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忽然就安静了。他记得谢玄辰就把自己锁在差不多的位置,借着月光,仿佛都能看到谢玄辰的身影。
慕明棠一动不动,屋里里面也没有动静,可是两人莫名都知道,对方就在一窗之隔的地方。小道士看了一会,默默拉上窗户。
小道士基本把自己吃了个半饱,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在袖子里兜了两块糕点,慢悠悠下楼。
楼下,计算时间的那柱香果然即将烧到末端。
火星倏地亮了一下,然后就再也不见,慕明棠几乎是同时跑到门边,拿出钥匙开锁。刚才慕明棠本来想留在屋内的,可是谢玄辰却坚决不同意,还让她在屋外上锁。如果慕明棠不肯,那他就在屋内自己锁。
慕明棠哪里放心,如果从里面上锁,万一出现什么事,她进都进不来。她只能按照谢玄辰的要求,关上门,从外面上锁,现在时间到了,慕明棠立刻跑进来看谢玄辰的状况。
谢玄辰看起来累极,脸色煞白,眼睛都是红的。慕明棠一看到就鼻子酸,谢玄辰却摇摇头,沙哑道:“我没事。”
他说着想站起来,可是才刚动,就猛地头昏,玄铁链连着后面的重物,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慕明棠连忙上前扶住他,扶着他慢慢坐回座位上:“不要急,慢慢来。”
慕明棠说完,赶紧回头找小道士:“小道长,你快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小道士在门口嗅了嗅味,见艾草的味道散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走进来。他给谢玄辰把了脉,说:“第一次就算成功了。一会我留两帖药,每天中午晚上各一次,喝五天后,再着手准备第二次治疗。”
谢玄辰连说话的精力都没有,只是点头。慕明棠又问了些饮食忌讳,才郑重向小道士道谢,送小道士出门。
慕明棠要留在这里等谢玄辰,小道士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是个碍眼的,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遂很干脆告辞。小道士走后,慕明棠坐到谢玄辰身边,摸到他手指冰凉,心疼不已:“很难受吗?”
谢玄辰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是摇头:“还好。”
谢玄辰说还好,那就是真的很难受了。以毒攻毒这种事情听着简单,可是其中的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领会。
慕明棠内心里默默难受,她没有告诉谢玄辰,只是沉默地将他手上的锁链打开。
锁打开后,慕明棠本来想自己抱到地上,却被谢玄辰强行抢走。这副锁是真的沉,慕明棠想起些什么,问:“你是怎么把他们翻出来的?库房的人没有怀疑吗?”
谢玄辰没有多说,只是含糊道:“他们没注意到。”
这么显眼的东西,会注意不到?慕明棠表示怀疑,可是谢玄辰这样说,慕明棠也没有追问,就当做真的只是偶然。
等谢玄辰头痛的劲儿过去后,他们俩才回玉麟堂。回去时和来时一样,并没有惊动丫鬟。
或许,未必是没有惊动。
他们离开一次两次,丫鬟可能还不会发现,但是这么长时间他们不在屋内,守夜的丫鬟真的一无所知吗?
慕明棠没有再往下想,谢玄辰没有说,她也就不去问。现在王府内的人员成分十分复杂,慕明棠也说不清楚,多少是皇帝的人,多少是谢玄辰的人,多少装聋作哑,又有多少暗暗投向了谢玄辰。
这样治疗了几次后,慕明棠也不知道有没有起效,可是谢玄辰神色逐渐平和起来,不再像曾经一样敏感尖锐了。这样看来,无论实际上是否有成效,能医治谢玄辰的心病,就已经不虚此行。
时间一转眼进入三月,草木复苏,繁花盛开,京城中的活动也频繁起来。初五这天,祝太太亲自写了帖子,邀慕明棠去大香积寺上香。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长长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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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香积寺依山傍水, 佛塔、殿堂重重叠叠,占地十分广阔。女眷们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所以佛寺除了上香, 也包含游玩的功能。
三月,香积寺桃花盛开, 慕明棠和祝太太、祝家几位小姐求了签后, 又顺理成章去后院看花。谢玄辰和祝杨宏护送女眷出门, 女子们在前面看花, 他们俩就走在后面, 慢悠悠地跟着。
两边鸟语花香,落红如雨,祝杨宏和谢玄辰虽然都欣赏不了花有什么可看的,可是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精神也不知不觉放松。祝杨宏随意和谢玄辰说着话, 问:“许久不见,王爷近来身体可好?”
谢玄辰也不深究祝杨宏这话到底是问什么, 反正见了面问安, 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谢玄辰眼神望着前面, 随口道:“尚可。”
尚可。祝杨宏默默琢磨了一会这两个字的含义,他问的含糊, 谢玄辰答的也含糊。这其中的内涵,就只能靠两个人意会了。
祝杨宏心中揣摩,不由悄悄看向谢玄辰,想从谢玄辰的神态上看出些端倪。他这样一看, 才发现谢玄辰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
祝杨宏顺着看过去,见自己的女儿正跟在安王妃身后,不时指着路边的花给慕明棠看。祝杨宏有自知之明,至少知道谢玄辰不会在看他的女儿,那就是在看王妃了。
祝杨宏不由想起曾经谢玄辰的模样,那时候的谢玄辰少年轻狂,英姿勃发,满眼都是蓬勃的野心,哪里会有闲心赏花看月。可是现在,谢玄辰缓步行走在花树下,眉目依然英气,眼神却有了不经意的温柔,仿佛曾经那把咄咄逼人的利剑藏入刀鞘中,不再让人望着就生出戒备,可是杀伤力却比往日更甚。
今昔这番对比,不由让祝杨宏心情复杂。也是此刻气氛轻松,祝杨宏带着谈笑的口吻,和谢玄辰说起家常来:“王爷成名早,这个年纪对于建功立业来说着实年轻,可是放在家中,也不算小了。王爷既然已经成家,这两年又有难得的安稳日子,为何还不考虑要孩子?”
谢玄辰本来只分了一小部分注意力给祝杨宏,等听到祝杨宏的话,他狠狠怔了一下,才接上话:“你说孩子?”
祝杨宏以为谢玄辰还是少年人心态,或者小年轻夫妇还想多过两年二人世界,所以这段时间故意不要孩子。祝杨宏抛却政治立场,单纯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劝道:“末将知道王爷还年轻,不欲被孩子束缚,可是从军之人生死无常,等王爷再大一大,就知道如今这种早出晚归、平平淡淡的日子有多可贵了。趁现在难得安稳,正该为子嗣做打算。”
谢玄辰一直端着表情,努力表现出一种宠辱不惊、见惯风雨的淡定来。可是他的内心里,却掀起狂风巨浪。
他这是被人,催起要孩子来了?
天地可鉴,他到现在为止规矩的很,无论白天黑夜没有丝毫越距,他去哪里搞个孩子出来?
然而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反正谢玄辰是不好意思和曾经共事的同僚说,你别看我成亲了快一年,其实并没有行过夫妻之事,甚至,连拥抱之外的身体接触都没有。
谢玄辰扎心了,他感到很难受,于是努力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身经百战的模样,口稳淡淡,说:“急什么,我和她都年轻,现在还不急着要孩子。”
祝杨宏一听就明白了,愈发苦口婆心:“王爷和王妃正值年轻,想多轻松两年在所难免。可是末将却觉得,趁着这段时间清闲,王爷守家在地,正该赶紧要孩子。不然万一什么时候战乱忙起来,王爷不得不挂帅出征,缺席了孩子成长,日后回想起来,终究是憾事。”
谢玄辰听到怔了一怔,这样的口吻他非常熟悉,之前还在军中打仗时,闲暇时和众人聊天,许多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感叹。没想到祝杨宏堂堂镇守一方主帅,竟也有同样的遗憾。
谢玄辰问道:“你家长子,已经多大了?”
“今年十八,只比王爷小一点。”祝杨宏感叹,“他和老二出生的时候,我也和王爷一样,一心想着打仗,收复失地,总觉得家事琐碎轻微,缓一缓不要紧。可是前年,我的次子战亡于战场上,我为他送灵时,才惊觉我上一次和他闲话家常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从小到大,我专门陪着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谢玄辰无声叹了口气,男人之间表达感情总不如女子充沛,谢玄辰也只是拍了拍祝杨宏的肩膀,低声说:“节哀。”
祝杨宏慢慢摇头,说道:“所以去年,我便动了隐退的心思,从前线上撤下来了。我已经缺席了好几个儿子的成长,好歹不要再缺席女儿们的。她们马上就要出嫁,若是错过了这段时间,等她们到了夫家,我和她们一年只能见一两次,那就更和陌生人一样了。趁她们现在还在室,尽量多陪陪家里。王爷不要嫌我逾越,正是因为我抱憾终生,才忍不住多和你说两句。”
“我明白。”谢玄辰说道,“我父亲从小也没时间管我,所以直到最后,我和他的关系都非常紧张。等我母亲死后,我和他连好好见面都做不到。”
祝杨宏说他遗憾,谢玄辰又何尝不遗憾呢?谢毅虽然对他严厉,不假辞色,可是毕竟是他父亲。殷夫人走后,谢毅就是这世上,他最后的血脉亲人了。
可是谢毅却也突兀离世,他甚至连谢毅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些事情说起来就是一笔糊涂账,谢毅扶正外室,算不得一个好父亲,谢玄辰作为儿子也没做多好。谢玄辰至少希望,日后他的儿子,不要再重蹈他们父子的覆辙。
祝杨宏和谢玄辰开始相互防备,相互试探,现在说起家事来,反倒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祝杨宏说道:“我几个女儿说亲一事,多谢王妃出力。若没有王妃牵线,她们几个女孩子的婚事指不定要多难呢。王妃这个人情,我们祝家亏欠大了,末将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谢玄辰说:“她总是待在府里,也时常无聊。难得有和她投缘的,以后,还劳烦你夫人多陪她走动。有人邀约,她才能放心出门。”
谢玄辰虽然不服气慕明棠说他无聊,但至少有自知之明,总是待在王府里,确实挺闷的。能有一个话题投机又信得过的人陪慕明棠到外面散心,着实难得。
两人相互托了人情后,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祝杨宏借着势头,趁机说起枢密院的琐事来。祝杨宏虽然调回京城,是众人眼里是了不得的升迁,可是祝杨宏这段时间在枢密院的经历,却不甚愉快。
他是武将,而枢密院,乃至全京城的官员,基本都是文官。武将和文官天生有隔阂,祝杨宏实在和那群人谈不到一起去。
这样一来他的位置非常尴尬,武将觉得他升迁,春风得意,和文官同进同出,难免会心有芥蒂;而文官却又看不上他是个莽夫,有什么要紧事都不让他经手,隐隐还防着他。就连皇帝,也只是把他放在明面上当摆设,其实并不委以重任。
这样的境遇,和祝杨宏想象中天差地别。祝杨宏在雅州时,乃是名镇一方的主帅,下属对他毕恭毕敬,百姓见了他也尊敬有加,没想到到了王都京城,待遇却完全翻了个个。
只因为祝杨宏是武官,所以生来就低一等,文官和他说话,他应该感到荣幸,就算被甩冷脸,也是应有之事。祝杨宏已经彻底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他永无出头之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祝杨宏自己尴尬就算了,他自己半生已过,浮名已是虚妄,可是女儿的亲事也受到影响,就让祝杨宏非常难以接受。
所以祝杨宏说感激慕明棠并不是客气,如果没有慕明棠牵线,祝家一开始就进不去京城的圈子,更不会有人相看他的女儿。现在有慕明棠的面子在,祝太太的社交情况已经大大改善,然而即便如此,祝雨青几个姐妹,还是被文官太太挑挑拣拣,评头论足。
祝杨宏的一辈子已经快要过去,功名利禄对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可是祝杨宏却绝望地发现,如果任由这股风气蔓延下去,他的子子孙孙都要像他一样受到歧视,甚至还远不如他。
事关儿女,祝杨宏就坐不住了。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执政者不同,上下风气也是截然不同的。皇帝摆明了忌惮武将,想妥协求安,宫中现如今几位皇子,也没一位是和军中有关系的。
思来想去,他们的出路,他们子孙的出路,乃至整个国家的出路,还是落在岐阳王谢玄辰身上。
祝杨宏从过年开始,反反复复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多和谢玄辰走近。然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谢玄辰的身体健康,至少不要随时都可能咽气。如果能有一个子嗣,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祝杨宏从政治立场和男人立场,都十分真诚地劝谢玄辰:“王爷,凡事赶早不赶晚。你如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有孩子的时候了。”
要是别人,祝杨宏一定当面问了,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动静,命中未免太低。若是文人,一年生不出孩子尚很常见,但是放在武将中…是真的挺低。
谢玄辰从祝杨宏的语气中分辨出他的话外之音,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慕明棠今日爬了山,还在佛寺里看了许久桃花,实在神清气爽,就连回府之后也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可是谢玄辰,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从佛寺的后半截就变得很沉默,总是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现在都回家了,他看着兴致也不太高。
慕明棠打算当一回解语花,很贴心地凑到谢玄辰身边,问:“你怎么了?怎么看着郁郁寡欢?”
谢玄辰瞟了慕明棠一眼:“什么形容,我是那种伤春悲秋恶心兮兮的人吗?”
慕明棠欲言又止,恶心兮兮不至于,可是伤春悲秋,谢玄辰还真有。
慕明棠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人中,虽然慕明棠是女子,谢玄辰是个武力高强的男子,但其实谢玄辰才是那个心思多的人。反而是慕明棠,心贼大。
谢玄辰是真的容易胡思乱想。就比方现在,慕明棠不知道又是哪里触动到了这位主纤细脆弱的玻璃心,让他抑郁了一路。
慕明棠猜不到谢玄辰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了:“你在佛寺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为什么?祝杨宏和你说什么了?”
谢玄辰眉梢一挑,问:“你真的要听?”
“当然。”
“好。”谢玄辰点点头,低头瞧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他好给你送份重礼,以还你给祝家女儿牵线的人情。”
慕明棠怔住,整个人都懵了。
谢玄辰眼中浮出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慕明棠呆了一会,发现谢玄辰看着她笑,慢慢反应过来:“你又拿我开玩笑?”
“哪里来的又?”
“果然是你在骗我。”慕明棠不知道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好歹觉得没那么尴尬了,“你这个人屡教不改,到底真的假的?”
慕明棠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显而易见是急了。谢玄辰慢悠慢悠地,说:“当然是假的。”
慕明棠刚刚放松下去,就听到谢玄辰继续说:“他没打算给孩子包红包,送礼是我自己说的。”
慕明棠脸都呆住了,她愣了愣,气得去打谢玄辰:“你有完没完!”
谢玄辰微微向后仰,稳稳握住慕明棠的手:“这是真的。我真没骗你,你不信大可去问祝杨宏。”
慕明棠脸越来越红,连手脚都不自在了。这么尴尬的话题,慕明棠完全不知道谢玄辰为什么可以如此镇定,甚至能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
慕明棠也想装出淡定的样子,可是一张口,她的声音就出卖了她:“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只能实话实话了。”谢玄辰忍着笑意看向慕明棠,一本正经说道,“毕竟靠我自己又生不出来孩子,这得看你。”
谢玄辰说完不出所料,果然看到慕明棠脸都红的脖子根了。他知道他再嘴贱下去,今天晚上就要独守空闺了,于是非常乖巧地投案自首:“我逗你玩的,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我知道你要骂什么,你别生气,慢慢说。”
慕明棠眼睛慢慢瞪大,从怀疑到不可置信再到气愤,最后已经隐隐在爆发的边缘。谢玄辰生怕她又说出类似分房睡这种话,连忙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在慕明棠肩膀上,当机立断转移话题:“马上就是你生日了。生日想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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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慕明棠愤而拍开他的手, 正要说什么, 被谢玄辰截断:“我们现在讨论正事, 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想在家里过还是去外面?你想去哪儿,我这就让人把场地包下来。”
慕明棠冷着脸瞪谢玄辰, 谢玄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倒十分能屈能伸, 立马摆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样子, 甚至还偏头虚弱地咳了一咳。
慕明棠本来在生气, 看到他这样又气笑了。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坐好, 别装病。”
“我不知道怎么了头疼, 还觉得没有力气。”谢玄辰终于明白为什么后宫妃子动不动就喜欢生病了,他现在也觉得这个借口好用极了。谢玄辰顺势靠在慕明棠身上, 说:“我都病了, 你还凶我。”
慕明棠想推开他,可是谢玄辰像牛皮糖一样黏着, 死活甩不掉。慕明棠默默磨牙,她原本还担心谢玄辰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但是瞧瞧这灵活程度, 这能叫病了?
慕明棠轻轻哼了一声, 并不买谢玄辰的账:“恶人先告状。少装病, 我不吃你这套。”
“不行,头疼的起不来。”谢玄辰额头靠在慕明棠肩膀上,声音都闷闷的, “你快说你想要怎样过生辰,帮我转移注意力,不然我起不来。”
还装,戏还挺全。慕明棠完全不想理他,但是推又推不开,她又不舍得真拉下脸,只能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不用办了,又不是整生日,不必兴师动众。”
柔弱的谢玄辰蹭的一声抬头,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慕明棠漠然看着他:“你头疼好了?”
谢玄辰十分保守地说:“也没有完全好。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办?”
“没怎么。”慕明棠刚才的话还真不是赌气,她说,“虽然生日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毕竟算是个好日子。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听她们说一些假模假样的虚话。我待着累,她们也未必真心。”
倒也是。谢玄辰明白了,问:“那我们就不叫别人,只自己过。生日你想做什么?”
慕明棠用心想了想,发现自己如今什么都不缺,想要的马上就能实现,谈不上什么生日愿望。她想了一会,说:“也没什么特殊的…若是非要说一项出来,我想继续酿生辰酒。爹娘从小帮我埋酒,后来就成了家里的惯例。之前因为战乱中断了两年,如今安稳下来,倒也可以捡起来。”
慕明棠说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京师无海棠。今年即便做了酒,也无法埋在海棠树下了。”
开春的时候,慕明棠特意去花园里看过,王府里虽然种满了奇花异草,但是海棠并没有多少。海棠树唯有两株,一株今年没有发芽,多半是枯死了,另一株多年没人侍弄,已经变得奄奄一息。
谢玄辰听到这话,眉尖微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慕明棠除了祝太太的邀约,其他人的帖子一向是不大理会的。窗外的春景越来越热闹,很快就到了四月初一。
慕明棠今天早上一醒来,就冲谢玄辰要礼物:“我的生日礼物呢?”
谢玄辰已经穿戴好了,听到她的话笑了笑,说:“我忘了。”
慕明棠觉得不太可能,但是看他的表情,又害怕他真的忘了:“真的?”
谢玄辰看着慕明棠睁大眼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骗你的,你先穿衣服。”
谢玄辰前科累累,慕明棠已经不太信得过这个人了。她正在将信将疑,丫鬟们跑进来,兴奋地说道:“王妃,您快来看!”
“什么?”慕明棠都没明白怎么了,就被丫鬟笼上了披风,拉到窗口。一开窗,慕明棠都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本平整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开了一块花圃,一树海棠正在怒放。
慕明棠惊讶非常:“怎么会…明明昨天还没有。”
丫鬟们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地和她说:“王妃,还不止呢,外面一整条街都是!”
“一整条街?”
“没错!”
慕明棠惊讶,她举目望向外面,虽然看不到街上的境况,可是慕明棠总觉得今日热闹许多。一大早看到这样的景色,慕明棠也变得激动起来,说:“快帮我更衣,我要出去看。”
“是。”
慕明棠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然后带着侍女们登上门楼,看到王府外面的主街上,果然一夜之间开满海棠。
不光是她们,街上的人也很奇怪,一堆堆围在一起,对着突然出现的海棠树指指点点。有人消息灵通,一边和旁边人说话,一边对着安王府比划。
慕明棠站在门楼上,即便听不到,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显而易见,这样大的手笔,这样大的动作,只有王孙贵族能支撑起来。而这条街上两座王府,一个是低调收敛的晋王府邸,一个是乖张恣意的安王府邸,所有人想都不想,都猜是安王做的。
这时有人看到安王府门楼上有人,纷纷争相恐后朝她们看来。慕明棠海棠花已经看到,不欲被人看热闹,就在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
等回玉麟堂后,慕明棠看到谢玄辰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在屋里看书,又笑又气:“你还说你没有准备,我差点就信了!”
谢玄辰见慕明棠笑靥如花,神采飞扬,也不由露出笑来。他准备多日,为的不就是她这一句话吗?
谢玄辰说:“我就算忘了自己的生辰,也绝不会忘了你的。你不是想酿酒么,去花园看看?”
“花园里也有?”慕明棠惊讶了,“海棠并不容易移植,更别说正在开花的树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总是有擅长种树的农人。有些是昨天夜里拉来的,有些前几天就开始种了。花园里的我们要时常看,所以我特意让他们挖了树龄久的,绝不会只开两天就枯死。”
竟然是从几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慕明棠挑了挑眉,问:“这么大的事,为何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
谢玄辰正陪着慕明棠出门,听到这话,想都不想说道:“可能是下面人阴奉阳违吧。”
刚刚才给王爷说了一箩筐好话的丫鬟齐齐噎住。什么东西?王爷你到底在讲些什么?
两旁的侍女表情复杂,一脸疑问。慕明棠跨过门槛,听到这话好笑地乜了谢玄辰一眼。
胡说八道。显然是他放了话,下人们才不敢透露丝毫,全府人小心翼翼地瞒着她。结果现在,谢玄辰还好意思眼睛都不眨地污蔑给丫鬟们。
真是够了。
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到花园,果然看到曾经种满奇花异树的夹道此刻开满了海棠,回廊蜿蜒,一路海棠红艳,台阶和围栏上到处都是红白相间的花瓣。
慕明棠指着两边的花树,一株株指给谢玄辰看:“这是西府海棠,是重瓣,也有单瓣的。这株紫红色的是四季秋,那边花梗细长下垂的,是垂丝海棠。小时候我们家种的,就是垂丝海棠。”
谢玄辰也跟着一样样看过去,只看不语。慕明棠说了一会,自己尽了兴,道:“我知道你也记不住,不过你肯听已经是捧场了。多谢你准备这么多,还特意挖来了海棠。”
这话谢玄辰听着就不服气了,他抬眉,说:“谁说我记不住了?”
慕明棠着实吃惊了:“你居然能记住?”
“当然。”
慕明棠将信将疑,随便指了一棵树问他。结果谢玄辰扫了一眼,还当真说出来了。
慕明棠大吃一惊,赞叹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居然能认得住花,实在非昨日之辰。”
谢玄辰轻轻哼了一声,说:“凡事只有在意和不在意之分,根本没有天生记不住的事。又不是多难的东西,只要肯留心,怎么可能记不住?”
这话慕明棠是赞同的,有人说自己记不住东西,说白了,还是那件事不够重要罢了。放在男人身上,尤其如此。
慕明棠起了兴,又指了几树花,谢玄辰都一一答对了。慕明棠越来越吃惊,最后指了一株桃花,谢玄辰看了好一会,叹气道:“认不出来。但是我知道它不是海棠。”
慕明棠噗嗤一笑,果然谢玄辰还是曾经的谢玄辰,他只是认得海棠而已。慕明棠笑着,说:“这是桃花呀,我们前几天才刚刚看过。你这样根本不算,你只能辨认出来几种海棠,以后遇到其他植物,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关我什么事。”谢玄辰说,“我只需要认识海棠就够了,其他花与我何干?”
明明是很正常一句话,慕明棠听到却莫名脸红。谢玄辰没有注意,说:“你如果还想看,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如果不想,就回去吧。你不是还想酿酒么,厨房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慕明棠一口应下。王府花园极大,若是一次性逛完,还真是个不小的运动量。
回去的路上,慕明棠时不时让丫鬟收落下来的花瓣。她和谢玄辰解释:“海棠花是有毒的,不能直接入酒。但是我娘亲有独门绝技,按独特的方式处理过花瓣后,就可以用了。不过不能太多,好在春天花瓣多,混着其他花一起入酒,并不愁没有原料。”
谢玄辰听得似懂非懂,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总觉得酿酒不难,等真的上手,才发现讲究未免太多。
谢玄辰屡屡被慕明棠嫌弃,两个人足足折腾了一下午,才终于把酒封罐,准备入窖。
王府虽然有专门的酒窖,可是慕明棠的生辰酒要埋在树下。慕明棠挑了棵开得最繁茂的海棠树,一边埋酒,一边和身边的谢玄辰说:“这棵树频繁被我们折腾,等明年该不会死了吧?到时候那多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