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笑眯眯地一口回绝:“我不写。写了裴靖也不会信的,您就别白费力气了。”
裴老爷眉毛都竖起来了:“那你还来干嘛?”大晚上巴巴跑来,不就是为了他儿子来的么?难道是专程来找他这个老头子挑灯夜话来的?
“侄女来,自然是给裴叔出主意来的。”安晴笑着微欠了欠身子,缓声道,“裴叔发这么大的火,又闹到让裴靖跪了三天的地步,无非就是想让他对我断了念头,另外新娶一房合您意的媳妇,是吧?”
裴老爷轻哼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安晴权当他默认了:“裴靖是您的儿子,他是如何性格,裴叔您还不知道么?从小到大,他哪次惹了祸不是先找您求情,待您教训他一顿之后,他便再无愧疚之意,再理直气壮地去找裴姨?裴叔您又哪次教训过他之后,不是心里歉疚得紧,反而要您倒过来哄裴靖,他才肯跟您说话?”
她说到这刻意顿了顿,容他回想片刻,才继续道:“其实呢,您今日这一罚,若是刨除了裴靖受苦的因素,侄女倒是挺乐见这结果的。——您想啊,他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在他养伤时,侄女倒是不介意日日表演一下寝食难安和梨花带雨,但是裴叔您呢,您拉得下脸来么?您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他是受了苦,您就不心疼?侄女是能理解您的,不过呢,裴靖就难说了。——到时裴靖对您有了芥蒂,故意跟您对着干,然后呢,他日后再找着机会,同裴姨来这么一下子…”
安晴顿了顿,继续笑得温柔:“反正我家对我们俩的事是挺支持的,到时裴靖从裴家搬出来了,我们大不了自己单过。您裴家要是不认他了,我爹娘便权当多了个儿子。您要是在生意上不给他活路,我便拿嫁妆帮衬他。——大不了,我们就去南洋避个一年半载、三年五载的,到时我俩领个姓顾的娃儿回来,我想,我爹娘自然是开心的。”
裴老爷气得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地指着安晴骂:“臭丫头,别以为我之前疼你,你现在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放浑话!”
安晴笑得更加灿烂:“我哪敢呀裴叔,我这不是在给您出主意么?但是在出主意之前,我也得先说明您这样做有什么后果不是?您先消消气,我慢慢跟您说。”
说着当真倒掉冷茶,又给裴老爷斟上一杯热的,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您也知道,裴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要让他心软,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比如,您现在给他放出来,亲自扶他躺下,在他床边长叹几声儿子大了有主意了这样的话,说不得再坐下和他一起追忆一下他小时候是多么调皮多么可爱,而后再感慨几声今非昔比这样的话来…您猜,他还会怨您,还会跟您唱反调不?”
裴老爷轻哼一声:“歪门邪道!”然而看神色,却是有些心动的。
安晴笑嘻嘻地摇头:“裴叔,您对生意对手都能和颜悦色,怎的就这么不耐烦和自家的宝贝儿子好好说话?您父子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至于回回都非得分出个胜负来么?”
“你懂什么!”裴老爷瞪她一眼,那气势端得是威严十足,然而安晴却似乎从他眼角眉梢里看出点窘迫来。
她不由忍笑,继而又叹了口气,继续道:“裴叔,侄女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跟裴靖有个一年的约定,若是一年之后,他仍不能让您和裴姨同意我俩间的事,我便就此放弃,他也得另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所以说,您急什么呢,左右都是拖着最划算,拖够了一年,您和裴靖间的父子情分半点没有损伤,我也再不会在您跟前碍眼了。何苦非要做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裴叔,您生意做得如此得心应手,这笔帐不会算不过来吧?”
裴老爷不怒反笑:“丫头,你从小便爱跟我玩激将法这一套,多年不见,现在使得愈发的炉火纯青了!我且问你,你说了这么多,好似句句是撺掇我拆散你俩的,你就不怕我当真照你说的做了?——你跟我家那臭小子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糊弄他玩玩的?你就不想做我家媳妇?怎么什么都告诉我!”
安晴脸上微热,又连连苦笑道:“侄女本来就是要您照我说的做的。事到如今,侄女难道还能跟您针尖对麦芒地说,我支持裴靖如此,他把腿跪断了我便照顾他一辈子,他跟您二老决裂我也双手赞成?——他都跪了三天了,您还指望我说什么硬气的话出来?再说,除了实话实说,我还能跟您谈什么条件么?”她现在唯一想达到的目的,不过是把裴靖从祠堂弄出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裴老爷听了点点头,低着头背着手,在花厅里转了几圈,方摆手叹道:“罢了罢了,你去祠堂扶他出来罢!”
“可是…”安晴语塞,祠堂非本家人不能进,她一个顾姓的外人,哪能随便进人家祠堂?这莫不是裴老爷敷衍她的话吧?
裴老爷不耐烦地摆手:“可是什么可是,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安晴恍然大悟,不由又气又羞,忙掩饰地飞快转身出门,又忍不住低声叹了句:“老狐狸!…”
裴老爷在她身后拍着桌子高叫:“臭丫头,我听到了!”
第五十二章
安晴一出花厅大门便看到弄墨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偷看。
她满面通红地招手叫他过来,低声问他:“你家祠堂在哪?快带我过去。”
弄墨先是一喜,又疑惑地问:“老爷难道没有给小姐什么信物之类的?祠堂可是非裴家人…”正说着,突然露出副醍醐灌顶的表情,半张着嘴呆了半晌,又喜得抓耳挠腮,跟个猴儿似的几步跳到前面引路,嘴里大声道,“小姐这边请,小姐当心脚下!”
安晴哭笑不得,又实在是忧心裴靖,只得快步跟上,边走边虎着脸嗔道:“轻些!快些!”语气虽厉,然而满脸藏不住的红晕却致使这一嗔的威力大大削弱,是以弄墨听了只笑嘻嘻地点点头答应,竟是全不怕她。
不止是弄墨,连她自家的含秋和知枫都是一副偷笑的表情,低着头远远缀在后头,不敢插话,更不敢引她注意。
安晴如此脸红了一路,到得祠堂门口时,弄墨刚要上前和两位守门的家人说话,却见裴老爷身边小厮听寒从斜刺里满面堆笑地插过来,偏着头和两位家人低声说了几句,又转过身来冲安晴点头作揖道:“小姐里边请。我家老爷说,早晚小姐都是要进的,请小姐不必拘礼。”
这话说得直白过了头,几人听了他如此说法便都低头偷笑,安晴刚消下去的红晕也立即变本加厉地返了回来,她心里担心着裴靖,没功夫与他们耍嘴,因此只强自镇定地点点头,便迈步匆匆进了祠堂。
裴家祠堂建得远离其他房间,是以堂内并没有铺设地龙。非但如此,不知是否是裴老爷授意,屋里头连火盆都没起一个。亏得祠堂墙壁厚实,还能勉强挡一挡寒气。然而只靠着厚墙自然也存不住多少暖意,满堂唯一的火星便是炉里插的线香,青烟袅袅,顶得人觉着胸中郁郁,呼吸困难,也衬得祠堂愈发的寒冷孤寂。
屋里昏暗,但安晴仍是一眼便看见裴靖跪坐在堂前的蒲团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屋里常穿的夹袄,弓着背低着头,十分疲累的模样。
她忙抢步上前,小心跪坐在他身后,一手轻搭着他肩膀,另一手按着他胸口令他慢慢倒在自己怀里,又轻声唤他:“裴靖,裴靖?”
裴靖本是闭着眼假寐,听到召唤勉强将眼睛掀开一条小缝,眯着眼看了她一眼。但那神态却好似没看见她一般,面上仍是一副麻木的表情,只一眼之后便又闭上眼睛,双手撑地,一个用力,身子便又恢复了之前跪坐的姿势。
安晴胸口一酸,眼前立即一片模糊,她忙脱了自己的外氅包住他,再次扳过他身子强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又一手不断轻拍他脸颊,声音微微提高了些:“裴靖,是我!我来了!”见他仍是没反应,只得咬牙扬手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啪地一声下去,自己的眼泪倒是先被震得四处飞溅。
裴靖仿佛梦游一般抬手摸脸,而后慢慢睁开眼睛,眨了眨眼之后,双眼总算有了点焦距,突然又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安晴吓得,忙拉住他手埋怨道:“你是疯了么?好好的干嘛打自己!”
裴靖这才算是彻底找回神智来,半躺在她怀里笑得有气无力:“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我在做梦…”突然好像醒悟过来什么似的,睁大眼看着安晴问,“我爹知道么?”
安晴满面通红地点头:“他让我进来的。”
裴靖喜得一个鲤鱼打挺,然而毕竟跪得久了,只挺了一半便又落了回去,一边笑一边咝咝吸着凉气道:“这三天跪得值了!”
安晴忙帮他把腿拉直,又试探着揉了几下,甫一下手便激起裴靖一叠声的惨叫:“疼!疼!啊不是,痒!又疼又痒!好阳儿,你便饶了我罢!”
安晴咬着牙摇头,顺手扯了自己的帕子塞到他嘴里:“都跪了这么久了,不快点活血哪成?你且忍着点,一会就好了!”边说边手下用力,裴靖苦得一个劲摇头,双手握拳不断捶地,几下下去便眼角见泪,也不知是疼得还是痒得。
安晴手下不停,嘴上也不住骂他:“你死心眼啊?从小到大你受的罚还少么?怎么就这次这般听话,叫你跪你还真中规中矩地跪着!左右祠堂里没人看着,你就不能偷个懒,夜里把腿抻直了歇歇?——你成心的吧?苦肉计很好玩是不是?”边说边不住抹泪,恨恨的表情配上一双红眼圈,像极了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裴靖缓了一会便伸手从嘴里抽出帕子,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有气无力地笑:“旁的事还有可能作假,这种事情…本就有些心诚则灵的意味,我又怎好偷懒?再说我也没白跪不是,跪来个漂亮媳妇儿…啊呀!”安晴气他不过,没等他说完便使力在他腿上一掐。
裴靖痒得不住捶地,又摇头苦笑道:“得,看来我就是个怕老婆的命了。媳妇儿,现在扶我出去成不?这里怪冷的,莫冻着我的宝贝媳妇!”
安晴嗔怪地看他一眼,终于没再忍心下手掐他,替他裹好了大氅之后便扶他起身。
裴靖抬手搭住她肩膀,顺势将一半的外氅裹在她身上,安晴忙按住他嗔道:“这像是什么样子?放心,不过几步路罢了,冻不着我的。”
裴靖笑嘻嘻地,手上反而更裹紧了些:“你都进了我家祠堂了,咱俩裹一个大氅又算得了什么?放心,他们不会说什么的。”边说边倚着她迈步,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安晴忙咬牙勉力支撑,倒是忘了再跟他理论。
出了祠堂便立即有几名家人接过裴靖,热气腾腾的蔘汤灌下去,大毛的外氅也忙不迭地将人裹了个严实。安晴知趣,默默地退到一边任由他们忙活。然而裴靖被他们这一折腾,提着的一股劲反而有些松懈,身子靠上一名家丁便慢慢地往地上滑。慌得众人忙忙伸手托住,围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蔘汤。好一顿忙活之后,裴靖才总算缓过劲来,刚睁眼便又回头伸手要拉她,安晴忙推他手低声道:“我就在这,你别担心。”
裴靖不答,只两眼直直地看着她,手也是愣愣地举着,泛白的嘴唇轻抿,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端的是孩子气十足。双眼却是有些迷离,想是快支持不住了。
安晴胸口又是一酸,忙上前牢牢抓住他手,裴靖这才乖乖回头,任由家人们将他架回屋里,抬到床上。
安晴见裴靖复又闭上眼睛,便轻轻抽出手来,悄悄走到外间站着,好教家人替他更衣。
一干人等又是换衣又是上药,忙得不可开交,好在人手众多,又似是很有些经验的样子,只花了盏茶的功夫便将裴靖归置妥当,而后鱼贯出屋,只留郎中一人为他不断推拿。
安晴愣愣地站在外间,这一个多时辰过得实是太过跌宕起伏,此时曲终人散,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恰在此时,又见听寒点头哈腰地进来,走到安晴面前作了个揖便低声道:“我家老爷说,现下早已过了净街的时辰,小姐回去恐怕是太不方便,不如就在这儿住下罢?小子已为小姐收拾了间厢房出来,老爷也遣人去了顾家打了招呼,使的都是稳妥的人,小姐便放心歇着吧!待会儿弄墨来引小姐和含秋姑娘去厢房,小姐带来的那位知枫便跟我们小厮一起睡,小姐不必担心。”
安晴点点头,恰逢郎中从里屋出来,她跟郎中点头道了声谢,又探头进里屋看了一眼裴靖。可巧他此时正好抬头四处乱看,见到安晴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忙招手要她进来。
此时自然是病人的意愿最大,安晴乖乖进屋,坐在床边关切问他:“想要什么?”
裴靖眯着眼睛勾起嘴唇笑笑:“你。”
安晴窘得,点着他额头气笑道:“你到底有没有正经的时候?”又实在担心他腿上,手一边向下滑一边问他,“方在郎中来看是怎么说?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来?”
裴靖忙挡着她手苦笑道:“莫要乱翻。——我身强力壮的,哪有什么事,不过是跪得肿了,现在样子怪吓人罢了。大夫方才已帮我推了半晌,再如此推个几日便差不多了。”
安晴听他一说自然愈发的不放心,忙忙就掀开被子要看。
裴靖眼疾手快地猛然抓住她两手,笑得很是尴尬:“阳儿是现在便要将我看了个干净么…人家可是要让你负责的哦!”
安晴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郎中为他推拿,自然是嫌亵裤不方便,直接便脱了了事,现下上完了药,又怎会再费劲穿上?她忙讪讪地缩回手来,笑得同样尴尬:“那你歇着吧,我待明天再来看你。”
裴靖抓住她手不让她走,又拉着轻轻摇晃,黑黑的眼睛蒙着层迷离的雾,反而平添几分诱惑。他撅着嘴轻声撒娇道:“好阳儿,就让我抱抱吧,就一会儿…”许是在祠堂里着了凉,他说话时带着丝鼻音,似乎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
安晴此时对他的种种要求全无半点抵抗力,不及细想便被他拉着慢慢躺下,然而双脚仍是踩着床边的脚踏,防备的架势十足。
裴靖自她身后伸手将她环住,头在她背后轻轻地蹭来蹭去。
安晴双手与他交握,沉默良久方低声道:“以后莫要这样折腾自己了,苦肉计使一次便够了。”
裴靖轻轻嗯了一声,鼻音愈发的浓:“我实没指望你能来,教你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我原想着,待跪得几日,将我爹心里的愧疚跪出来了,他便不能再说我什么了,反而会因着内疚支持我…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哎,你是怎么跟我爹说的?”
安晴一愣,突想起来裴家走船时是惯常走外海的路线的,因为要防备着南洋的海盗,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擅武的家丁。——若不是裴老爷有意,弄墨又怎能轻易跑出来找她?她这样一想,顿觉自己被裴老爷耍了个透彻,于是没好气地答他:“说什么还不都是一样?反正都是在你爹的计划之内!”
裴靖却没回她,过了一会,他双手渐渐松开,竟是睡着了。安晴失笑,慢慢挣脱他怀抱坐起身来,又替他将手臂放回被子,再掖了掖被角,而后不觉看着他憨憨的睡颜微笑。
他实是累得狠了,眼底浓重的青影和唇上皲裂的白霜都令他显得无比憔悴,但她却觉得,他仍是最英俊的那个臭小子。
臭小子!死心眼的臭小子!
她俯下身子,鬼使神差地在他眼角印下轻轻一吻,而后便如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般,忙逃也似的出了屋。
第五十三章
安晴第二日天刚亮便起了,又偷偷去看了一眼裴靖之后,便带着含秋和知枫趁着街上还没人时匆匆回了家。
毕竟在别人家过夜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况且这个“别人”还是有可能成为她未来婆家的人家。因此主仆三人并未走正门,而是遮遮掩掩地从角门进了府。安晴待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身家里常穿的襦裙之后方勉强松了口气,又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寻思着待会若是没事,能再小睡一会才好。
谁知茶刚半尽,便听得含夏敲门道:“小姐,魏守备和柳千户来拜访,夫人正在前厅招待,叫您收拾一下便快过去呀。”
安晴听了忙匆匆回一句:“就来!”心知两人这么早便来拜访,定是为了柳王两家的亲事的。此事断然怠慢不得,于是又匆忙找出身见客的衣裳换上,并多调了些胭脂水分盖住满面的疲态。待迅速收拾妥当,又对镜理了理头发,觉着不会失礼于人了才疾步出了屋子。
小柳和魏郢一见她进门便忙站起来齐齐拱手,神情都是十分郑重的样子。安晴忙含笑还礼,又笑道:“两位何必如此多礼?落梅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何时上门,提前使了管家知会我一声便是了,又哪用得着亲自上门。”顾夫人见状,知道几人定是要说些关于王家亲事的事情的,她作为长辈实不好参与,于是便以为大家张罗早饭为由就此避开了。
小柳待顾夫人走了方歉然开口道:“叨扰大姐一家了!小子原没想着这么早便来麻烦大姐的,实是出了个极大的变数,我跟魏大哥都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问问大姐有什么妙招。——昨晚我跟我爹娘到港时,便想着找人知会落梅一声,好教她也有个准备。谁知还是她身边的迎儿先找上了我,说是王老爷早得了消息,听说我回来,便先一步将落梅禁了足。”
“禁足?”安晴讶然重复一句,又问他,“你还知道多少?——我前几日方在裴家的寿宴上见过落梅一回,当时还有旁的人在我不便问她,然而看她神色很是有些老神在在的意味的,怎的就突然禁了足?”
小柳抓了抓后脑,十分茫然的样子:“迎儿说王老爷之前的态度十分和顺,落梅一找着机会便跟他说我的事,王老爷都是笑眯眯地听着,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没说什么认可的话,但看神情却也不像反对,是以落梅便一直以为这事还有转机,谁知…落梅昨天又跟他大吵了一架,王老爷扬言说,是绝对不会见我爹娘的。”说着又是苦笑道,“王老爷也实是个人物了,我找来的船工没一个是落霞本地人,中途为了赶路,也没怎么在其他港口落脚,他竟然仍能早一步知道我到港的消息。”
安晴苦笑摇头:“你道王叔是什么人物?他年轻时便跟着朝廷派来的官员做起盐运生意了,虽做不了大头,然而日积月累的,却是积攒了不少人脉,现下王家的雄厚家业也是拜王老爷那时打拼所赐。旁的不敢夸口,但落霞港上近两日有哪些船迎来送往,他是一定清楚的。”说完心里又叹,落梅还是嫩了些,以为父母相信自己,所以对她所说的一切都不反驳,实际上又怎会如此轻松?有句话叫做嫌货才是买货人,表示不满,大声斥责而后双方各退一步,这才是真正把话给听进去了的表现。王老爷先板着脸说绝无可能,谁也没劝却突在一日后态度大变,这又怎会是个好兆头?
小柳面上虽急,却仍带有一丝希望,问她:“虽然我爹不能在落霞盘桓太久,但我家确是诚心求娶落梅的,连聘礼都已尽数随船带了来。虽然时间仓促了些,然而样样数数都是按照丰厚的标准来的,应也不致委屈了王家。若王家同意,我家愿在落霞摆十天流水席。…这算是给他们家挣了面子了么?”
安晴犹豫半晌,也是颇拿不定主意。须知提亲一事也是门学问,既是两家长辈都已会聚一堂了,若是条件一开始便谈不拢,那求娶的人家面上自然不好看。到时不欢而散,这门亲事也便八成是吹了。更何况王老爷已扬言不与柳家会面,就算是落梅软磨硬泡的央得他接待柳家,那面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去。小柳和魏郢两人初来乍到的,自然摸不透王老爷意欲如何、软肋在何处。安晴一边琢磨着,一边觉着自己压力重大。
此时含夏却悄悄进来,递给安晴一张纸条,轻声道:“夫人给的。”
安晴展开一看,继而苦笑道:“得,原来王老爷子还有这等故事,也难怪他如此反对你和落梅了。”说着便将纸条交给小柳和魏郢传阅。
原来王老爷家学渊源,幼年时一心求取功名,考了十来年童生不中,才转而往经商一道钻营。他既有此情节,自然对当兵的“粗人”看不上眼,平常人情往来是不碍的,然而要做自己女婿却是一万个不准。
小柳哭笑不得:“我幼年也是四书五经启蒙过来的,春秋孙子倒背如流,他若要考我学识便让他考罢了,做什么只见了我一面,一顶粗人的大帽子便就此压了下来?”
安晴摊手苦笑:“老爷子若是一意孤行,谁又能扯着他耳朵说你的好了?——令尊令堂对落梅还满意么?”若是两家都是不情不愿,那这亲事还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小柳微红了脸点头:“落梅特为我挑了带给爹娘的礼物,我又把她送我的绣像给我爹娘看了,我爹娘便对她连声称赞,满意得很。——不然,我爹也不会冒险离任,特特来为我求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