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夏说完了,仍是微仰着头,一脸的仰慕,痴痴道:“婢子还从未见过裴少爷这般将人挤兑得无容身之地过,且面面俱到,真是令人没有半点活路可言,简直太…”太了半天,却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裴靖的整人行径,只得继续用满脸的仰慕代为表达内心的激动。
安晴端着茶杯哼哼几声,对含夏的盲目崇拜表示鄙视。
含夏还没将自己的崇拜情绪收拾好,正主儿便已经驾到了。
裴靖推门进来,用手中的信封敲了敲含夏,笑道:“丫头,今日跟踪我跟踪得还算尽兴?”
含夏呀的一声红了脸,期期艾艾道:“裴少爷进来怎么也不言语一声?我去给小姐和少爷换壶热茶!”说着便逃也似的跑了。
安晴哼了一声,看了眼门外:“你的崇拜者刚刚被你吓跑了。”
裴靖弯腰凑近了她研究:“这神情…”又抽抽鼻子,“这味道…好像有点酸啊?”
安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打发掉了沈家公子,我总得来跟顾家小姐报告一声吧?不过好像我来得晚了,小姐似乎刚刚听过详细经过?”裴靖摸摸鼻子,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子暗爽。
“自然,还顺带对公子你的毫不吝啬的表扬。”安晴又瞪他一眼,指指他手里信封,“这是什么?”
“你的好妹妹给你的信,我见知枫要给你送来,便顺手接过来了。”裴靖递给她,又问,“一定是什么邀请吧?宴无好宴,既然顾小姐今日已派人跟了我一天,不知我明日可否正大光明地派人,跟着小姐一天?”
安晴拆开信一看,果然是一页素笺,上头只写了寥寥几句,道明日巳时请她于某某楼吃茶。于是笑道:“你是当我顾家没人了?也好,不过咱先说好,不得靠得太近偷听我们说话,若是白百合没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不得吸引我们注意,更不得靠上来做出什么事情,若有需要,我会出声求助的。”
裴靖眨眨眼睛,想了半晌才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叫人跟着人家的时候就要求表情声音都要了解,人家发觉了以后还怕盯梢的为难,特地不要包厢,转而包下整个二楼,好教含夏偷听顺利呢!如今倒好,转到人家这里就变成什么都不可以听了,真是不公平呀,呜呜呜。”
安晴喷笑,伸手轻掐他脸颊,笑骂道:“再给我装委屈看看?”
“唔,不敢不敢…”裴靖揉脸,哀哀道,“夫纲不振啊…”
“什么?”
“没什么!”
第四十二章
安晴刻意早来了小半个时辰,坐在包厢里慢慢喝着茶。
她其实是不想来的,对于这个抢了她相公的女人,她实不知道应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怒目而视,冷眼以对?既然沈庭于她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她又为什么要寻她的不自在?还是笑盈盈地告诉她,她现在过得很好,感谢她让她看清了枕边人的真面目?天啊,这样做作的话,她光是想想就已经够难为情了,若是要她说出来,别说是能否说得流畅了,便是她那副别扭的表情也无法正确传达话里的意思吧?
她一边转着茶杯,一边想象着两人见面的情况,越想越觉着尴尬无比,于是心中逃跑的愿望便愈发的强烈。
正犹豫间,茶博士敲门进来续水,安晴抬头一看,不由笑了出声:竟是弄墨,穿着一套不怎么合身的粗布衣裳,用一块蓝布手巾包着头,哪还有半点之前那个伶俐小厮的样子!
弄墨也冲安晴咧嘴一笑,低声道:“小姐别怕,小子我给你壮胆!”
安晴忍笑低声回他:“如此,便多谢了!”竟然真的不再害怕,安安心心地坐在原位,等着白百合“妹妹”现身。
离约好的时辰还差一刻钟时,便见包厢门被轻轻推开,白百合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立在门口盈盈冲安晴一福,温柔地笑道:“妹妹给姐姐道万福了!”而后便如弱柳扶风般走到安晴对面,极其优雅地跪坐在位置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水红的衣裳,配着大红的比甲,头上插的却是一套银制的头面,银钗银簪,上头镶着小指大小的泪滴状珍珠,做工也还算精巧,应该也算是价格不菲。
然而安晴却是知道,沈家堡的最爱讲那些个老旧规矩,比如妾不能穿红的,不能戴金的,不能上桌吃饭…一件比甲,一套衣服,要做起来自己攒的私房钱尽也够了,然而一套足金的头面,却并不是她自己能够负担得了的。任是沈庭再怎么宠她,也不可能为了她一个妾的脸面而叫人背后笑他妻妾乱序,笑他竟有意让一个戏子做自己正妻…
她以为一件大红的比甲便离妻子的位置更近一步了么?不过是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外而已。安晴想到这里,不由一笑。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是菩萨投胎,当然不可能对一个抢了自己男人的女人有什么好感,更别提怜惜了。若是她当时有那个能力,她不敢保证她不会直接将她拖出沈家,杖责四十。
百合自然知道她笑的是什么,于是红着脸忸怩着解释道:“姐姐别误会,这件比甲是老夫人亲叫人做了给我穿的。娘说,我为沈家添了唯一的男丁,一件正红的比甲是尽配的,可惜我的福儿福薄…”说着便眼含热泪,一双点漆的眼睛便因此更加璀璨动人。
安晴失笑道:“沈白氏,我的丈夫便是被你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抢走的,你现在再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是想让我怜惜你呢,还是想让我使茶壶把你的美丽的脸砸烂?对我而言,虽然后者恶心了些,然而确实更合我心意。”
百合怔了一下,又强笑道:“姐姐这是说哪的话,妹妹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姐姐不喜欢,我便不说了。”忙使帕子擦净脸上泪痕,精致的妆容未损毁半分。
安晴似笑非笑:“姐姐妹妹这种称呼,你也不要再叫了,咱俩没这个缘分。你只是沈家的妾,我实不能违心叫你一声夫人,好在你还是姑娘家、没什么名分时便跟了沈庭,我也不用为这一两个称呼而为难了,左右你也是不在乎的。不过呢,虽然夫人一词我不能用来称呼你,但小姐这个称呼,你想必也是喜欢得紧。毕竟若是你有这个身份,在沈家也过得容易点,是不是?”
一席话句句都戳在她痛脚上,百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方调整了面容,挤出一分得体的笑来,道:“顾小姐心里对我有气我是知道的,然而夫君对小姐确是一往情深。要不,夫君也不会在近农忙的时候巴巴来落霞接小姐回去,是不是?我听说前日夫君在小姐这里碰了好大一个钉子,于是我便想着,解铃还需系铃人,小姐的心结,说不定我能解开呢?所以昨日斗胆给小姐送了份帖子,没想到小姐竟十分给我面子。”说罢温婉一笑,总算是没再用姐姐妹妹之类的称呼来恶心她。
安晴仔细端详着她神情,突然一笑:“原来是你。”
百合茫然接口:“什么是我?”
“早该想到的,不是沈庭,他还想着我回去替他约束着家人,好教他不再费心管家务事,而且他那样好面子的人,怎可能到处宣扬说,自己的帽子泛了绿光?那么,是谁如此不希望我回去呢?”安晴玩味一笑,颇有内容地看着百合,“白小姐,你还对正妻的位子不死心么?”
百合大惊失色:“小姐怎能如此揣测呢?我此次来,就是为夫君分忧、劝小姐回去的,怎的小姐竟会疑我散播那些个没谱的流言呢?”定了定神又曼声道,“诋毁小姐的流言,实是出自夫君房里头的向晚妹妹,夫君也已经责罚过她了。听夫君的意思,是要回了沈家,便贬她去做烧火丫鬟的…唉!她也是个可怜人,小姐见到她便知道了,向晚妹妹那眉眼,活脱跟小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安晴抚掌笑道:“白小姐这手一石二鸟使得甚是巧妙。”却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百合自然否认,眼里又泛出点点水光来:“小姐于我有偏见我是知道的,可小姐怎能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我身上泼脏水?难道百合在小姐眼中,就是这般无恶不作的人么?”
安晴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干脆利落地点头承认:“是呀,你才知道?”
百合这口气憋得可是狠了,垂目咬着嘴唇半晌才又抬起眼睛看着安晴,目露哀戚道:“顾小姐,我们便只说夫君如何?夫君对小姐的一片心意,小姐怎能装作不知呢,一家人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娘也一直惦记着小姐呢,她还时常念叨着说,小姐的手灵巧得紧,又是个温顺的人儿,比我们这些个屋里头的不知要强多少倍呢。”
安晴笑了,这位沈白氏还真是个戏虫子,情绪收发自如,戏文也编得绝妙:明着劝她回去,实则句句都是往外拦她的。那个顾小姐的称呼便不说了,若是真心劝她回去,怎么着一声夫人也是应当的。说沈氏惦记她手巧,是,她的手是巧,她的巧手全用作了给沈家裁衣做饭上。说她比那些屋里的人强,——沈庭可真是食髓知味了,他屋里现下已经收了几个人?
这个问题甫一冒头,安晴便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笑问道:“听白小姐这意思,沈庭可是收了好几个屋里人?”
百合慌忙摇头:“没有的事!…夫君,夫君确是思念小姐得紧,才出此下策,挑了两三个长相和小姐相似的丫头收在房里,聊以慰藉罢了。”
安晴将手中茶杯在桌子上一磕,笑盈盈地开口:“够了,沈白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纵使你没怂恿那个叫向晚的丫头四处散布我不守妇道的流言,我也是不会回去的。你在我面前的诸般表演,我本可以当做笑话来看,然而我仍是个不够平和的人,看到你这番嘴脸,再想到我在沈家所受的委屈,我就特别想抄起这桌上的紫砂茶壶拍到你脸上。但是何必呢,为了你这个贱人,我又失了面子,落实了我悍妇妒妇的名声,又得赔银子给沈庭,我多不值啊。”
她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摇摇手指道:“我的银子跟你的不一样,我既不靠沈庭也不靠沈家,一分一毫都是我自己赚来的。所以我很珍惜,所以我不想为了你这样的人而破财。”安晴笑笑,又道,“现在的沈家于我而言,无益于刀山火海,我又怎么会回去呢?唯有你这样以自己的整个人生作为戏台的人,才会觉得这种在自己家里勾心斗角,无时无刻不戴着面具过日子的生活很是其乐无穷吧?”
安晴上身微微前倾,颇好奇地端详着百合,含笑道:“方才我一直在激怒你,你竟然能一直戴着面具,始终以扮好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小白兔为己任。白百合,你可是忘了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情绪?你还是人么?”
百合眼底瞬间爆发出几许恨意,她忙垂下眼帘,端坐着不出声,良久,方轻声道:“顾安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生得好些,就以为有资格向我吆三喝四了?你唯一比我好的地方,不过是投胎的水平比我高一些罢了!你又哪来的这股子优越感,一口一个贱人的叫我?”
安晴笑吟吟地拍手:“总算是有点真正的情绪了。那么,就因为你出身低,就因为你是个红颜薄命的戏子,我就活该被你抢了丈夫还要对你千恩万谢,而我因为生在好人家里,就要唾面自干?——说实话,若是沈娉婷现在坐在这里,我照样一口一个贱人地骂她。教养好并不代表我脾气好,我之前忍着,不过是自忖跳将起来,吃亏的还是我。现在,我是地头蛇,我就是把你废了又能怎么样?”一番话说得蛮横之极,活似街头泼皮一般,安晴也不管,只觉骂得酣畅淋漓,胸中多年的怨气也随之渐消。
百合咬唇不语,目光中愤恨之意甚浓。
安晴又笑:“说起来,不是你命不好,而是你笨,谁叫你巴巴地赶来找骂?你当你如此惺惺作态,沈庭便能高看你一头,继而生出了扶你做正妻的念头?——你跟了他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人最爱的就是他自己的脸面?因为他好面子,他才不能眼睁睁看我在落霞活得自在,才不能任由我坐实了弃妇的身份继而再嫁而让自己额头泛绿,才要巴巴地带我回去。因为好面子,他是宁死不会让一个戏子做正室的,他甚至不会把你抬到平妻的位置。”
百合听了最后一句话,神情突然变得如被电击一般凄惨,安晴倒有些不习惯了,一边打量她一边心里不断揣测着,她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突然失去了演戏的能力?
两人愣愣地对视良久,百合才含着泪轻声开口:“顾安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么?”
安晴暗松一口气,继而冷哼:“忘不了,不就是你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沈家那日?”
百合轻轻摇头,颗颗珠泪也随之晃落:“你是记不得了。——六年前,沈家请了白家班唱堂会,我便是那个扮红鸾的青衣。”
安晴挑眉,全不知她要说什么。老天保佑,她千万别拿那些个真爱的说辞来恶心她!
她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那日沈庭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低着头,一心一意地为你剥一只石榴,好像连那石榴长得也比我好看似的。当时我便发誓,总有一天,我也定要这男人也替我剥石榴!”
安晴失笑,多可笑啊,一段婚姻,竟因为一只石榴而让人起了歹意。
百合抬眼,恨恨地盯着她:“你别得意,你的出身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只下不出蛋的母鸡,又已经这么老了,就算现下有人愿意为你剥石榴,也定不能长久了!”
安晴了然,看样子,她不光看到了裴靖给她剥石榴,而且,沈庭还一直没为她剥过石榴,两相对比,这才教她的语气这般的酸。于是撑着头笑看她:“啧啧,水平有所下降啊白小姐。这便是你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诅咒了?没错,你能下蛋,但是那个蛋,不一定就是当真姓了沈了。还有,我老倒是没有什么,白小姐有没有想过,若是等你老了之后,又再下不出蛋来,会是怎样一种凄惨景象?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就算白小姐现在还是明艳照人着,沈庭不也已经收了好几个屋里人了?”
百合猛地挺直了身子,冷声道:“我真没想到,顾小姐竟是这样一个满嘴浑话的人,不知小姐的教养都是学到了谁的肚子里?”说罢起身便是要走。
“教养是给高雅的人用的,白小姐这种纯真率性的人,又怎么看得上这种虚伪的教养?”安晴流利地答道,又冲她背影摆手道别,“不送了,替我祝沈庭妻妾成群,百子千孙!”
百合回头,往门口啐了一口浓痰,走了。
弄墨探头探脑地进来,给安晴续了壶热茶,又问:“小姐和那女人谈得如何?”
安晴撑着头淡笑:“她不过是来装装样子、顺便探探我口风罢了,只我自己好奇她究竟会说些什么,才非来这一趟不可。”又看他一眼,“你家少爷呢,召他进来。”
弄墨立时语塞,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啊?少爷他…他不在啊!只有小子自己。”
安晴看他一眼,笑骂道:“别装了,你又不是什么壮汉,裴靖派你来保护我?他又没疯。”
裴靖敲敲门板,苦笑道:“还是被发现了,不知小姐召唤小的有什么吩咐?”
安晴也笑着拍拍身边坐垫:“过来坐。”
裴靖干脆地答应一声,屁颠屁颠走过来挨着她跪坐下来。弄墨识趣,笑嘻嘻地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裴靖回头,关切地问她:“那女人没有出言不逊吧?”
安晴摇头笑道:“没有,倒是我出言很不逊来着,把她气了个半死。”还解开了心结,也多少想通了一些事情。她在心里补充道,然而这些是没有必要说给他听的。她抿嘴一笑,身子向裴靖轻轻靠过去,头也轻轻地倒在了他的肩上。
裴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将双臂环住她身子,安晴皱了皱眉:“裴靖?”
“…啊?”裴靖忙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安晴忍笑道:“也没别的事,就是,你心跳好吵啊…”
“应该的应该的!”裴靖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回答她,重新抱住怀里的温香软玉,又低了头在她耳边问她,“考察结束?”
“…你想得美!”
第四十三章
又过几日,裴靖笑嘻嘻地知会安晴,道沈家当真空着船回去了。那船轻得,连船底水线以下附的海草贝类都纷纷现了形。且因船上少了压秤的东西,行起船来时摇摇晃晃,码头上不明所以的商客都道,定是沈家的船底漏了,勉强修补好后,恐怕行到半路船货两失,才不敢载重物回去。如此说辞,好歹给沈家留了一分面子。
安晴听了也笑,心道沈家这次面子折成这样,这最后一丝薄面便宛若贴身的小衣一样,穿与不穿不过是丢人多少的分别罢了。于是沈家那事就此揭过,安晴也便得以全心地去忙绣线坊的事体。
这近一个月来,来贵山上染坊的两头跑,还要分几分心思出来关心娇妻的身子,人着实累得黑瘦了一圈,而两边也都得以如期完成,且建得似模似样。
落梅和莲清两个小姐妹甫得了染线的方子,喜得忙指了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媳妇陪着,连日泡在刚建成的染坊里鼓捣个不休。初次试验时因为缺少淡水,两位初生牛犊便直接令人就近提了几桶海水来煮开了,放了染料后便将几捆丝线一股脑倒了进去。结果可想而知,本来两人想染个宝蓝试试手艺,却得了个脏兮兮的黑蓝色。
按理这事便是到此为止了,谁知两位小姐实在心疼糟蹋了的丝线,便想起惯用的新丝线沾水就掉色的老毛病,于是叫媳妇子新烧了热水淘洗了半天,谁知那脏兮兮的颜色几乎半点没掉。两人这才顿悟无意间撞了大运,忙忙地正色警告几位丫鬟媳妇严守秘密,又许了许多分红的好处安定人心,一群人研究了几日,才发觉用海盐的定色效果最佳,且对原来的颜色几乎没什么影响。
两人自是得意地向安晴邀功,安晴当然也是喜不自禁,对二人大加赞赏,三家全力以赴,十几日之后,对基本颜色的试染终于算是大功告成了。而一种颜色由于漂染次数的关系,又可得到深深浅浅的不同辅色,一时间染坊内万紫千红处处飘扬,悉心找找,竟难找到两捆同色的绣线。
就连莲清也摸着绣线爱不释手道:“我还从没见过着色如此均匀细致的绣线呢,放在手里怎样磨蹭都不会掉色,单是紫色便有那么十余种可选,呀呀,我觉着我已经爱上女红了!”
安晴同落梅不由相视一笑,心里又对这桩生意多了几分把握。
好在建染坊时店铺便已开始动工,因此待得第一批绣线运到店铺摆放妥当,万事俱备开张营业时,便也只距绣线全部染成过了三日而已。
店铺大体上仍同一般店子的格局相同,二层小楼,一小半隔做库房和里间。不同的是几人为使店内的绣线颜色一如既往地明亮可人,特地沿着屋顶倾斜的势头开了数个天窗,又花了大价钱从南洋购了玻璃镶嵌妥当。为了令阳光得以充斥了整个店子,二楼便造成了个天井的样式,连内墙都全部用浅色的木片贴了一遍,力争无论站在店里的哪个角落都能让人觉着天色喜人,春意盎然。
由于绣线颜色繁多,所有颜色加起来足有五六百种,是以索性每种颜色只挑了几股缠在竹篾上,绑成个一寸见方的小色块,再插在墙上一人高的位置。每种颜色由深到浅一溜排下,几百种颜色聚在一起,便在墙上形成了个上深下浅的五彩环。放眼看过去,便觉彩环色彩鲜艳,而过渡却又柔和无比,便似谁将彩虹偷来,又绕着墙缠了一圈一般,店名也因此取做了“剪虹阁”。
细看过去,每片竹篾上还刻有每种颜色所对应的名号,例如深泓紫,庭深绿等等,这自然也是两位小姑娘的手笔。安晴不得不佩服两人的小脑瓜,竟是怎么想出这五百余个梦幻婉约的名称的。
因绣线并不直接摆出,剪虹阁便也一反晴雨不悟的规矩,实行起了一对一服务。——每一位媳妇子引导一位客人,客人看好了哪种颜色,便由媳妇子记下所要的颜色和数量,待全挑好了再去库房统一取货打包。自然,那些诗意的名称到了库房,便成了“紫九”、“绿八”之类容易索引的名称。
而大堂里除了这彩虹般的色板之外,便只有几处桌椅,供挑选好绣线的客人们坐等取货。另有两名女红出众的媳妇子在店内当堂做着绣书,二楼也挂着几幅成书的软裱,令客人们能够亲眼看到剪虹阁绣线所幻化的奇妙。
不得不承认,这颜色的排列和这诗意的名字确实令以未出阁的小姐为主要客源的剪虹阁生意兴隆。由于店子人手有限,是以剪虹阁将店内客人的人数严格限制在二十人。这样一来,店门口自然排起了长龙,姑娘媳妇们戴着帏帽三三两两地坐在店里提供的长凳上歇息,队列中更不乏轿子和马车。如此胜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三位始作俑者则在楼上里间笑得合不拢嘴,纷纷道幸好选了这样一处较偏僻的所在,不然可便真有那些个面皮薄小姐的经不住路人注目了!
三人合开的店铺开张,自然要发帖子邀请一些平日走得近的小姐来捧场的,缪真等几位小姐甚是懂礼,特地挑了中午人少时赶来道贺。她这次送了一对小巧的玉如意,又笑道:“姐姐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了,妹妹心里也眼馋的紧呢,姐姐什么时候再想开一单买卖,记得找妹妹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