跳四级,升官之速,让人眼红。
不过眼下卫所官员不值钱,此战王斗从通州打到定州,从巨鹿又打回涿州与平谷,斩首数千级,解救百姓二十万,立下惊世奇功。加之王斗勇冠三军的名号是崇祯皇帝亲自定下的,就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这镇守差事上,杨嗣昌也应该定个副总兵或总兵才是。
面对皇帝的疑问,杨嗣昌忙恭敬地道:“回皇上,微臣此意,也是一片保存大明忠勇良将的心思。”
杨嗣昌道:“王将军立功甚多,然其年幼历浅,骤得高位,反会让其生出骄横之心。不若让其继续历练,王将军是识大体之人,定能领会朝廷一片保全之意。”
崇祯皇帝容色稍霁,在阁内缓缓踱步,杨嗣昌的话提醒了他,王斗不到三十岁,已经升到都指挥同知的高位。如果以后再有大捷,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怎么办?以王斗的武勇,这是非常可能出现的事情。
自涿州之战后,崇祯皇帝对王斗份外留心起来,通州与平谷几场战事,崇祯皇帝都得到各样密报。王斗竟悍勇如此,万余奴兵不敢战,主动退去,连奴酋洪太也是一战即退,抛下平谷大量百姓人口逃离。
大明有将如此,崇祯皇帝多少感到一些安慰,大明不是没有敢战良将!
不过王斗太过鹤立鸡群也不好,大明各镇官兵,有王斗配合如狼似虎,没有王斗配合,就一败涂地。王斗不过一游击,已经成为大明军队灵魂般的人物,太不可思议,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如现在就封王斗为总兵,不说宣府镇空缺的问题,他的实力更为膨胀,战力更加恐怖。伴随着地位权力,随之而来便是不可测度的野心与妄想。那王斗还会如此忠于朝廷吗?
崇祯皇帝的性子,对自己看重的人一向力挺到底,便如杨嗣昌。他亲封王斗勇冠三军后,便对其寄于厚望,对王斗的战功崇祯皇帝喜上眉梢,但不代表他希望有生之年出现另一个岳武穆。
别的将官无所谓,但以王斗一系列战功来看,他的能力…压一压他的封赏及升迁速度也好。
随后崇祯皇帝又犹豫了,他缓缓道:“只恐赏功过薄,寒了忠勇将士之心。”
王斗需要“历练”,但如果他因此心怀不满,以后畏战避战,却也不是崇祯皇帝愿意看到的。
杨嗣昌道:“皇上,可在勋位上给王将军诸多嘉赏…微臣议请授王将军为定国将军,特勋护军。诰封其妻谢氏为二品夫人,其母钟氏为二品太夫人。追赠其父王威为奉国将军。王将军感激之下,定会全力为皇上效力。”
定国将军,奉国将军都是“散阶”名称,大明官员凡进官场,便可按品级获得“散阶”。武官散阶三十级,每一级对应俸禄标准不一。和后世军衔待遇差不多。
王斗升任都指挥同知,按例散阶初授镇国将军,升授定国将军,加授奉国将军。至于那荣勋,更是非常优异的文武官员才能授于,王斗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官身,相应的荣勋便是“护军”,入卫诸多将官中,只有王斗一人有这种荣耀。
崇祯皇帝点头,在大明朝,如果策封官员之妻为诰命夫人,那是非常荣耀的事,更不要说追赠其父其母了。就算在差遣上王斗没捞到什么好处,但有这么多勋荣,想必王斗定会非常满意。
当然这些给王斗的勋荣,对崇祯皇帝都是惠而不费之事。
他缓缓道:“就依爱卿之见吧。”
他在阁内打了个转,忽然对杨嗣昌道:“对了,入卫诸将回转京师,爱卿奉朕之意前往宣慰,王将军可对朝廷提出什么要求?”
杨嗣昌道:“王将军言,此次入卫,他舜乡军折损严重,军士战殁损伤达两千余人。希望朝廷多加抚恤,每个战殁将士请给安家银一百两,伤损将士给安家银五十两。王将军还请将平谷解救之百姓,充入宣镇怀隆道为军户。”
崇祯皇帝心中一宽,说道:“将士为国损殁,朝廷本应多加抚恤。不过库房空虚,存银粮米颇为不足,着户部给银五万两,余下的安家银两,便以平谷截获之粮米两万石,猪羊两万头充任。平谷解救之百姓,还有相应耕牛等物,便如王将军所请,且东路应征屯粮免去三年。”
王斗不是无欲无求就好,王斗请将获救百姓充为军户,崇祯皇帝猜想王斗未来想从这些新军户身上捞一笔。毕竟大明各都司卫所将官皆是如此。
对王斗的可能贪腐行为,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听闻王斗屯田厉害,或许以后可以从他头上收税。
平谷的百姓粮米被王斗等人抢回,陈新甲大军到达,所有的粮米猪羊通通化为军粮军羊,虽大军食用不少,不过还余粮米几万石,猪羊几万头。户部官员清点后,大大缓解崇祯皇帝的燃眉之急。
“皇上圣明。”
杨嗣昌歌颂了一句,又道:“王将军还言,他大军经历数次大战,兵仗盔甲缺失,请朝廷补给。平谷之战,东奴以火器对战,为防未来之忧虑,王将军请拔红夷炮二十门,鲁密铳三千杆,军器局,兵仗局相关铸炮技师两百人。”
“火器对战?”
崇祯皇帝沉吟道:“此事内阁需深议之!”
他说道:“火器乃军国利器,铸炮技师不可拔给边镇,着二局集铁甲一千副,棉甲二千副,红夷炮十门,鲁密铳一千杆,下拔王将军营中。余者兵仗,着宣大总督陈新甲妥善议决。”
“皇上圣明。”
杨嗣昌再歌颂一句,最后道:“关于孙传庭之事,臣有言进奏。”
几日前入卫各军回到京师,崇祯皇帝任孙传庭为保定、山东、河南总督,又决定将陕西军全部留下,用于守卫蓟辽。
孙传庭上疏请见皇帝,因杨嗣昌的进言,崇祯皇帝不见,结果孙传庭引病告休。杨嗣昌便在崇祯皇帝前言孙传庭称病乃推托之举。崇祯帝大怒,当即将孙传庭贬为平民,又将其禁囚,以待判决。
此时杨嗣昌提起孙传庭,是为了什么事呢?

“阁老,王斗是越来越跋扈了,下官遣使者前往平谷求援,他竟置之不理,全然不将学生放在眼里啊。”
在杨嗣昌的书房内,陈新甲对着负手凝视窗外的杨嗣昌叫苦。
“下官遣数波信使前往平谷,却皆寥无音信,询问王斗,其言未接到任何求援,这怎么可能?”
“王斗这跋扈心思,特别其军骁勇,东奴各旗皆不敢战,阁老曾言攮外必先安内,要小心…”
“够了!”
杨嗣昌猛地喝道。
他瞪着陈新甲:“陈大人,你意欲何为,你想逼王斗怒而造反?”
“真有那日,你担当得起吗?”
杨嗣昌说得赤裸裸,毫不掩饰揭露陈新甲的心思,却如一声惊雷,让陈新甲呆住了。
若是王斗真被他逼得如此,不管王斗结果怎么样,第一个先掉脑袋的肯定是他,毕竟他是宣大的总督。以大明现在的局势,便是王斗将来有任何异动,只要他肯就抚,朝廷肯定是宽赦的结果。
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哪个不是降而复叛六、七次?甚至太祖高皇帝的陵寝烧了,崇祯皇帝还是下旨招抚。但若治下出事,他们这些大明高级文官,却无一不是掉脑袋的下场。皇帝不敢杀带兵武将,杀起文官来,可是毫不手软的。
陈新甲想到了后果,冷汗刷的就下来,由不得自己性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大明的文臣武将,已经不再是往日那种情形。特别对王斗这种非常能打仗的将官来说。
杨嗣昌冰冷的双目扫过陈新甲,放缓口气:“陈大人,外虏未灭,内寇末靖。王将军虽是武人性子,却饱含忠义为国之心。此等良将,需安抚为上,用心笼络。”
陈新甲低声称是。
杨嗣昌叹道:“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王斗身为宣大将官,我们还是可以拉拢上手的。此事需要用些心思,毕竟,有心之人不止你我一个。”
“便如那薛国观…”
提起薛国观,杨嗣昌内心满是戒备,刘宇亮罢官后,薛国观一跃而为内阁首辅,深受崇祯皇帝信任,视为温体仁第二。杨嗣昌接到线报,薛国观对王斗非常感兴趣,连连示好,他的心思,自己又如何不明白?
确实,他杨嗣昌深受皇帝宠溺,特别因王斗之功的背景下,皇帝对他的封赏达到最高峰。有道是盛极而衰,特别圣宠这东西,更是非常莫测难明。今天皇帝可以宠幸他杨嗣昌,明日也可以将他一脚踹开,转而宠幸薛国观去。
当今皇上登位后,这种例子太多了,自己需要地方边镇一个有力人物作为奥援,便是未来自己倒了,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王斗就是一个很好的拉拢人物。骁勇不说,成长的空间还非常大。
只是对王斗此人,杨嗣昌也是琢磨不透,在自己与他交易时,他主动要求“历练”,仅求东路一分守参将位子,以释君疑。开口索要大量财帛银两,以释君惑。心机之深沉,完全不象一个卫所小军出身的武人。
不过他要求自己为孙传庭说话,又为了什么呢?
良久,杨嗣昌叹了口气:“王斗…”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六日。
崇祯皇帝举行盛大的朝会,此战一干有功人员一一接受皇帝封赏追赠。
文官以杨嗣昌为首功,授特进光禄大夫,勋左柱国,荫一子世锦衣千户。
陈新甲,迁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荫一子世锦衣百户。
洪承畴,以三边总督转任蓟辽总督。
孙传庭,以原官致仕,贬为平民,却不再有牢狱之苦。
卢象升,追赠太子太傅,谥忠烈,赐祭葬,建祠奉祀。诰封其妻王氏一品夫人。
武官以杨国柱为首,授荣禄大夫,左都督,荫一子世锦衣千户。
虎大威,授右都督,荫一子世锦衣百户。
王斗,授定国将军,勋护军,荫一子世锦衣百户。其妻、其母、其父皆有封赏追赠。
宣府参将张岩,赠骠骑将军,赐祭葬,有司建祠,增世职三级,荫一子世锦衣百户。
韩仲,赠明威将军,赐祭葬,有司建祠,荫一子世锦衣总旗。
杨通,赠武德将军,赐祭葬,有司建祠,荫一子世锦衣小旗。

朝堂上,王斗穿着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官服静静听着封赠,官袍腰牌都与以前大不一样。在他身后,是一大群换上新样官服的舜乡军官将们,各人脸上,皆带着无比兴奋的神情。
王斗神情平静,当听到卢象升的追赠时,他内心舒了口气,暗道:“督臣,你终于得到你应得的…”
“…我大明文有杨卿,武有杨国柱,王斗诸卿,定会…”
皇帝抑扬顿挫的声音似乎很遥远,最后在崇祯皇帝说完后,王斗随众臣拜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将军,再会了。”
初八日,王斗舜乡军随陈新甲,杨国柱等宣大军队回转保定州,曹变蛟、王廷臣等人一样要回转他们的镇内。沾了王斗的光,他们都升为右都督,私下还分得大量骡马银两,在正阳门外分别时,曹变蛟与王廷臣皆是依依不舍。
“后会有期。”
王斗郑重地与他们施礼而别,他知道或许不久的将来,自己还会与他们见面。
“将军保重。”
许月娥也领着她的马贼兵离去,对这个女子,崇祯皇帝颇为好奇,许月娥在巨鹿与涿州立功不少,她虽是匪贼出身,不过有功于国,又愿招安。兵部封赏决议后,授任她为赞皇县守备。
王斗静静看着她离去,她火红的披风不断飞舞,只余那回眸一瞥深深留在王斗心里。
看着王斗大军离去的身影,孙传庭从城门内闪出,他神情复杂,喃喃自语一声:“没想到,竟是王斗救我。”
王斗大军到达昌平,接了伤愈赶来的钟调阳,谢一科一行人,浩浩荡荡回转保安州,几日后,他们回到家乡,见到久别的亲人。
王斗见了母亲钟氏,妻子谢秀娘,纪君娇等人。温方亮见了他的一妻诸妾,还有八个子女。温达兴来到舜乡堡一个院前,迎出的是惊喜的高凌霜与她妹妹。
韩朝见了自己妻子郑娘子,高寻见了自己妻子田氏及子女。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欢笑与喜悦,韩仲的妻子李小娘子,盼到的便是自己丈夫的灵柩骨灰,还有杨通的妻子…
亲人团聚,欢喜中也有泪水,回到保安州,吴争春也决定成亲了,他的妻子便是陈旭的女儿陈酥娘。
吴争春与陈酥娘一见钟情,经历了诸多事情,吴争春对女子相貌要求不高,只要会体贴自家男人便可,陈酥娘很是不错。不过陈酥娘却有一点小心事,她悄悄对吴争春说道:“官人,奴平日最喜吃肉,只恐…”
吴争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喃喃安慰:“酥娘放心,我养得起你。”
谢一科回到家内也有惊喜,他的夫人楚小娘子为人正经,那个时从不愿配合,不过当晚…
楚小娘子羞答答对谢一科道:“官人,奴想通了…”
她低声道:“奴要稿劳你。”
她摆出一种姿势,谢一科一看,这不是平日自己最喜欢,然妻子怎么也不肯配合的后背式?
这一刻,谢一科泪如泉涌。
第六卷 东路桃源
第319章 传说
崇祯十二年三月下,舜乡堡,釜山。
褒忠祠巍峨的院落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之下,特别卢象升亲自赠下的那片匾额,更在阳光映射下熠熠生辉。
几日前宏大的官方祭拜仪式后,似乎那股哀悼的气氛还没有散去,此时不论前堂还是院后,到处的香火缭绕,前往上香祭拜的军民百姓络绎不绝。
过了褒忠祠的后山上,在那块向阳的坡地,密集的墓落群中,一个妇人正给其中一块坟地上香。在她身旁的坟地前,同样满是上香的人群,青烟不时伴随烧过的纸钱腾起。
“他爹,将军说,你的牌位已经请进祠内,以后,你就成神仙了。”
“家内的事情你不必担忧,你杀鞑子的封赏已经下来,有好几十两呢。将军还给我们家田地免税三年,每到春耕农忙,堡内的耕田队、互助社都会帮助咱家,每月还有抚恤粮米,我们娘俩的日子你不必操心…”
妇人絮絮叨叨地对自家男人坟墓说了良久,然后唤过身旁儿子:“宝儿,给你爹叩头。”
她身旁的儿子虎头虎脑,年约八、九岁,听了母亲的呼唤,他跪下重重叩了几个响头。抬起头,他小脸上满是郑重的神情,高声道:“爹,您放心吧,宝儿懂事了,宝儿会好好照顾娘亲。以后长大了,学爹一样,参军,杀鞑子。”
看着儿子,妇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以前儿子顽皮不懂事,连堡内的学堂都不愿去上,整天溜到山上去玩耍。自从丈夫阵亡的消息传回后,一夜之间,他成熟了许多。现在更在父亲坟前,说出会好好照料母亲的话。
上完香,妇人与儿子回到褒忠祠内,这是个规模浩大的建筑群,内三门、外三门,各个阁祠内,供奉着舜乡军战死将士的灵牌,遗物展览馆等。把总及以上的将官,还有单独的供奉院落。
在这个大堂上,供奉的是舜乡军乙部战士将士的灵位,堂上密密麻麻的灵牌给人以极大冲击与震撼。堂前香火缭绕,灵牌若隐若现,加上旁边灵官们柔和的颂经之声,每个到这边的人,内心都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肃穆与敬畏的心情。
妇人看到丈夫的灵牌位于其中,内心又是凄凉,又是自豪。
“他爹,你成了神仙,可要好好保佑你的梅儿与我们家儿子…”
与她一样,堂前立着诸多的妇人遗孀,同样痴痴往那些灵牌张望。

“韩仲我跟你说,我会带着厚儿给你守节一辈子,但不要说你跑到天上去,就可以随便去勾搭那些仙女了。连看一眼都不行,天上地下,你只准有我一个女人…”
这个阁内,供奉的是韩仲的灵牌,他画像高高立于后方壁上,顶盔披甲,手按佩剑,神情极为威武。对他说话的却是他遗孀李小娘子,她一身稿素,身形更为娇弱,但说出的话,却与她的形象大相径庭。
在她身旁,站着她的儿子韩厚,还有她的嫂子,韩朝之妻郑娘子一同随来。
听了李小娘子的话,郑娘子不由抺了下泪,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妹外柔内刚,打定主意就不会改变。可她今年才十八岁,这漫长的岁月,未来该如何度过?
她扶住李小娘子,柔声说道:“妹妹,我们回去吧。”
李小娘子终于眼泪扑赖簌的直洒下来,她强自忍住,对身旁的儿子道:“厚儿,来拜拜你的父亲。”
韩厚今年还不到两岁,勉强会走路,嘴中也只会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单音节。他乌溜溜的眼珠一直看着上面的画像,小小心中一直觉得那画像中人有点眼熟。
听了母亲的话,他惊喜地蹦跳起来,指着画像奶声奶气道:“爹爹,是爹爹…”
“我苦命的儿子。”
李小娘子将韩厚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郑娘子在旁柔声安慰。
她们出了阁房,门外围观的军民恭敬让开一条路,深深向二女施礼。
李小娘子一一还礼,她们出了门,密集的百姓涌入,争先恐后向韩仲灵牌上香跪拜。
一个声音传出:“儿子,快过来给明威将军上香,将军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你顺顺利利,驱鬼避神…”

李小娘子带着儿子与郑娘子出了褒忠祠,祠的不远就是义民庙,同样香火极旺。自崇祯九年王斗在釜山脚下建立二祠后,发展到现在,相关的建筑与管理己非常完善。设有专门的神官与扫祭人员,拔下大量的专款管理。
内中的扫祭人员,很多是舜乡军伤残后退伍的军士。还有舜乡堡当地的百姓,每蓬年节前,都会主动过来打扫拔草。每到节日,便是二祠非常热闹的日子,除了官方祭拜外,还有民间百姓数万涌入,祠前相关的鼓楼、戏台等,更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在褒忠祠门口,李小娘子等人遇到己故武德将军杨通的遗孀刘氏。刘氏与丈夫杨通是当年跟随定国将军一个火路墩的老人,深受将军器重。在杨通殉国后,回到保安州,将军携同诰命夫人谢氏前往府中探望。
刘氏的性格较为温和,没有齐天良妻陶氏那么泼辣,定国将军向朝廷争取到自己丈夫一系列待遇,她已经是深深感激。她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带着自己几个孩子静静为丈夫守节便是。
“我家那口子以前不成人样,随了将军后成器许多。他杀敌殉国,朝廷封下武德将军,还建了祠庙,封妻荫子的,嫂子已经没什么要求。只想随在诰命夫人身后,多行些善事。”
刘氏的神情很平静,她与李小娘子与郑娘子言,给丈夫上过香后,她准备明日去张家堡难民营看看。
王斗救回二十万百姓,暂时安置在张家堡,舜乡堡,五堡,矾山等地。那些百姓实行军管,除了营内每日拔下食物外,还有保安州当地许多百姓,也是自发络绎不绝前往探问。
幸福在于比较,看到解救回来的难民,还有每日涌入保安州各地流民的悲惨生活。保安州上下军民才体会到现在自己生活的不易。因此上官们一号召,他们便成群结队前往探望。
前去时,他们尽量带上家内好吃的,就是想看看那些难民感恩戴德与羡慕之极的神情。
众人说了几句,李小娘子道:“嫂子,明日我也随你去。”
郑娘子颇为精明,听闻诰命夫人明日也会前往,她说道:“如此说定了,明日妾身一同随往。”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公辅兄,弟一路游历前来,怀来,延庆诸地百姓闻听王斗将镇守东路,人人欢喜,皆言日后不再有东奴北虏入寇之苦。”
一长声颇有豪气的吟诵后,这个飞扬的声音又再响起:“勇冠三军,斩首奴贼数千级,这王斗好大的名声。弟自庐州来,一路北上真定、保定,皆在传扬王斗之名,越近宣镇,声名越盛,弟已经迫不及待,一睹那定国将军庐山真面目。”
此时是第二日的上午,阳春三月,丽人花照春,满船罗绮载花酒,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在保安卫城到保安州城的路上,两匹骡马正沿着道路缓缓并辔而行。
马上的乘客,是两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一个年在三十七、八岁,一身青衫,身材高瘦,面白无须,然双目极为有神。策于马上,如同一株挺立的青松。
另一人却是身材中等,面容圆白,颌下一些短须,年约三十五、六岁。同样一身儒衫,顾盼间神采飞扬。他并没有携带时下书生流行的折扇,而是腰挎一把利剑,仅从他的打扮,便可看出此人是一个慷慨悲歌之士。
他说话时带着庐州的口音,听了他的话,他旁边被称为“公辅兄”的中年书生微微一笑:“定国将军威震南北,便是奴酋也不敢一战。此等豪杰,兄也渴欲见之!”
他说话带南阳口音,却是当地一个小吏,姓秦名轶,字公辅,因得罪上官被迫辞职,后老父、妻、子均为病故。秦轶再无牵挂,遂变卖家产游历天下,观时局纷纷,深为担忧。
游历到昌平时,己听闻王斗的大名,心念一动,往宣府镇保安州而来。
他旁边那圆脸书生姓叶,名惜之,字少白,却是庐州当地一位乡绅。
叶惜之自小家道殷实,曾求学于庐州书院,虽考中秀才,却不屑功名。他为人豪爽有侠气,常击剑长歌,又交游广阔,与诸多名士多有来往,曾言:“如今乱世纷纷,为官求财,如土鸡瓦狗尔。”
遂散尽家财,游历神州,到达怀来时,正巧遇到秦轶。
二人一见投缘,惺惺相惜,结为知己,同伴而行。
呛啷一声龙吟,却是叶惜之抽出自己的佩剑,他以指弹剑,吟唱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他哈哈大笑:“定国将军治军无双,天纵奇才,故能对战奴骑无有一胜,却不知他还精于文韬。这曲汉终军,听闻便是他任操守时在兵备府吟诵,一曲之下,让府上的小娘子为之倾心,传为一时佳话。”
“美女爱英雄,自古而然。”
秦轶也是微笑:“纪小娘子不顾世俗之见,毅然私奔,却也是一奇女子。”
人一出名便是如此,各地茶楼酒肆除了对王斗各场战事吹个天花乱坠外,便是对他的私生活津津乐道。当年王斗在兵备府的事情不知怎的传了个街知巷闻,虽此事各人褒贬不一,但却挡不住众人的兴味昂然。
两个书生八卦了一阵,叶惜之弹剑高道:“王将军打仗不用说,然自古良将需谋士。种种传闻,我观那定国将军其志不小,公辅兄,此时正是良机,你我一同投入将军麾下,襄其匡定乱世,你我正好一展胸口所学。”
秦轶微笑:“愚兄却要静观,看那定国将军胸襟气魄何如,再做打算。”
第320章 观闻
“三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阳光明媚,现在就下雨了…”
王斗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先是小雨淅沥,最后化为黄豆般大的雨点,一阵阵洒在屋顶上。又或激射在窗檐上,不时弹到王斗身上来。风雨带来股股凉意。
他的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带着一股阴测之意:“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于萧墙之内…”
“将军班师回转保安州,属下就察觉州下多了诸多暗探窥测,将军名满天下,然也竖敌众多,首推东奴…此奴裔最善细作,诸奴屡屡在将军手中受挫,岂可罢休?间谍之计,不可不防。”
“将军立下惊世奇功,万人瞩目,却不是所有人皆心怀景仰。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天下尽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当嫉恨如潮波涛汹涌之时,将军该当如何…”
说话的却是王斗从涿州解救回来的真定府锦衣卫百户刘本深,他向王斗表达投靠之意后,王斗让他暂归温达兴麾下。不过刘本深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岂可满足现在的身份地位?偷了个空,便来向王斗进言。
他慷慨陈辞良久,王斗仍是一动不动,他负手看着窗外,身形伟岸,虽仅身着常服,却气派非凡。他威严的背影在刘本深眼中便如一尊不可逾越的高山,要打动这尊高山,仅凭眼下的话语是不行的。
刘本深心念电转,仍保持着恭谨的态度,续道:“将军家业渐大,部众渐多,然人心莫测。权位高升,人心异变,若未来之东奴、流贼,又或是…官府笼络乎,利诱乎?他们还能保持对将军的忠诚吗,倘若…”
“放肆!”
听到这里,王斗猛地转过身来,对刘本深喝道:“刘百户,你敢胆挑唆本将与部众的关系?我与各将出生入死,便如亲生骨肉一般,我以诚心待之,他们岂会叛我?”
霹雳一声响,轰隆隆的雷声,暴雨倾盆而下,檐下立时成串如帘般的雨水倾泻。不知是感于天地之威,还是受王斗气势压迫,刘本深一下子趴伏在地,他不断叩头。
“将军以诚心相待,各将自与将军肝胆以照。然属下剖肝泣血,却要肺腑进言:人心难测,将军再以诚心相待,也难防其中出现一二宵小败类。示形于外,实侵于内,请将军早做防范…”
王斗凝视刘本深良久,脸色略为和缓。
刘本深续道:“将军万民景仰,然万物阴阳之理,将军显示阳之一面,属下愿躲在将军暗处,成为将军手上那把刀。铲除一切对将军有威胁之人与事,效犬马之劳,免于萧墙之祸。”
“若将军不信属下肺腑之言,属下愿自尽在将军面前,以示实诚之意。”
说到这里,刘本深抬起头,神态坚决,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斗。
王斗缓缓在阁外踱步,看窗外暴雨一阵接一阵,良久,他温言道:“事宜种种,你回去拟个章程方略上来,本将观之,再作定夺。”
刘本深去后,谢一科蹑手蹑脚上前,他好奇地看了刘本深的背影一眼,对王斗道:“将军,那五堡防守官杨志昌已经在府外跪了良久,要不要唤他进来?”
王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回到保安州后,连日拜访祝贺的人不断。不说保安州当地士绅官将,便是东路各地将官,也是纷纷上门拜访执礼。连当日的老上司,保安卫城守备徐祖成都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
这杨志昌,身为保安州五堡防守官,早在自己任靖边堡屯官便与自己不对眼,自己任州城操守后,还有些阳奉阴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自己任东路参将,立下惊天奇功,要对付杨志昌,便如捏死一只蚁虫一般容易。
他也知趣,知道势不可为,立时负荆请罪,让王斗想起当年的贾多男、鹿献阳、张叔镗等人。这样的对手已经没有意思,略示惩戒后便罢了,王斗淡淡道:“一科,你将杨防守请进厅内,一会儿我去见他。”
谢一科应了一声,大步去了。
望着窗外,王斗又陷入沉思,今日刘本深的进言提醒了他,随着自己声名与势大的扩大,关注窥探的有心人越来越多,是该有一个相应的机构对策了。
眼下自己集团朝气蓬勃,生出异心的人应该很少。不过随着身旁将官文人越来越多,人心复杂,在旁人的威逼利诱下,也极有可能出现那么几个败类。
相应的监察机构迫在眉睫,显然单纯的夜不收不能满足这样的需求。
不但如此,随着自己地盘扩大,人口增多,诸务繁杂,军政农务,商事机构,城镇规划等等,相关的机构与部门,必须一一调整就位。
此战还让王斗感受到条例与纪律的威势,依自己的练兵方法,不需要什么名将,军队慢慢正规化,似乎已经可以依照参谋部门打仗。
不过设立参谋部,那需要大批精确的地图文册,有大量懂文才又通军事的人员,还要有一系列对手的情报可供参考。没有精确的地势地图,所谓的参谋部就是真正的纸上谈兵,属于拍脑袋想出来的方案,不具备任何可行性。
发展到这一步,自己也应该想想日后这个集团的方略走势了,还有整只军队的思想教习问题,他们为何而战,富贵后可否会懈怠堕落?
遗憾的是,自己部下将官有文有才的很少,便是令吏冯大昌等人,也多属于实干型。战略参谋,政治博弈这方面的方略布局,他们似乎不行…
王斗深思良久,一阵悦耳的环佩交鸣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中,却是谢秀娘与纪君娇联袂而来。
谢秀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身上却是穿了二品命妇的正装,一身大红袍服,头戴金冠,上有一个金丝编制的开屏孔雀头饰。行止间珠玉轻颤,尽显一股雍容的华贵气势。
她头上戴的冠可不简单,大明女子需到了夫人的级别,才有戴冠的权利。她从夫品级,诰封从二品的官身,虽有俸禄,没实权。但在大明这个礼仪为上的国度中,便是知州,兵备这样的文官见了谢秀娘,也得持下官礼,比见王斗本人还慎重。
人要排场与衣装,这话还真是不错,谢秀娘跟随王斗几年,加之被封为诰命夫人。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举止中端庄便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富贵之气。
往日的乡姑,己成为一个雍容贵妇。
她身旁的纪君娇穿了一身素白的丝绫衣裙,裙拖六幅湘江水,娇媚入骨。只是衣着打扮似乎单薄了点。要风度不要温度,从古到今的女子,都不能避免这个毛病。
谢秀娘目不斜视,到了王斗面前,裣衽施礼:“妾身见过将军。”
她身后诸女一齐施礼。
王斗扶起谢秀娘,微笑道:“夫人盛装打扮,这是要去哪?”
谢秀娘道:“妾身招集一些官宦女子,带着衣食,想去探望城东张家堡的难民百姓。”
王斗心中一暖,自己这个妻子,时刻想着为丈夫分忧解劳。不过她太注意礼节了,生怕一个失礼,就坏了丈夫的名声。王斗却不想让她过得这么累。
他看了窗外一眼,这时雨已经停了,阳光慢慢出来,只余屋檐积水一滴滴落下。他说道:“去探望百姓,这是好事,不过夫人需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可累着了。”
谢秀娘欢喜地看了王斗一眼,用力“嗯”了一声。
这下子她原形毕露,露出了小女儿之态,才有些王斗熟知谢秀娘当年的样子。
纪君娇站在谢秀娘身旁,明眸流盼,她趁谢秀娘回转身去,探头到王斗耳边:“我要儿子。”
王斗微笑摇头:“放心吧,儿子会有的。”
纪君娇掩嘴吃吃而笑,白了王斗一眼,那抹柔媚的风情似要透骨而入,然后她揽起衣裙,紧追几步,随在谢秀娘身旁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王斗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回到保安州,娇妻爱子环绕身前,让王斗很是过了几天轻松日子。不过这种轻松也是相对而言,每日拜访的人潮如云,不单是东路各地将官,便是余路的将官们,也连连遣人示好交结。
特别许多往日静观的乡绅文人们,似乎也琢磨别样心思,纷纷上门拜访,意图求个一官半职。当日的幸庄李家,更是托人前来说话,愿意将女儿送来为妾。
诸事繁忙,放在别人身上很累,但王斗却精神百倍,权力的甘甜让人欲罢不能。
“自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王斗自嘲地笑了笑,一口气休息几天,缓过气来,该好好想想下步发展了,理出诸事的轻重缓急。
首先,就去见那个五堡防守官杨志昌吧。

“公辅兄,定国将军之才,出乎你我意料之外。”
在保安州城一家客栈内,叶惜之望着窗外楼下的街道,若有所思地道。他身旁的秦轶凝视窗外良久,闻言点了点头。
他们这家客栈,位于城巽隅的承恩坊,前面街口搭有一个大坊表,放眼街上,商贾云集,驼马成群,行人往来如织,端的热闹非凡。
从街上行走的人群,就可以看出他们中明显的区别,除去一些外来商贾,衣着整洁,大摇大摆,红光满面的,便是当地军户与一些民户。神情畏缩,衣衫褴褛,却又满怀希望的,便是外来淘金的附近州县百姓。
这类人不少,过洋河渡口时,二人便遇到大群等待过河的各地百姓。他们口音繁杂,内中有怀来的百姓,有延庆的百姓,长安所的百姓,甚至还有宣府镇城的百姓。
叶惜之曾打探他们的来意,众人七嘴八舌,皆言到保安州打工。定国将军仁厚,到那里便可吃饱肚子,甚至积下钱粮寄回家去。谈起这些事,各人眼中满是憧憬之色。
听闻“打工”这个词便是定国将军发明的,倒也贴切。这些年随着保安州的发展,安定没有匪患,还有大把糊口的机会,周边民众到保安州谋生的人越来越多。
随着王斗镇守整个东路的消息传来,往保安州谋生的人群达到高潮。
第321章 隐患
虽然保安州越见繁华,但街道却非常整洁,到处清扫得干干净净,与别处城镇的脏乱不堪形成鲜明对比。
城内建有多处洗浴场所,费用非常低廉,任谁都支付得起,这些是几年来保安州还未发生疫病的重要原因。
全州上下也不见别处遍地的流民与乞丐,听闻保安州建有专门的收容场所。流民一进入州境各条路口,便会遇到兵丁严格盘查路引及户贴,没有这些身份证明的,便会被强制收容,盘查清楚后再做安排。
让叶惜之与秦轶更为惊讶的是当地严密的组织力度,与大明别处的里甲制瘫痪废黜不同,保安州当地的保甲制形成一张非常严密的基层控制网。
不论外来人口租房、经商还是务工,都必须有当地军户作为保人,若发现什么奸细户主不上报的话,甲内十户都会连带坐罪。这种森严的控制网下,外来奸细想要存身是非常艰难的事。
叶惜之二人住进客栈后,差点被掌柜的调查祖宗三代。
第一感觉,保安州当地百姓对外来人员非常警惕,极为的抱团,甚至有些排外。他们也非常自豪,自夸为桃源居民。
当然,他们有骄傲的本钱,他们是大明宣府镇,甚至是整个大明北地第一个没有匪患的州县,第一个普通小民都可以吃饱饭的州县,第一个没有外出流民与饿死人的地方。在大明眼下这个年景,是非常值得一书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