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肢残渣。
慕容栩内心毫无波动,见怪不怪地收回眼。
兖州高平郡,死气沉沉的虞家祖宅迎来一队一群不速之客,仿佛水点落入沸油中,顿时惊起千层浪。
虞老君挣扎着被人扶起来,嘴里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么,皇后娘娘从宫里派人过来,专程来相看四娘?”
105☆、死亡
屋外脚步声凌乱, 院子里人来人往, 到处都是疾步奔走的丫鬟。
外人因为邺城远道而来的内侍而惊喜不定, 可是在虞清雅这个当事人这里,只有惊, 没有喜。
别说李氏,就是在虞老君这个见多识广的当家人看来, 能嫁给皇子,无论如何都算一门好姻缘。如果虞清雅一无所知,她自己也会这样认为。
可是虞清雅却知道, 不是。
别看慕容栩现在流连花丛, 得意又风流,但是他的体面日子根本就是过一天少一天。要不了多久齐朝边境生乱, 动乱逐渐波及整个国家,不满皇帝宠幸奸臣、滥杀无辜的人实在

太多了。在这期间,有一队起义军势如破竹,逐渐壮大, 最后在和朝廷军的决战中主帅公开露面, 正是失踪已久的琅琊王。
琅琊王的出现立刻引起轰动, 起义军攻入邺城,原东宫人手迅速控制局势, 慕容檐也以“清君侧”的名义清理小人, 在这期间,许多皇族莫名其妙地“暴毙”,最后慕容檐不得

不临危受命, 以摄政王之身辅佐年幼的侄儿。
说是辅佐,但瞎子都能看出来慕容檐对皇位势在必得。常山王那些成年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去,偏偏年幼无知的小孩子却活了下来,这样的事情不是人为操纵才是活见鬼了。
慕容栩,就是无声无息、连个借口都懒得扯便死去的皇族之一。而这种关头,皇后打算将虞清雅配给慕容栩,虞清雅光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队宦官是奉了姜皇后之命,说是来兖州给虞家送中秋礼盒,但是谁能看不出来姜皇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天底下那么多家族,便是邺城也未必人人都能拿到宫里赐下来的中秋节

礼,为什么远在外面的虞家却突然被帝王想起来了呢?显然是有人和皇后提了什么,皇后好奇,才专门派人来看看。
皇后指名要看虞家第四女虞清雅,其他人都来恭贺虞清雅不日飞入帝王家,而她却焦躁不已,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把来祝贺的人都打发走,虞清雅关上门,立刻呼叫系统:“系

统,为什么皇后会突然想起给我赐婚?即便赐婚,也不能是颍川王啊。”
系统也迷惑不解,这样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它的数据库,预置算法已经无法处理这种情况了。系统计算片刻,坦诚说道:“我也不懂。变量太多,已经超出系统计算极限。”
生活不是模型,任何一句话、不打眼的动作都会对环境产生影响,而人的想法本来就是难以琢磨的,零零碎碎的小变量叠加起来,即便是计算能力以亿万万次为单位的超级智能

也无法推导模拟了。
虞清雅并不知道是她曾经的行为动作引起慕容栩生疑,碰巧她从系统里拿到的香料落到慕容栩手中,在邺城局势紧张、耿老将军下狱这个当口上,就催生了慕容栩娶妃的念头。

虞清雅对嫁给慕容栩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慕容檐日后弄死了颍川王,会;另外对颍川王的遗孀以礼相待吗?恐怕多半,颍川王妃要“因爱殉情”了吧。
虞清雅精神接近崩溃,近乎神经质地念叨着:“皇后现在派人来相看,六礼要走一年,等明年我过门,马上就赶上琅琊王起兵政变。我一天的王妃待遇都享受不到,就要陪着颍

川王成为阶下囚。我到底图了什么?我还不如不嫁。”
系统也沉默,虽然现在正式的旨意还没有公开,皇后只是派人来给虞家送中秋节礼,但是只要虞清雅别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这桩婚事已然稳了。虞清雅在担心自己日后的

命,而系统却在想:“如果你成为颍川王妃,那就势必和琅琊王无缘了。”
虞清雅有些不痛快,她在忧心她的命,而系统只关心任务。虞清雅忍住气,不耐烦地问:“琅琊王琅琊王,你一天就惦记着男主。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男方流露出意思,如果女方不愿意,回绝了就是。然而话是这样说,皇家的事,由得着你来选?
系统沉吟片刻,说:“现在只是皇后派人来相看,正式的赐婚圣旨并没有颁布,此事还有回转的机会。”
“但那可是皇后,执掌凤印,我要是强行不配合惹恼了她,即便不嫁给颍川王,我难道就会有好果子吃了?”虞清雅不满质问。帝王家办事可从来没有和你商量的意思,她若是

乖乖嫁颍川王,那一年后赴死,如果不嫁,恐怕现在就要死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虞清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系统看着自己计算出来的最优解,冷静地读了出来:“宿主,你不能主观拒绝,那就用一些客观条件,延迟或者取消这桩婚事。”
虞清雅不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客观条件?”
.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虞老君一觉醒来,觉得今天身体爽利了很多。
屋里并没有丫鬟守着,宫里来了人,整个虞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众人都忙着去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哪有人在这个关口来虞老君面前杵着,沾染了一身病气岂不是不吉利。虞老

君仰躺在塌上卧了许久,都没有人发现她醒了。
年老体弱并不是随便说说,虞老君费尽力气喊了两声,她觉得已经拼尽全力,可是在现实中不过是含含糊糊的喘气声。外面丫鬟都忙着走动,并没有人听到虞老君的呼唤。
虞老君苦笑,人老了,连作为人的尊严也被剥夺,尤其是她还没有子孙孝顺。既然无人听到,虞老君索性也不白费力气,只是仰靠在迎枕上,略有些失神地望着上方的防尘顶。
或许这就是老年人的通病,虞老君精神一好,就忍不住想陈年旧事。因为虞文竣搬离虞家,虞老君气火攻心,当即卧病在床,一天到头都鲜有清醒的时候。她在半梦半醒中,时

常看到当年虞家连办两场婚事的模样,梦境和现实交缠,虞老君都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真的。
等好不容易醒来,虞老君对着满室阴郁死寂,内心里不住地想,这么多年,她是不是错了。
她一辈子大包大揽,自以为带着家族走向兴盛,可是事实上她的丈夫死了,她的两个儿子也都死了,一个儿媳因病去世,另一个儿媳在许多年前就不再和她说话,至今都将自己

锁在佛堂里不问世事。儿子不争气,儿媳和她离心,虞老君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长孙身上。大郎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慧,最重要的是亲近她,虞老君压上了全部的希望,可是最

后,一场小小的坠马就夺去了长孙的性命。
虞老君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她一意孤行让二房过继,让虞文竣顶着长孙的名字继续活下去。她甚至还想,小辈们即便现在怨她,可是时间长了,总能明白她是为了他们好。等虞

文竣生下儿子,她会将那个继承着长孙香火的男孩养在身边,从小亲自教养。虞老君甚至都想好了什么时候教他识字,什么时候教他启蒙。但是没有,虞文竣对李氏避之不及,

俞氏也早早离世,大房二房谁都没有留下子嗣。
眨眼已过十年,当年年轻气盛的虞文竣也到了当外祖父的年纪,可是他膝下依然没有儿子,更甚至为了不续娶而和她撕破脸,直接带着女儿搬到外边去。虞老君苦笑,在虞文竣

心里,只有俞氏和虞清嘉才是他的妻女,他一直没有接受家族强加给他的命运。
虞老君强势一世,可是年老之时,眼前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她的丈夫儿子全部过世,孙子和她反目成仇,曾孙一个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她想要让长孙有儿子奉香

火,但是却适得其反,反而让两房的香火一起断绝。如果俞氏还在,至少二房人丁不会这样稀少。早知如此,何如一开始就他们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呢,这样至少,虞老君现在还

有人孝顺。
虞老君颓唐地叹了口气,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身前却一个子孙都没有,这对一个老人的打击是巨大的。
虞老君刚叹气完,屏风外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老君,您怎么了,为什么无故叹气?”
来人转过屏风,脸庞逐渐展露在虞老君眼前。虞老君本来正在感伤无子孙孝顺,现在看到来人,她的心病放下,脸上立刻挤出笑来:“四娘,你来了。”
虞老君对虞清雅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虞清雅算是难得愿意来看她的晚辈了,虞老君对虞清雅格外依赖,甚至不知不觉间讨好。虞老君沉浸在有人来探望她的快乐中,

于是并没有发现,她对虞清雅主动伸出手,虞清雅没有握住,只是沉默寡言地坐到塌边。
今日的虞清雅并不似往常那样活跃,她神思不属,似乎心里存着什么事。虞老君只以为虞清雅要嫁入皇家当皇妃了,所以这才心事重重。虞老君没有多想,满意又欣慰地看着虞

清雅:“外人虽然羡慕我四世同堂,可是活得久有什么用,子孙不孝,还不如早死早解脱。这么多儿孙,唯有你愿意隔三差五来看我。”
虞老君说这话本来是故意让人劝慰她,可是虞清雅勉力笑了笑,并没有接腔。她左右环视一圈,说:“老君醒了,怎么屋里没有人?我刚才进来时,门口一个丫鬟都没有。”
“我这几天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她们一直守着无聊,所以常常趁我睡着的时候到外面松快松快。想必今日也是一样,现在还没到我寻常起来的时间,所以她们以为我没醒,就放

心到外面玩了。”
一句不长的话,虞老君直停了好几次才说完。虞清雅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丫鬟们竟然都跑开了?这些奴婢真是该死,若是老君中途醒来需要喝药,她们都不在

,岂不是危险?”
虞老君咳了两声,说:“我都习惯了。她们都是年轻姑娘,好新鲜好热闹是人之常情,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由着她们去吧。对了,四娘,宫里的内侍来了,他们都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你不好好在他们面前表现,怎么想起往我这里跑?”
虞清雅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说道:“老君醒来应当渴了吧,我去给老君倒水。”
虞清雅将一杯茶慢慢端到虞老君身前,不知为何,水面在细微地晃动。
虞老君睡前刚喝了药,现在并不口渴,她将茶杯推开,苦口婆心地劝虞清雅:“我知道你还是个年轻姑娘,心里有傲气,不肯去低头巴结人。但是婆家和娘家不一样,尤其你以

后要嫁入的是皇家,要处理的关系比娘家复杂的多。皇后毕竟是你的嫡婆婆,日后你的生活全靠仰她鼻息,趁现在给她留下个好印象,日后不知道能省多少功夫。”
虞老君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是当真为虞清雅好。可虞清雅反应却平平,她含糊应下,眼睛还不住往屋外瞅,虞老君看到后觉得奇怪,问:“四娘,你在看什么?我怎么觉得,你

很害怕外面的人回来一样…”
虞清雅抿了抿唇,突然下定决心,直起身将茶水往虞老君脸前送:“老君,您睡了半天已经口干舌燥了吧,不如先喝水再说。”
虞老君到底比虞清雅多活了许多年,见此马上察觉出端倪。她不可置信地低头扫了眼茶水,水中清澈见底,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可是虞老君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水有毒


虞老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瞠目结舌:“四娘,我待你不薄,你竟然…”
虞清雅见事情暴露,那就更没什么可掩饰的了。她知道外面的丫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来,她若是被人撞见就麻烦了。虞清雅不想耽误时间,直起身往虞老君嘴里灌水,虞老

君浑浊的眼睛瞪大,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许多事情:“是你!我去年一病不起,竟然是你给我下药?”
虞老君越想越觉得后背发麻,大夏天脊背嗖嗖冒寒气:“怪不得,我之前身体一直健朗,可是自从你来服侍我吃药后,身体就越来越差。什么自学医术,什么温柔孝顺,原来都

是你蓄意害人!怪不得我每次生病,只有你能治好,怪不得我总会莫名心慌,看到你才能好一点,原来…”
虞老君出奇愤怒,她用尽全身力气打翻虞清雅手里的茶盏,奋力朝外喊:“来人啊,有人鸩杀长辈!”
虞清雅一时不查,手里的茶盏竟然真的被虞老君打翻。她有些慌了,她害怕虞老君的声音真的将人引过来,到时候虞老君不死,她就彻底完了。虞清雅心想反正事已至此,只要

虞老君死了,即使暴露了系统的存在,死人也说不出去。虞清雅喊了一句系统,然后凭空从手中拿出一瓶药,强行给虞老君灌下去。
虞老君眼睁睁看着虞清雅隔空取物,然后自己突然不能动了。虞老君眼睛瞪的老大,脸上树皮一样的肌肉抽搐,嘴唇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词:“你个妖孽,我早该烧死你…”
虞老君的话没有说完,即使她紧紧闭着嘴,也不能阻止药瓶里的液体沾染到她的嘴唇。高科技位面的药物何止见血封喉,只是刚刚沾染到虞老君的皮肤,虞老君就不能再动了,

随后,中枢神经很快枯死凋亡。
虞清雅死死地按着虞老君,最开始是两只手,最后全身都开始颤动。系统在脑中冷静地提醒她:“宿主,她已经死了。你再掐下去脖颈会出现淤血,到时候就没法伪装成自然死

亡了。”
虞清雅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两只手倏地松开,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了两步。虞老君衰老的身体颓然倒回床榻,脖子以一个绝对不正常的弧度后仰。
虞清雅看着自己的手,嘴里不住喃喃:“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曾祖母,我要怎么办…”
“宿主,冷静。”没有生命机制的电子音在虞清雅的脑子里,以一种冷静到残酷的声音说,“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虞老君放回原位,伪装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然后趁人没回来赶

紧离开。这样等丫鬟回来,她们看到虞老君绝气,只会以为是虞老君老弱,自然死亡。”
“真的不会被人发现是我吗?”
“不会的。”系统的声音不紧不慢,不知道是劝慰还是诱导,“我给你的药已经超出这个位面的科技,法医,也就你们这个时代的仵作,不会发现虞老君是中毒而亡。虞老君死

了,你就能以给长辈守孝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推掉赐婚。”
.
虞清嘉和虞文竣对坐,虞清嘉手腕稳稳地悬在砂壶上方,在气泡上添了第一道水。
虞文竣看着眼前深秀内敛、风华初绽的女儿,内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虞清嘉的动作不慌不忙,她给沸茶点水后,扶袖将茶具放下,对着虞文竣轻轻一笑:“阿父,你今日特意唤女儿过来,不知有什么事?”
虞文竣正了神色,问道:“景桓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从地动回来后,慕容檐、虞清嘉、虞文竣都对那天的事情闭口不提,然而三人心中都知道,窗户纸已经彻底捅开了。
隔着氤氲的水汽,虞清嘉的神色看不清晰。过了一会,她轻缓地笑了,眼睛中的光似有所指,几乎让虞文竣下意识地错开:“父亲,你确定他叫景桓?”
106☆、死因
虞文竣顿了顿, 态度明显郑重起来:“嘉嘉, 你为什么这么问?”
“显而易见。”虞清嘉说, “父亲在广陵时突然离家许久,回来时就带了他, 你当时说你出去访友,在朋友家里遇到了景桓, 感其身世故而领了回来。可是他并不是女子,你回

家后却从始至终都坚持这一套说辞,可见, 阿父一开始就明白一切。甚至阿父独自出门数日, 也是专程为了他吧。”
虞文竣不言语,虞清嘉看到他的表现, 心里对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她继续说:“他既然不是女子,那所谓的朋友相赠是假的,家道中落、颠沛流离的身世自然也都是假的,景

桓亦不过是个化名。阿父, 自光熹元年四月你外出归来后, 他已经与我们同住一年半有余。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可是对于我来说, 他是母亲走后我最深刻的记忆

。你们最开始的时候信不过我, 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那现在已经一年了,你们还是不信我吗?”
虞文竣罕见地沉默, 他脸色严肃,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虞文竣还是摇头,道:“嘉嘉,为父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很难讲述清楚,不告诉

你才是为你好。”
虞清嘉叹了口气,果然,父亲还是不肯说。虞清嘉提问之前就对这个结果隐有预感,现在听到一点都不意外,可是她不由生出些好奇,狐狸精说他是边关戍疆将领的独子,因为

叔父迫害故而远走他乡,这些事情虽然复杂,可是似乎,也不至于让虞文竣讳莫如深,一点点口风都不肯漏吧?
虞清嘉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狐狸精,该不会,又在骗她吧?他父母被叔父所害这些身世都是他自己亲口所说,虞文竣并不知道虞清嘉早就听过这件事,虞清嘉也正是因此才故

意激虞文竣的话,想从虞文竣这里旁敲侧击,看看慕容檐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她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虞文竣几经挣扎,还是矢口不提。叔父陷害兄长,霸占家产,最后还迫

害侄子,这种事情虽然是别人的家丑,不太好由外人评说,但是也不至于让虞文竣忌惮成这个模样,一点点都不肯提吧?
虞清嘉脸色古怪,虞文竣看到后,嘴唇动了动,谨慎地问:“嘉嘉,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虞清嘉也慎重起来,小心地回复虞文竣的试探:“也没有多久,回到祖宅后,慢慢就知道了。”
虞清嘉时间点说的很模糊,看样子也并不知道慕容檐并非普通人,虞文竣听到这里心情微妙,不知该松口气少主没有暴露身份,还是该气愤一直保护的少主竟然勾跑了自己的女

儿。
虞文竣感叹了一会,突然肃了肃脸色,对虞清嘉说:“嘉嘉,我知道少年慕艾,你以前很少和同龄人接触,遇到一个各方面还行的少年人后,会萌生好感也在所难免。”
虞清嘉眼睛水润,认真地听着。虞文竣说完“各方面还行”之后,思维不由跳到慕容檐得天独厚的脑子,过耳不忘的音律天赋,十八般武器随便看一看就能学会的逆天天赋,最

要命的是,他还长了那么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虞文竣眉毛抽了抽,强行忍住,继续以“还行”的口吻教导女儿:“嘉嘉,你要知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女子更是如此。为父不

希望你因为一时的好感冲昏头脑,而办下以后会后悔的事情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虞清嘉直起腰,眼睛水光潋滟,窗外沙沙的树影在她脸上投出模糊的光晕,“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我也知道父亲在顾忌什么。我所做一切都是出于本心,并不是心

血来潮。”
“可是,你过去十多年一直坚持,以后要嫁一个正直,友善,家境简单的人,为父不知道你到底知晓多少,可是你应该明白,若是嫁给他,未来余生,势必不可能过上你梦想中

安静平和、小富即安的生活了。”
虞清嘉低头,长长的眼睫垂下,如鸦羽般遮住了眼中神色。她低声道:“我知道。可是只要想到是他,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期待。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不想像阿娘一样一辈子左

右周求。但若是有他陪着,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
相反,只要一想到慕容檐以后会娶妻生子,让另外一个女子顶替她的位置,像他们现在这样朝夕相处,虞清嘉才是真的完全无法接受。后半句话虞清嘉并没有说出口,然而虞文

竣看着女儿的神情,心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虞文竣顿生感慨,他年少时和俞氏也是如此,虽然步履维艰,但是一想到对方就充满无限的勇气。没想到等他老了,却成了当年最讨厌的家长。他现在这样,和当初的虞老君有

何异?
虞文竣自嘲地笑笑,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虞清嘉从小懂事,从不会任性要求一些让父母为难的事,更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可是那天地动天摇

,两边的碎石簌簌往下落,虞清嘉却能想都不想,转身就往回跑。而公子是多么薄凉的人虞文竣更是体验至深,虞文竣自问自己爱女心切,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然而地动发生

的时候,他竟然还没有慕容檐到达得快。这份用心虞文竣自愧不如,就是放在当年,以他对俞氏的心,恐怕也不能做到慕容檐这样。
自古伴君如伴虎,最难消受帝王恩,慕容一族俱都偏执冷血,对自己认定的东西不折不挠,便是两败俱伤也一定要拿到。虞文竣深深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公子对嘉嘉能做到这

个地步,他也不知道被慕容氏放在心尖上算不算好事,可是儿女由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却并不属于父母。既然公子认定,嘉嘉也愿意,那就由着他们去吧。
虞清嘉隐约察觉到虞文竣态度变化,她动了动眉,又惊又喜,正要旁敲侧击一二,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虞清嘉只好停下,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胡乱行礼:“郎主,小姐。”
虞文竣刚解决了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浑身上下顿时一轻。他眉梢刚刚舒展了些许,看到小厮急忙火燎的,很是看不过:“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毛躁?”
小厮顾不得讲究礼节,跪在地上说道:“郎主,大事不好了!”
“何事?”
“老君去了。”
虞文竣和虞清嘉都明显地愣了一下:“什么?”
.
虞清嘉换了衣服,匆匆赶到虞家。
路上白芷压低了声音,悄悄和虞清嘉说:“老君的白事怎么来得这样突然?我们五月走时,老君虽然缠绵病榻,但是看着并不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在此之前也没有传来老君

病情加重的消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面色凝重,慢慢摇头。这些天她虽然和虞文竣搬离虞家祖宅,可是和家族的联系并没有断。如果虞老君病情加重,无论如何虞文竣都会受到消息,然而在今日之前,虞家

毫无风声,就连前几日虞家一位长辈上门做说客,也并没有提到虞老君病重的消息。如果那时候老君形势就不太乐观,这必然会被长辈当成一个很有力的武器,可是对方并没有

提及,可见虞老君的身体状况一定是稳定的。
那这就奇怪了,既然虞老君身子骨一如往常,这几天也没有大的气候变化,那虞老君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脑子里不由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虞老君,不是自然死亡?
虞清嘉想起去年的梦,梦境中她自己就是误食毒水,突兀又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气息,那虞老君,有没有可能也是如此呢?
虞清嘉一声素白,脸色沉重,偏头对白芷说:“前面就是正堂了,人多耳杂,不要再说了。”
白芷几个丫鬟明白虞清嘉在提醒她们,都连连点头。虞清嘉走入正堂,里面已经哭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看到虞清嘉进来,乱糟糟的声音停住,许多内眷停下交谈,都回头来

看虞清嘉。
虞清嘉非常沉着,她稳步走入中厅,先给最中央的长辈行礼,举手投足无可挑剔。等站好后,她说道:“请各位长辈安,不知老君现在在何处?”
女眷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夫人说:“老君在里面,六娘是老君的嫡亲孙女,临走时老君还是惦念着你们呢。你进去送老君最后一程吧。”
虞清嘉道了谢,掀开帘子到里间去。虞老君果然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全新的寿衣,几个丫鬟正跪在塌边给虞老君擦拭手指。虞清嘉看到后,说:“我来的晚,没能见老君最后

一面,这些事就让我来吧。”
丫鬟停顿,不知道该怎么办。虞老君身边的大丫鬟起身腾开位置,说道:“既然是六娘的孝心,那我等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若是老君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会欣慰许多。”
人人都知道虞清嘉之前随着虞文竣搬离虞家,声势闹的极大,说是撕破脸也不为过,现在虞清嘉回来,不少人都冷眼观望。其实这种白事场合应该由长辈出面,虞清嘉跟在后面

看着就好,然而虞文竣虽然带着虞清嘉一同回祖宅,可是虞文竣是大房二房唯一的男丁,这种场合琐事极多,他连后宅都没回就直接去前面了,而二房又没有其他女性长辈,所

以只能虞清嘉出面,自己来应对丧礼上的大事。
虞清嘉浑然不在意旁人各色的打量目光。因为先前搬家一事,虞文竣被不少人指责不孝,连虞清嘉也难免被牵扯到。现在虞老君突然病逝,虞文竣作为唯一的孙子竟然都不在跟

前,更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说闲话。虞清嘉作为□□之一俞氏的女儿,她要面对的明里暗里的打量,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虞清嘉却很从容,无欲则刚,只要无所求就无所惧,反正她也不想从虞家得到什么,那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但是,虞清嘉却很想知道虞老君真正的死因。
她跪坐在虞老君身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帕子,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为虞老君擦拭露在外面的皮肤。虽说婚丧大事,在礼仪中丧事和新婚一样重要,可是真要面对时,众人

对死人的态度绝对和婚礼没法比。外面站着那么多儿媳孙媳孙女,可是愿意和虞老君同处一屋的很少,愿意亲自上手给亡人擦拭身体的,就更是几近于无。那些已经生儿育女的

夫人媳妇都不愿意,虞清嘉一个年轻小姑娘主动要求,还真让丫鬟们吃了一惊。
虞清嘉借着擦身的机会,率先检查了虞老君的指甲。不出预料,指甲上一如平常,并没有黑色沉积,虞清嘉一边暗暗留意,一边不动声色和丫鬟套话。
“前几日我向世伯询问时,世伯还说老君身体如常,为什么突然就去了?是不是这几日老君着了凉,或是吃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本来虞老君死的就很仓促,现在虞清嘉隐隐流露出是不是丫鬟照看不力才导致老君病死,丫鬟一下子就慌了。大丫鬟忍不住,说:“并没有,这几日我们几个整日眼睛不错地盯

着,煎药都是亲自来,怎么敢让老君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呢?老君走前还好好的,她照常喝了药,之后身子乏,她睡前还说醒来后想吃桂花糕。奴婢亲自伺候老君睡着后,赶紧去

外面洗花瓣,做糕点,谁知道等奴婢回来,老君就…”
虞清嘉低着头,将丫鬟话中的信息暗暗记住。虞老君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或者说,在丫鬟们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死去。虞清嘉心里有数,再检查虞老君身上的小细节时就有目的很

多。
虞清嘉慢慢擦到脖子,她翻开虞老君的衣领,手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虞清嘉的眼中冷光乍现,她猜的没错,虞老君的死果然有问题。
107☆、守孝
虞清嘉借着擦拭身体的机会检查到脖子, 她和丫鬟们不同, 丫鬟即使奉命给虞老君净体, 心里也不情不愿,自然不能指望她们能有多细致。然而虞清嘉却存了特意寻找的心, 果

然,她在虞老君的脖颈侧面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痕迹。
在虞老君脖子内侧, 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能看到淤血堆积,看形状像是指印。可是这个痕迹又很浅,要不然也不至于没有被换衣的丫鬟注意到。虞清嘉看到这个痕迹不动声色,

眼中冷光流转, 若有所思。
淤痕必然是被什么人掐出来的,而痕迹浅又说明这个人力气不大, 而且行动没有章法,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致命的地方留下痕迹。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人。
虞清嘉即便早就知道虞清雅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现在她还是被震惊了。一个陌生人对着老弱婴孩尚且下不去手, 虞清雅从小在老君面前长大, 还十分得虞老君宠爱, 究竟有什

么事,能让一个人对着自己嫡亲的、尚在病中又老又弱的曾祖母动手?
虞清嘉敛下眸子, 借着手上的动作, 闲聊般问:“老君身体一向康健,没想到今日话都没留就去了。老君生前还特意提到了桂花糕,一会定要烧一些下去。除了桂花糕, 老君还

提到过什么吗?”
大丫鬟伺候了虞老君许多年,现在虞老君突然去了,她也心中惴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自从虞老君的死讯传出去后,来来往往有许多人来过,可是众人都忙着关心老君死后

财产和权力的安排,根本没有关心这些伺候老君的丫鬟的死活。现在有一个人问起老君身前的事情,大丫鬟心生依赖,不知不觉就都倒出来了。
“其实今日老君精神要好得多,奴按照郎中的嘱咐给老君煎了药,老君竟然全部都喝下去了。奴婢见老君有了胃口,所以想哄着老君多吃点,老君说想不知不觉又到一年中秋,

她许久没去过外面,想尝尝桂花的味道。奴婢见老君睡着后,就赶紧去厨房做桂花糕。奴出门前还特意嘱咐了小丫鬟看着老君,没想到小丫头贪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虞清嘉仔细地听着,问:“门口没有守人,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奴见门口没人,又不敢大声叫人吵醒了老君,骂了小丫头两句就赶紧进屋。虞老君还好端端躺在榻上,奴以为老君

没醒,给老君换了壶热水就出去了。奴在外面一边坐针线一边等老君,一直等了许久,都快到传晚膳的点了,还不见老君叫水。奴婢这才慌了,赶紧进去一探,老君已经没气了

。”
虞清嘉将帕子收起,身后的侍女看到立刻上前接过,白芷已经端了温凉适宜的水过来,让虞清嘉洗手。虞清嘉在铜盆里不紧不慢地将手指洗干净,然后用干净的白布缓慢擦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