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讲理就在这个地方,虽然他把时间压缩地很紧,可是却不许省略任何一个礼节,六礼一定要全部走一遍。
礼部的人听到这里血都呕了好几升,慕容檐当政后,成德太子平反案很快推动,如今成德太子及慕容檐在那次变故中丧生的嫡庶兄长全部恢复名号。慕容檐本人倒一直是琅琊郡

王,明武皇帝在杀了太子后,没过一年就思念起自己最爱的幼孙,临终前最后一道敕令就是恢复慕容檐的封号。
换言之,慕容檐本来就是皇族郡王,按仪制成婚礼节绝对不少,再加上他还是执政郡王,礼部的官员亏了谁的礼节都不敢亏慕容檐的。偏偏他又将时间压缩到极致,两个月的时

间,光是两人的婚礼正服都赶不出来,更别说婚礼当天慕容檐和虞清嘉绝对不止一套衣服。然而衣服只是最小的一个环节,六礼中的五谷、牲畜、木具、丝绉、金银礼器,婚礼

当天仪仗和礼乐,王府修缮,制书起草…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省心的事。礼部的人从得知时间那天就连轴转,大小官员腿都要跑断了,偏偏还不敢有怨言。
不光朝廷被支使的团团转,虞清嘉这里也骤然忙了起来。虞清嘉的嫁妆从出生起就准备着,一应家具木器都是齐全的,可是衣服却要新做。而且以前也没料到过会嫁入帝王家,

故而还得准备许多合乎王妃仪制的器皿。白芷如今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使唤,一睁眼就在想她们家娘子还缺什么东西,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奴没一个幸免,每一个都被她支使

得团团转。
丫鬟们忙乱起来,虞清嘉也谢绝了外界所有邀约,全心待在家中准备嫁衣。今日,虞清嘉的屋里大清早就亮起灯来,侍女们都围在一起,陪虞清嘉挑选成婚当日的团扇花样。
虞二媪不问世事多年,可是在虞清嘉出嫁这种大关头上,她也没法置身事外,忍不住想过来替虞清嘉盯着,生怕她出嫁那天出现什么纰漏。
条几摊着许多花样,银珠不懂这些风花雪月,她只是凭着直觉,挑那些花团锦簇看着就吉利的。银珠拿起一张画着大团海棠的花样,说:“娘子,您看这个红红火火的,怎么样

?”
此时婚礼不穿红嫁衣,按照“红男绿女”的古训穿深绿花钗翟衣,同样也没有红盖头的说法,新嫁娘为表矜持,都用层层团扇遮住身形和面容。若想看到新嫁娘真容,全看新郎

的能耐。为此,婚礼那天的团扇说大不大,并不是什么古法规矩,说小也不小,决不能随意对待。
她们现在挑的,就是遮住虞清嘉脸颊的团扇花样。这一项可谓吵翻了天,每个丫鬟都有自己的看法,就连虞二媪和虞文竣也要来挑上一挑。白芷第一个不同意,说:“海棠太俗

,不如芙蕖,方显娘子品节。”
白蓉也不同意:“芙蕖虽然有君子之节,但是色泽终究太淡,不适宜婚礼。”
虞二媪忍不住说:“不如山玉兰,佛家圣花,正好冲一冲这几日京城的煞气,保六娘日后平安顺遂。”
“可是这个颜色和娘子的耳坠颜色重了…”
虞清嘉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听到这里她都开始头疼。眼看选项越说越多,虞清嘉赶紧打断:“都好了,你们说的这些花样都好,手帕、香囊、绣鞋,有的是地方用。”
“可是娘子长得花容月貌,堪比姮娥,遮脸的团扇若不能衬托出娘子美貌,岂不可惜?”白芷不满地喃喃,就连虞文竣也说:“嘉嘉你不必担心费工夫,你的婚礼不同其他,势

必要尽善尽美。”
这大概就是一个父亲的矛盾心理,女儿在深闺里娇养到这么大,从小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教她诗书礼仪,又教她人情世故,怕她不懂人心险恶,又怕她知晓这世上的险恶。就这

样忐忑地养到十六岁,终于到了送她出嫁的这一天,更令人心情复杂的是,骗走他女儿的小子正是他的主子。
虞文竣心中百味陈杂,慕容檐有权有貌,文武双全,冷静果决,偏偏还对虞清嘉用心备至,无论作为君主还是女婿都无可指摘,虞文竣只能酿着一腔醋意看女儿满怀期待地备嫁

,从此走向另一个男子身边。虞文竣一颗老父亲的心揉来揉去,他看慕容檐当然是不爽的,可是心里还有微妙的得意感,他的女儿这样美丽聪慧,婚礼当天撤下团扇的那一瞬间

,势必要将艳惊四座,将慕容檐的眼睛都惊亮才好。
所以,虞文竣作为一个男子,被虞二媪明里暗里赶了好几次都装听不懂,非要留在这里陪着众女一起敲定女儿的婚礼细节。讨论到虞清嘉遮脸的团扇,虞文竣更是调动起自己多

年名士生涯的审美,亲自下场挑选团扇上的绣花,他嫌市面上的花样太俗,还亲自画了好几个。
虞文竣吹毛求疵,偏偏虞二媪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虞文竣身为名士好风骨,虞二媪多年礼佛偏好清淡团圆模样的,两人各有所好,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虞清嘉只能叹了口气,说

:“祖母,父亲,你们且等等。你们说的花样模样好寓意好,可是换个角度想,放在别人家同样能用。既然大家争论不下,依我看,不如用个独一无二的。”
虞文竣和虞二媪都停下动作,白芷若有所思:“娘子,您是说?”
虞清嘉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纸,缓缓推开:“因缘巧合,我担了个虞美人的虚名。我自然是担当不起虞姬之花的名声,但是既然我姓虞,以此花为征,也无不可。”
画轴上,是虞清嘉亲笔所画的虞美人图。据传霸王兵败别姬后,在虞姬自刎的地方生长出一簇簇红色花朵。这种花枝茎纤细,花朵红的热烈,偏偏花蕊是沉重的黑色,黑红碰撞

在一起,越发显得柔弱不堪承担花托,偏偏又热烈地盛放着,仿佛燃尽毕生心血,只为这片刻绽放。因为这花奇异美丽,又在虞姬的墓前开放,所以被后人称为虞美人。
如今这个故事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后人附会已无处可考,但虞美人的名字却流传了下来,虞清嘉的容貌美艳,艳色中又带着不堪一折的柔弱靡丽,竟然奇异地契合虞美人花的感觉

。再加上她姓虞,这个称号一语双关,说不出的合适,难怪很快就传开了。
虞清嘉曾经很讨厌别人这样叫她,无他,把她比作虞姬,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后来屡禁不止,再加上狐狸精有时候也会以这个称号调笑她,渐渐虞清嘉看开了,他们爱叫,那就

叫吧。虞清嘉平心而论,觉得狐狸精还不至于沦落到霸王的下场。
虞文竣看着画轴上如跃纸外的虞美人花,又抬头看看虞清嘉的脸,嘴唇嗫动一二,竟然无法说出别的话来。其他人沉默片刻,不由认同了虞清嘉的主意:“娘子所言有理,娘子

的花也画的极佳,这般珠玉在前,还有什么花配挡在娘子脸前?就它吧。”
虞文竣和虞二媪都沉默,显然是默认了。最重要的一项敲定,满屋子人随即又投入其余扇面的讨论中,吵得热火朝天。虞清嘉见大势已定,悄悄松了口气,无声无息地走到外面

来。
外面风声萧萧,今年一直多雨,即使入了秋也时常阴雨连天。今天也不例外,虽然不再下雨,可是天空一直压得低低的,天色昏昏沉沉。虞清嘉长袖及地,长风吹过回廊,将她

的衣袖灌得鼓鼓当当。虞清嘉独自走了一会,身后很快追来脚步声,白蓉臂弯中搭着一件披风,快步追过来:“娘子,当心风大。”
虞清嘉点了点头,继续在庭院中漫步。婚期定在十月廿五,距离今天只剩半个月,虞清嘉有时自己都觉得恍惚,她竟然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她所熟悉的闺房,相伴十余年的亲人

,很快就会离她而去,她会搬到另一处府邸,和慕容檐开始自己的后半生。
白蓉亦步亦趋跟在虞清嘉身后,问:“娘子,据白露传信,前些日子虞侧妃兴许是受了惊,频频肚子疼。她向宋王妃请了好几次,想召一个御医过来请脉,都被宋王妃拖延过去

了。”
“肚子痛?”虞清嘉在心底算了算时间,目露讶异,“她都怀胎五个月了,按道理前三个月最危险,五六个月胎气早已稳固,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肚子痛?”
白蓉摇头,不敢妄言。她停了一会,低声说:“说来也奇,照虞侧妃这个疼法,寻常女子早就落红了,可是虞侧妃愣是保住了胎儿,最近越来越趋于稳定。宋王妃一直不喜虞侧

妃,先前留虞侧妃在王府里,未尝没有看热闹解恨的心思,如今看侧妃成功保住了孩子,宋王妃心气不顺,特意给娘子递了话来。”
虞清嘉暗暗皱眉:“什么?”
“宋王妃请示,听说虞侧妃曾几次三番暗害娘子,王妃听闻后极为气愤,问娘子打算如何处置虞侧妃?”
慕容檐曾和虞清嘉说过,虞清雅在他这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换言之,白蓉白露完全听从虞清嘉的命令,虞清嘉想如何处置虞清雅,就如何处置。现在,宋王妃也乖觉地递上台阶

,只要虞清嘉点头,宋王妃自然会出面当这个恶人,让虞清雅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虞清嘉沉默,虞清雅罪迹斑斑,她身上还担着虞老君这条人命。虞清雅死不足惜,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虞清嘉顺着回廊走了良久,直到走到水边,前方再无通路,她才折身回来。白蓉将披风抖开,盖到虞清嘉身上。虞清嘉手指握着细长的系带,轻声说道:“再等等吧。”
“娘子?”
“她罪该万死,可孩子是无辜的。”
白蓉不以为然:“虞侧妃不知道给自己用了什么药,这个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一说呢。”
“两码事。”虞清嘉肩上系着白色披风,衣角长长地耷拉到地上。她双手拢在袖中,合袖在回廊中行走,风吹动她的长发,虞清嘉不得不停下身来,将眼前的碎发拨开:“她对

孩子做了什么是她的事,我们却不能以此为借口。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是。”白蓉领命退下。
.
宋王妃接到信后不失诧异,她本以为,虞清嘉会顺水推舟默许她的做法,毕竟有别人动手,虞清嘉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只需坐享其成就能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可

惜虞清嘉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留虞清雅将孩子生下来。
没能将那个孽种和虞清雅一起弄死,宋王妃深感可惜。但是虞清嘉这样说了,宋王妃不敢违逆,只能咬着牙将虞清雅和李氏、柳流苏这一家子打包扔到庵堂,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宋王妃这样做还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庵堂里没有油水,三个女人到了庵堂后如何相处,虞清雅能不能将这一胎如愿生下来,那就不关宋王妃的事情了。
秋风渐起萧瑟,转眼间已到月底。廿五这天,天好没亮,邺城中许多地方就忙活起来。
新修缮的琅琊王府里已是灯火通明,侍从们走路如风,人人脸上带着笑,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就是王府的女主人进门的日子。
这座王府还是明武帝在世时赐下的,空置了好几年后,今年重新刷漆,殿宇又恢复了曾经的光彩,甚至比当初更精致。穿过前厅主院,顺着中轴线往后,就是王府的花园。花园

里亭台水榭应有尽有,花园中特地引了一汪活水进来,顺着地势修成一泓湖泊。水边点缀了许多或飞檐翘角,或恢弘庄重的楼阁,草木掩映间,有弯弯曲曲的廊庑将湖边建筑连

接起来。绕过湖后,顺着南墙一直往西走,有一个突然多出来的跨院,墙体上还能看出新打通的痕迹,这就是曾经李氏的住宅,后来被慕容檐买下,一同并入王府。走进跨院,

再过一道墙,就是虞家在京城的宅子了。
虞家此刻也灯火通明。全天下此刻都知晓,今天,就是琅琊王慕容檐和王妃完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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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两更结束,谢谢大家
135☆、婚礼
虞宅一大早就亮起灯火, 虞清嘉几乎刚刚合眼就被人从床上挖起来, 侍女们鱼贯而入, 里面有虞清嘉自己的侍女,也有宫里来的女官。虞清嘉好容易才睡着, 被吵醒后困得头疼

,但是她也知道今日是重要日子, 不能任性,于是她强忍住困意,由着众女在女官的指挥下, 一层层给她套翟衣。
虞清嘉头发长得极好, 又黑又亮,女官一边唱着吉祥话, 一边将她的长发缓缓盘起,挽成高髻。盘发之后,便不再是少不更事的闺阁女子了,虞文竣看到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

快步走到外面。深秋的早晨非常冷, 虞文竣深深吸着寒气, 忍不住想,如果俞氏在此, 看到唯一的女儿挽起长发, 换做妇人装扮,会不会欣慰呢?
虞文竣情难自禁,但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屋里依旧站满了人,有婢女,有宫里来的礼官,也有前来送嫁的夫人小姐。女官挽好头发后,依次在虞清嘉发间插入九钿,辅以金光

明耀的钗环。花钗翟衣极为繁琐,而每一个细节都有规定。衣服上的花纹、袖口的颜色、压衣角的玉佩,按品级各有不同,正一品显然是最华丽的,也唯有正一品命妇,有资格

在头上戴九钿。
北齐沿袭前朝,减爵五等,诸皇子封王,其余宗室降为公。王封大郡,虽然品级上都是一品,可是显然封地才是各王实力和地位的象征。琅琊乃是诗书礼仪之乡,南朝众世家南

渡后,心心念念想着这片故土,然而现在,这片土地,全部都是慕容檐的私人领域。
虞清嘉是琅琊王妃,她一诰封就是最高级别的正一品。在场好些夫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许多人终其一生,殚精竭虑,就是为了给老母请一个一品诰命。然而虞清嘉才起步,就

已经达到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人比人果真气死人。
因为怕弄脏衣服,所以盘好发髻后才更衣。虞清嘉一起床就穿好了中衣,里外已经有两层衣服,然而这对礼服来说,仅仅是开始。她换上广袖长裙,层数繁多,穿着时层层压叠

着,边缘处绣以精细的翟鸟花纹。穿好长裙后,侍女在她的腰上系深绿色蔽膝,两边压双佩。最后四个婢女合力,在最外层罩上宽大的广袖上襦,一套衣服这才算穿完。
妆成之后,众人看到虞清嘉,好些人都忘了说话。屋子里寂静了几个呼吸的间隔,之后才有人赞叹出声:“久闻琅琊王妃姿容绝世,如今一看果然不负虞美人盛名,当真是倾国

倾城,当世仅有。”
有人半是开玩笑地说道:“听说琅琊王亦是出名的美男子,不知琅琊王和王妃同时出现的时候,会不会把人惊得气都喘不上来。”
“这可说不准。”另一个夫人笑着接话道,“幸亏琅琊王手握重兵,出入扈从随行,要不然王妃和郡王一同露面,恐怕邺京半个城的街道都得被堵死。”
众人掩着袖子笑,虞清嘉眼中也露出笑意。慕容檐自从掌管京城以来手腕强硬,铁血镇压,几乎将反对他的势力血洗了个遍,许多臣子早消去了最初的好奇,对慕容檐是怕远多

于敬。臣子如此,他们的女眷面对虞清嘉也不敢放松,即便是玩笑话,也得在心中转悠三遍,才敢说出口。
在这种环境下,虞清嘉的闺房里倒也和乐融融。众女小心陪着,日头渐渐西落,到了婚礼的时辰。
街道上隐约传来礼乐的声音,女眷们惊讶了一下,纷纷笑着站起身来:“这就来了。”
伶俐的丫鬟早就闻讯跑进来,隔着老远就给里面众人报喜:“六娘子,琅琊王殿下来了。”
虞清嘉等了一天,曾经那点忐忑和娇羞早就被层出不穷的礼节折腾没了,可是听到丫鬟的话,她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虞清嘉莫名觉得时空错乱,她的眼前隐约出现一幅画面。一个满身披挂的士兵跑入青灰色的院落,脚步声铿锵,口中高呼:“琅琊王殿下到。”
侍女一身缟素,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铁甲如流水般向两边褪去,她对着中间缓缓走出来的那个人,深深叩首:“殿下,属下罪该万死。”
“她呢?”
“六娘子…去世了。”
眼前的画面突然急速散去,虞清嘉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人拽了一下,她猛地回过神,看到白露站在她身边,笑着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娘子,殿下到了,该出去拜别家祀父

母了。”
虞清嘉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她松开手,轻轻应了一声,站起来说:“好。”
侍女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围上来,用团扇将她围住。脚踩在实地上,虞清嘉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
她现在正在自己的婚礼上,慕容檐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等她。她并没有身死,她等到了慕容檐。
虞清嘉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阴郁都压下去。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但虞清嘉还是被其中压抑的情感吓到了。那种浓烈黑暗,几乎要将一切撕成碎片的暴戾情绪,

虞清嘉仅是旁观都觉得心惊胆战,她不敢想象这种情感要如何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礼乐声渐渐响亮起来,虞清嘉在侍女的指导下抬脚,迈过门槛。这个时候虞清嘉看到身边扶着自己的白蓉,猛地想起来,刚才画面中那个缟衣婢女,不正是白露吗?
当初选丫鬟时虞清雅横插一脚,死皮赖脸抢走了白露,之后白露就跟在虞清雅身边伺候,和虞清嘉交集并不多,导致虞清嘉一下子还没认出来。虞清嘉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晰,

远在广陵时,她曾在做了一个梦,梦境中自己无声无息地死去。刚才那些画面,大概就是自己死后的场景吧。
看衣服,那个时候慕容檐同样起兵成功了,他政变得手后立刻赶回兖州,却只得知了她身死的消息。这时耳边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虞清嘉抬头,隔着模模糊糊的扇面,看到一

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前方,正认真地注视着她。
虞清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没事了,那只是个梦,她如今还好好活着,狐狸精也如约赶回来娶她。
明知道慕容檐看不到,但虞清嘉还是对着他,轻轻绽出一个笑。
虞清嘉在侍女的指引下慢慢走近,慕容檐一直静静看着她,在她走到身前时,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虞清嘉广袖下的手指。慕容檐的力道大得吓人,即使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也始终紧紧握着她,仿佛他稍一松手,虞清嘉就会消失一样。
慕容檐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凉,虞清嘉感受到手背上的凉意,手指悄悄动了动,轻轻勾住他的手。慕容檐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越发重。
侍女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女官。本来此刻两位新人应当站在屋子两边,彼此对拜,之后再共同拜别双亲,这才符合娶妻娶“齐”、相敬如宾的古训。然而慕容檐一上来就握住了

虞清嘉的手,一路走来一点点放手的自觉都没有,视礼制和半边的礼官们于无物。众礼官们头疼,可是也不敢对慕容檐说什么,只能假装看不到,由着慕容檐牵着虞清嘉,朝高

堂走去。
虞二媪和虞文竣高坐堂上,看到这一幕,虞文竣控制不住地眼眶发酸。虞清嘉和慕容檐并肩拜别虞二媪,然后走到虞文竣面前,对着虞文竣和他身边的俞氏牌位 ,深深下拜。
虞文竣眼泪险些脱眶而出,他说了些勉励的话,目送这对新人离开。从此之后,虞清嘉最重要的身份就不再是兖州虞家第六女,而是琅琊王妃了。
虞清嘉在侍女的簇拥下登上婚车,虽然已经从虞家走出来,但是婚礼只进行了一半。不过慕容檐父母兄弟俱亡,身份最高的皇帝也被慕容檐折腾的不得不养病,王府的礼仪虽然

繁琐,但并不麻烦。这一身衣服行头极重,等虞清嘉终于坐到床榻上,着实长长舒了口气。
隔着团扇,虞清嘉只能看到幢幢人影。此时青庐里站满了人,众人都等着一睹新娘子真容。虞清嘉不知不觉有点紧张,按道理闹洞房是最消耗功夫的,虞清嘉身边的婢女们又铆

足了劲,早就说好了要好好刁难新郎,挫一挫男方的气势。
然而这段时间慕容檐的事迹早已深入人心,今天夜里他穿着一身绯红,明亮的颜色越发衬地他面色如玉,气质出众。他长得太好看,站在那里身上杀气丝毫不减,他只是简简单

单走过来,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婢女们一下子腿软了。别说刁难,她们连眼睛都不敢抬,安安静静地放了行。
慕容檐近乎畅通无阻地走过来,最后一关是白蓉,白蓉看见慕容檐还哪敢说话,自己就乖觉地退了下去。虞清嘉隐在团扇后,见状没好气地瞪了白蓉一眼。她的眼睛还没归位,

眼前突然一亮,虞清嘉慢慢将眼睛转回来,看到慕容檐手里拿着一柄大团红色虞美人花的扇子,定定地注视着她。
虞清嘉今日画了最盛大的妆容,脸白如瓷,肤质细腻,菱唇红而精致,眼睛顺着她本身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极美的眼形,眉心还用朱砂涂了五瓣花钿。她本来就皮肤白,上妆后

脸上红黑两种颜色碰撞,干净又美艳。两人视线交融,谁都没有说话,而两边观礼的人已经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琅琊王妃果真美貌,今日一见,便是让我立即死去也值了。”
“郡王和王妃都是一等一的好容貌,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虞清嘉醒过神来,反应过来她竟然当众和慕容檐对视了这么久,赶紧避开视线。候在一旁的侍女将合卺酒端过来,虞清嘉和慕容檐相对而坐,她端起合卺酒,忍不住抬头,悄悄

朝对面之人扫了一眼。
慕容檐坐的端正,他肩膀平直,脊背挺拔,腰细腿长,这种骨架穿什么都好看,换上繁复礼服后丝毫不显臃肿,反而衬托出他身上的贵族感。慕容檐的脸极其白皙,在灯下简直

不像真人,他手指搭在青铜酒杯上,指腹轻轻摩挲杯上的雕纹。察觉到虞清嘉的视线,他眼神转过来,安抚地看了看她。
整个王府内外热闹非凡,说话声、鼓瑟声压倒了外界的动静,屋里众人喜气洋洋地围在两边,注视着这场婚礼最后一道礼节。礼官清了清嗓子,正要唱诺,屋外忽然传来兵戈的

声音,一个侍卫不顾众多女眷,飞快地冲到礼堂:“殿下,王府遇袭!”
136☆、皇帝
王府被围?
虞清嘉狠狠一怔, 立刻抬头看向慕容檐。慕容檐的神情并无多少变化, 他眼睛平静如初, 甚至还对虞清嘉笑了笑:“不用理会外面的人,安心喝酒。”
虞清嘉听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什么叫不用理会,王府外都被人围起来了, 结合如今的形势,这岂能是意外?而且今日婚礼炮竹声、吵闹声大,来人特意挑在这一天, 将外

面的声音都掩盖住, 以致于事情已成定局才被发现。侍卫方才话说的简练,只禀报遇袭, 但实际情况说不定要比遇袭严峻千倍百倍。
侍卫说出这句话后,不光虞清嘉被吓了一跳,来观礼的女眷们也全大吃一惊,花容失色。屋里众女立马骚动起来, 窃窃交谈声此起彼伏, 许多人甚至蠢蠢欲动, 想要夺门而走。

可是慕容檐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处,手中的酒樽晃都不曾晃上一下, 有他坐在这里, 众女虽然都想逃跑,却没一个人敢动。
慕容檐转了转指间的酒,一转眸淡淡地扫了礼官一眼:“婚礼还未完成, 还不继续?”
礼官吓得脸都白了,乱世之中人人最为惜命,他们混迹于宫廷,最明白其中凶险,更别说他们前两天才刚经历过一场政变。前不久慕容檐突袭邺城,将皇帝软禁,现在另一股势

力又围困住琅琊王府,显然是不满慕容檐暴政回来夺权的。礼官不关心是哪位能臣志士反抗慕容檐,他们也不想知道,礼官只知道,对方势力一定会在王府里大开杀戒,现在还

不跑,过一会就跑不了了。
好几个礼官都露出犹豫的神色,有一个人站的离门近,趁众人不备猛地拉开门往外冲。然而他刚刚跑出门,一柄雪亮的刀刷地横在礼官脖子上,礼官狠狠一哆嗦,腿立即软了,

像面条一样瘫倒在地。
有了前车之鉴,其他想要跑的人立刻收敛许多,默默将脚收回来。慕容檐眼中光芒点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然后,目光转向剩下的礼官,眉梢轻轻一挑:“没听到我刚才的

话?”
礼官们不由打了个冷战,只好按照流程,哆哆嗦嗦念冗长的礼辞。虞清嘉有些着急,她将酒杯放在桌案上,说道:“狐…殿下,外面有许多人等你,想来情况紧急,不容耽搁。

事急从权,你先跟着他们出去处理外面的事吧,我等在府内,等一切安定下来再补足礼仪也不迟。”
伴随着虞清嘉的话音,青庐外又走来好几队人马,何广也跟在人群中,有些焦灼地看着里面。众军陈列在外,都沉默地等着慕容檐的行动,慕容檐却毫无动容,语气清泠平淡:

“其他事情哪有你万分之一重要。婚礼是一生大事,被打断后不吉,外面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等你我成婚完成。”
“可是…”
“没有可是。”慕容檐按住虞清嘉,握着她的手,将酒樽端起来,“我答应过你,你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外面无论有什么都不必担心。”
虞清嘉只能按捺住着急,礼官看形势赶紧唱喏,慕容檐和虞清嘉根据礼官指示对拜,将合卺酒饮尽。虞清嘉着急喝酒,一不小心有点呛,她放下酒樽,心里生出一种皇帝不急太

监急的荒唐感。慕容檐不紧不慢的,她倒急着赶快结束婚礼,好让他去忙外面的事。
虞清嘉小心压抑着咳嗽,可是眼中还是泪光闪闪的,慕容檐看了她一眼,让丫鬟拿来水,亲自喂她喝水。虞清嘉着急,赶紧压住喉咙里的痒意,说:“我没事,你去忙府外的事

情吧,外面的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慕容檐轻飘飘朝外扫了一眼,随后回头,手上依然轻轻替虞清嘉抚背:“你就这么着急让我出去?都把自己呛到了,还想着外面的事。”
虞清嘉极为无奈,她抬头半仰视着他,眼形美丽如画,水光盈盈,全是呛出来的泪花:“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为了你。”
慕容檐低头看着虞清嘉的眼睛,两人距离极近,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中全部都是他的影子,仿佛其他世界、其他人根本不存在。慕容檐心中产生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他的手指挠

了挠虞清嘉的下巴,低头亲吻虞清嘉额头上的花钿:“等我回来。”
虞清嘉显然躲不开慕容檐的动作,她非常无奈地瞪着慕容檐的背影,自己伸手摸了摸下巴,低声嘟囔:“我又不是猫。”
慕容檐终于离开,女眷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婢女也觉得肩上轻松许多。慕容檐和虞清嘉临走时的那一幕并没有刻意避着人,观礼的众位夫人面露尴尬,虽然避开视线,但心里

也不由生出一丝艳羡。现在慕容檐走了,虞清嘉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得体地送各位夫人去客房休息。
现在琅琊王府外还被围着,谁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形,这种时候没法离开,然而此情此景也根本没人有心思继续赴宴,去客房休息于主于客都好。夫人们做了多年的官宦

太太,这些场面还撑得下来,她们笑吟吟地和虞清嘉说了客套话,然后才三五成群到客房小坐。将所有人都打发走后,白芷上前,低声询问:“娘子,可否要卸妆?”
白蓉在一边提醒:“该叫王妃了。”
白芷拍了下自己脑门,说:“哎呦瞧我这脑子,我向白芨银珠念叨了一天,要改称娘子为王妃,结果到了自己,一张口就忘了。王妃,您今日大清早就起来了,忙了一整天,用

不用换一身轻便的衣服放松放松?”
虞清嘉摇头:“不必。虽然不知道他今夜还回不回来,但是若他回来,我却更衣睡了,恐怕不好。我说了会等他回来,不碍事的。”
既然虞清嘉这样说,白芷等人当然不敢有异议,低头退下。虞清嘉今日盛装打扮,脸上妆容精致,发髻上也簪满珠翠。这样一身美则美矣,但是沉重也不遑多让。虞清嘉拖着长

长的衣摆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长久凝望着外面的天空。
慕容檐自从占领邺城后,邺城风声鹤唳,局势紧张,不断有人被下狱,全京城都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中。即使慕容檐是前太子的儿子,即使前太子是被冤死的,但如

今皇帝毕竟是常山王,常山王一系才是真正的正统。慕容檐虽然以清君侧的名义杀了尹轶琨,控制了内宫外廷,但是在以维持正统为己命的臣子们看来,慕容檐依然是乱臣贼子

,他这个代朝郡王之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真正有资格参政议政的,乃是皇帝的亲生众儿子们。
天空中铅云密布,晦风阵阵,将虞清嘉的衣带吹的四下翻飞。虞清嘉长长呼了口气,特意选在大婚之日起兵,可见对方预谋许久,有备而来。虞清嘉并不担心现在王府的处境,

看慕容檐的样子,他对此也并不是毫无预料,谁算计了谁尚且不知。虞清嘉真正担心的,乃是王府被围一事的后续。
慕容檐掌权后,手段不可谓不冷血残酷,然而以暴制暴终难长久,虞清嘉怕的是其余臣子和百姓对慕容檐心存不满,借题发挥,慕容檐再次用铁血手段镇压,引得更多众怨。循

环往复,渐渐不可收拾。
琅琊王府灯火一夜未熄,此刻宫城内,也没人睡得着觉。
皇帝靠在塌上,似乎身体病弱不堪折磨,时不时低头咳嗽。宫女跪在塌下,在一次剧烈的咳嗽后,宫女将铜盆端到皇帝身前,俯身举过头顶,供皇帝净手。
皇帝脸上没什么多余神情,沉默地撩水洗手,然而他的眼睛,却似有似无地扫向殿外。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皇帝晦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其光芒根本不像刚才

病怏怏的模样。
穿着红衣黑帽的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进殿就失力跌在地上,声音哆嗦:“陛下,三殿下,三殿下他......”
皇帝猛地从塌上站起来:“三郎成功了?”
太监终于缓过这口气,一股脑将话说全:“陛下,三殿下的计划被人发现了,刚刚暗探拼死将消息传进来,说他已经在进宫的路上,请陛下保重,务必咬死了什么都不知,好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