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只需要稍微哭一哭,虞文竣气劲上头,恐怕直接就辞官卸帽,带着女儿隐居了。
虞老君强拗着虞文竣过继,可见她多么在乎香火传承。她的长孙出意外死了,虞老君一意孤行,硬逼着二儿子二儿媳同意过继,所以虞老君才是输不起的那个人。虞文竣本来就
不是很在乎仕途,万一惹恼了他,他一扔官印,此后天南海北访友,踪迹难寻。虞老君原本只是想延续长房的香火,现在可好,大房二房的香火一起断,这恐怕比要了虞老君的
命还严重。
所以,虞老君明明看出来虞清嘉存心搞事,也着了道被折腾去半条命。但是她再生气,其实也不能把虞清嘉怎么着。
一屋子丫鬟目送虞清嘉大摇大摆离去,里面的李氏、虞老君连个声都没吭。大丫鬟叹气,深觉得自己才是需要怜悯的那个人。静水流深,这高门大院里,不声不响的,往往才是
最厉害的啊。
56☆、贪恋
虞清嘉走出门外, 此时天还未亮, 被冷风一吹, 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放松,疲惫立刻涌上来。即便她昨日存了我不睡谁也别睡的心思, 可是她作秀也是实实在在自己亲手做
,团团转了一整夜后, 别人头晕眼花,虞清嘉也累得不轻。
此时不过四更天,天幕黑如墨玉, 风凛冽刺骨, 举目望去灯火寥寥,星光黯淡, 整个城池都笼罩在沉睡中。虞清嘉从没有这么早出门过,现在虽然说是早晨,但其实和深夜也没
什么区别。
虞清嘉拢了拢衣服,闲庭信步, 走在漆黑的回廊上丝毫不见胆怯。可是走到门口时, 她忍不住回头望。
狐狸精呢?
虞清嘉正在张望, 耳边似乎旋起一阵风,随即她感到自己耳边的碎发被人挽起, 细致地理顺归到耳后:“在看什么?\"
虞清嘉惊讶, 回过头看到来人,眼中立刻迸发出亮光:”我正在找你呢!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慕容檐没有回答, 他眼睫微微朝下敛着,专注地将虞清嘉的头发一根根理好,似乎此刻,虞清嘉因为一夜未睡而变乱的头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到虞清嘉耳后的皮肤,她缩了缩,伸手想去试他手指的温度:“你这段时间待在哪里,为什么手这样凉?”
慕容檐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反手握住:”这些回去再说,先走吧。“
“好。”
此刻从天幕到城墙再到虞家屋宇都是一片漆黑,虞清嘉走在祖宅弯弯折折的甬道上,只是因为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似乎连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也不再可怕了。虞清嘉抱住手指,
慢慢在手上呵气,说话也有气无力:”以前别人说我还不信,现在才知道一夜不睡真的好累,比白天忙一整天都累。”
慕容檐听到声音,侧身看她红扑扑的脸颊:“很冷吗?”
虞清嘉摇摇头,说:“还好,只是我身上没力气,才觉得冷。”
身体疲惫,御寒能力自然会下降很多,而虞清嘉本来也不是个规律运动血气旺盛的。慕容檐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发现果真手指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慕容檐解开外衣,绕过虞清嘉肩膀披在她身上。虞清嘉熬了一宿后脑子混沌,等慕容檐将衣服拢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虞清嘉立刻要后退:“这怎么能行,风这么大,
你…”
慕容檐却按住她的脑袋,语气微微加重:“别动。”他说话的时候,另一手丝毫不受影响,还在扣着衣襟处的扣子。难为他单手还能这样灵活,虞清嘉低头看着他修长灵巧的手
指,几乎都有些失神。
慕容檐的衣服对于虞清嘉来说还是太大了,好在此时本来就推崇宽袍大袖,慕容檐的衣服穿在虞清嘉身上松松阔阔,衣袖当风。慕容檐将衣襟拉紧,又将她脖颈两侧的衣领一层
层压平,直到将她身上的衣服整理的妥妥帖帖,他才说:“好了。你多忍耐一会,我背你回去。”
虞清嘉简直被吓到了,她慌忙摆手推辞:“不用不用,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虞清嘉后退的时候没有看路,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顿时朝后栽。慕容檐早就看到后面是空的,他方才按住她的脑袋就是怕她摔下去,事实证明慕容檐对虞清嘉的定位果真很准
。
慕容檐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动都没动,单臂将她提了回来。虞清嘉终于站稳,这时候她的尖叫才刚刚出口。她拍了拍胸脯,懵懵蹬蹬地跑到慕容檐身后,回头看她刚才站的
地方,恍然大悟:“哦,原来这里有个坑啊。”
熬了一晚上后,虞清嘉干什么反应都慢半拍。
慕容檐摁了摁眉心,可能是类似的事情见多了,慕容檐如今已经非常平静,连嫌弃之类的话也懒得说了。说了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是给他自己省点力气好了。
慕容檐拉着虞清嘉走到一块石头边,他两手握住虞清嘉的腰稍稍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放在石头上。慕容檐说:“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可是你背上还有伤…”
虞清嘉还在扭捏,慕容檐打断道:“你现在的状态你自己也知道,你连那么明显的坑都看不见,等你走回去,天都该亮了。”
虞清嘉纠结片刻,犹犹豫豫地点头,慕容檐身份特殊,过一会路上人多了就不好了。或许让慕容檐带她回去,慕容檐反而能快点休息。
她俯身抱住慕容檐脖子,趴到他背上。少年颀长挺拔,连脊背都是坚硬修长的,趴在他背上,虞清嘉能清晰地感受他身上的肌肉纹理。慕容檐的肩背并不算宽厚,一来是因为他
的年龄,二来是因为他天生骨架便是如此。然而虽然清瘦,但是他绝不会让人联想到纤弱、单薄等词。因为走路时,虞清嘉能明显感受他背上的肌肉一曲一伸,静默低调,却隐
藏着巨大的力量。
其实纤长型的肌肉远比鼓胀的、个头惊人的虬结型肌肉更有爆发力。短时间内可以练出夸张的肱骨肌肉,看着胳膊比腿粗十分吓人,但唯有长时间的、持续性的锻炼才能长出纤
长的肌肉。这样一来,真正用武力说话的时候,哪个华而不实,哪个强悍有力,不言而喻。
虞清嘉很少和另一个人靠这么近,换成异性那就更绝无仅有。虞清嘉胳膊绕过慕容檐的脖颈,上身紧紧贴着他的脊背,鼻尖萦绕着的另一人的气息,带给虞清嘉难以言喻的安全
感。
虞清嘉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她最开始还脖颈僵硬,不敢离慕容檐太近,可是随着转过的屋宇越来越多,虞清嘉也放松下来,慢慢将额头磕在慕容檐肩膀上。
虞清嘉一夜未睡,扎好的头发早就乱了,毛茸茸的,一点一点搔着慕容檐的脖子。冬日的四更天尚是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唯有凛凛寒风,和天上寥落的星子笼罩在他们身周。
朗独绝艳的少年,疲惫而乖巧的少女,拨云破雾,从晨光深处缓缓而来。
虞清嘉额头抵在慕容檐的肩膀上,疲倦地闭上眼。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这让虞清嘉产生一种和世界脱离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狐狸精,今天是你吗?”
虞清嘉屏息等了一会,果然没等来任何回应。她呼了口气,也不等慕容檐的承认,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肯定是你。那会地上平坦,屋里没风没雨的,如果不是你,虞清雅怎
么会突然摔倒?你没见那个时候她的脸色,又惊讶又不可置信,仿佛见鬼了一样…”
慕容檐本来没打算搭话,可是听到这里,眉梢不由细微一动。虞清嘉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把慕容檐骂进去了,她赶紧抬起头来,努力想把自己的脸凑到前面和慕容
檐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意是夸你顺便谢谢你的…”
虞清嘉靠在慕容檐背上,她这样一动,就完全没有考虑慕容檐的感受。慕容檐只能停下脚步,绷紧了脊背,好让虞清嘉柔软的躯体不至于那么贴紧他。
虞清嘉却没有理解慕容檐这番动作的意思,她以为慕容檐生气了,现在要把她扔下来,她赶紧圈紧胳膊,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再把我扔下来我就生气了!”
虞清嘉圈的越发紧,这样一来,虞清嘉的脸颊距离慕容檐的特别近。她的呼吸轻一下重一下扑在他的脖颈上,慕容檐身体越发紧绷,可是他若是躲开脸就太明显了,他喉结细微
地滑动了一下,最后压抑着嗓子说:“别动。”
“你竟然真的要扔我?上次你在马车上扔我下去我都没和你计较,你现在还…”
慕容檐忍无可忍,说:“没说要扔你。好好趴着,别动。”
虞清嘉见慕容檐的手依然扣着她的膝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才将信将疑,慢慢将胳膊放松:“我们说好了啊,你不许突然放手。”
虞清嘉终于安静下来,慕容檐得以能继续走。虞清嘉侧过脸,将脸颊贴在慕容檐背上,眼神渐渐放空:“虞清雅说有人绊她的时候我还替你捏了把汗呢,好在最后根本没人信她
。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地上什么都没有找到?”
慕容檐想了一想,认真道:“不知道。我随便从旁边拿了颗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没看。”
“你是打到了她的膝盖上吗?”
“嗯。”这在宫中并不是秘密,有资历的太监都明白其中门道,踢腿上的某个穴道,再硬的骨头也会跪下。
“哇。”虞清嘉惊奇地呼了一声,深感神奇。说起虞清雅,慕容檐一改路上的高冷,难得多说了两句:“你上次说的系统就在她身上吧?她能顺利活到现在,全亏一直呆在内宅
。她给虞老君把脉时手法并不对,可是她却准确说出对方的病情。后来,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往药里加东西,也不知该说她愚蠢还是托大。”
虞清嘉深表同意,突然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强大能力不见得是好事,虞清雅因为系统越来越狂妄自大,连她唯一称得上优点的提防心都没了。虞清雅现在宛如一个没有经过努力训
练就突然得到深厚内力的人一般,她空有强者的力量,却没有一颗强者的心。如果是自己修炼出来的力量,在武力变强大的同时,内心也会同时变得坚韧、谨慎、胆大心细,可
是虞清雅并没有。她习惯了窃取,习惯了不劳而获,渐渐成功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误以为所有的成就都来源于她自己,从而肆意妄为,四处树敌。不知道虞清雅有没有想过,
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如果有一天系统离开,她要怎么办?
虞清嘉贴着慕容檐的肩胛骨,感慨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是可悲。”
慕容檐眸光似乎动了动,最后化为一声平静的赞同。
将所有筹码压在别人身上确实是很可悲的事情,虞清雅如此,慕容檐也是如此。
仅仅半年的时间,他渐渐习惯虞清嘉的陪伴,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贪恋。他其实和虞清雅一样,虞清雅指望系统不要离开,而慕容檐也在希冀,虞清嘉永远在他身边。
原来在她眼里,他自己亦是可悲的。
57☆、春睡
虞清嘉毫无所觉, 还在继续说:“可惜她的药全部洒在地上, 被丫鬟清理出去了。如果能弄来一小部分就好了, 不知道她到底在里面加了什么…”
“这有何难。”慕容檐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虞清嘉不同意:“她每次都是端给老君时才加东西, 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找机会, 简直难上加难。”
慕容檐摇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他什么时候说过是从虞老君这里了?
寒风瑟瑟,漫长的一截路转眼就走到终点。再转过一条甬道, 前面就是二房的门庭了。
东方终于露出些发亮的意思, 路上也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慕容檐走在寂静的巷道中,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啊?哦, 我是想借机消耗虞清嘉的积分,之前老君病了那么久,可是昨天突然好转,可见是虞清雅的积分用完了, 她后面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新找来积分后, 才继续给老君用
药。别的方法都太过冒险, 而且还可能暴露自己,唯独利用老君的病, 可以隐蔽又快速地消耗她的积分。顺便我也想让老君吃点苦头, 好歹让她知道,当年我阿娘是什么样的感
觉…”
“我并不是问这一点。”慕容檐打断了虞清嘉的话,虽然语调缓慢, 可是十分强势,不容拒绝,“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虞清嘉停顿了良久,过了一会,她将额头抵在慕容檐肩膀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想我娘亲了。”
“我阿娘离开我,已经五年了,可是当年害我娘的人却依然好好得活着。明明是虞老君一意孤行,是李氏雀占鸠巢,然而最后唯一伤害到的只有我阿娘。我娘亲做错了什么?她
们又凭什么这样对她?我只恨我当年太小了,无论做什么都无能为力。我娘英年早逝,可是虞老君和李氏却一点惩罚都没有。这天底下,竟没有公道了吗?”
慕容檐没有接话,可是他们两人都知道,是啊,这世上本就没有公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作恶的人,极可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虞清嘉皱了皱鼻子,鼻音浓重,声音在这样昏暗的清晨里显得闷闷的:“既然上天不来惩罚她们,那就我来。既然虞老君和李氏没有报应,那就我来报应。”
慕容檐感受到肩膀上的凉意,内心仿佛也被这份湿润一点一点浸透,有轻轻痒痒的疼。慕容檐说:“这样的事情不该是你一个小姑娘操心的,这是虞文竣的责任。”
虞清嘉摇头,说:“我阿娘和我说过,永远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因为每个人都有利益纠缠,没人会真的设身处地为你考虑,即便他说得再好也不行。父亲对我确实很好
,他对阿娘也是真心的,可是他同时还是虞家长孙,两房的继承人,即便我求了父亲替阿娘讨回公道,他会义正言辞地呵斥李氏、劝告老君,然更多的就不必指望了。李氏即便
挨了一顿骂又如何,并没有任何实际损失。所以,只有我自己,才是完完全全站在报仇的角度上。”
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以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这样一来,怎么能指望别人完全为你伸张正义呢?虞文竣或许不是个好丈夫,但是他绝对是
个好父亲,他对虞清嘉尽心尽力无可指摘。他当然会护着虞清嘉不让她被别人欺负,可是若让虞文竣去暗暗害死虞老君和李氏,也是不可能的。
和对抗系统一样,这件事情,只有虞清嘉自己能做。
虞清嘉说完之后,突然惊觉自己怎么和慕容檐说起这些来了?身为子女却偷偷怀着害死父亲祖母、另一个妻子的打算,这可不是什么见光的事。虞清嘉暗暗埋怨自己昏了头,却
听到模糊的黑暗中,一个清冷靡靡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是呢?”
虞清嘉怔了一下:“什么?”
慕容檐似乎笑了一下,说:“人皆自私没错,可是我说,会有人想你所想,恨你所恨,完全把你的利益当做自己的利益。你信不信?”
虞清嘉也笑了,哪个女子在少女时代没做过佳婿良人、夫唱妇随的梦呢,但是自己的父亲都指望不住,谈何指望不知道在何方的未来夫婿?慕容檐这样残酷薄情的人,竟然也会
相信戏文中偏小姑娘的故事。
虞清嘉有点累,她抵在慕容檐的肩膀上,眼睛紧闭,可是嘴上还挂着好笑的神情:“我不信。”
真是难为他了,为了安慰她,竟然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转过一个拐角,穿过一道月亮门,二房庭院已经到了。银珠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跑出去,看到竟然是慕容檐背着虞清嘉回来了。眼前这副景象出乎意料,银珠呆呆的,问:“
小姐,这么早,你们怎么在外面?不对,小姐不是在给老君侍疾吗,你们怎么回来了?”
慕容檐冷冷扫了银珠一眼,银珠接触到慕容檐的眼神,满肚子话都无声消音。小姐似乎睡着了…
慕容檐带着虞清嘉回到她的房间内,将虞清嘉放在床上。银瓶见了想上前接过慕容檐的动作,可是慕容檐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银瓶呆愣当地,顿时不敢再动了。
银珠识趣地退下,静悄悄合上门。等人走了之后,慕容檐坐在床边,长久凝视着虞清嘉的睡颜。
她路上实在太困了,没撑到回家就睡着了,似乎是终于接触到安稳的床榻,她微微拧起的眉心渐渐放松,呼吸也平稳起来。虞清嘉醒来的时候眼神灵动,笑容清甜,人们更多的
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动态上,很难注意到虞清嘉其实并不是这样灵动活泼的长相。唯有等她睡着了,才能惊觉虞清嘉静态时是多么纤弱,柔美,不堪一折。
虞清嘉睫毛静静地闭着,脸色苍白,脸上唯有红唇这一顶显眼的颜色。美人如玉,睡颜安静,毫无防备,越发有一种禁.断感。
慕容檐看了许久,伸手将她的被角掖紧。他问虞清嘉信不信有人完全以她的利益为利益,以她的爱憎为爱憎,虞清嘉说不信,其实在说这句话之前,慕容檐也是不信的。
慕容檐伸出手指,轻轻覆到虞清嘉的眼睛上。她纤长的睫毛在他手心微微颤动,似乎有些痒,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真是奇怪。明明是最弱小的那个人,心却出奇的大,总是想着拯救别人。从来只有父母保护女儿,丈夫保护妻女,你为什么要选择出头呢?”
这大概是慕容檐,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一种情感。然而越是缺乏,越是好奇,越容易被吸引。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虞清嘉热忱又正义,慕容檐薄情又冷酷,但是若问虞清嘉信不信会有人待她胜过对待自己,她却说不会。
可是慕容檐信。
.
虞清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她醒来,发现屋子里的光都是昏暗的。显然,外面天又黑了。
她这一睡,竟然睡过了一整个白天。
虞清嘉迷迷糊糊地爬起身,她昨夜一宿未合眼,今天又睡得太久,导致她现在头重脚轻,浑身乏力。虞清嘉才刚动了动,就看到屏风后绕过一个人,一杯清茶出现在她眼前。对
方的手指修长匀称,握在深青色的茶杯上,竟然比青釉还要剔透几分。
虞清嘉呆了好一会,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檐的眼睛微眯,问:“那应该谁在这里?”
这是什么和什么,虞清嘉的意思是慕容檐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屋里,为什么慕容檐的关注点总是这样奇怪?
虞清嘉都要被他绕晕了,她扶了扶额头,叹气道:“罢了,懒得和你较真。你怎么没回去休息,你也一夜没睡了。不对,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白天。”
慕容檐的精力比虞清嘉要好得多,一天一夜没合眼一样精神奕奕,反应敏捷。以前他在邺城时,因为狩猎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事,现在只是在屋子站着坐着,运动量和狩猎相比
基本为零,这对慕容檐来说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我可不像你,人一沾到床打雷都叫不醒你。”慕容檐让虞清嘉把水喝完,随手将杯子放在小几上,“饭从中午就给你备着了,别睡了,先下来吃饭吧。”
虞清嘉点头,她睡了一天,早就觉得饿了。虞清嘉刚睡醒时格外乖巧,慕容檐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填饱肚子后,虞清嘉瞄了眼外面的天色,问:“老君那里怎么样?”
银瓶摇头说不知,慕容檐更不会关心这些。虞清嘉想了想,还是觉得铁要趁热打,她再过去添一把火为好。
今日虞老君院里上上下下都不好受,虞老君虽然在四更时分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就到了她寻常起身的时间,生物钟又让她准时醒来。刚闭眼就起身,这种痛苦比一直不睡更
甚。虞老君辈分最高,无论白天黑夜都要大把清闲时间,她本以为白日还能补觉,可是虞家众族人听说虞老君身体转好,纷纷上门来请安拜访,晚辈这一波刚走,紧接着又来一
波新的,虞老君想睡不能睡,一整天下来耳边都开始嗡鸣。
李氏和虞清雅也是类似情景。虞清雅昨夜刚刚犯了事,哪里敢回去睡觉,当然在虞老君面前端茶送水,伏低做小,整整讨好了一整天。李氏背上有烫伤,虽然虞老君发话她有伤
在身,可以回去歇着,但是今日许多族人都过来请安,李氏向来以长孙媳自居,虞老君病情未愈而她不在跟前候着,李氏如何敢在众族老面前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虞老君疲倦不已,好歹可以在塌上歪着,但是李氏和虞清雅却不行。各房族老、妯娌、小辈来拜访,她们俩总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孝顺,替老君捶腿捏背、忙上忙下都是缺不得的
。然而人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虞清雅年纪小还能强撑,但是李氏已到中年,一天一夜不睡,第二天再和人说话时就总是走神恍惚。这一天下来,李氏觉得自己很累,可是其他
房的妯娌也在心中轻嗤,李氏平日里满口孝顺大义,把自己吹的多好,结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主子们都尚且如此,下面的丫鬟婆子就更不必说了。李氏迎来送往都眼前发晕、精神恍惚,丫鬟们可是实打实要做体力活的。眼看天渐渐黑了,主院里头一次这样团结,上上下
下都露出了解脱的神情。可是还不等她们将这口气松完,就看到虞清嘉从大门里进来了。
主院的丫鬟看到虞清嘉汗毛都立起来了,虞清嘉亲切地询问了虞老君的身体,并且极其热心地要求留下来给虞老君守夜。众人一听头皮发麻,虞清嘉说着就要接过丫鬟手中的茶
杯给老君奉茶,众女一看赶紧上前拦住,拉手的拉手,劝慰的劝慰,总之是不肯让虞清嘉动一根手指头。
虞清嘉笑着说:“众位阿姐实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伺候老君是应当的。”
众人赶紧摇头,可千万别,有话好好说,虞清嘉若是再侍疾一晚上,明天她们全部都得猝死。
就连虞老君都心有余悸,主动说:“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但是我们家不兴这些虚礼,莫非端茶送水就是孝顺,不在近前伺候着就是不孝?只要你心里有孝就行了。平日里都有丫
头,我也用不着你来做这些粗活。”
被扎了一箭的虞清雅脸色顿时精彩了。
虞清嘉温温软软地笑着,好说歹说,才依依不舍地告辞。虞清嘉走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仅此一事,恐怕再也没人敢让虞清嘉干守夜、侍疾等磋磨人的活了。若不然,恐怕很可能是有命侍疾,没命消受。
58☆、黄雀
虞老君病来时气势汹汹, 没想到躺了十来天, 竟一夜之间好起来了。倒不是诅咒虞老君, 而是虞老君这病来的蹊跷,好的越发蹊跷。
不过无论众人心中怎么嘀咕, 老君病好了总是一件开心事。虞家众娘子连着几日谨言慎行,现在随着老君病好, 虞宅里终于能放声谈笑了。
十一月廿五,虞清嘉照例去给虞老君请安,一进门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烈气氛。屋子里原本还在笑着的侍女们看到虞清嘉, 脸上的神情都不觉一敛。虞清嘉上次给众女留下的
印象实在深刻, 导致现在这些婢女们看到虞清嘉,还是尽量躲着走。
虞清嘉完全不在乎这些人无形的疏远, 她也不急着打听怎么了,只是规规矩矩行礼,随后就垂眼站在一边。果然,很快, 虞老君身边的人就按捺不住说:“方才驿站的人送信过
来, 说大郎主已经进入兖州境内。可惜昨日下雪, 阻碍了大郎君上路,要不然这两天就该到了。”
虞老君虽然还端着大家长的架子, 可是她眼中赞许, 神情放松,就连嘴边的纹路似乎也熨平许多。相比于虞老君,李氏的情绪就要外放许多, 她喜形于色,美滋滋地拽着帕子,
大房的侍女们也都是一脸笑意。
这个消息是在兖州交界做官的虞氏族人传回来的,故而虞清嘉并没有收到通知。不过即便是从虞老君这里听到的,得知父亲即将归来,虞清嘉还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虞老君这
里难得出现大房和二房和乐融融的景象,虞老君笑着听丫鬟们跪在身边凑趣,眼角皱起笑纹。她朝虞清嘉扫了一眼,说:“听说现在你身边就一个丫鬟?”
虞清嘉心说她人手不够已经两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虞老君都不管不问,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了?虞清嘉内心里嘁了一声,但是表面上还是要乖巧地说:“没错,我原本的丫鬟
都落在路上,随父亲一起走,所以我回来后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后来银瓶被四姐要走了,我便只有银珠得用了。”
虞老君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她对银瓶银珠什么都不在意,这两个丫鬟的名字甚至都没进入虞老君的耳朵。虞文竣即将回来,若是他回来发现虞清嘉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丫鬟伺候
,恐怕不太好交代。虞老君皱眉,看向虞清雅:“四娘,你莫非人手不够用还是怎么着,怎么和妹妹要人?”
“并非。”虞清雅上前一步,抢先说道,“是我和六妹妹开玩笑,六妹妹执意要将丫鬟送给我,我推辞了几回,见六妹执意,这才勉为其难收下。要是六妹早说她身边只有两个
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要她的人。”
虞清嘉悠悠接了一句:“四姐那天过来时,二房所有人都站在外面。才一个巴掌都不到的数,四姐竟然数不过来吗?”
虞清雅脸色一僵,虞清嘉说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这岂不暗讽她连一和二都不会数吗?
但是众人面前,虞清雅死要面子,又不能和虞清嘉翻脸,只能勉强笑笑,假装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说:“六妹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丫鬟,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和我这个姐姐说
呢?如果六妹不嫌弃,不如从我这里领两个丫鬟回去吧。”
这番话知书达理又得体大方,充满了“姐姐范”,虞清雅非常满意。她主动递出好意,如果虞清嘉推辞那就是不识好歹,她正好可以顺势和老君哭一哭委屈,如果虞清嘉捏着鼻
子接受…那这岂不是两个天然的眼线?
虞清雅抬头,从容笃定地看着虞清嘉。她自负话说的圆满,恐怕虞清嘉无论如何都接不住。这个念头还没落,虞清雅就看到虞清嘉对着她偏头一笑,还活泼地眨了眨眼:“如果
我嫌弃呢?”
虞清雅刚刚调整好的“正室笑”顿时一僵,脸上表情看着很有些滑稽。虞清嘉似乎被她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逗笑了,虞清嘉噗嗤一声,说:“我和四姐开玩笑的。”
虞清雅那一瞬间想发火又生生忍住,见鬼的开玩笑,谁要和她开玩笑。莫非前世这只狐狸精就是这样勾引琅琊王的?
虞清嘉捉弄虞清雅后感到很快乐,可惜只有她快乐,其他人都十分僵硬。李氏勉强笑了笑,说:“六娘真喜欢说笑。只是女子还当端方为上,肆意说笑只会让人看轻。”
这番言论别说虞清嘉了,就连虞老君这个半古的老人都听不下去。虞老君出身并不差,再加上大半辈子掌权,眼界远比李氏开阔的多。虞老君心说当初她怎么就看走了眼,竟然
给长孙定下这么一个迂腐的货色。写出女戒的班女大家,出入宫闱步步高升,过得相当圆融聪明,李氏怎么就没学点好,反而全在生搬硬套呢?女戒在班大家手里是武器,到了
李氏这里,全然成了枷锁。
虞老君不想再听,她半耷拉着眼,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一出口就再无人敢说话:“行了,都少说两句吧。我虞家又不是什么破落人家,还不至于买不起丫鬟,让妹妹和姐姐借用
。明日唤牙婆进府,六娘自己去挑两个吧。”虞老君说完看向其他人,道:“年关将至,府里需要人的地方也多,你们若是缺人手,明日就一起去挑吧。”
虞清嘉和其他人一起站直,行礼道:“是。”
虞老君放话,下面人办事的效率极快,第二天一早,虞清嘉才刚用完早膳,门房的人就来请了。
牙婆乃是三道九流,难登大雅之堂,自然不能站到虞家后宅的地界上。牙婆带着年轻鲜亮的“好货”从虞家侧门进,等在专门接见杂人的一个跨院里。虞清嘉听说人已经等着了
,她擦干净手就要起身,没想到平日里十分疏离的慕容檐也跟着站起身。
虞清嘉都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慕容檐眉眼不动,轻轻瞟了她一眼:“怎么?”
“没事。”虞清嘉摇头,“只是不敢想象你还有这么热心的时候。”
慕容檐出门自然又戴上了幕篱,等他们两人走到跨院,才要进门,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急躁的喊叫:“等一下!”
虞清雅急匆匆跑过来,很失礼地从虞清嘉和慕容檐之前挤过去,说:“我正好也缺丫鬟,我是长姐,我便先挑了?”
虞清雅虽然是问句,可是她并没有打算参考虞清嘉的回答,都不等虞清嘉反应就急急忙忙地在院子中张望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般。虞清嘉眼皮一跳,立刻明白虞清雅想干
什么了。
她上次不择手段地截走了账房先生不说,现在竟然还要来抢虞清嘉未来的丫鬟?托虞清雅的福,现在虞清嘉已经知道了,她今日理应买到一个心腹丫鬟,并且极其得力。
虞清嘉很不高兴,被人学着说话是一件非常烦的事情,虞清雅这种吃相就更是烦之又烦。虞清嘉脸色不太好,但是当着牙婆和一众少女的面,她又不想让外人看笑话。虞清嘉气
不过,突然回过头,眼睛控诉般瞪得圆溜溜的,委屈巴巴地扯住慕容檐衣袖:“你看她!”
这告状的语气自然而然,幕篱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按住虞清嘉的手背:“没事,你再去看。”
真没事?虞清嘉将信将疑地转过头,正好看到虞清雅美滋滋地指了一个人,说:“就是她,跟我走吧。”
得,听虞清雅这语气,显然她已经找到上辈子虞清嘉身边的得力丫鬟了。虞清雅率先买下了日后跟随虞清嘉多年,甚至陪着她一起嫁入王府的得力大丫鬟白露。白露胆大心细,
乃是前世虞清嘉最受重用的左膀右臂,虞清嘉虽然依旧信赖白芷等人,可是一些重要的事,已经全交到白露手中了。虞清雅上辈子一直愤愤不平,为什么她养了多年也没调.教