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到后,接下来,便要面临残酷的战事,虽说这些行唐境内新军训练好后,也由高寻领着参加过几场剿匪之战,不过接下来面对如狼似虎的鞑子兵,很多人还是心下不禁惴惴。不过军中有这么多百战百胜的老兵兄弟在,看他们个个对鞑子不屑一顾的样子,各人内心也总算安稳一些。
王斗让高寻暂时归自己中军直领,将他营地安顿好后,又招高寻前来自己中军大帐中说话。
“韩千总令末将留守时,曾留下缴获刀枪数百把,火铳一百门,子药若干,又言末将可取用库中粮米五百石。有了这些粮草器械,末将便在行唐寨中操练留守的三百青壮,幸不辱命,将他们操持有些样子。”
高寻继续恭敬道:“操练数月后,末将便领新军在行唐,灵寿,新乐,曲阳等地剿灭匪贼,打破了几个寨子,将食用的粮米补足。总算不会误了将军的大事。”
王斗听得不住点头,可以看出,高寻是个人材,麾下几百将士,被他操整得井井有条。这些练好的新军,再与清兵打个几仗后,他的部下许多人中,就可以成为合格的军士。
此次出战来,自己部下损失不少,前后共有两百多人伤亡,幸好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自己部下才得以保持出兵前的编制完整。现在有了高寻的加入,麾下将士,不减反增。
他沉吟半晌,说道:“你部下军士中,拿出一队的人补充到各部中去,余下的人,便算为一总。”
他看着高寻道:“你总中的镇抚官与抚慰官本将相继任用,高寻你暂时为该总的试把总,仍归于韩朝千总麾下。总下所有的队官,也皆为试职,待立了军功后,本将再将你等由副转正。”
保安州军中一总有四队,三总为一部,高寻新总设立后,韩朝麾下,便有四个把总了。现在保安州编练新军不少,或许战后回去,很多千总的麾下,都要添设新把总了。
听了王斗的话,高寻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朗声说道:“末将谢过将军厚爱,末将一定尽心戮力,以报答将军的大恩大德。”
说到这里,他又是重重叩头,热泪不可抑止地流下来。
帐人各人神情各异,很多人都在感慨高寻的官运。
王斗将高寻扶起后,高寻恭敬退下,站在大帐右侧的最下首去。他知道舜乡军中竟争激烈,升迁颇难,自己才来舜乡军不久就得以高升试把总之位,肯定很多人心下嫉妒。不比中军部的李光衡,他的女婿是千总韩仲,本身又是保安州世袭百户,加上训练骑卒得力,他任把总没人会说什么,不过自己…
高寻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努力作战,多立军功,堵住各人悠悠之口。他会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任把总是实至名归。他表面镇定,心下却是一阵阵激动,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宣大营中运来大批粮草,人叫马嘶,瞒不过相隔不远的关宁营地,更瞒不过真定城中的高起潜等人。
“什么,卢象升营中运来大批的粮草?”
高起潜猛地站起身来,直直瞪着眼前禀报的人。
那人道:“回总监,奴才的消息千真万确。他们运载粮草的车辆骡马众多,奴才等粗粗估计,他们运来的粮草高达数千石,估算连卢象升营中所余,那些粮草足供他们食用一个多月。”
高起潜不可相信:“他们哪买来的粮?”
他很清楚,保定府与真定府各官吏揣摩到杨阁老与自己的意思,都是拒绝向卢象升所部供粮。各府道的库粮尽被征用,统一由高起潜调配,连各城中商行米铺同样如此。大城如此,各城外乡镇各堡,这兵荒马乱的人烟萧条不用说,高起潜料定卢象升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草,没想到…
那人道:“回总监,卢象升他们的粮草却不是买的,而是从行唐方向运来,奴才等探闻,似乎宣府镇的游击将军王斗,很早就储藏了一批粮在那里。”
高起潜脸上阴晴不定:“王斗…”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四日,在真定府百姓的欢送下,卢象升领宣大将士誓师南下,一万余将士浩浩荡荡,途经栾城,赵州,宁晋,隆平等地。所遇清兵,无不避其锋芒,沿途有攻掠城池的清人,同样在得到军情几日前主动退让闪开。卢象升,王斗等部一路南行,沿途竟无一战,那些清国军队,直有望风披靡的味道。
初五日时,高起潜也领大军南下,他们却是从西南向的赞皇、高邑、临城等地南行,同样没有遇到任何抵挡。所有清兵占据的城池,全部放弃了。关宁大军顺利收复多座城池,高起潜洋洋得意,连连向京师报捷。
王斗心中却是涌起不安的感觉,那些清兵,不会那么畏怯不堪战。
初八日,宣大军队进入巨鹿,王斗无限感慨涌上心头,巨鹿…
当日近午,一万大军路过巨鹿县,那县城早被清兵烧光了,空无一人,残破无比。城内所有水井,也尽数堵塞,根本不能歇息扎营。大军再往南行了数里,在旷野中要停下来生火造饭,略作歇息时,王斗接到几批夜不收的哨探情报。
看完手中情报,王斗神情凝重,他匆匆赶到卢象升身旁:“督臣,有没有感觉到,近日我大军周旁窥探的奴贼越来越多?我们不能再往南而行了。”
第254章 防线
在卢象升身旁,杨国柱,虎大威,张岩,王斗等人聚成一堆,王斗手中拿着一张简易的巨鹿周边地形图。
“哨探所闻,巨鹿之北面,南宫,新河。东面,广宗,威县。南面,平乡,曲周。乃至西面隆平,柏乡等地都出现大股奴贼。他们意图很明显,便是针对我们宣大部而来。”
“巨鹿周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敌情汹涌,督臣,杨军门,虎军门,张参将,我等要早做计议。”
卢象升心头一紧,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十月时,本督统率五万精锐,欲与奴贼主力决战而不得,如今他们找上门来了。原来这些日奴贼望风而逃是个诡计,也罢,就在这巨鹿之地,与他们决一胜负。”
杨国柱久经军伍,这些时日宣大军队又连战连捷,虽四面都有清兵,他神情并不紧张,只是沉吟道:“虏贼行军,疾如骤风急雨,料想这一、二日之内,他们便会合围上来,我等要选个好地势,以逸待劳,以免临敌措手不及。”
虎大威道:“西边数里便是蒿水河,河水宽阔,足够全军饮水。我等可在河边扎营立寨,竖立坚城。军中粮草众多,火器充足,我大军背水而战,尽磨虏之锐气后,高监军援军也会到来,如此前后夹击,我军胜算极大。”
卢象升等人缓缓点头,虎大威之言,也说到王斗的心里去,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军伍,一眼便想出最稳妥的方法。
卢象升下令往西北急行军,各营士卒虽隐隐听闻四面有鞑子大军围上来,不过这些时日宣大军队打出锐气,自信心空前高涨。众人虽惊不恐,只是有序地往西北而去。

很快,一万将士便到达蒿水河边,果然河水宽阔,波涛汹涌。虽沿着河的两岸,都结有厚厚的冰层。不过河水中心,只有不断翻滚的冰凌,人马车辆都无法通行。
一条沙土官道一直通往河的对面去,从官道飞跨河的对岸,架着一座雄壮的石桥,便是当地人称为蒿水桥的桥梁。举目望去,两岸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旷野,除了一些树木或是极目所见残破的村庄外,什么都没有。
“便在此扎营。”
卢象升双目深沉,在他的传令下,宣大各营将士,纷纷从各自的辎重车辆下取出营帐,络绎不绝地扎起营来。很快,连绵的营地便慢慢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在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内,王斗与宣大各将聚在一起商议军务,各人各抒己见,关于营寨如何防守,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王斗连战连捷,又有运粮之恩,在此时的宣大各将中,有着崇高的威望。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但所有人的,包括卢象升,杨国柱等人在内,都非常重视王斗的意见。
“督臣,诸位军门,诸位将军,末将以为,我们营寨四周,尽可设立拒马、木栏、土墙等物,不过没必要营地四周都挖上壕沟,把我们自己困在里面。”
王斗认为,大军作战,不能光死守不出击,可守可攻,方能最大打击敌方士气与锐气。
“末将以为,我军火炮的所有前方,大可不修土墙,只在火炮前方十数步挖一道丈余深壕沟便可,让奴贼冲击的兵力,直接笼罩在我们的炮火之下。每一门火炮的两侧数十步,可修一座土墙,大半人高,安排密集的火铳兵,可射杀前方奴贼,也可掩护炮手作战。”
对这些火铳兵的防线,王斗也有妙法,不是在营寨前方挖出一道深深壕沟围住自己,而是在前方六十步,刚好在自己火铳有效打击范围之内,敌方弓箭杀伤力之外,连挖几道深深的壕沟。
挖出的泥土,就在壕沟前砌成小墙,墙不高,半人或是小半人高。清兵骑兵或是步兵遇到这些壕沟矮墙,可以阻碍他们前进的步伐,又让他们无法藏身掩护。
当然,每段壕沟之间,都会留出一道道十几步,二十几步的空位,方便清兵们的冲锋,也直接造成他们的冲锋兵力拥挤,己方也可利用有限的兵力,给敌人造成最大的火力杀伤。
这之间的土墙空段,木栅战车什么都不设,只各设立佛狼机火炮,虎蹲炮一门,两旁又有密密麻麻的火铳兵掩护。战时策略,佛狼机火炮先开炮,接着是虎蹲炮,如果这一波敌军还不崩溃,再用火铳。
这之间只架两门炮,移动方便,营内的军士出击也方便,可以让他们从壕沟间的空位不断进行反冲锋。
“待奴每一波攻势气馁后,我宣大骑卒或是步卒,便从这些空隙出击,挫奴之气焰。”
“如此可守可攻,督臣,诸位将军,我们军中粮草充足,子药众多,士气高涨。利用我们军中火器的优势,就在蒿水河边,将奴贼数万大军的血,全部流光!”
说到这里,王斗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这声巨响,将卢象升,杨国柱,虎大威等人吓了一跳,他们从王斗的构想中回醒过来,各人暗暗呼了口气,心中都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狠,好辣!任谁遇到王斗这样的对手,都会深深心寒,幸好他是大明将官!”
卢象升欣慰地看了王斗一眼,王斗的谋划可说尽善尽美,将己方的长处发挥到最高点。王斗已经说明通州之战的经过,各人都深深相信,有王斗部火炮与火铳的协助,营寨的防守,可说万无一失。
不过随后王斗又说了一句:“当然,孤立无援乃军中大忌,幸好高监军他们已领数万大军南下,我们可向他求援,等敌之锐气尽挫后,高监军的数万关宁大军,可给敌之雷霆一击,或许,此次入寇的奴贼,可一鼓而平。”
历史上在巨鹿围住卢象升的清兵有三万人,不知这次会来多少,王斗有寡不敌众的忧虑。他在保安州虽有五千新军,不过那些新兵蛋子从没打过硬仗,连匪都没有剿过,他们大部前来,只是添乱罢了。加上从保安州到巨鹿有千里之远,路途莫测,粮草供给也非常困难,所以从保安州发援兵的念头被王斗生生打散,只能指望高起潜了。
历史上高起潜见死不救,不过这次与历史不同,有宣大军队一万人坚守,并不需要高起潜等人打什么硬仗,只需他们在清兵精疲力竭的时候发起一击,或许就可以全灭崇祯十一年这次入关的所有清兵。
这种天大的功劳,这么巨大的诱惑,他应该会来吧。

卢象升也是皱眉沉吟,情报传来,高起潜已经领军到了任县,离巨鹿与鸡泽都不远。想起自己与高起潜过往的经历,高起潜会不会来,卢象升心里也没什么把握。
不过国战当头,又有一鼓而平奴贼的良机,高监军应该会抛弃二人之间的狭隙,率领关宁援军前来。想到这里,卢象升写了一封亲笔书信,派了几个护卫,骑坐快马,让军中赞画杨廷麟亲自前往任县。
王斗的谋划可说没有任何问题,卢象升帐中的参谋赞画们,已经将各将商定的防线图形画了出来。
仍是王斗守营寨正面,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守左翼,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守右翼,王斗麾下的佛狼机火炮,援助两翼一部分。卢象升为中军,麾下近千人,加上宣府参将张岩两千人,充任各营援军预备队,又兼守蒿水桥。不过各人都认为,清兵应该会玩围三阙一的老把戏,蒿水桥这一带,不足为虑。
商议完毕,众人出了卢象升的中军大帐,这时王斗营中的夜不收百总温达兴却是匆匆而来,他双目红肿,神情极为悲通。在王斗印象中,这个硬汉向以凶神恶煞,或以暴虐的目面示人,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
王斗心中涌起不妙的感觉,沉声道:“温百总,是什么事?”
温达兴单膝下跪,向王斗递上一封情报:“夜不收队官李有德,传回了重要情报。”
随后他低声道:“李队官途中遭到大股奴贼哨探攻击,李队官掩护队中军士回营,他自己却是力战而死,为国捐躯了。”
王斗呆了一呆,问道:“他的遗体…”
温达兴声音低沉:“回来的夜不收兄弟称,李队官被敌围困,引爆了随身携带的手雷,与敌同归于尽。他的遗体,却是收不回来…”
王斗无力地闭上眼睛,这是自己军中战死的第一个队官级将士,还是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队官,损失可谓极大。王斗周边的杨国柱,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等人都是安慰地拍了拍王斗的肩膀。
卢象升此时也出了帐外,王斗与温达兴的问答,他都听到耳中,他长长地叹息:“勇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这些大好的儿郎,本督战后定要向朝廷上书,为他们请恤嘉奖。”
王斗定了定神,对温达兴温言道:“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温达兴拱了拱手,无声地退下。
走了几步后,他的眼泪不可克制地滚滚而下。
王斗看了看手中的情报,将情报转于了卢象升手中,卢象升看后哼道:“巨鹿北面,有奴正白旗大部逼来。东面,有奴正红旗大部逼来。南面,有奴镶蓝旗大部,又有余者奴旗,八旗蒙古诸旗。看来他们志在必得,要将我们宣大军士一网打尽。”
他喝道:“传本督将令,各营将士,加紧修筑营防!”
第255章 合围
卢象升军令传下后,众军一起动手,就地挖壕修墙。
首先的,绕着营地外围一百几十步,先挖壕沟,壕沟挖起的土,就地砌成土墙。如王斗所说的,主墙大半人高,可以掩护火铳手,弓箭手射击便可。密密麻麻的军士们还去河里挑水,浇在土墙上,使之成为极为坚硬的冰墙。
寒风刺骨,很多军士的手都是冻得青肿,嘴唇脸蛋,也是高高肿起,镐子用力挥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只能击出一道浅浅的坑洞。幸好扎营之地靠近河边,象如此坚硬的地面还是较少,挖壕修墙较为顺利。
虽然天气恶劣,众军士还是干得热火朝天,或许是因为大敌将要来临,又或许是卢象升等高级将领亲自激励。卢象升不顾杨国柱,王斗等人的劝阻,亲自舞动镐子刨土,就算一双手被冻裂了,冻得青紫了,还是奋力不休。
他麻衣孝服的极为显眼,对军心士气的激励惊人的大。在他的带动下,王斗,杨国柱,虎大威,张岩等人同样找来了锄头,随在卢象升身旁奋力挖坑。有将官们的带领,全军士气高昂,在上万将士的努力下,只到了下午,相关的壕沟土墙设施便成。
有如平地起了一座巨城,如众将原先所规划,一条已是结冰的半人高土墙围绕营地三面。
土墙之间,留出许多空位,或放置火炮,或供营内军士出击。土墙的前方,同样挖了诸多不连贯的壕沟,挖出的泥土,同样砌成半人高或是小半人高的小墙,用水浇上,使之坚硬无比。
王斗防守的正面土墙最长,考虑到战事可能不是一日两日,需要持久耐性,他只暂时布置了韩仲一个千总防守,余者各人作为预备队。
现在王斗军队中,一个千总兵额一千二百二十五人,不过内中有一个七十人的千总炮队,一个一百三十六人的千总辎重队。部中还有夜不收十一人,部中各官及护卫、旗手、鼓手、医士、匠工等数十人。
营部又有自己直领的夜不收两队,营部辎重队三百人,营部炮队一百五十余人,营部各官护卫等近二百人。还有骑兵队四百人,相关骑兵辅兵二百人。现在更多了高寻领来的一总兵力三百多人。
不论是千总部下,还是营部辎重队,那些辎兵们,同样配制火铳可以作战,每个骑兵及相关的辅兵们,同样配制火铳。还有营内余者各人,那些人虽可作战,不过不到最后关头,王斗当然不会让他们上。
王斗防守的土墙虽长,但由于前方壕沟有诸多障碍物,清兵可供冲击通过的地方不多,王斗认为光凭韩仲部下几百火铳兵,几百长枪兵,已经足以应付。就算清兵的攻势增强,自己慢慢添加援兵便可。
在王斗的正面,布置了赵瑄的营部炮队,共十五门佛狼机中型火炮,二十五门小型佛狼机铜炮,三十门虎蹲炮,火力空前。余者的两个千总炮队,各佛狼机中型火炮五门,小型佛狼机铜炮十门,虎蹲炮十五门。全部支持到杨国柱与虎大威的两翼中去。他们的骑兵营只各携带了三十门的虎蹲炮,火力方面,有所薄弱。
卢象升的督标营五门红夷大炮,暂时也布置在王斗的正面。其实这些火炮,都是可以快速移动,哪一面需要火力支持,就可以快速推到哪一面去。现在宣大各营同心协力,倒也不分彼此。

除了营地外围一百几十步外,围绕众军帐篷外二十步,同样砌了一道结冰的半人高土墙。土墙间同样留了诸多空处,放置火炮等物,只是没有再挖壕沟,作为宣大军的第二道内围防线。
在卢象升的中军营帐周边,则是在要紧处摆上王斗带来的三百八十辆战车,每辆战车右边的辕条上,也插上了防护的挨牌。作为最后的防线。在这里面的帐篷内,生了众多的炉火,还有准备大量的热水等物,作为伤员的救护之地。很多重要的物质,也储存在这里。
如此安排,可说是井井有条,防线呈立体化,这都是出自王斗的构想,让卢象升等人叹为观止。而王斗军中随行的医士最多,他们在王天学的带领下,个个精神抖擞,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伤亡的救护准备工作去。
经过全军努力,蒿水桥边防御体系宣告完成,卢象升,王斗等人巡视后,都极为满意。
王斗更有信心,如果仍按历史上清兵来了三万人。他们硬攻的话,宣大军中粮草火药足以支撑一个月。如果他们强硬攻打一个月,几万清兵的血,将在蒿水河边流光。
如此,就算不要高起潜的雷霆一击,入关的清兵精锐尽失,八旗也算毁了,未来的历史也将改变。
王斗也仔细看了杨国柱与虎大威的防务,他们的骑兵营,除了一千辅兵多着冷兵器外,余者骑兵火器队与杀手队各一半,火器队中使用三眼铳较多,他们鸟铳的质量不知道怎么样。看他们军士信心百倍的样子,而且有自己千总炮队的支持,中军部还有大量的援兵,应该可以守住两翼。
就算他们火力不足,王斗也可以考虑调自己一部分火铳兵过去支援。
第二道内围防线正面上,那辆高高的望杆车已是竖立,一个旗手站在刁斗上眺望,周边十几里内的敌情都可看在眼中。在望杆车不远,王斗原本的指挥战车元戎车也是立在不远,几米高的台面,车的四周还有护栏挨牌,用来指挥作战再好不过。
此车暂时归卢象升使用,这里离前方土墙一百几十步远,什么清兵的利箭也不可能射到。更不要说前方作战又在几十步外,离得更远了。除非,他们有火炮。不过火炮在几百步外射击,那么远的距离,想打中一座战车,也是非常渺茫的事。
由于元戎车归卢象升使用,王斗只好在自己防线后面粗粗砌一个几米高的土堆高台,用来指挥前线的作战。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清兵来临了。
不过不论是望杆车上的旗手,还是四处散开的夜不收们,暂时都没接到有清兵大部来临的消息。
劳累了一个下午,众人也是疲倦,卢象升下令全军生火造饭,很快防线营帐各处炊烟袅袅,欢声笑语不断响起。军中粮草充足,还有大量的马肉干肉等,临战关头,自然是让大伙放开肚皮吃。
大冷的天气,又是劳累过后,吃着热呼呼的米饭肉块肉汤,众军都是精神起来,喧哗声一阵阵的响起。
在王斗的中军大帐内,他同样招呼各军官们聚餐,几张矮几拼成一张大桌,桌上炉火中烧着几锅沸滚的马肉。那马肉切得很薄,加点老姜加点盐,热呼呼的烫着嘴吃,非常美味。
十几个千总,把总,还有百总温达兴,王斗亲将谢一科等人围成一圈。各军官都是吃得大呼小叫,你争我夺的。众人的头盔都是取下,隆冬时节,很多人竟吃得满头满脸的汗。
阵阵狂笑不断从帐内响起,此时却是韩仲与杨通斗嘴,韩仲大笑道:“老杨这家伙,有眼不识泰山,当年在火路墩时,老钟头要让将军去耕田。将军是什么人物?当然不肯了!老杨不知趣,还要在旁多嘴。这不,生生被将军打落了门牙,要不是杨大嫂子劝阻哀求,恐怕今日老杨就坐不到这里了。”
他得意地道:“哪象我老韩,当日就是机灵,早看出将军不是非凡人物,立生报效之心,所以现在成了千总。老杨啊,这察气观色方面,你可要向我老韩多多学习。”
在王斗的宴席中,向来没有什么等级尊卑之分,杨通与韩仲当年也是一个火路墩的兄弟。
听韩仲这样说,杨通不甘示弱,得意地笑道:“将军这一拳打得亲切,我是疼在嘴里,暖在心里…这就叫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在座诸位,也不是谁都能让将军打落门牙的,不是?”
杨通裂了裂嘴,果然两颗门牙不见,还兀自得意洋洋。
看他样子,众人又是一阵狂笑。
杨通与韩仲这种斗嘴常有,二人也很乐意在众人面前透落当年自己与王斗在火路墩之事,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说实在,韩朝,韩仲,杨通,齐天良,高史银等人当年与王斗在火路墩关系,常常让军中各将官嫉妒。
因着这关系,各人只要不犯什么大的错误,在王斗身旁地位便稳如泰山,这是余者各人所没有的优势。
看着这二人,王斗微笑地摇了摇头,这两个活宝。不过说实在,王斗也很珍惜当年自己与韩仲等人的旧识关系,这种患难与共的记忆真的很珍贵。
众人中,高寻坐在桌旁右首最末,他不时陪着众人大笑,韩仲,杨通往日与王斗的关系,也让他极为羡慕。这是游击将军最核心的圈子,或许自己要极力努力,才可以融合这个圈子去。

就在帐中等人欢畅大叫时,忽听外面传来了手铳的示警鸣响,立时众人都是静了下来,从对方的眼神中,各人都看到一个信号:“鞑子兵来了。”
王斗等人出了大帐,来到外围防线空地中。随着手铳的示警鸣响不断,宣大各营将士都是惊动,陆续有将官军士出帐而来。卢象升,杨国柱等人也是惊动,都是出帐前来。
一批批的明军夜不收狂奔回来,接着望杆刁斗上的旗手也是传来旗号,营地的四面八方,都有发现大股的清军骑兵。
接着大地隐隐颤动,最后更是剧烈抖动起来,似乎同一时间的,四面的天边尽头,都探出了如洋一般的旗号。数不尽的清军骑士狂奔而来,黑压压无边无沿,他们放马狂跑,铁蹄的声音震得各人内心隐隐颤动。
看那飘舞的旗海,无边无际的战马,王斗长吸了一口气。看这架式,来临巨鹿的清兵,比历史上只多不少,他们来了多少人?不会入关的清兵全部集到这吧?
第256章 满江红
大地似乎一直在抖动,望眼周边如海一般围上来的清兵浪潮,宣大将士都是脸有惊容:“这鞑子兵,也来得太多了吧?”
卢象升,王斗等人也是神情凝重,奴贼势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大军已经作好万全准备,奴贼上来,众人安心作战便是。
蹄声不知响了多久,慢慢才弱下来,那腾起的大股烟尘也飞散开去,露出周边密密层层各色旗号,还有身着各样盔甲的清兵骑士。他们聚在数里外,密密麻麻,不知将宣大营地围了多少重。
在营地正前方几里外,这里竖立着多杆巨大织金龙纛,其中一杆龙纛下面,清国正白旗固山额真,睿亲王,奉命大将军多尔衮正骑在一匹神骏的战马上对宣大营地眺望。
他在身旁身后,围满了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各旗的旗主,还有各旗中的贝勒王爷。众人依自己旗色,身上盔甲也有所不同,或全白,或镶白,或全红,或镶红,但无一不是甲胄精良,胯下马匹也是神骏无比。
多尔衮眺望良久,若有所思地道:“他们扎营防范好快,该部明军果然是只劲敌!”
在他身旁不远,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叫道:“奉命大将军,要不要让各旗勇士先发起一波攻击,挫其锐气?”
多尔衮摇头道:“不可轻敌,待我六万大军聚齐,粮草,辎重,火炮,战车,还有掳来的明国百姓到达后,再源源不断的攻打,不给其喘息机会。现在传本大将军之令,各旗勇士就地安营扎寨,营地务必牢固,做好万全防备!”
在多尔衮的传令下,宣大营地四周的清兵就地挖掘立寨,慢慢的,连绵的营地出现在宣大军士的眼前,似乎从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清军帐篷,各色各样的旗海飘扬。
望杆车上的旗手不断传来旗号,清军营帐,以东面十里外的漳水河边为多,还有紧靠宣大营地蒿水河的上流与下流也有不少,只有西面蒿水河对岸那边的营地似乎会少一些。
宣大军士静静地注视着清兵扎营,看他们人叫马嘶的,大队大队的辅兵跟役迎着寒风,出外挑水造饭,一片异族的口音喧腾。慢慢夜幕降临,清军营地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最后汇成一片通明的灯海。加上宣大营地中也是灯火通明,从空中望下去,便如巨鹿周边出现几个巨大的不夜城一般。
当夜卢象升又招集各将议事,卢象升极力打气。议事完后,卢象升又叫住王斗,让王斗陪他到处走走。卢象升身旁跟着亲将陈安,王斗身旁也只跟了谢一科等几个亲卫,一行人默声不响,只是在营地周边到处巡视。
整个宣大营盘已是戒备森严,各营巡视的兵丁不断,口令喝叫声不断响起。除此之外,各帐周边安静无人,只有帐前星星点点的灯笼火把发出暗淡的光。
宣大营地的外围防线中,这里各营也安排了大批的守夜人员,安插在地面的一排排木杆上,挂着层层的灯笼,在寒风中不时抖动,也照亮了周边的地界。为了防止清兵偷营,除了这些守夜人员与灯笼火把外。围着宣大营地的三面地面上,还撒满了密密层层的铁蒺藜,各要紧地带,也布上了拒马。
这个时代想要偷营其实很不容易,夜盲症多不说,冷兵器时代的旌鼓旗号更失去了作用。小股人偷袭还好,大股军队偷袭,纯属添乱。所以清兵想偷宣大军队的营地极难,与之相同的,宣大军想要偷袭清军营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斗与卢象升来到营地外围防线,看着对面清军营地密集的灯海,王斗心神有点恍惚,似乎有点回到后世,面对城市灯海的感觉。
一行人在营地外围转了一圈,最后来到蒿水河边,对面同样是清军营地隐约的灯海,连着天上的繁星,似乎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隆冬的寒夜冰冷彻骨,这河边风更是大。王斗身上披着盔甲,直有冷到骨子里去的感觉。有时一股寒风吹来,王斗不由自主全身哆嗦,更不时听到周边各人牙齿上下相碰的声音。
大明的北方,真冷,王斗的灵魂是个南方人,虽这副身体壮健,几年下来,他还是不怎么适合北方隆冬的酷寒。
在这河边黑夜中,卢象升,王斗等人看到一处烧着一堆火,几个人围着火堆蹦蹦跳跳,其中一人还不时抛撒纸钱,口中念念有词:“归来吧,归来吧…”
卢象升亲将陈安大步过去,很快他回来禀报道:“督臣,是家丁营的陈瑛、余猫儿等人为保安州死去的李有德兄弟作法超度,白日时曾有报经督臣许可。”
卢象升点了点头,众人静静地看着督标营的陈瑛,余猫儿等人蹦蹦跳跳,不可笑,却是肃穆无比,王斗的眼圈忽然有些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陈瑛等人散去,卢象升披着大氅,只是望着河对面的清营灯海一动不动,良久,他忽然问道:“国勤,本督召你入卫,你后不后悔?”
他虽为王斗亲自取了表字,却很少这样亲热称呼他,似乎在人前待他更为严厉。突然听卢象升这种亲热的口气,王斗怔了一怔,随后微笑道:“有什么后悔的,跟随督臣杀贼,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卢象升轻叹道:“你本可不来的,你在京师东郊,通州之地早有了军功,前景光明。跟随在陈督麾下,也不会如眼前这样陷于重围,前途莫测!”
王斗朗笑道:“督臣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援引之情,末将虽个武人,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陷于重围便陷于重围吧,正好杀贼杀个痛快!”
卢象升喃喃说了句什么,叹道:“你虽是武人,却比大多文人更懂忠义的道理。吾辈饱读圣贤书,不如你的多了。”
随后他又说道:“待此战奴贼退后,本督便要再向皇上上疏,恳请回家丁忧。家严去世,为人子女不能伴在身旁守孝,实为大不孝。”
王斗安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督臣不用太自责了。”
卢象升默默点头,随后裹紧身上的大氅:“北地还是太冷了,真怀念江南的景致。”
他转头对王斗笑了笑:“日后本督回到常州,若国勤你到宜兴来,本督定当倒屣相迎。”
王斗笑道:“如此说定了,有机会末将一定上门蹭饭。”
周边各人都是笑起来,卢象升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当晚,王斗睡到三更时,忽然听到周边传来隐隐的筚篥声,那是清营中传来的,就如四面楚歌一样,或许是清兵用来瓦解宣大军的斗志。筚篥声幽然神秘,若隐若现地回荡在夜空之中。
王斗听了一会,干脆坐了起来,他心潮澎湃,明日战事定是艰难无比,自己苦心孤诣,能改变巨鹿的命运吗?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从舜乡堡火路墩一直挣扎到现在,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王斗叹道:“明日,便决一死战吧!”
他静静想着,不知想了多久,王斗又沉沉睡去。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九日。
一大早,清营的号角就响个不停,从早到晚,似乎都有大股大股的清军来到,汇集到昨日来临的大军中去。他们在周边密密扎营,绕着宣大营地附近,围个里三重,外三重。
当日还是没有战事,不过很明显的,清兵已经打定一鼓全灭宣大部的主意。情报已经很明显,宣大营盘的东面,北面,南方,都有大股的清兵聚集,只有河的西面会少一些。
这也不是多尔衮他们疏忽,而是用心更为险恶,利用围三阙一的战术,看似给宣大军队留一条向西的逃路,让全军起求生之心,从而削弱死拼之志。卢象升,王斗等人可以肯定,西面方向肯定有大股伏兵。就算没有伏兵,只要宣大军一退逃,全军毫无斗志,清兵三路合围尾追,宣大部能逃生的,肯定十不存一。
这日的一天里,王斗与卢象升等人都向清营眺望,估算不断到达的清军人马。王斗估计此次围困的清军,至少比历史上多了一倍,王斗冷笑:“要不轻视无比,要不重视过头,多尔衮等人,有病!”
十二月初十日。
这日阳光明媚,天气不错,不过风显然比昨日更大了一些,寒风不时呼啸而来,将旌旗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约巳时初刻,清营的号角声又起,就见各营密密麻麻的人马出来,最后合成密不通风的一片,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从三面方向,黑压压的向宣大营地涌来。
清兵终于要开战了,所有的人,都是呼了口气,卢象升来到外围防线中间,对着营地数面,对所有将士拜了数拜,大声激励。他朗声道:“吾与将士,共受朝廷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
所有人都是欢叫,王斗喝道:“兄弟们,将那些矮矬鞑子杀个片甲不留!”
众人都是大笑,卢象升也一样笑了起来。
密密枪林竖起,保安州军中,不知谁率先唱起舜乡军军歌《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王斗慷慨激昂的接口:“…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卢象升同样大声接口:“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唱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军歌汇成雄壮的一片。从卢象升到王斗,到杨国柱,到郭英贤,到虎大威,到张岩,所有的将士,都在大声歌唱。这一刻,众人没有畏惧,不再害怕。
第257章 血海(上)
明军雄壮的歌声远远传扬,那些三面逼来的清兵听到,很多人都是神情凝重,该部明军与众不同,大伙真得小心。
在正面逼来的清军旗海中,清国奉命大将军多尔衮与扬武大将军岳托的织金龙纛在寒风中不住翻腾。跟在二人旗号后面的,除了他们众多家奴护卫外,又跟着二旗巴牙喇纛章京的龙纛。龙纛后面,一色都是银光铁甲,胯乘骏马的巴牙喇兵。巴牙喇兵的后面,才是二旗密密麻麻的阿礼哈超哈营战士。
“那些尼堪在唱什么?”
八旗满洲正红旗巴牙喇营牛录章京谭拜听到前方甲喇章京布颜图的嘀咕声,他冷笑了一声,布颜图满洲大字都不识一个,更不要说听得懂汉文了。他能得到巴牙喇甲喇章京的位子,所仗不过一身蛮力罢了。
谭拜自小修习汉语,对面的明军唱什么,他当然知道。看身旁巴牙喇兵很多人脸上仍露出骄横的神情,他却对将要来临的战事谨慎非常。对面那股明军,是自己作战生涯中最大的劲敌,万万不可小视,谭拜暗暗提醒自己。
他永远忘不了几日前他率营中巴牙喇兵追逐那明军夜不收的情形,逼入绝境后,他从容下马。转过身来时,手上一颗巨大的手雷正在点燃,手雷爆炸的瞬间,那明军脸上那种平静的表情永远镌刻在他的心中。
当时扑上去的几个巴牙喇兵当场被炸死炸伤,横飞的血肉,落在谭拜的脸上,身上,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
谭拜此人,在历史上并不是个普通的角色,满洲塔喇氏,正白旗人,清天聪五年随从围困大凌河,祖大寿遣百余骑突围而出。谭拜与当时的牛录章京布颜图追斩三十余人,获马二十四匹。清天聪八年,授世职牛录章京。
此后几年中,谭拜立功甚多,今年这场清兵入寇中,谭拜随从岳托麾下,入墙子岭,攻丰润,还攻破明太监冯永盛诸军。此后几年内,谭拜率巴牙喇兵屡次立功,先后击败明总督赵光抃、范志完,总兵吴三桂、白广恩诸军,以功进三等甲喇章京。顺治三年,谭拜擢兵部尚书,从肃亲王豪格西讨张献忠,屡破张献忠兵,顺治四年,又调吏部尚书,歼张献忠。
虽然谭拜现在是八旗满洲正红旗巴牙喇营中最慎重,最清醒的一个,不过与大部分满洲人一样,他外相并不好,身材不高,不过颇为粗壮,一张嘴,就是满口的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